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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张氏听了心头烦躁又起,手上一顿,刚填好的茶水又被她泼了一桌子。“管她老实不老实,她要孝敬我就接着,犯不上跟钱过不去。”

    “那……”林妈妈迟疑着问,“针线房如今又不在我们手里,要是那边以后不肯用她家的绸缎布料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收了她一点银子,就得给她办天大的事不成?”张氏越想越气,丢了西府的管家之权,丢的可不仅仅是威风和面子,还有实打实的银子。

    这胡家绸缎铺的孝敬只是一项而已,更有西府上上下下各处的流水进项,哪一处没有胡家这样的商户明里给侯府送货暗里给她东府送钱的?如今可是全都丢了!胡家还算好些,不管因为什么,起码这个月还给她送孝敬来了,更有那种她前脚丢了权人家后脚就不再照面的家伙,怎能不让她翻肠倒肚的窝心。

    张氏在这里懊恼,那边春梅又进来通禀:“太太……姑娘又打丫鬟呢……”

    砰!张氏这回干脆把茶碗直接扔到了地上,“怎么这样不省心!一个丫鬟,她要打就让她打,打死了我再给她买新的,你来这里多什么嘴,没见我忙着呢?!”

    春梅赶紧低下头飞快退出去了,退到廊下又听见屋里哐啷一声响,不知又砸了什么。这种声音近些日子听得多,春梅都有些习惯了。廊下候着的小丫鬟见她出来,急急忙忙跑到跟前:“姐姐,太太不管吗?”

    春梅叹口气,摇了摇头。小丫鬟急了:“这怎么办,我姐怎么办啊!”

    春梅急忙把她拽到一边:“小声点,让太太听见该拿你出气了。”

    “春梅姐姐你帮忙想想办法好不好?姑娘实在是……”小丫鬟红了眼圈,将春梅拽到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些日子我姐身上就没好过,要是打也就罢了,咱们当奴才的谁没挨过打,可我姐……她胳膊上腿上全是针眼……”

    春梅呆住:“你说什么?针眼……姑娘扎的?”

    小丫鬟忍着眼泪点头:“姑娘关了门扎她,还不让她哭喊,要是她忍不住了喊出来一声,姑娘下手就更重。”

    “怎么、怎么可能,姑娘怎么下得去手,”春梅不敢相信,“你姐品露可是她跟前最得力的人啊,就跟林妈妈在太太跟前一样,寻常有什么事都不让别人近前的。”

    小丫鬟扁着嘴:“我娘也这么说,整夜整夜为这事哭,可我姐还劝她别哭太大声让人听见,传出去我们全家就完了,姑娘不知道会下什么手呢……春梅姐姐,我往常和你亲厚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在太太跟前也是得脸的人,只求你替我姐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我姐就被姑娘折磨死了!”说完又叮嘱一句,“你可千万别告诉人。”

    春梅脸色煞白,颤声道:“我……我虽在太太跟前伺候,可也说不上什么话,你知道,一切都是林妈妈管着的。”

    “那怎么办?”小丫鬟茫然无措。

    “……别急,我帮你想想办法就是。”春梅也只好做这种无力的安慰。

    “谢谢春梅姐!我先走了,出来太久姑娘该骂了。”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走,剩下春梅站在原地愣了半日,差点被日头晒晕过去。

    ……

    午后无事,如瑾在秦氏那边坐着,一边看母亲做针线打发时间,一边闲聊近日府中的事情。

    秦氏最近很忙很累,但是精神却比以往好了许多,闲下来的时候反而能有力气绣东西。此时午后阳光正好,近身的丫鬟在旁边打着扇子,母女两人对坐在窗前竹榻之上,面前矮桌放着冰水湃过的酸梅汁,清透澄澈如簪上红玉。

    如瑾用银匙子舀了一勺汤汁,递到母亲口边:“您尝尝。”秦氏就着女儿的手喝了,笑了一笑,又低下头去继续尚未完成的花间双蝶图。银针穿过绣布有轻微的声响,如瑾听在耳中,只觉得此刻时光静好,唇边不觉漫上浅浅的笑。

    秦氏绣了一会,拿起只成了一半的绣布左看右看,叹道:“还是不好看,我在女工上没有天赋,怎么也练不出来。”

    如瑾道:“已经很好了,比我强了太多。”

    秦氏就说:“你恐怕也是随了我,针线方面笨手笨脚的,不然像你这个年纪的丫头,自己的嫁妆都快绣完了。”

    如瑾红了脸:“母亲……”

    秦氏笑着摇摇头:“不用害羞,也到了给你议亲的时候了,等你父亲回来我就跟他提提,看有没有妥当的人家能配你。”

    如瑾低下头,不知如何接话。孙妈妈在一旁笑道:“太太快别说了,一会姑娘害羞赌气走了,可让谁来陪您呢。”

    她却不知道,如瑾此时的沉默,是忐忑更多余害羞的。有了前世那样的经历,如瑾对于婚姻有着本能的恐惧和抵触,她打定了主意不再进宫,却还未曾想好以后要怎样。女孩子终生待在家里是不大现实的,但若说起嫁人,会有合适的人么?

    前世,她亦曾于少女懵懂时节憧憬过书中戏中的琴瑟和鸣,到头来却是那样的结局,这一世,又让她怎会再有企盼……

    秦氏放下绣活,正要跟如瑾再说几句,却有丫鬟隔帘禀报:“太太,外院的陈妈递进话来,说胡家又托她跟您说情,想见您一面,或者见孙妈妈一面。”

    有了这个事,如瑾赶紧转移话题,掩饰方才的忐忑和窘迫。“这个胡家也真不晓事,母亲是堂堂侯夫人,怎会轻易见她一个商户娘子?孙妈妈亦是府里体面人,也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孙妈妈道:“左不过是要送银子,求咱允她继续供着针线房的布料。可这事哪是用银子能求来的,她家料子若好咱们府里自然会用,若不好,跟谁打点也是白搭。钱嬷嬷代替老太太镇着呢,哪会容得下这些脏污事。”

    如瑾喝了一口酸梅汁,冰凉的汁液化在口中,脸上红色也渐渐消退:“之前几年都是她家,想必给了东边不少银子。慢说咱们不稀罕这手段,就算稀罕,也不能在刚接了权力的当口就行这种事。”

    “正是。”秦氏扬声吩咐通禀的丫鬟:“告诉陈妈别理那人,胡家要是有本事,直接找钱嬷嬷送礼去。打量着我和东边一样,她们错了主意。”

    丫鬟应声去了,如瑾这边又舀了一勺梅汁,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那个丫鬟,“回来!”说罢低声对秦氏道,“依女儿看,母亲不妨见一见她,胡家和东边打了好几年交道,现在来投咱们……”

    孙妈妈反应过来:“姑娘是说,可以从胡家那里挖些东西?”

    “能不能挖出来,就看这胡家娘子是怎样的人了,也看她究竟有多想保住这份进项。”

    秦氏和孙妈妈思量一会,俱都点头。

    隔了一日,禀过蓝老太太,秦氏就将给府中供应柴米油盐布匹木料等等一应商铺的东家娘子都召进了府中,其中也包括胡家娘子。

    钱妈妈也在场,众位娘子行了礼落座,秦氏身边孙妈妈就上前两步,笑着说道:“今日叫各位来不为别的,只为以后府中采买的事情和大家通个气。我们侯夫人奉老太太之命管理家务,日前将府中一应采买事项都梳理了一遍,不免就查出有商家以次充好,钻以往二太太事多疏忽的空子,从中取利糊弄我们。以后这种事万万不可再发生,谨慎起见,夫人会对所有商铺来货一一检验,核对账目,若有不合规矩的事情发生,那么这家商铺以后也不必为府里送货了,自有更好的顶上。大家可都明白?”

    各家娘子慌不迭起身应是,纷纷诉说自家货物是多么货真价实物美价廉,堂中顿时一团乱哄哄,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孙妈妈咳嗽一声止住众人聒噪,摆手道:“商家太多,一时也查不完,如今就挑几个留下先查问账目,其他人回去自己检查自家事务可有疏漏,及时补错的既往不咎。”说着点出了包括胡家娘子在内的三人。

    往侯府里送货,谁家没和管事的有个猫腻?众位娘子此时都巴不得赶紧回去查漏补缺,除了被点到的三人,其余人等立时匆匆行礼告退。秦氏便带着钱妈妈一起查问这三家商铺的采买细节。一时如瑾也来了,在一旁听了一会,见那胡家娘子进退有度,答起话来不慌不忙,心下暗暗点头。

    流水采买之事,只凭堂上问答当然问不出什么,还要回头查看以往账册和货物才能见分晓,眼看天色不早,秦氏便让她们先回家吃饭,明日再来。告辞之时,另外两人倒还没什么,胡家娘子却说了一大通的奉承话,从秦氏到如瑾,连带着钱妈妈孙妈妈和堂中侍立的丫鬟们都被她夸了个遍,伶牙俐齿的,直把众人逗得笑容满面。

    如瑾见钱妈妈神色轻松十分高兴的样子,便笑着说:“胡家太太说起布料锦缎可真是头头是道,要不是你这么说,我们都不知道身上穿的东西竟有那么些好处。既如此,我那里正有几匹新得的衣料子,不如请你帮忙瞧瞧,看做成什么衣服好看?”

    胡家娘子自是满口答应,如瑾笑道:“那就请随我来。只是耽误你用晚饭了,一会帮我看完料子,就在府里用过饭再走吧。”

    胡家娘子笑眯眯向秦氏和钱妈妈等人告辞作别,跟在如瑾后头满口奉承:“为姑娘效劳是奴家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一顿晚饭不吃又算什么,奴家就算饿上三天也得给姑娘出好了主意。要说别的不行,看料子可是奴家拿手……”

    走出去好远,屋中还能听见她奉承的声音。孙妈妈就笑骂:“这妇人真是顺杆爬的性子,姑娘也是,怎么就叫了她去看料子,我看照她这样子,土布也能被她说得千好万好价值连城。”

    秦氏端茶遣走了另外两家娘子,笑道:“瑾儿难得有兴致,随她去吧,她院子里那些个丫鬟也没几个会哄人开心的,就让这胡家娘子哄一哄她也好。”说着又叮嘱道,“只是随后的查账查货你要仔细,别因为她会奉承就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