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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节

      阜远舟想起了地下宫殿石室里苍白羸弱的残疾男子,又想起了自己刚才那个和钟磬书类似的想法,似乎能够依稀猜到阜怀尧想要让他明白什么,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来不及捕捉。

    “既然我没能明白,那皇兄为什么不陪在我身边,一一把我该知道的告诉我呢?”他语调温柔地道,恍惚间似乎又是当初那个爱撒娇的孩子。

    阜怀尧有些晃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道:“我不知道我能陪你多久,远舟,不要让我失望。”

    阜远舟身形一僵,“如果我让你失望了,你仍然会离开我?”

    “我永远都在那里,不会离开谁,”阜怀尧道,声音淡淡然的,又是那个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的天威帝王,“你也会好好地呆在宿州,颐养天年。”

    “你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如果你没办法好好保护自己。”

    “我能保护你就已经足够。”

    “……可是我不需要,”阜怀尧专注地凝视着他,“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把你关到海外孤岛才是最好的选择。”安静地呆在那里,在他的羽翼下平安一世……

    庄若虚说他为什么不试着相信自己能够保护阜远舟,可是现实叫他无奈,阜远舟并不是愿意受他保护的人,他永远会坚定地在有危险的时候挡在他面前,即使面对的是千军万马。

    对方的大无畏叫他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阜远舟却是笑了,有点冷冽的感觉,“为什么不把我关在你身边,我会心甘情愿的。”

    阜怀尧微微垂眸,长长的睫羽掩饰下里面稍纵即逝的悲伤,“远舟,我不是来和你吵这些的。”他只是想见见他。

    对方难得弱下来的语调让阜远舟不知道为何心口发疼,失去了针锋相对的气势,将头靠在了兄长的肩膀上,把他整个人拢在怀里,声音疲倦,“常安那边会有人去通知的……皇兄,我累了,陪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好吗?”

    ……

    其实所谓一会儿真的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罢了,习武之人需要的睡眠并不多,阜远舟很快就从赶路的疲累里抽身出来,那些负面的情绪也随着清醒的理智慢慢消失,最后不见。

    但是提前一步到达鼎州的阜怀尧似乎比他更累,饶是他起床动静大了些,也没有被惊醒。

    阜远舟点起了灯,开门叫下人送来水和饭食,然后倒回床边坐下,眷恋地注视着心爱的人安稳地睡在身边——这是他这段时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情景。

    他爱的人,终于肯来到他身边。

    但是看着看着,阜远舟就不由自主地抚摸上男子略冷的脸容。

    他的皇兄,是什么时候瘦了这么多了……

    明明分别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就像分离了几年一样,阜怀尧迅速消瘦下去的轮廓让本就冰冷的轮廓更添加了一分锐利,脸色苍白几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带着一股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病容,他好像很久没睡得安宁了,眼底有着淡淡的黑色,呼吸迟缓,正在沉入深眠之中难以醒来。

    睡梦里似乎也听到了身边人几声压抑的低咳……

    阜远舟忽觉眼眶一热,握住阜怀尧的手微微用力贴在自己的脸上,想借自己的体温温暖这个霜冷的人儿。

    原来他的皇兄也没有口上说得那么理智冷静,他只是习惯了用淡然掩饰自己的情绪,为彼此留一条退路……

    阜怀尧对他并非无心——他肯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证明,这场感情里并不是只有阜远舟在孤身奋战。

    而这个冷心冷情的帝王,内心压抑的感情……恐怕不会比他少吧。

    阜远舟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刚才在黑暗里阜怀尧是怎么想着最合适的话语,一边注视着自己的模样。

    这段时日,他定是过得很不好……

    阜远舟觉得难过,像是当日在太和殿听到阜怀尧说“远舟,你的爱让我觉得好累”的难过。

    他试着去找出原因,但是未果。

    他不后悔自己把对方逼到这一步正视两个人的未来,但是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让阜怀尧担心了,但是却想不明白。

    可好像无论他做了什么,最终等待他的都是阜怀尧的原谅和纵容。

    阜远舟俯下身,一个吻落在熟睡的人儿的嘴角。

    怎么办,皇兄,你会宠坏我的……

    ……

    第三百零一章 流水易逝

    入夜,空幕黑沉,弯月如钩,人声寂寂。

    阜怀尧从沉眠中醒来的时候,难得有些迷迷糊糊,入目的简朴的青色帷帐让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这是魔教的分舵。”旁边忽然有个声音道。

    这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所以阜怀尧并没觉得突兀,只是微微撑起身子看向旁边。

    萧疏丰峻的男子坐在床边,身侧摊着几份文字资料,手上也拿着一份,此时正偏过头来看着他,曜石般的眸子里盛满了难言的温柔,“皇兄还困吗?”

    阜怀尧想了一下,还是把“魔教分舵”的事情先暂时放下,回答后一个问题:“不困,我睡醒了。”

    阜远舟伸手打理着他被弄乱了些许的长发,微笑,好像刚才的那些古怪氛围并不存在似的,“那吃些东西?”

    “嗯。”

    吃过了久违的二人晚膳,阜怀尧沐浴过后,拖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床边任由自家三弟为自己擦拭着。

    烛火融融,拖长了两个人的影子,一路延伸到墙角,慢慢融为一体。

    阜怀尧忽然有种愿时光就此静止的念头,走出这个房间,尘世太纷扰,再纯粹的感情都会变质……

    他很少会有这么感性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太过珍惜,才会更加惶恐——他也逃不开世人皆有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

    他有点想告诉阜远舟,他其实很贪恋这样的时光,他喜欢阜远舟在他身边,让他觉得温暖让他行的更加坚定让他闭上眼都能睡得更安稳。

    但是话到了嘴边千回百转绕了一圈,还是绕回了喉咙里。

    他不是怕承认自己的感情,只是怕承认得太过仓促。

    阜远舟太年轻了,男子三十而立,现在的他正值风华正茂的时候,做的很多决定……都有后悔的余地。

    阜怀尧不希望他做出太轻率的决定。

    二十一岁的阜远舟,正是能为爱去拼却性命的年龄啊……

    阜怀尧微微恍惚地记起自己似乎也不过大自家三弟一岁罢了。

    他的父皇遇见柳一遥的时候,依稀也是这个年纪。

    也许他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只是他的爱恋被隐藏得更深。

    他是一个帝王,他的责任容不得他乱来。

    可是他的爱不掺杂质,所以他更不希望违背天下意愿所求得的感情像是流水一样容易逝去。

    即使他明白阜远舟的执念,但是世事难测,就算不是因为变心,站在他们这个位置上,也需要经历太多的困难。

    他不怕阜远舟会逃离,但是他害怕阜远舟被伤害。

    阜怀尧想起了琼林宴后在醉中呢喃着“我没办法不爱他”的阜远舟,想起了自己那时候动过的杀念——只要一刀,就能结束这个人的无望和痛苦,他会替他活在着尘世里,享受人间地狱的滋味。

    看,他始终还是做不到,即使他能为江山牺牲一切,这个人仍然占据了他的小小的心脏。

    满满的,没有丝毫缝隙的占据……

    若是舍之,伟大的天仪帝将再无弱点——可惜,这世间成圣者比比皆是,成神者却是闻所未闻。

    他不是真的神祗,割舍下这个人……恐怕这世间万里江山如画,在他眼里都不过是荒凉黄土。

    他爱阜远舟,他认了,所以他想阜远舟活得好好的。

    前日君家饮,昨日王家宴;今日过我庐,三日三会面。当歌聊自放,对酒交相劝。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阜怀尧有些想要苦笑。

    其实他也不如嘴上说的那么决绝果断——他终究还是贪心地盼望阜远舟能够陪在他身边,忙时相伴,闲来相依,恰似神仙眷侣……

    那么这一天,究竟能不能等到呢……

    肩上忽然一重,阜怀尧将神思抽回来,这才发觉自家三弟从背后环抱住了他,伸长的手握住他的,一根根插进指缝间,和他十指相扣。

    阜远舟轻吻他的发,问:“皇兄在想什么?”

    这种亲密无间的姿势让阜怀尧有些不自在,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后这个表面温和实则强势的男子越来越放肆了啊……

    “我在想,我们需要谈谈。”

    阜远舟挑了挑眉,把玩着他的手指,“谈什么?”

    “关于我来的目的——宿天门。”阜怀尧如是道,不出意外地得到一个落在眼角泪痣上的吻,他轻微地抿了抿唇,谨慎地考虑自己会不会脸红。

    阜远舟的声音显得有些哀怨:“我以为皇兄是为我来的。”

    阜怀尧的脸上终究还是掺上了一丝微红,在霜白的肤色下显得格外突出,陛下大人禁不住庆幸自己是背对自家三弟的,他开口,声线有些发干的感觉,“宿天门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阜远舟装作没发现,主动解决了他的窘况,“那么皇兄想谈宿天门的什么?”

    阜怀尧松了一口气,思维也慢慢理顺过来,道:“也许我们应该开诚布公。”

    “开诚布公?”阜远舟顺着刚才的姿势坐了下来,正好将兄长整个人抱在怀里,“我以为我说过希望皇兄能够袖手旁观。”

    阜怀尧略微僵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慢慢放松了下来,也许不面对面对避免一些尴尬?“我以为我说过这件事不仅仅只是你的事。”

    阜远舟沉默了一会儿。

    阜怀尧静待须臾,才道:“不如我先来?”

    “嗯?”

    “既然要交换情报,自然是有交才有换了。”阜怀尧道,然后把最近他在京城查到的东西大致地说了一遍,包括闻人家族的历史、四大长老的背叛、申屠谡雪的暗示等等。

    惊世闻人,百年魔教,永生神话……

    这些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恰好是能补齐空白的关键点,阜远舟听得整个人都有些怔愣的模样,重复了两遍“原来如此”,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难怪织锦王孙家会遭到袭击,难怪八年前宿天门会和钟磬书交易得到木石圣人门下所有人作为试验品,难怪木石圣人会让欧阳佑对他说“三仙向南”四个字……

    而丁思思说过,素剑门门主素修枝是百年前的神秘剑客舒几梦的后代……

    原来当时素剑门被灭门并不是一场单纯的阴谋!

    原来……原来当年……

    阜远舟隐约触及到了真相的一角,忽然有种不敢再细细探究下去的冲动。

    他当时接任刹魂魔教教主之位实在是太过仓促,而魔教很多秘密都是只有教主知晓的,所以即使是秦仪和谢步御作为教中左右使也不是十分清楚百年前的恩恩怨怨和文辄心原先的身份,丁思思原本该是知道的最多的人,可惜她早早离开中原,刚刚回来又被永远埋在了停仙宫里,很多事情都来不及说,他才会步步为营的同时又总是因为资料不足而棋差一招。

    就像是十四年前的铺天盖地的无力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