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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你想怎样?”

    他想怎样?慕容拓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一颗心却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该死的!这个臭丫头,怎么一点都不怕他?

    桑玥睫毛轻眨,偷来日晖一缕,亮得慕容拓几欲睁不开眼,只听到她清凉如溪水的声音:“慕容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的举动若被人瞧见了,毁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名节。”

    慕容拓又把身子压低了几分,鼻尖几乎要抵住她的,强壮镇定道:“我无所谓,怎么,你怕了?”

    热气扑鼻,带着些许薄荷的清香,桑玥想扭过头,但那就意味着她输了。于是,她莞尔一笑,顶级云雾的芬芳喷薄而出,淡雅、沁人心脾:“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不是说我狠毒、无耻吗?今天我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无耻。”

    说完,她干脆身子一软,整个人靠在了他的手臂上,脸上挂着淡定闲适的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心灵最底层的地方,埋着一丝忐忑。

    慕容拓被她这么一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那么俯身揽住她的腰……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四目相对,连空气都凝固了,静谧得好像呼吸和心跳也全部停止,只有那呼啸而过的风声提示着房里的二人,时间有在流动。

    不过数个呼吸的功夫,却又像过了上百招,二人的额上皆覆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她的眸子深邃如谭,望不见底,慕容拓企图从中探出一丝一毫的恐慌、或者异样,可令他失望了。这个臭丫头,仿佛从来就没怕过他,不论是初次差点杀了她,还是现在作势要凌辱她,她永远都是那么淡定。

    不要命也不要清誉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见。

    “二妹。”

    一声轻唤,如晴天霹雳在耳旁炸响,剧情大逆转,二人不约而同地直起身,什么对峙、什么挑衅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二人都明白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臭丫头,你不是每次都这么走运!”语毕,他跃窗而出。

    “慕容锦若想见她,明日申时,凉亭。”桑玥轻若柳絮的声音飘出,尔后轩窗被合上。

    桑玄夜打了帘子进来,方才他似乎听到一声不同寻常的异响,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矮柜上的茶杯上,上面还荡着浅浅的涟漪,似被轻轻惊扰过。

    “大哥,你回来了。”桑玥微微一笑,行了个礼,亲自斟了茶奉上,并拿起慕容拓留下的那杯茶喝了一口,“听说二哥受伤了,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行刺定国公府的人?”

    桑玄夜接过茶杯,目光中不再有疑惑,或许只是他想多了,二妹的房间里怎么会出现其他人。他宠溺地看着桑玥,探出手理了理她鬓角的乱发,对她的问题并不十分在意,道:“玄羲受了点轻伤,不碍事。年关将至,盗贼猖獗,多以打劫钱财为主,我已经禀报了京兆尹,希望他彻查此事,并加强京城的巡防。”

    “听说二哥的救命恩人也来了,父亲和母亲打算如何谢他?”桑玥故意将“母亲”二字咬得极重,说实话,此刻她有些迫不及待想欣赏欣赏大夫人看见宸枫时的表情,该是怎样的精彩绝伦?

    桑玄夜的目光自桑玥的脸上移开,唇角的笑容逐渐凝结:“说起这个宸公子,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芳年华的名角,可惜是个戏子,不然父亲倒是想在军队里为其谋个官职。现在,他的旧居被毁,暂住定国公府。”

    桑玥唇角一勾,住下了?以后可有得玩了。

    月上半空,树影斑驳。

    紫竹轩内,酒香四溢,琴箫和鸣。

    桑玄羲一袭青衫,似翠竹挺立于萧瑟的天地间,他的五官不若桑玄夜的那般刚毅,多了分柔和,俊逸得令人心动。大概是常年在儒家修习的缘故,他的身上有股十分浓郁的书卷气息,以及文人特有的清高。

    他最是讲究门第和嫡庶之分,原本像宸枫这类戏子根本入不得他的眼,但不知为何,从看到宸枫的第一眼,心里便有了他的影子。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莫名地就想靠近他、莫名地就想了解他、莫名地就觉得和他在一起有种相见恨晚的遗憾。

    一曲作罢,桑玄羲双手按住琴弦,缓缓启齿:“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宸枫勾唇一笑,绝美的容颜将天上的明月都比了下去。这是一张美得雌雄莫辩的脸,樱花般的唇、桃花般的眼,如雪的肌肤,下巴微微翘成一个美人弧。唯一令人伤怀的是,他的眼角有颗泣血的滴泪痣。

    人说,滴泪痣,半世飘蓬,孤星如命。

    他将玉箫负手握于身后,在月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左小指已不复存在。轻缓舒柔的声音自他喉头流泻而出,“桑公子有家人、有地位、有健朗的身子、有聪颖的脑子,你还感叹什么?”

    “我是替你感叹,央央京都,竟不知父母身在何处,如此惊才艳艳,却被迫沦为戏子,真是造化弄人。”桑玄羲侧目望着宸枫绝美的轮廓,轻声道,“宸公子,我还没请问你的生辰。”

    “我的生辰同你的一样。”宸枫绕有兴趣地盯着桑玄羲,“世上还有这样离奇的巧合,你说是不是?”

    桑玄羲诧异地抬眸:“宸公子也是乾元年十月二十号出生?”诧异过后,心里泛起一抹欣喜,“那我们还真是有缘。”

    不仅有缘,还是一通孽缘。宸枫的桃花眼中满是讥讽与寒凉,但他撇过脸,并未让桑玄羲瞧见,“好了,我歇下了,桑公子请回吧。”

    桑玄羲走后,宸枫自垂花门进入内院,却被眼前之人狠狠地吓了一跳。

    “你……”宸枫欲言又止,目光绕过她,企图在暗处寻找什么。

    宸枫草木皆兵的样子让桑玥暗觉好笑,嘴角微扬道:“怎么,心虚了?怕慕容拓忽然跳出来拆穿你的阴谋?或者,再断你一指?”

    宸枫心中一震,嘴上却不依不饶:“二小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慕容公子,什么阴谋,我不明白。”上次他明明……戴了面具,她不可能认出他来!

    “你能一眼认出我是谁,还说听不懂。”他不愿承认,桑玥也不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结,她话锋一转,悠然道:“听不懂没关系,我又不是来给你上课的,我是来帮你的。”

    宸枫嗤之以鼻,桃花眼中尽是嘲讽,上次若没慕容拓,她早死在自己的掌下,如今她孤身一人闯入紫竹轩,正好,借机报了那断指之仇!

    ☆、第三十三章 宸枫之谜(二)

    宸枫变拳为掌,一击杀招就要朝桑玥招呼过去。

    桑玥忽然转过身,留了个背影给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淡道:“杀了我,你还能活着走出定国公府?”

    宸枫的掌僵在半空,桑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次转身,对上他愕然的眸子:“你是打得赢我父亲,还是打得赢慕容拓?我既敢来,自然是给人留了线索。别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

    来这里的目的?一句话醍醐灌顶,让宸枫的理智瞬间占了上风,但他的怒火却变得无处发泄,如被堵在堤坝内的洪水,越涨越高。

    他开始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双目变得血红,浑身颤抖不已。

    桑玥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暮然忆起了什么,道:“你等我一下。”

    她提起裙摆一路跑回棠梨院,好在紫竹轩和棠梨院之间有条近路,来回不过小半个时辰。

    “给。”她将手里的小鸡递给宸枫。

    宸枫已经尽力克制,但还是在双臂上咬出了斑驳的伤口。他饿狼扑食般地抢过小鸡,然后对准它的脖子咬了下去。

    桑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鲜嫩可爱的小鸡,它甚至来不及发出绝望的嘶吼,双目便失去了神采,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变为一具干尸,最终被扔在地上,硬邦邦地激起一堆尘土。

    他随手拭去嘴角的血滴,眼里划过一抹邪肆和满足,那张脸如瑞雪映霞,秀美绝伦。男生女相,桑柔已经倾国倾城,但与之相比,简直逊色不只一分、两分。

    “你们调查我?”知道他喜食生血的人不多,就连韩珍都不知道。

    桑玥敛起眸中的惊艳,即便做了那样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她仍觉得他美得不像话。“我当初只说放你离开定国公府,别的可没向你保证过。”

    宸枫自嘲一笑:“你不怕我?”

    “怕你什么?怕你会将那断指之仇报在我的身上,还是怕你吸血时的模样?人面兽心的人我见得多了,外表端庄高雅,内心毒如蛇蝎。她们吸的不是动物的血,而是同类的血,与她们相比,你的行径根本不算什么。”语毕,桑玥向前进了一步,幽静深邃的眸子里清清冷冷,“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宸枫不语,垂眸掩住心底的酸涩,那桃花般迷人的眸忽而窜起一层水雾,似江南湖景,叫人流连忘返。

    他第一次遇见不拿异样的眼神打量他的人,这个少女,年纪不大,样貌算不上绝美,却仿佛阅人无数,言辞间能令人心安亦能令人心慌。

    桑玥双拳紧握,眼神渐欲冷冽:“我通过别的手段一样可以查出你的真实身份,但我更愿意听你亲口承认。”

    宸枫避而不答,手却按上了那颗妖娆的滴泪痣:“半世飘蓬,孤星如命,就因为它,你信吗?”

    桑玥怔怔地望进他凄美迷蒙的翦瞳,坚定道:“我不信!你一定有更大的苦衷。”才会逐渐滋生“喜食生血”这一变态的癖好。

    宸枫身子一颤,表情僵了片刻,倏然一笑,如瑰丽妖娆的彼岸花:“最了解我的,居然是个我曾经想要杀掉的人。”

    桑玥淡然一笑,声轻若柳絮:“你到底是宸枫……还是桑玄羲?”

    ……

    桑玥回到棠梨院,已临近子时,莲珠打了水服侍她沐浴,又熬了些清粥过来。

    “小姐,五姨娘能说话了。”莲珠欣喜地将碗清粥放在桌上。

    看来慕容拓的药挺管用。桑玥舀了一勺清粥,淡道:“这个消息暂时不外传。”

    莲珠点点头,将床上的褥子散开:“五姨娘也是这么吩咐的,就连九姨娘去看她,她也装作还没复原。”

    “嗯”,桑玥淡淡应着,吃了几口清粥。九姨娘和五姨娘都来自临淄,也算是老乡,走得亲近些倒也说得过去。

    莲珠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喜滋滋地说:“小姐,今天裴记当铺的人给奴婢换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还说,奴婢每次带过去的东西极好,如果还有,他们愿长期高价收购。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拿了五百两的现银,下面是一千两的银票,您点一下吧。”

    桑玥放下汤勺,笑道:“我就不点了,数银子头疼。对了,让你拿去鉴定的那盒发油呢?大夫人怎么说?”

    若非出了曲修宜这档子事,桑玥还真不记得那盒发油了。那还是她落水之后,桑秋来看她时送来的。

    莲珠面色一沉,清亮的眸光暗了几许:“大夫说,里面有分量不轻的五石散。若长期涂抹,气味会自鼻尖进入体内,久而久之,就会……上瘾或心性紊乱。”

    好一招借刀杀人!先是通过她的手害桑秋中毒,然后通过桑秋的手害她染上毒瘾。

    幸好她当时多了个心眼,并非怀疑桑秋会心怀不轨,而是觉得桑莞唆使她来探病不正常,所以一直将那盒发油束之高阁。

    “小姐,要不,告诉老爷吧,老爷疼您,一定会给您主持公道的。”

    桑玥摇摇头,叹道:“父亲疼我,却也疼桑柔。这盒发油经过了那么多人的手,想要凭一点五石散就说是桑柔做的手脚,未免太过牵强。经过曲修宜一事,她必已将五石散处理干净了。我们无凭无据,奈何不了她。”

    “可是小姐……”

    桑玥见她担忧得不得了,不免好笑:“她们想对付我,也没那么容易。你且放宽心,明日一大早你给四妹送点银子过去。”

    莲珠不悦地蹙起眉:“啊?小姐,这盒发油中的五石散只怕就是大小姐通过她的手掺进去的,就算主谋是大小姐,可她前几天跟您好的时候,也没告诉您,奴婢觉得她这个人比大小姐还可恶。”

    “不仅要送银子,还要送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凡我有的,都毫不吝啬地给她送去一份。”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着莲珠,眼里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莲珠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狡黠笑道:“奴婢明白。”

    桑玥挑眉一笑:“早点歇息,明天是个好日子!”

    ☆、第三十四章 离间

    桑楚沐归家,皇帝特赦,准其在家休养几日再入朝。但桑楚沐并未真的闲下来,而是去往了靖王府。

    难得大夫人居然忍得住,并未主动去找宸枫。对此,桑玥只是笑笑,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格外宁静,宁静得近乎美好。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来得越出其不意,越能将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定国公府则是一日比一日热闹。桑玄夜和桑玄羲都在家,许多仕子名流纷纷上门一叙。

    外面天寒地冻,偏得冬阳耀目,他们也乐得附风弄雅,在梅园正中央的凉亭,摆上热酒几壶、琴箫棋笛、笔墨纸砚。众人开始谈笑风生、“争奇斗艳”。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桑玄羲刚吟完这首诗,天空真就暗沉了下来,不过须臾间,瑞雪降临,落在红梅的花瓣上,晶莹透亮,美不胜收。

    忽然镇国候府的世子林成旭惊呼了一声,手指远方,众人顺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片惊叹、唏嘘。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张大了嘴,眼底的惊艳无以言表。

    世上怎会有如此美艳的人?

    只见他一袭红衣,款款而来,肤色如正在飘忽的白雪,一双凤眸流光溢彩、顾盼神飞。下巴微微翘起,薄唇自然地咧开一个魅惑的弧度。他不笑已含情三分、不悲已倾悯几许,这样的面相、这样的风姿,怎生是个男儿身?

    “此等倾国倾城之姿,天下能与之比拟的,唯当朝太后养女恬郡主一人而已。”吏部侍郎家的周云清忍不住感慨。

    韩天轶不以为然道:“在我看来,桑柔的美貌并不在他……”

    话音未落,宸枫已行至凉亭附近,众人只觉盛夏袭冬,浑身的每一处血液都开始沸腾,而他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掀起了何等的轩然大波,微微一笑,凤眸轻眨,霎时,瑞雪红梅、亭台水榭,天地间竟无一物能与之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