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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大少爷佟慎之穿着件宝蓝色衣摆上绣着柳绿竹子的直缀,身材修长挺拔,长眉入鬓唇瓣丰润,给人一种老夫子年轻时的印象,不得不说除了大小姐,大太太育儿的质量那是非常的高。

    大少爷和姨太太行礼:“见过姨母。”又转身朝大太太拜了拜,看向徐天青:“表弟信中所提到的几本书已经放在书房,明日可直接去找书房取。”

    徐天青深深一揖,看得出他很喜欢这个点了庶吉士满腹文采略有古板的表哥:“多谢表哥,那几本书我找了许久却毫无头绪,只能烦扰表哥了。”

    佟慎之点点头说了句不必客气,转身与几个妹妹见了礼,直接坐到了一旁紫钗放好的红木万寿扶手椅上,接过茶喝了一口,再没多余的话。

    姨太太也是满脸的笑:“几年不见,慎之越发持重了。”

    “持重何用,小小年纪整天板着个脸。”大太太看似抱怨,脸上却露出骄傲之色,转瞬想到他的婚事,脸色又暗了几分。

    析秋目光落在随后的七少爷身上,他今天穿了天青色鎏金团福小袄,头顶上团着个小髻,插了一根竹簪,小小的身板挺的笔直。

    她微有错愕,却又觉得欣慰,佟敏之开年后启蒙,她本以为他出去依旧收不住性子,日日派人去问,没想到短短一月进步这么多。

    “见过姨母,母亲,表哥和诸位姐姐。”佟敏之胖胖的小手抱着拳,粉面玉腮嘴角酒窝俏皮活泼,声音也清晰脆亮惹人喜爱。

    大太太点点头,转过目光去看大少爷,一眼都不愿多瞧的模样。

    姨太太就目露惊讶的看了眼大太太,随即拉着佟敏之:“这孩子长的可真好,如今读的什么书?”

    佟敏之扬起笑脸,答的不卑不吭:“回姨母的话,先生今天开始教《千字文》,《三字经》正温习着。”

    佟析秋会心的笑了起来,目光柔和的落在佟敏之身上,暖黄色的宫灯下,她白皙的皮肤光泽明丽,宛若开在深谷中的娟丽白茶,论它风吹雨打世事莫测,她眼中只有她所在意的景色。

    徐天青一怔,心中仿佛缺失了一块,越发的失落。

    “好好,应是多用心,也不辜负你父亲的期望。”姨太太又摸了摸佟敏之的头,赏了见面礼,是套湖州产的笔墨。

    佟敏之抱在怀里,看着极是高兴。

    终是六岁的孩子!析秋心里摇头,面上却笑道:“姨母莫要再夸她,他皮的跟猴儿似得,大老爷就是看他淘的没了边儿,才请了先生拘拘他,若非母亲命人日日督促,还不知如今疯成什么样,就是这样,还天天被先生骂,女儿听府里的人说,大哥三岁时三字经就已经倒背如流,如今那些坐管先生,还以大哥哥为榜样,教导学子呢。”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大少爷很厉害很聪明是个天才,贤明在外,佟敏之烂泥难扶上墙,若非大太太这个嫡母施恩,将来就是个废人了。

    果然,大太太有些骄傲的看向大少爷,可惜后者依旧一副世外人的模样,专心喝茶连个表情都没有。

    房妈妈适时的出现了:“太太,饭摆在哪里?”

    话题揭过,大太太换了笑脸:“也别挪来挪去的麻烦,就摆这里吧。”

    几个丫鬟在暖阁西角摆了个大理石镶花梨木云纹桌,又布好了碗筷椅子,大太太免了几个姨娘请安,又发了话不用几个庶女伺候用膳,九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佟家家教严厉遵循食不言寝不语,一时间只听到轻轻的碟瓷碰撞声。

    只有析秋吃的有些不自然,她一面暗暗观察着佟敏之,一面又极力忽视对面徐天青时不时投来的灼热目光,好不容易吃了饭又陪着喝了茶,终于出了智荟苑。

    “六姐姐。”少爷们住在外院与析秋是两个方向,上了抄手游廊佟敏之终于找到机会和析秋说句话:“姐姐,姨娘最近可好,你可好?”

    析秋朝左右看看见并没有人过来,又朝司杏使了眼色,让她去院门前守着,才放心说话:“我和姨娘都好,你怎么样?”

    没了外人在,佟敏之终于恢复了活泼调皮的样子,挽着姐姐的胳膊,昂着白嫩小脸讨好的道:“先生昨天夸我用功了。”

    “真的?我们的七少爷真厉害!”析秋揉着佟敏之的脑袋,他搬出内院前,被大太太养的无法无天,她努力了很久,拘着他读书写字才收敛了些,现在他能变的这样懂事她很高兴。

    “真的!先生还说让我好好读,争取过两年下场试试。”佟敏之满脸的兴奋跃跃欲试。

    析秋错愕,忽然很想认识这位新来的先生,这种给学生找比较现实的目标,并努力朝着目标奋斗的行为相当实际,不似有的老学究,明明读书为了功名利禄却偏偏扣上为国为民大义的帽子,让小孩子一味读死书,又散失了获得目标达成后的成就感,

    虽然知道毫无把握,析秋还是很高兴,点头道:“那你可不能辜负先生的期望,好好读书。”

    佟敏之认真的点点头,露出一副郑重的表情:“我一定和大哥一样得了功名,让你和姨娘过上好日子。”

    析秋眼眶微红,若说转世后,她没了前世便利的生活和自由,但本是孤儿的她却得到了宝贵的亲情,使她第一次生出留恋感:“好,我和姨娘等着。”

    佟敏之点头,又说了几件学堂里的趣事,挤眉弄眼道:“姐姐,我明天和先生去城郊踏青,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我什么也不要,你自己当注意安全,要帮先生拿着包袱,要知孝悌敬师长。”

    “记住了!”

    析秋瞧见智荟苑门口有人影晃动,帮佟敏之理了理衣服:“快回去吧,有什么事记得和我还有姨娘商量,再不能和以前般顽劣了。”

    佟敏之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外院。

    司杏碎步走了回来,扶着析秋往回走,析秋有些不放心佟敏之,嘱咐道:“明儿一早你送二两银子去给七少爷,再给他备些糕点,留心看着他身边的人伺候的怎么样。”

    司杏点头记下。

    春雁在提着灯笼等在垂花门,看到她们立刻疾步走了过来,脸上表情有些凝重。

    析秋心里猜到了七八分,脸上却不露声色:“回去再说。”

    ☆、第一卷 庶难从命 008 分寸

    侧院的厢房中,姨太太端坐在炕上,目光紧紧盯着坐在下首的徐天青,因为压抑声音显得有些嘶哑:“明明秋闱还有数月,娘为什么现在就带你来京城,你可知道为什么?”

    徐天青脸上一闪而过的暗色,皱着眉头点点头,却不言语。

    姨太太面色稍霁,眼眶已经红了:“青儿,这么多年娘也知道,对你过于苛刻了,可是你要知道,你父亲这一生到顶也不过是封疆大吏,入阁拜相再不可能,娘只有你一个儿子,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不能让为娘失望。”

    姨太太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泪水已经流了满面。

    徐天青亲自为她续了热茶,郑重的递给母亲:“儿子明白!”

    姨太太接过茶却是不喝,擦了眼泪,瞪着红红的眼睛:“你明白娘的意思就好。”她顿了一顿:“福建动乱,朝中暗潮汹涌,正是用人之际……”

    徐天青身体一怔,袍袖中的拳头紧了紧,嘴唇动了动,却是一句话没有说。

    姨太太腹中的火就拱了起来,她清楚儿子的脾性,他向来温和从不在言语上顶撞她,可是却性格独立也很倔强,只要他不愿意的事,自己很难拧的过他,她不想再说出难听的话伤了母子情分,想到今日大太太房中几个女孩儿看到自己儿子的反应。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到底不放心,不由忍着气摆手道:“今天累了一天,你也去休息吧。”

    徐天青行了礼退了出去。

    砰!

    房里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徐天青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走了。

    门外的丫鬟侯了半日,等里面恢复了安静,才蹑手蹑脚的进去收拾。

    待新的茶上来,才道:“太太,刚刚三小姐来了,说是来看看你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收拾的。”

    发泄了一通,姨太太心里舒坦些许,挑眉问道:“你怎么说?”

    丫鬟垂着头:“奴婢说太太累了,已经歇息了,三小姐也没再说什么,只道明日再来。”

    姨太太抿着唇,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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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雁点点头,放缓了脚步走在前面。

    三个人进了院子,春柳泡了热茶奉了退了出去,春雁沉默的立在一边,司杏知道她有话说,便想回避出去:“我去看看司榴。”

    析秋喊住她:“既是咱们屋里的事,你也听听。”

    司杏不再提出去,却守在门口。

    春雁走到稍间的多宝格上,推开粉彩玉壶春瓶从里面抽出个描金的黑漆匣子,声音颤抖:“小姐,您前脚刚走,表少爷屋里的墨菊便送了这个过来,奴婢说小姐不在做不得主,待回了小姐再说,可墨菊说要收拾箱笼撂了东西就走了,奴婢原封不动的藏了起来,又去三小姐四小姐屋里,借着借针线打听了,表少爷并没有送东西去另外几个小姐那里。”

    析秋并不急着看那个匣子,问道:“可有旁人瞧见?”见春雁很确定的摇头,才赞赏道:“这件事办的很好。”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司杏春雁坐过来,两人知道析秋的脾气并未推辞,挨着虚坐了,析秋道:“这件事不许让别人知道,司榴性子直也不用告诉她,晚上收个箱子出来,以后但凡表少爷送来的东西,都要原封不动的锁进箱子里,可晓得?”

    春雁和司杏对视一眼,思付片刻:“奴婢瞧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表少爷,这样子早晚会出事连累小姐。”

    析秋摇摇头,否定她的话:“本就是表兄妹,送点物件并无不可,人家也未有多余的表示,你若多说了什么,倘若是这层意思倒还好说,若是不是又该如何。”

    春雁泄了气,懊恼的瞪着手中的匣子,觉得像抓着个烫手山芋:“早知道小姐那次就不该帮他,没想到惹了这个麻烦。”

    徐天青一表人才,俊美挺俊,性格也很温和,但因为是独子的关系故而少了些世故,三年前大老爷出了道试题给他,“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何为?”,他想了三天,写了几篇答案却犹豫不决到底用哪一篇,正巧碰到她去书房借“大周地理志”,两人说了几句,析秋浏览了遍他的答题,结合大老爷的作派风格点了一篇,果然得了大老爷嘉许。

    至此以后,徐天青每每见到她,便是热络的找她说话给她找有关地理方面的书籍。

    当时年纪小,也没许多忌讳,析秋也不觉得一个小男孩的示好有什么别的含义,只是碍着身份保持了距离,直到他离开后还时不时给她寄东西写信,她就觉得有些不妥,吩咐身边人小心着些,也不再给他回礼回信。

    可他好似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疏离,依旧月月不断频频寄东西写信,这才有了今天析秋刻意谨慎。

    “如今说这个做什么,表少爷虽年轻,我瞧着却极有分寸的。”司杏不服气,表少爷虽送东西,可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东西,就是大太太姨太太知道了,也说不了什么。

    “既是有分寸,就别做让我们小姐为难的事。”春雁皱着眉头,将盒子放在桌上:“小姐可要看看?”

    司杏还要辩驳,析秋不想她们为这事争执,却先一步开了口:“你看看罢,若是书便还是地理志杂文怪谈之类的,若是别的也是扇套镇纸。”

    春雁打开盒子,露出一副吃惊状:“小姐这次可猜错了。”

    ☆、第一卷 庶难从命 009 不安

    析秋挑眉侧目瞧去,也是一怔,里面竟然并排放着两只发簪,一支八宝翡翠菊花钗,碧绿清透,一支镂空水晶钗也是雕着菊花,两只簪子单是随便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这样贵重的礼物,徐天青还是第一次送。

    “这可如何是好?”春雁急的跳的起来,来回在房里走动:“小姐,要不然我连夜送回去吧。”

    析秋有些发愣,要是司榴在,怕是要拍着桌子喊为什么不折成银子,送这些不实用的摆设有什么用。

    司杏扣上盖子,表情也变的凝重:“要不我去送吧,我和表少爷身边的雏菊熟,去了也不会引起怀疑。”

    春雁也觉得可行,两人交头接耳一番商量,忽然发现析秋端坐着没表态,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急道:“小姐,你到是说话啊,这要是让大太太和姨太太知道了,咱们这么些年步步为营可全都白费了。”

    析秋淡然的喝着茶,瞧着二人就差抓耳挠腮模样,笑道:“哪有这么紧张,就是要送也不能现在送,你们将东西收好了,改明儿去看七少爷的时候带过去就好了,哪用得着特意跑一趟。”

    还有句话她没说,司杏虽对徐天青有盲目的好感,话倒也没有全错,他确实很有分寸,之前的信件以及书本皆是处理的很好,相信这次也是做足了防备。

    只不过她不能心存侥幸。

    “小姐说的对,我们现在去怕是更让人起疑,我先将东西收着。”春雁找出块蓝绸的布料包好,又小心的放到稍间的箱子里,押了锁还不放心的将钥匙锁进了炕头的匣子里又将匣子的钥匙贴身挂着,重重的吐了口气,像是一颗心落了下来,:“要是哪天我们能过自己的日子,再不用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就好了!”

    析秋失笑,她何尝不想,这两年处处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连累了弟弟又给姨娘雪上加霜,她甚至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才让大太太瞧见她,有资格站在这里,让弟弟不至于被大太太养废,让姨娘能安静度日。

    所有的努力都值得,但也很累。

    那样舒坦的日子或许有,却不是现在!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各有所思。

    第二日卯初去了大太太屋里请安,大太太正在收拾衣物,见到她只点点头:“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析秋目光在堆着满炕的衣物上转了圈,又看到房妈妈忙碌的身影,领了司杏出去:“你去问问,大太太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