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死不了。”

    无华逞强道，想要推开张布施。

    刚一说话，无华猛地吐出口鲜血，身体在半空摇摇欲坠，两条手臂松松垮垮的垂于身侧，却是骨骼尽断。

    张布施没有说话，他的眼中布满黑丝，流转如烟气，仿佛两汪看不到尽头的黑色深渊，整个人的气质也陡然一变，一扫平日里沉稳低调的形象，冰冷到极点。

    对于张布施眉心中的那两柄魔刀，众人大多只是耳闻，并没亲眼见过。而安伯尘却见过一回，那还是安伯尘在关南荒道过五关闯三镇，张布施前来相救，取出眉心二刀。就像今日这般，张布施整个人从内到外，就连骨子里也透着令人心寒的冰冷，仿佛他已经超脱于世，超然于天地万物。

    只不过和那年相比，眼前的张布施更加冰冷，近乎无情。

    转眼间，张布施丢开无华，抓起双刀向洞天仙人扑去。他的身法非游非飞，不知从哪来的黑烟仿佛成了他另一具肉身，隐约包裹着他，只能依稀看清张布施的脑袋和脊背。

    “布鞋，小心！”

    无华身体轻晃，紧张的看向那道穿梭于黑烟中的身影，只觉又回到了南荒之变前，他滥用天目神通导致走火入魔，那时候若没有张布施一次次的护于他身前，他要么走火入魔而死，要么被横行大匡的妖怪给吃了。

    “哈哈哈，又来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洞天仙人迎面张布施，并没收回拳头，他大声讥笑着，神色之中却夹杂着一丝凝重。

    事不过三，他今日接二连三被几个小辈伤了颜面，业已知道对面这伙人各怀绝技，就算彼此间修为相距如鸿沟，也不容小觑。

    即便已谨慎到不能再谨慎，面对匡旗众人里，安伯尘唯一看不透底细的张布施，洞天仙人还是失算了。

    黑烟滚滚，在洞天仙人的拳头来临前，弥漫在张布施周身的黑烟陡然竖立，摇摇摆摆的向天头升去。

    洞天仙人一拳击出，震塌十里虚空，却没能击中张布施。

    “那是什么？”

    无华张大嘴巴，吃惊的看向几乎和通天柱一样长勾连天地的黑烟，喃喃问道。

    夜幕下，黑烟通天，比夜色还要漆黑。

    黑烟中偶尔能看到一张模糊的面孔，却是张布施冰冷到极致的脸，时而出现在黑烟底部，时而出现于黑烟之巅。渐渐的，张布施不再出现，无华虽只能看到通天的黑烟，却又恍惚感觉，它便是张布施。

    “是魔相，他在入魔。”

    耳边响起第一王风低沉的声音，无华眉头皱起。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入魔？”

    “人与宝物争气运，非是收服宝物，便是陷入魔相。你没发现，那两柄刀已不见了？”第一王风淡淡说道。

    和张布施一同消失的还有眉心双刀，没过多久，双刀再现，却出现在黑烟两侧。

    从如柱的黑烟两侧分出两股黑烟，宛如手臂般卷住双刀，又一眨眼，黑烟摇摆舞动，竟幻化成一条庞大的人影。

    光从身影上看，有些像张布施，可张布施却绝不会拥有那样一双透着凶残而冷酷的眼睛。

    那条人影似真似幻，游走于夜色中，时而和夜色融为一体，时而现身发出阴冷的笑声。

    洞天仙人额上泛起汗珠，脸色铁青。

    神魂尚未复苏，他还不能施展道法，不能施展道法，他光凭肉身之力，如何杀死身入魔相化作黑烟的张布施。

    黑烟仿佛梦靥一般，从四面八方压向洞天仙人，双刀翻飞，或刺向他的眼耳，或割向他的口鼻。洞天仙人纵有一身强悍修为，刀枪不入之体，却护不住七窍，生怕被魔气侵蚀，在张布施的攻势下毫无办法，有苦难言。

    “王风兄！”

    眼见张布施占据上风，无华面露喜色，朝身边的第一王风连使眼色。

    第一王风也是一脸兴奋。他们两个无法对洞天仙人构成威胁，可见到张布施化作的黑烟无孔不入，将洞天仙人逼得束手束脚，自然也都精神振奋。

    “哈哈哈，看你还嚣张！”

    无华看得兴起，放声大笑。

    那名洞天仙人早已气得七窍生烟，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放在洞天福地乃至对面的五镇海渎历史上，像他这样面对修为比自己低上三个境界的人却毫无办法，恐怕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要怪只怪他一不留神被钉住元神，从那以后便失魂落魄，这种感觉就仿佛一下子回到元婴期。

    咬牙切齿，他本想拖到化身黑烟的那人变回原形，就像光头和白发人之前那样。

    却没想到化作黑烟的那个怪人非但没有变回原形，且随着时间不住的流逝，黑烟中那股凶残冷酷的气息愈发浓厚。

    越打越没底，洞天仙人心惊胆跳，他复杂的看了眼无华和第一王风，又看向咄咄逼人的黑烟，随后抽身疾退，飞快的向天头那几道雷霆赶去。

    “哈哈哈，王风兄，你可看到那仙人逃跑的样子？”眼见打跑了洞天仙人，无华兴高采烈，喘息急促着道。

    “哼，好生狼狈。”看向无华，第一王风撇嘴一笑。

    两人没有高兴多久，因为那股黑烟并没变回张布施，黑烟不安的摇晃着，宛如一条暴起的长龙不住撞击向通天柱，仿佛在咆哮。

    第一王风咬紧牙关，长吞口气，随后捏动手印：“者！”

    “者”字诀能恢复元气，修复肉身，也能令人神智清醒，乃是九字真言中唯一的辅助秘术。

    一股清凉之气被第一王风呼出，吹向黑烟。

    那黑烟稍作停顿，微微颤抖，像是在挣扎。转眼后，第一王风脸色剧变，猛地倒退两步。

    眼见第一王风的秘术无法奏效，无华上前两步，手捏莲花禅印，怒目而喝：“我佛慈悲！”

    无华想要效仿佛祖当头棒喝，唤醒第一王风，却不料声音刚一落下，股黑烟陡然变得狂躁起来。

    “笑话，何来慈悲？”

    闻言，无华怔立当场。

    那声音像是张布施发出的，却又不是他平时的语气，声音透着浓浓的愤怒和不屑。

    自古以来魔与佛便是死对头，无华想要用佛音唤回张布施，却不料反而激怒了蕴藏于眉心双刀中的魔性。

    眼见十来道雷霆越来越近，无华心急如焚，下意识脱口叫到。

    “伯尘，刻好了没有？”

    久久没有回音。

    无华和第一王风心道不妙，同时回身向安伯尘望去，就见安伯尘一只手抵着通天柱，另一只手无力的垂落身侧，满脸茫然。

    在安伯尘的手心处，那一行行符箓正散发着奇异的光芒，不时有石屑沿着柱壁滑落。

    就在这时，一声闷雷炸响于无华身后，来援的洞天仙人已至。

    第411章 长眠

    安伯尘知道他又中了东岳王的算计。

    符箓刚刻好，未等他抽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符箓中蔓延出，硬生生的将他的手心吸于石柱上。

    再然后，安伯尘仿佛进入了一个被隔绝的空间。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发生在身后的事，却无法动弹，亦无法开口，手心破开一个裂口，三王精血源源不断的从裂口中涌出，流向符箓。

    东岳王果然是打着断毁通天柱的主意，只不过安伯尘怎么也没想到，东岳王早发现了他身怀三王精血，派他前来洞天福地，正是想用他掌心的三王精血来毁去通天柱。

    三王精血相当于故去的西北南三王全盛时的一击，即便已被公孙无忧吸收了几分，剩下的合在一起也足以摧毁通天柱。

    通天柱断毁，洞天福地必然动荡，然而三王精血爆发时所产生的力量也会令安伯尘神魂俱灭。

    在伐天旗一役中，安伯尘以三王骸骨为他保住性命的藉口，可也只是藉口罢了，他可不指望三王骸骨真能保住他的性命。

    聚于符箓处的三王精血愈发浓郁，散发着骇人的力量，安伯尘心知一旦三王精血在石柱根部聚满，便会在一瞬间爆发，连同他掌心中剩余的精血一同引爆，所散发出的力量眨眼之间便能将他撕扯成粉末。

    怎么办……

    近百字的符箓已有大半被染红，顺着符箓向上看去，安伯尘心头一动。

    螺旋之力！

    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便是用螺旋之力将精血扩散开，游走向石柱高处，分散力量。

    时间所剩无几，安伯尘不再犹豫，四势从下丹田中涌出，奔涌向手心。

    “哗啦！”

    石柱猛地一晃，大片石屑从柱顶滑落，安伯尘目光所及，符箓上被鲜血染红的字已近七成，他适才那一发力非但没有将精血扩散，反而加快了精血流出的速度。

    自打突破到神师境，安伯尘几乎没再施展过螺旋之力，相比真人境的种种道法，螺旋之力已然不够看。对神魂依赖惯了，许久不用肉身的力量，安伯尘再度用出，只觉无比陌生，对于力道的掌控也没有曾经那么精准。

    额上滴落颗颗冷汗，安伯尘已感觉到十来名洞天仙人的到来，毫不费力的擒下无华和第一王风，而化作黑烟的张布施则被洞天仙人释放道法打碎成千百片，发出痛苦的呻吟，消散于夜幕下。

    就这样完了？

    安伯尘苦笑，笑他自己太低估了东岳王，也高估了自己，屹立不倒的东岳王者，岂会这么容易被他蒙骗过去。

    现在说什么也已晚了，安伯尘左右难免一死，索性豁出去。

    四势再度从下丹田涌出，安伯尘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的操控着螺旋之力。

    将杂念丢开后，安伯尘反倒越发得心应手，仙人境的螺旋之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上不少，用心操控，竟然真的分出一丝脱离符箓的吸引，向上游去。

    可就在这时，安伯尘只觉一股法力从他身后袭来，来者的气息比他略高一线，估摸着是初入五重天的仙人。

    避无可避，安伯尘只好将四势聚于背心，硬挡住这一击。

    “咔嚓！”

    骨骼断裂的声音从身体中响起，安伯尘吐出一口鲜血，身体纹丝不动。

    “咦？”

    身后传来惊讶的声音，恍惚中安伯尘只觉一只手按住他肩膀。

    符箓光芒闪烁，元气从安伯尘肩头的手心中涌来，流过他的经络，蔓延向符箓。

    紧接着又是一道元气……当安伯尘缓过神来时，却发现身后已站着五个洞天仙人，手连背，紧紧黏合在一起。剩余的洞天仙人发现不对，再不敢上前，大声呵斥。

    五股元气奔流于经络中，也幸亏安伯尘的经络足够粗壮，否则早就爆体而亡。

    被击中一瞬间的失神，安伯尘手心处的精血已被符箓吸走九成，顺着他摆正的螺旋之力越过符箓，游走向石柱高处。

    通天的石柱上已现出条条裂痕，仿佛随时会碎裂。

    即便碎裂也是先从安伯尘掌心处引爆，安伯尘依旧毫无生机。

    对于螺旋之力的掌控已然达到巅峰状态，安伯尘咬紧牙关，瞅准符箓中央的一字，裹挟住肩头传来的五股元气，连同他体内剩余的四势一同涌入手心，化作螺旋之力击向符箓中央那一字。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