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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原来她不在,早该想到……

    小心翼翼的撑起身体,安伯尘弯着腰,倒退两步,灰头土脸。

    腹中两团火激动争斗着,战事蔓延开来,扯得五脏六腑阵阵疼痛,安伯尘六神无主,心中已然绝望。

    清冷的夜风漫过窗棂,呼呼吹来,掀起书页翻飞。

    等等……水能灭火,公子在我名字下写了个水字。

    脑中一片混乱,安伯尘也没工夫去深想,踉跄着来到窗前,猛地抓起那本《大匡神鬼谈》。

    “……张生进入大殿,就见大殿中立着四人,也和他一般披头散发。五人攀谈,一人摔落井中,饮水充饥,一人跌入火坑,吃火果腹……”

    安伯尘心急如焚,哪有时间看他们唠叨,连翻数页,翻至末尾。

    “……五人相谈身欢,正欲携手而出,只见从殿后转出一道人,抚须长笑道,妙哉妙哉,五行人丹皆已聚齐,成仙机缘就在今日。话音落下,道人摇身一变,竟是头斑斓大虫,一口一个将五人吞入腹中,遂飞天而去……”

    一卷读罢,安伯尘愣在当场,满脸的难以置信,腹中的疼痛似也减弱了几分。

    目光所及,那张写着四名仆僮的信笺随风抖动,金、木、水、土四个大字化作一根尖针,深深刺入少年心底。

    第016章 一朝入得“神仙府”

    原来,公子不是不修炼,他让我们吞丹炼药,是想将我们当作人丹吃了,好飞升成仙……难道那个“九辰君”里真的藏着仙人秘籍,却是吃人成仙……可他一年前便断了丹药,莫非因为没找到火人丹?

    呆呆的看着那张信笺,许久,安伯尘嘴角泛起苦涩。

    离公子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浮于眼前,可却渐渐变得陌生起来。

    ……

    王侯一朝伯,来日一轻尘,今日之尘又怎知日后之伯,从此以后,你便叫安伯尘了……

    那年公子说出这番话后,自己竟还微微得意,孰不知公子早已打定主意将自己吃了,真是可笑。

    心底一阵冰凉,安伯尘只觉全身力气被抽空了般,嘴边犹挂着苦笑,可没过多久,那抹苦涩就被痛苦代替,腹部的两火之争愈发激烈,疼得他几喘不过气来。

    “食人丹以成仙,虽伤天害理,为大德者不容,却为成仙捷径……”

    在那篇故事后,写着一大段注释,正是公子的笔风,安伯尘心急如焚,跳过大段晦涩深奥的文字,径直向最末看去。

    “……然,人体有重穴,名神阙,穴内藏有先天之火,若不扑灭此火,终难成丹……服丹药三载,清除体内杂质,经络骨骼皆聚满无形之水,只等身入五行之地,闭目屏息,心意降至脐窝,引无形之水入主神阙,方可扑灭先天之火,然成就五行人丹,以做成仙所用……”

    “啪嗒!”

    《大匡神怪谈》摔落在地,安伯尘神色大变,一瞬间,心头闪过千思万虑,可到最后都化作浓浓的绝望。

    他已找到解决之法,可也是他最不想要的法子。

    之前三年吞丹练药,都已化作无形之水,流淌在经络中,只为了有朝一日扑灭先天大火。现如今,他好不容易迈出第一步,知道了先天之火,知道了神阙穴,知道了修行的基本路途,偏偏在阴差阳错下被白火侵入,将他的身体当成战场,争斗厮杀于神阙穴中,若不引水扑灭,他便会自焚而亡,可若引水,那团先天之火……

    少年怔怔地站着,双目之中,火光冲天,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一般。

    此时剧痛已不只停留于小腹处,随着战事愈演愈烈,两团白火肆意无忌,蔓延于安伯尘全身上下,灼烧着他的经络骨骼、五脏六腑,再这样下去,恐怕安伯尘真会自焚而死,除非能将它们扑灭。

    可是……

    又是一阵剧痛从心口传来,少年身体一颤,脸上的彷徨之色渐渐消褪,他弓着腰,抱紧肚子,踉跄着向藏玉厅而去。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黄豆,在距离厅中大澡盆还剩四尺时,安伯尘停下脚步,看着飘浮于水面的花瓣,眼中浮起几丝不甘和挣扎。

    剧痛袭来,吞噬着他仅剩一点力气,看了眼窗外的萧瑟秋夜,安伯尘心中最后的希冀也随之烟消云散,他痛苦的纵身跃起,“扑通”一声摔入澡盆。

    清澈中夹杂着几丝幽香的温水将他淹没,安伯尘紧闭双眼,屏息凝神,抱紧双膝,身体下意识的蜷缩起来。

    意识自然而然的流向下腹神阙穴,安伯尘只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流淌着,冰冷却又柔和,从全身上下大小穴位溢出,顺着经络流向脐窝处。

    这便是那无形之水了。

    安伯尘想着,心中黯然。

    这一瞬,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缩回神阙穴中的那三团火,一团是霍国公的白火,一团是刘大家的精火,最后一团,则是他自己的先天之火。而无形之水来势汹汹,从全身上下经络穴位冲来,仿若百丈飞瀑,又好似滔天海潮,齐聚神阙穴前,只等安伯尘心意探入神阙穴便立马上前,将三团火扑灭。

    那是我的先天之火……这么快便要被我自己扑灭了……

    蜷缩在澡盆里,安伯尘心情莫名,有不甘,有悔恨,还有一丝道不明的……轻松。

    灭了就灭了吧,这场戏也该落幕了,我注定了没有当戏中主角的运气……被霍国公识破身份,那千两黄金也甭想要了,还是回村里老老实实种地去……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吧。

    安伯尘如是想着,闷在水下,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容,可不知为何,他却感觉有什么滑眶而出,钻入温水,眨眼不见了踪影。

    少年人一动不动的蜷缩于水底,渐渐的,他不再去想其他,不再去想这京城中的纷纷扰扰,不再去想笑靥如花的神秘少女,也不再去想今夜之后会怎样,甚至连呼吸也已忘记。

    是的,安伯尘不再屏息,也没去呼吸,他抱着双膝,蜷缩于水底,就仿佛躺在羊水中的胎儿,浑然天成,冥冥之中却又是机缘所致。安伯尘并没发现,他的肚脐眼正轻轻抖动着。

    初时毫无规律,可渐渐的,脐窝的抖动变得古怪起来,一深一浅,就仿佛人在呼吸。

    羊水中的胎儿是靠胎盘来呼吸的,属先天真息。婴儿脱体后,脐带即被切断,先天呼吸终止,后天呼吸开始。而脐带、胎盘则紧连在脐中,也就是神阙穴所在,因此,神阙穴不仅是先天之火的潜藏部位,也是先天真息唯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

    安伯尘的经络中早已聚满无形之水,此时蜂拥而至神阙穴,就仿佛包裹着胎儿的羊水。而在神阙穴中,三团火抱成一团,安伯尘的先天之火被白火和精火护于身后,就好似盘中胎儿。

    在这一瞬,无形之水和先天之火竟构成了奇妙无比的先天状态,而安伯尘心无旁骛,不呼吸,也不屏息,心意沉于神阙穴,却让神阙穴自行呼吸起来。

    所谓的先天真息,也就是古书中所记载的胎息之法,若能成就胎息,即便无法飞升成仙,也可永葆青春,百病不侵,乃是绝大多数修行之人毕生所求,可也只有少数天品修士偶尔能做到,神师方才能真正掌握。

    心死如灰之际,安伯尘却阴差阳错的形成了先天状态,原本即将没落的命运在最后一刻,拐了个弯,继续向后延续。一饮一啄本先定,冥冥之中自有大造化,却被浑浑噩噩的小仆僮糊里糊涂的抓住,若传出去,定会羡慕死一摞修行之人。

    胎息之法奥妙无穷,也是最能让人平心静气的吐吸之法,安伯尘蜷缩在水里,渐渐的,神情缓和,心中也无欲无求,不争不执。

    安伯尘做了一个梦。

    他来到一处山峡间,群山纵横,崖壁陡峭,而峡下飞水奔涌,浪潮澎湃。

    放眼望去,蓝天碧云下竟只有群山沟壑,逶迤连绵,近处的山峰直插云霄,不知几许,远处的山峦则笼罩的云霭下,飘渺若仙幻。大渊之下,水流湍急,竟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浩浩荡荡的向不远处的山崖流去。

    安伯尘心中奇怪,脚踩水波,自下而上,来到那处山崖,就见崖边坐落着一个山洞,洞内站着三名异人。

    那三名异人相貌奇异,当先的是个白发老者,虎背熊腰,气势威严,在他一旁立着个清瘦的老人,鹤发童言,精神矍铄,隐约间透着几丝飘然出尘的气质。而在两人身后,站着一名神色不安的小童,小童有着一头赤发,畏畏缩缩的看向山下的水潮。

    也不知为何,安伯尘一见着那赤发童子,就觉得很是亲切,当下他迈步上前,却见那三异人同时向他俯身行礼,口称居士。

    “不知几位为何流落于此?”

    安伯尘还以一礼,笑吟吟的问道。

    “居士莫非忘了,五年前在下受蔽主之命,前来引渡炎发小友。”

    高瘦老者抚须说道。

    “居士忘了老夫?且不知去年正是蔽主派老夫前来攻打神阙洞府,若非有这精姓老头在,险些害了炎发小友。”

    为首的白发老者也开口道。

    闻言,安伯尘只觉恍恍惚惚,似曾相识,却又恍若隔世。

    点了点头,安伯尘接着问道。

    “既然如此,两位为何不再争斗。”

    两名老者互视一眼,同时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大敌当前,若再争斗,岂不是自寻死路。”

    安伯尘奇之。

    “我观此处风景秀美,山川如画,也只有尔等三人,何来大敌?”

    “居士谬之。”

    高瘦老者长叹一声,指向洞中赤发童子道。

    “居士可曾记得那人是谁?”

    第017章 神仙府里叹神仙

    看向炎发少年,安伯尘虽觉亲切,可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起他是谁。

    见状,白发老者低咳一声,打了个圆场道。

    “居士不知,此子为这千万里河山的少主,也是神阙洞主,奈何从前太过惫懒,不曾想过出洞一观。可就在一万五千年前,一位水神君忽然降临,占据此间河山,也将炎发小友困于神阙洞中,严禁踏出半步。五年前,这位精老儿受人之命前来引渡炎发小友,敌不过水神君的威势,刚欲离开,却被炎发小友唤住,倾诉这万多年来的孤苦,遂留于洞中。一年前,老夫奉蔽上之命攻打神阙洞,哼,同这精老儿大战了两三余月不分胜负,孰料就在这时,那水神君率大军来袭,将吾等团团包围,只好暂时联手。”

    白发老者娓娓道来,安伯尘总算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思索片刻开口道。

    “不知那水神君现在何处?”

    闻言,那三名异人同时面露喜色,朝向安伯尘躬身施礼。

    “居士若肯出手相助,实乃吾等造化。”

    “三位言重了,在下只是区区小仆僮,即便想要相助,怕也无能为力。”

    安伯尘叹声道。

    “居士莫要自谦,居士莫非又忘了,一万五千年前,正是居士引来了那水神君。”

    一直沉默着的炎发童子终于开口,他越过两人,走到安伯尘身前,恭恭敬敬的跪下道。

    “居士休怪炎儿从前不上进,居士今日若能保住炎儿的性命,从此往后,炎儿定奋发向上,誓死效忠居士。”

    安伯尘不明所以,心中奇怪,可也伸手扶起炎发童子,宽慰着道。

    “尔且放心,伯尘虽手无缚鸡之力,可若那水神君执意要行凶,伯尘定会全力阻止。”

    闻言,三人再露喜色,炎发童子更是满脸激动,可就在这时,一阵鸣啸从山下传来。

    “三位火君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

    安伯尘心中一动,走到崖边探目望去,只见万丈悬崖下,浪潮汹涌,如龙如蛟。在浪尖上站着个美妇人,明眸皓齿,容貌秀美,偏偏又穿着身银白色的铠甲,手持长枪,英气逼人。而在她身后,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竟都是骑着水兽的战士。

    忽见安伯尘,那水神君也是一怔,似乎没想到安伯尘会出现,黛眉绞起,美目中陡然浮起决然之色,不等安伯尘开口,高举长枪,娇喝道。

    “杀!”

    “杀!”

    成千上万的水军将士齐声怒吼,声势浩大,转眼后,竟纷纷驾着水兽,攀岩而上,那名女将更是一马当先,骑着水龙,扑向神阙洞。

    安伯尘心中大惊,就见那位美艳的水神君挽出一个枪花,将三名异人卷入战圈,似乎有意要避开他般,水神君和三名火神君越战越远,越过上百条大峡,翻过近千座山崖,而千万水军亦紧随其后,高喊助威,仿若长龙般冲杀于山峡间。

    随着水火两方战事愈发激烈,安伯尘目光所及,只见天地摇动,群山颤栗,原本只有三四丈宽的峡谷竟被拓宽了数倍,而山崖上的洞穴也被乱战所扰,亦深长了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