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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一手调教出伪王妃与李双甲的老人与芦苇荡边缘的捕鱼人家要了一壶粗劣米酒,眯眼听着牵砻舂米声,喝了口酒,自言自语道:“真是个死人的好地方啊。”

    第117章 风水

    芦苇择水而居,大簇大片,很容易成滩成塘,襄樊城外这一个芦苇荡本来见不着秋芦飞雪的美景,自从靖安王妃钟情以后,原本一到秋季就来砍折芦苇当柴烧或者做纸浆的襄樊百姓便自动没了踪影,所幸那位裴王妃菩萨心肠,每年都要补贴赠予附近村民一些银两,加上有她大驾光临,使得城中好事的士子文人给芦苇荡评点出诸如阡陌苇香和绿湖问渔的景点,天波开镜的牌坊便是前两年由一位书法大家挥毫写下的,一来二去,趁着给富贵游人们摇橹赏景的机会,赚了一笔可观数目的银子。

    不过裴王妃一般只是踏春过后踏秋观芦雪,今年显然要来得略早了一些,她出城排场一直极小,除了两名贴身女婢,便只有一小队轻装卸甲的王府侍卫,靖安王赵衡这些年治理襄樊卓有成效,爱民如子,口碑极好,加上远近闻名这位藩王一心虔诚信奉佛道,因此王妃出城从来不曾听说有碰到过烦心事。

    由坦途官道岔入一条小道,便是繁茂成林的芦苇荡,王妃以往几年赏景,千篇一律下车后就让侍卫远远跟着,后者也不敢打扰王妃情致雅趣,加上芦苇比人高,起码能做到让王妃眼不见心不烦,这一次却奇怪了,不仅来早了,王妃到了岔路口时仍是没有下车。

    车厢内,便是在府内都事事亲历亲为的裴王妃亲自点燃一尊檀香小炉,跪姿而坐,臀部垫在双腿上,无形中挤压出一个饱满弧线,车内两名婢女哪怕同为女子,瞧见了这幅景象都要心动,王妃尤其有一头柔美异常的三千青丝,贴身婢女们梳理时轻轻握在手中,皆是忍不住由衷赞美几句,而性子温和的王妃都会望向青铜镜中的自己柔柔笑着,婢女偶尔为读书读疲乏了的王妃清洗那双白莲玉足时,更会怦然心动,感慨王妃实在是太美了。

    裴王妃手上拿着一封信,是出府前靖安王赵衡交给她的,说最好在芦苇荡边上亲手转交给那名北凉世子,若非如此,她不会这么早来这片芦苇荡。裴王妃拎着那封口都未用心封上的信封,似乎在犹豫着是否抽出信件,对于靖安王赵衡,世上没有谁比她更懂了,他什么话都不说透什么事都不做绝,留下来给人去猜,对谁都是如此,世子殿下赵珣的乖僻性格,便是被这位父王硬生生逼出来的,至于赵珣那些有违人伦的隐蔽眼神,出于女子直觉,早已不是懵懂少女的裴王妃岂会不知?那孩子多半是恨她多一些,虽说当年进入靖安王妃,并没有争强斗胜的心思,但当时的正王妃即赵珣的生母不知为何就病死了,这笔帐,不管裴南苇如何心安理得,都得记在她头上,故而这些年面对赵珣不合规矩礼仪的复杂眼神,不曾说破,从未出声训斥,更没有在靖安王面前有任何鼓动唇舌,赵衡极重养生,等到靖安王死后由赵珣世袭爵位,怎么都是二十来年后的事情,想必那时按律降爵为静安侯的赵珣也不至于对人老珠黄的自己心生想法。

    裴南苇除了手上密信,腿边还摆有一只装有念珠的檀盒,她极喜欢檀盒上的雕饰,盒子没有打开过,因为她知道越是自己在意的东西,赵衡便越憎恶,何况这檀盒还是赵衡眼中钉送的?她怕一旦打开,被他得知,那念珠与檀盒就都没了。

    裴王妃柔声道:“你们下去看看北凉世子殿下是否近了。”

    这两位连王妃一日三餐吃了什么都要与靖安王书信如实禀报的婢女告退一声,便姗姗提裙下车。

    裴王妃双指捻出密信,是靖安王的亲笔:送侄千里。

    裴王妃皱了皱眉头,喃喃道:“寓意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不亲自相送了?”

    裴王妃摇了摇头,似乎自觉对这五字不得要领。赵衡当年宫闱夺权失败后,虽然在王朝内如今最顶尖的一拨庙堂权贵中评价不高,甚至被异姓王徐骁和几大得势藩王大加嘲讽,但她却知道这仍是一个极有野心的男子,一日不恨当年所受羞辱,一日不想重返那座城那座宫,这样一个野心勃勃如窗外芦苇不绝于风吹雨打的藩王,世子赵珣被打,却要亲自登门请罪,已是天大的忍耐,真是破罐子破摔,再度自贬身份给一个后辈抒发一番离别情谊?裴南苇没来由想起出府时他站在台阶顶上,居高临下捻珠微笑说的那句话:“夫妻缘分一场,已替你祈福百万句,本王问心无愧。”

    裴南苇将密信放回信封内,低头看了一眼檀盒,拨开帘子看到婢女们还在道路上翘首以待那名世家子,下意识伸手去抚摸檀盒,刚刚触及便被火烫了一般猛然缩回,这位王妃心生懊恼,赌气般狠狠抓起檀盒砸在车厢内壁上,檀盒坠地,滚落出一串古朴念珠,裴南苇不信佛法更不信黄老学说,只是出身名门士族,这些年又在靖安王府见多识广,对这串中原美誉“太子”的婆罗子联结而成的“满意”,一见钟情,女子善变啊,才丢了檀盒,这会儿便满目怜惜地去拾起念珠,靠着车壁,握住一颗象牙白色的圆润太子,裴南苇仰首痴痴望着。在世人看来,贵为王妃,青州是她的,襄樊是她的,窗外芦苇荡是她的,都说她的,可实情如何,就如市井百姓一辈子不会知道庙堂宫闱里的勾心斗角,这些,其实都不是她的。

    裴南苇想起了年幼时的无忧无虑,想起了初入王府的风光煊赫,想起了当年正王妃那张森冷的脸孔,想起了赵珣从赵衡那里学来的阴沉,想起了瘦羊湖湖畔客栈出门时的那一下荒诞,当她听到马蹄轰鸣,终于想起了密信,记得了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靖安王那临别如同一幅挽联的赠言,裴南苇悚然一惊,失手丢掉了念珠,脸色像是一片秋季凄凉的雪白芦苇。

    哪里是送君千里,分明是一送到黄泉!

    ……

    一名年轻人躺卧在天波开镜的牌坊顶端横栏上,微风起芦苇荡,轻轻吹拂着他鬓角发丝,十分闲情逸致。

    他自认是一个很乐观的年轻人,从不去怨天尤人,幼年与娘亲孤苦相依,受尽白眼,她病逝枯瘦如女鬼时,他才九岁,娘亲临死前说了许多他当时听不懂的话,大概意思是生下了他并不后悔,更不记恨那个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后来他亲手挖坟下葬了死不瞑目的娘亲,他虽小却也懂得,她是希冀着能最后见到那人一眼,哪怕一眼也好,可没有。

    当他在枯冢坟茔上想着怎么才能不饿死的时候,出现了一名说话尖声细气的魁梧男子,嗓音与身形截然相反,穿了一身他从未见识过的富贵衣衫,瞧着好看至极,可总让人觉得是披了一件华贵的人皮。

    小小年纪的他就觉得是见着吃人的恶鬼了,可那名男子只是牵起自己的手,说要带他回家。

    家?

    娘都没了,家在哪里?

    然后他被带到了一座城墙很高的城,透过车帘子,都看傻眼了。下了马车后一路上都没有与他说话的家伙牵着他仿佛走过了无数道城门,终于走到了一座湖,湖边上,站着一个怎么看与自己很像的男子,一身金黄,爬满了蛇。

    后来,他终于知道那不是蛇,是龙。而那名见面后没说任何话没露出任何表情的男子身上穿着的,叫龙袍。再以后,他有了两个便宜师父,除了带着他“回家”的家伙,另外一个是不太爱笑的老和尚,前者脾气极好,在湖边初看到那一身爬满狰狞黄蛇的男人,当场便吓哭了,这个日后成为大师父的家伙领着他回去时就蹲下去轻声说别怕。长大以后,记忆中姓韩的大师父不管自己如何调皮捣蛋,都是只对着自己笑着,好似除了笑他便不会做什么事似的,那个大到没有边际的家里,所有人见到他都会怕得要死。十二岁那年中秋,偷偷去爬武英殿赏月,被抓了去差点砍头,是大师父跪在那个男子眼前求情,他才知道大师父不止会笑,天天被人跪拜的他也会给人下跪,那以后,就再没有人拦着他去爬大殿了,武英殿保和殿文华殿,随便爬。

    二师父脾气就要差了许多,总有数不完的鸡毛掸子,与他说佛法,说输了要被打,明明说赢了也要挨揍,倒是有一次趁二师父发呆,摸了他的光头,二师父反而没有生气。其实及冠以前,真相便早已水落石出,只不过他也不愿意去争这争那,何况争也未必争得来,生父是那人又如何?在那个人人皆是貌合神离的家里实在是呆腻歪了,加上与隋珠那个顽皮丫头实在不对眼,三天两头打架对骂,干脆就跑到上阴学宫去逍遥快活,世间女子,他只喜欢明明长得不好看却十分耐看的,他的娘亲便是如此啊,即使病入膏肓那么不好看了,可那眼神依然让他觉得最亲昵,终于有机会去亲眼见一见那名声很大脾气很差的姑娘,翻墙入了小楼,果真就被一剑给刺过来,后来不得已约定当湖十局,输了便输了,谁规定男子一定要胜过女子的?他就很乐意这辈子专门服侍自个儿的娘子,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一生一世幸福安稳没半点波澜才好。

    可惜每次偷偷去她那儿给鸡鸭喂食,都逃不过一顿剑气凌人的驱撵,他不计较,自家媳妇儿嘛,与相公耍点小心眼小脾气可不就是天经地义的讨喜事情?

    这个乐天向上的年轻人脚下站着四尊符将红甲。

    水甲已经被一位重出江湖的老剑神破去,心疼归心疼,可念在老剑神是在给小舅子卖命,他就忍了,甚至不介意留下一具水甲符甲。

    既然差不多仁至义尽,也就得开始干正事了。

    这趟偷跑出学宫,最主要是给靖安王赵衡送去一句口信,约莫意思就是世袭罔替本来呢,是没你赵衡啥事的,但只要你肯出力,北凉那边的那份儿就给你了。

    靖安王是个大大的聪明人啊,以前魄力不够,这回儿学聪明了,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年轻人坐起身,双脚挂在牌坊上,眺望过去,终于看见了官道上扬起的尘土,笑道:“小舅子,可别怪你的未来姐夫不仗义啊,要知道这块地儿,风水是极好的。”

    第118章 酸菜和十一

    一名青衫客由西南而来,肩上扛着一根瘦竹竿,扛了一会儿,便拿下竹竿去撩拨芦苇,嘴上念叨着一支乡土气息颇重的小曲儿,“我替大王巡山来”“见着姑娘一同压寨去”,反复哼唱了几遍,期间还蹦跳了两下,没望见想要见到的景象,百无聊赖,重新扛回竹竿,头也不转问道:“江上李淳罡那一剑,你说我硬挡,挡得住吗?”

    没有回音。他也不气馁,继续自顾自说道:“当时以为老剑神破而后立,一举踏足陆地神仙境界,出了武评才知道只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凑巧,妙手偶得嘛,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与你出剑冢时,我一剑加上你一剑,也都各自摸到了剑仙的门槛,这番与老前辈再战,你说胜算有几分?”

    没有佩剑只有竹竿的青衫游侠儿身后依然寂静无声,或者说只有漫无边际的风吹芦苇呜咽声,声声入耳。正是这名清瘦青衫客在鬼门关口一竿挑翻了大船,脚下一叶小舟潇洒而来潇洒而去,在消息灵通的武林中已经在被津津乐道,老剑神才刚复出,吴家新剑冠便翩然前往挑战,怎么看都噱头十足,近期已经挣了江湖人士无数斤的口水唾沫。但底层江湖侠士与绿林好汉只是在震撼这名剑侠的一路南行所向披靡,有心人却已经在打探到底是何方神圣才有资格做吴六鼎的剑侍,奈何吴家剑冢是个滴水不漏的古怪地方,一直得不出个确切的所以然来,只是依稀得知这一辈剑冠吴六鼎的近身剑侍比起上一辈还要出类拔萃。成为剑冢剑侍,对剑主忠心耿耿不需多说,注定要一生不事二主,所有剑侍都是自幼便被老辈枯剑士按照天分高低拣选给吴家嫡系后辈,一同成长,一起练剑悟剑挑剑,剑冢每一代都有几十对剑主剑侍,唯有成为剑冠的剑士,才可以象征吴家剑冢行走江湖,新剑冠的实力毋庸置疑,天生笼罩着一股悲剧意味的剑侍更是惹人好奇,加上这座不知埋葬了多少剑道天才的坟地向来有剑侍实力超过剑主的传统,天晓得吴六鼎身边的神秘剑侍是修习何种霸道剑术?因此那些不待见剑冢自视一家独大唯我独尊的潜在势力,不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前提下,都要好好掂量掂量,不敢轻易去攫其锋芒。

    剑主修王道剑,剑侍习霸道剑,是剑冢祖宗刻在剑碑上的成文规矩。论杀人剑术,天底下可没有比吴家剑侍更厉害的剑客了。

    青衫吴六鼎感慨道:“咱俩真是绝配,我小时候死活不肯与我爷爷去学外王内圣,总觉得以老祖宗的天赋,仅只是得了素王称号,无法在我家剑道上称王,那我学什么王道剑,还不如与姑姑一样练入世的霸道剑来得威风。你呢,误打误撞,倒是打小被授予王道剑,连爷爷那柄‘素王’都被你从剑山上替我取了回来。我入世练入世剑,你出世剑却得陪着我入世,委屈你了。靖安王说姑姑的大凉龙雀在那人手上,我不去管那些庙堂捭阖的阴谋,但那把剑,不管如何我都要替你拿来。”

    吴六鼎身后终于出现一道修长身影,背负着一柄不出鞘已是剑气凛然的长剑。她与吴六鼎一般身穿文士青衫,容貌平平,格外棱角分明,眉宇间有一股杀伐英气。

    古剑“素王”,天下名剑第二。力压剑冢历代所葬十六万剑。

    应该并非目盲的背剑女子始终闭目而行,清风拂面,吹得她一头只以红绳粗略系了个马尾的发丝肆意飘散。

    扛着竹竿的吴六鼎转身嬉皮笑脸道:“翠花,为何明知你长得不算好看,我就是喜欢你呢?”

    负剑闭目缓行的年轻女子一本正经回答道:“大概是你喜欢吃我做的酸菜。怕没有酸菜吃,才喜欢的我。”

    她打小在吴家剑冢里便出了名不善言辞,除了练剑练剑再练剑,除此唯一的兴趣就是做酸菜,吴六鼎年幼时便很嘴馋这个,不幸一馋就馋了这么多年。她出身贫寒,被带入吴家剑冢前是村野人家里的闺女,大概由于以往的记忆就仅剩酸菜味道了,入了天下学剑人心目中的圣地,便尝试着去做酸菜,至于味道好与不好,没有对比,自然便没有答案,反正青梅竹马长大,准确说是青梅竹剑长大的吴六鼎一直吃也没有吃烦。她一脸刻板的回答兴许在外人耳中荒诞不经,吴六鼎却听得很用心,并且很正二八经去深思这个问题。翠花的酸菜啊,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味的玩意儿吗?况且翠花不提剑而是很认真去做酸菜的时候,不太好看的她总显得好看一些。

    “翠花,今日我若死在李淳罡手中,以后每年清明就别祭酒了,我不太爱喝,搞一大盆酸菜就行。”

    “好。”一名剑侍侍奉剑主,并没有为剑主报仇的规矩,临敌破敌时更不准出手帮忙,只有葬剑守坟的习俗。吴家老祖宗当年立下这条铁律,怕得就是后辈有所凭仗而耽误了孤身求道的精纯剑心。

    “翠花,酸菜就只能用白菜吗?”

    “我只会白菜腌渍。”

    “换换口味呗,咱们都到了南方了。”吴六鼎流着口水一脸期待。

    “你难道不应该想着如何破解李淳罡的两袖青蛇吗?”剑冢这一辈剑侍魁首皱眉轻声问道。

    确实有些不像话了,且不说是大战将启的紧要关头,便是寻常时分,一位吴家剑冠与一名剑侍似乎也不应该聊些酸白菜的话题啊,好歹聊些玄妙灵犀的剑道感悟,说些让天下剑士一听就拜服崇敬的言语。

    “想着活下来才能吃到酸菜,比较有斗志。也不用去想我使素王剑会不会心怀愧疚。李淳罡的两袖青蛇也好,邓太阿的桃花枝也罢,不管剑术剑意,终归都在剑道范畴。天底下,真没有比吴家更懂剑的地方了。”吴六鼎轻声笑道,双手搭在竹竿上,眯眼望向芦苇小道尽头。

    ……

    腰间缠绕一捆金黄软剑的庄家汉子与吴六鼎恰好对角,由东北往中而走,这名皮肤黝黑如乡野农夫的汉子神情木讷,略微低头,怀中有一处凸起,似有一个木盒形状的物件。

    正是这样东西让他来到襄樊城。

    当年襄樊十年鏖战,对一心学武的他来说,并无对错,哪怕是王明阳死在了钓鱼台,他也不会去与人屠徐骁计较什么。他不是没有试图劝说王明阳离开襄樊,甚至亲口对其说过便是你守城胜了,东南半壁大厦将倾,一己之力能如何?可那人不听,最终只是以襄樊二十万血肉之躯成全了一人的名节。这等惨绝人寰的暴戾行径,与那敌对的人屠何异?便更有道德一些了?听闻这惨烈结局的他当时正在北莽,并未奔赴北凉寻仇,只是说了一句不许徐家人再入襄樊。

    他说到做到。

    何况靖安王赵衡还交付给他那只装有王明阳眼珠的盒子,他只是一名武夫,两大藩王的恩怨,不想去掺和,但既然北凉王的儿子敢来襄樊,他就要履行当年诺言。

    因为王明阳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长。

    ……

    两名女婢垫了半天脚跟终于瞧见了那名恶名如雷贯耳的北凉世子,他并没有舒舒服服呆在车厢内,与一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乘马而来,她们不约而同纳闷这位世子殿下就不怕吃灰尘吗?纵使马术再好,终归是颠簸难耐,哪里有坐在车上惬意?她们小跑回王妃所在的马车,说那世子到了。裴王妃缓缓下马,一手攥紧那封只有寥寥数字的密信,一手握着“满意”念珠,脸色如常,她依然是那个在钟鸣鼎食王侯高墙内都气质出彩的大富贵女子,亭亭玉立站在车旁,望着那个不知是可恨还是可笑或是可怜的后辈登徒子缓缓接近,不知为何,手心渗出了汗水。

    徐凤年早看见了芦苇荡口子上的车队,离着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肃容轻声问道:“魏爷爷,桃木剑都用上了?够不够用?”

    这两日不见踪影的九斗米老道魏叔阳抚须微笑道:“桃木三十六,剑阵已经准备妥当。”

    徐凤年点了点头,阴沉道:“禄球儿信上说襄樊王明阳的弟弟也来了,我就不明白当年襄樊攻守战了整整十年,他也不曾帮手,为何今日却来凑热闹?良心发现了?”

    魏叔阳神情瞬间凝重起来,叹息一声,摇头道:“老道这就不敢妄言了,只知此人的武道修为极为深厚,否则也不至于接连两次登上武评,连续二十年做了那天下第十一高手,外行看热闹,觉得这名号可笑,老道真是半点都笑不出来。”

    徐凤年不握马缰,双手按住绣冬春雷两刀,眯眼望着被靖安王府侍卫拱护着的两名俏丽女婢,若说那姓王的第十一来城外“待客”,属于情理之外的意料之中,那在路上便已听闻出城消息的裴王妃,就有些莫名其妙了,靖安王赵衡这老乌龟疯了不成,要把身为王妃的她放在这几乎可以称作必死之地的芦苇荡?要引君入瓮可以理解,可需要付出这般惨重的代价吗?好歹也是一位比玉人还娇媚的正王妃,或者说赵衡已经为了世袭罔替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徐凤年喃喃道:“暂时已知的有第十一和四具符将红甲,赵衡还有哪些后手?既然连裴南苇都肯当作等同于一颗弃子的棋子,那必定就不止是这般‘客气’了。怎的,事后就说本世子对出城赏景的靖安王妃图谋不轨?故意一路尾随,玷污了王妃?接着靖安王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个说法会不会太儿戏草率了?再者,赵衡真有把握在这里将我一击毙命?还是说这位藩王觉得斗不过徐骁,斗一斗我是胜券在握的事情?”

    徐凤年对魏叔阳轻声说道:“让宁峨眉与凤字营快马跟上来,不需要拉开半里路距离,并且与他说明白,准备死战。”

    老道魏叔阳立即策马折回。

    徐凤年已经清晰可见靖安王府两名女婢的姣好容颜,放缓速度,与马车并驾齐驱,伸手叩了叩车壁,姜泥掀开帘子,一脸狐疑。

    徐凤年说道:“你与老前辈说一声,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来了,符将红甲也来了,说不定暗中还有不弱的隐藏高手。”

    姜泥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你小心些,别下车。今天不太适合你看笑话。”说完这句,徐凤年这才夹了夹马腹,在吕钱塘杨青风舒羞三名扈从的贴身护送下快马前行。鱼幼薇出城时早就被安排与姜泥和李淳罡同乘一车。

    徐凤年看到好像孤苦伶仃站在芦苇荡前的裴王妃后,没有急于下马客套,双手按刀,只是高坐于骏马上,无言俯视。

    两名女婢虽说惊讶于这名北凉世子殿下的英俊潇洒,但护主心切,见他竟然倨傲坐在马上一言不发,其中一名跟在王妃身边便水涨船高声势不输王府寻常管家的女婢怒目斥责道:“北凉世子,见到王妃,为何不下马!”

    徐凤年一笑置之,只是盯着那名胭脂评排名上比襄樊李双甲还要高的大美人,他没有见过那位白玉狮子滚绣球的名妓,但确定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在王妃裴南苇和声色双甲的李白狮中选择,哪怕后者在容颜上更胜一筹,都会选择与裴南苇共度春宵,离阳王朝六大藩王的正王妃,可不是那些亡国嫔妃可以媲美的,恐怕唯有亡国皇帝的皇后在诱惑程度上可以一较高下。徐凤年希望从她眼中看出一些什么,可惜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看上去甚至瞧不出她是否知道自己身陷危局,而狠辣布局的恰好就是她身后那位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靖安王,徐凤年愈发好奇了,没有耐心和心情与眼前女子打机锋说谜语,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不跑?”

    马下抬头的靖安王妃平静反问道:“能跑到哪里去?”

    徐凤年讥讽笑道:“躲一躲也好。”

    裴王妃淡然笑道:“靖安王要交给你一封信,世子大可放心,信上没淬毒,因为我已看过。”

    徐凤年只是伸出绣冬,王妃也不气恼他的猖狂无礼,将那封信放在刀身上。

    徐凤年抽出信封后看了一眼内容,笑道:“靖安王叔这是要送我到黄泉路上的意思啊。”

    裴南苇笑道:“世子好重的心机,这么多年果真是在装糊涂给糊涂人看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徐凤年松开绣冬刀,伸出那只右手,笑眯眯道:“舒服不舒服?”

    一直气态雍容华贵的裴王妃涨红了脸,咬着嘴唇一字一字沉声道:“徐凤年,你果然该死!”

    徐凤年坐在马上不去看这位怒极的靖安王妃,只是望向芦苇荡,平静说道:“王妃请放心,本世子死之前也不忘拉上你,到了黄泉路上,好好教你这张小嘴儿如何吹箫,赵珣想做但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本世子可以。”

    第119章 头颅

    听闻徐凤年羞辱在青州只在一人之下的靖安王妃,两名女婢与王府侍卫都勃然大怒,裴南苇虽说与靖安王相处方式古怪,可在外人眼中的的确确是相敬如宾,是帝王侯门里罕见的恩爱夫妻,府中下人听了众多有关北凉世子的说法,可大多都是些不上台面的荒诞举止与纨绔行径,感到滑稽可笑多过忌惮畏惧,再者靖安王在这青州襄樊,可不是地头蛇,而是一条名正言顺的黄袍地头龙。当下侍卫便抽刀示威,一名性子泼辣的女婢护主与邀功心切,更是怒斥出声,直呼徐凤年名字。

    殊不料徐凤年只是低头望着那寥寥数字的密信,眼角瞥了一下裴王妃手上的满意念珠,这正主没动静,不代表身后几名北凉鹰犬扈从是瞎子聋子,东越吕钱塘满脸狞笑,驱马上前,巨剑劈头砍下,不等虚张声势的靖安侍卫反应过来,一剑便将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婢斜劈掉头颅,那脑袋坠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鲜血与尘土混杂一起。

    尤其是那女婢俏丽脸庞上犹自保持着鲜活的震惊神情,在旁人眼中,触目惊心,不仅靖安王府护卫愣了一愣,便是裴南苇都给吓了一跳,手上价值连城的念珠烫手一般,掉在地上,再不敢去捡起来,吕钱塘当着靖安王妃的面杀人后,趁势前冲,杨青风与舒羞不甘落后,一瞬间就将裴南苇除外的所有人给一通砍瓜切菜,其中一名侍卫更是被吕钱塘连人带剑劈成了两瓣。

    裴南苇转过头,喉咙一动,蹲在地上便干呕起来,徐凤年看到几名靖安王府侍卫如此不堪一击,皱眉问道:“这几个护卫怎么这般不济事?靖安王赵衡生怕你死不掉?”

    裴南苇却只顾着呕吐,实在无法想象高高在上的王妃也会有这一幕不雅画面,真不知道世子赵珣若是看见,还会那么身陷不可自拔吗?徐凤年按刀下马,走到裴南苇身边,蹲下去温柔拍着靖安王妃的后背,轻声问道:“可知道赵衡的后续安排?”

    身体颤抖的裴南苇背对着徐凤年,拿袖口抹了抹嘴,冷笑道:“便是知道,为何要说与你听?靖安王赵衡如何待我,那是家事,徐凤年,你算是什么东西?!别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让我对你言听计从,赵衡再冷血,总好过你这等混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