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温雪意做了个极长的梦。
在梦里,她一时坠入河中,想呼救却无人觉察,也无人应。水冰冰冷冷裹着她,温雪意拼命向上游,水面瞧着近在眼前,她却总也游不到。挣扎几次,温雪意越发绝望。
她睁大眼拼命的叫喊:“主人,救我!”
“主人,救救我!!”
四周仍是透亮的河水。
温雪意渐渐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原先还能动弹,慢慢的,温雪意猛然觉察自己在不断下坠。
落到后头,竟连动弹也不能了。
当真是眼睁睁瞧着自己被溺死。
待她坠底,却又好似被狠狠砸向地面一般浑身剧烈的痛起来。
转瞬之间,四周冰凉的河水褪去,温雪意惶然躺在一个大宅里,眼看浓烟四起,火渐渐的烧起来了,大火越发猛烈,她也被火烤得浑身发烫,尤其眼眶面颊。
大火炙烤,温雪意眼眶由辣转痛。
眼眶太辣,她不适得要落泪,却只能干眨眼,挨着眼眶这样热辣辣的痛楚。
漫天火焰之中,好似一个焦黑的人影冲她走来,要拉着她一般。温雪意慌忙躲开,她动弹不得,眼见那烧成黑炭一般都人几乎要触到她的臂膀,温雪意惊骇到了极点,终于痛苦的呼喊起来:“主人!!!”
“救我!!!!”
“主人!主人!”
她挣扎着后退,叫了一声又一声,后头抱过来一个柔软温热的躯体,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脸颊。
“雪意,雪意,快醒醒。”
温雪意哭得厉害,她又做这样的噩梦了。
搂住她的躯体终于透出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
是她熟悉的声音。
见她转醒,姜年把她搂到怀中,好似从前一样搂着她哄。
“没事了。”
“我护着你呢。”
姜年拿帕子沾了凉水敷在她眉眼之上。
“别哭了,眼睛疼。”
温雪意长大些,姜家大火的记忆渐渐模糊,这样的噩梦已经做得少了。只是她这两日心思繁杂,才又梦魇起来。
好在是发了一身的冷汗。
温雪意全身皆被冷汗湿透,姜年要去寻一身干净衣裳,温雪意却抓着他的手哭求。
“你别走,别走。”
“我怕极了。”
姜年轻轻捂着她的嘴,哄到:“别哭了,我不走。”
“嗓子坏成这样便歇着吧,喊得多了,当心日后嗓子再好不了了。”
“你一身的汗,总要换一身衣裳,否则收了汗还得病。”
“我拿了衣裳就过来。”
温雪意不肯,梦里那个焦黑的人影太过骇人,她心中惊悸比以往更甚,她当真是怕极了。
姜年思来想去,只得解了她的亵衣,先替她把冷汗擦了。
“唉,那我不去了,你乖顺些,我先给你擦擦汗。”
“嗯。”
温雪意浑身发软,只绵绵的趴在他身上,任由姜年抬手翻身的擦拭。
先前她身上的亵衣都叫姜年脱下来,裹了自己的里衣。好歹先换下了湿透的衣裳。
温雪意仍是怕。
姜年手掌在她后背抚摸许久,也还是感觉她有些颤巍巍的抖。她幼年时最爱听姜年小声同她说些奇巧的故事,有时姜年兴起,还会哼些新曲,哄她入睡。
眼下没有琴箫,姜年便轻声哼唱。
采莲曲,踏青曲,都是她爱听的。
姜年天生擅曲擅歌,又精通音律,只因着都是些玩乐上不得台面,他才藏着掖着。
若不是幼年哄着温雪意唱一两句,兴许连温雪意也不晓得他乐曲超绝。
姜年年幼时好琴音,连到学堂里带着琴。
那时姜致恪外调,家中只有姜母纪锦娘做主。纪锦娘是小户庶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寻常女儿家,有几人能识书明字的。
就是养育姜年,她沉默少语,姜年醉心琴曲,她至多不过忧心木琴沉重,压坏了姜年,哪里知晓音律琴曲是供人玩乐的。
几个同窗哄姜年,总说你这曲当真是一绝,恨不能日日求着你弹奏。
姜年得了称赞,年幼难免虚荣,更是醉心。
同窗中有位县官的儿子,名唤成墨生,年纪比姜年稍大两岁。听过姜年的琴,总还要给他送些礼。
成墨生在姜年面前是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你那曲音,当真惊为天人。”
渐渐的,除了成墨生,还有些年纪稍长的人也来给他送礼。
姜年当做谈资一般,与娘亲夸耀。
娘亲也只是默然。
偶尔称赞一句:“嗯,你做得极好。”
隔年姜致恪外出归家。
外头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说姜年是个供人取乐的伶人,不仅沉醉琴曲,还收人钱财。
姜致恪初回听闻,几乎羞愧欲死,也不顾还在酒席上,当场砸了酒杯怒道:“什么小人嚼这样的舌根!!!”
“我儿断然不会做这样没脸面的事。”
那人笑得暧昧,话语也带着鄙夷:“你回去瞧瞧,他不晓得赚了多少银钱,倒不如叫他买艺养家,还省得你受奔波之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致恪回府一看,果真姜年屋内多了不少物件,也不是他置办,纪锦娘更不会采买。
姜年还茫然不解,爹怎么看起来如此生气。
“爹,你在找什么?”
姜致恪气得浑身发抖,一掌掴到他脸上,他下了十成的力气,姜年被他一掌打得撞到桌角,眼冒金光。
姜年一摸鼻子,满手殷红。
“你做的丑事!!!”
“我可有少你吃穿,你怎可这般卖笑卖艺,我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姜年刚要辩解,姜致恪又是一个巴掌,他气急了,屋内收拾的鸡毛掸子也被他拿起来,打得姜年满身青紫。
纪锦娘闻声而来,姜致恪少有这样动怒的。她不晓得姜年犯了什么错处,只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哭泣,也不敢劝。
眼见姜年口鼻皆是血渍,她再忍不住,冲过去包住姜致恪,跪倒在他腿边。
“老爷,不能再打了!你,你会打死他的。”
“他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下狠手。”
前后因由一对,纪锦娘也蒙了。
姜年百口莫辩。
“名声紧要,他如今这般行径,日后要如何在士族中立足。”
“锦娘,你,你们二人当真叫我失望至极。我竟不知你们这样糊涂。”
纪锦娘哭得死去活来。
“我……我不知道……”
“不是,不是很多大人也好弹琴么?”
姜致恪鸡毛掸子险些要掉落。
“文人偶尔为之是风雅。唯有妓子才会如他一般收人钱财,供人取乐。”
姜致恪又气又怒,反手往自己脸面上也扇了一个巴掌。
“是我只过,我成婚前,竟不曾仔细考量。”
他这般言语,分明是怪纪锦娘教子无方。
纪锦娘且羞且悔,这样重的话,压得她急火攻心,一时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