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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雪意在榻上翻来覆去,外头更声起,夜里寂静,更夫呼喊格外响亮些。四更天(凌晨13点)离天亮还早。温雪意干脆起身点灯,柜中物件都取出来,预备着收一收。
姜年三月初一上任提前五日便得进宫布置。她仿制账册忙了几日,至今不曾收拾。
姜年的匣子就在柜中。
她往日从不翻动,里头的物件她都晓得,房契,奴籍,官册,有时会有当票。姜年不喜她翻动,温雪意也总是听从。
此刻,她却忽然想瞧瞧自己的奴籍。
匣子里从前放着的房契没有了,多出她砸碎的那个酒杯来。酒杯拿软布条裹着,护得十分严实。
温雪意五味杂陈。
匣子里还多了几张当票,和两张发黄的信笺。
姜年四年前第一捐官,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当了,唯独留着她那几套头面。来京都四年,再难的时候,姜年也没动过要当她头面的心思。这一回他几乎是掏空了所有的物件。
当铺分死当活当。
活当的几件,都是温雪意的东西。
他还念着要帮她赎回来。
这些物件已经让她心绪难平,那两张发黄的信笺更让她心惊。
信笺看着有些年头了,瞧着皱巴巴的,似是叫人揉成团才又展开来的。信笺上头有许多泪痕,新的斑斑点点沾满信笺,旧些的连字迹也化开了。
是纪锦娘的绝笔书。
“今日承教,再三细想,我罪有五。其一,思行愚钝,未晓琴曲误人,以致阿年误入歧途。其二,教养不及,幼子沉溺琴曲,无所作为,以致流言纷起。其三,既有流言,我竟不知,累及夫君,损及家业,其四,管教不严,禁令已下,我当日夜看顾。然而祸端又起,阿年幼小,难免意气伤人,我为人母,却未能及时阻拦,叫他接连受辱。”
“其五,于内阿年意志消沉,我不能劝慰,对外,留言纷纷,家业不振,我亦不能分担。”
“桩桩件件,皆让夫君烦忧,唯有一死,聊表歉意。”
“阿年如今年岁尚幼,唯望夫君早日平怒,多多教养。只盼他日后再不受我种种错行拖累,亦不在受流言之苦。”
这封绝笔书,越到后头,笔迹越发凝滞,可见落笔之人心绪越发悲痛,后头的泪痕也沾得越多。
一封绝笔书,里头包含的事既多又杂,读得温雪意遍体发凉。姜年和温雪意说的是他娘病死了 ,然而,从绝笔书看来他娘分明是自尽。
她从前一直不晓得姜年为什么避琴如蛇蝎,也不晓得姜年怎的对绿穗的流言这般宽容,更不曾注意,每年临近八月,姜年总有些闷闷不乐。
种种反常她到此刻才清楚了。
姜年这三十载,当真活得太过坎坷。
年幼失母,流言缠身,这一纸绝笔书,姜年不晓得要如何悲痛。少时又失父,还碰上姜府失火。姜年说从前在枝头的,兴许有一日也会坠到尘土中,未必不是有感而发。
温雪意将物件默默又放回匣中。
人人皆有少年时,旁人或是春心萌动,或是意气风发,多是愉悦欢喜的。姜年却接二连三遭遇大难,这么多年,他事事都要独自承担,难怪他年长些要费尽心机用尽手段追求权势。
天还黑着,姜年满身露水推开门,院中竟是亮着灯的,温雪意正坐在榻上。
“不是叫你先睡下么?”
“几日不见你了。”
姜年疲惫几日,此刻才笑起来,上榻搂着温雪意问到:“怎么,你不恼了?”
姜年此刻靠在她胸前,温雪意慢慢将他搂住了。
“不恼了,我一个女奴怎么好埋怨主子。”
姜年听她语气调侃,先前悬着的心也缓下来。他实在是疲乏,不过片刻便沉沉睡下。
温雪意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我晓得你从前吃了许多苦,你有你的志向与意气,我不怪你。”
“只是不晓得……田乙姐姐会不会怪你,林大人日后会不会怪你,李小姐又会不会怪你。”
“倘若你真的攀上杜花宜,一朝捅破,杜大人和她又会不会怪你。”
姜年睡得沉,她的话,他丝毫听不到。
温雪意心中已有决断就在不会更改,即便此刻她这般心软,这般怜惜历尽艰辛的姜年。
看过绝笔信,温雪意已经将从前的事情也都想明白了。先前她心中或多或少总存了一丝幻想,如今看来,她永远不能眼睁睁瞧着姜年与
HāìㄒāńɡSんμщμ(海棠書屋).℃0Μ旁人恩爱,姜年也注定不能与她有所结果。
都是命。
与她是,于姜年也是。
姜年太过疲乏,第二日竟睡至晌午。
温雪意正拿着几张纸挨个摸,又拿着几块墨石一一试过,还问了墨汁的气味。
“你能闻出什么气味,牵条狗还快些。怎么突然对墨石起心思了?”
还是纪锦娘的绝笔书提醒了温雪意。
她那日摸着账册,起初还以为是宣纸,后来摸了纪锦娘的绝笔书,手上质感不大相同,她才猛然觉察,账册的纸张好似比宣纸细腻,色泽也有些微不同。
再一细想,连账册上的墨也不大一样。
纸张还好分辨,按着路汝泉常在之处,大约使的就是玉版纸。
墨汁却十分麻烦。
“我那日闻了一种墨,卓清戎爱书册,我想送她。”
她如今扯谎也扯得越发顺嘴了。
“这有何难,你在哪里闻着,便去哪里问就是。”
倘若她能随意去寻绿穗便好了。
温雪意那日从路府出来,一路上的人她总记得十分清楚,接连三日,她出门时都有心记着碰过的人。有那么几个,她竟在这三日里碰上了四五回。
有人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