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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雪意束手无策之时,马蹄声又起。
那人居然回头了。
马夫跳下来,抱起林西竹的琴,恭恭敬敬的同温雪意说:“劳烦贵人将林公子扶上马车。”
“我不是什么贵人。”
“是,烦请贵人快些,我家公子……性子急。”
果真,那人在马车里催促:“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温雪意原想着应当叫马夫扶了林西竹上马车,她帮着搬搬琴就是。那人催促起来,温雪意生怕他急又抛下林西竹,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拉起林西竹就往马车上推。
温雪意边推边在心中暗骂,左右日后也再会不相见,且忍这一回吧。
等温雪意扶着林西竹坐到马车里,那人拍拍手,马夫也不管温雪意是否要走,一下子赶起马来。
温雪意急得叫喊:“我还没下去呢!”
她刚一松手,林西竹便支撑不住嘭的摔倒。那人也任由他倒在车里,丝毫没有扶一把的迹象。温雪意甚至还看见那人伸脚将林西竹踢开了些。
“你不扶便罢了,怎么还踢他!”
那人好似赶着回去,脾气大得很。
“吵死了,不想坐我可以马上停下,把你俩扔出去。”
林西竹还趴着,马车晃动,他的手滑到那人脚边,那人又抬脚把林西竹踢开了。
温雪意咬牙拉起林西竹。罢了罢了,放着林西竹在马车上,原本三分的伤只怕也要被这人踢到五分,她还是得跟着。
温雪意把林西竹扶正了,这人倒是再没有动作,静静的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既不问她的身份,也不问林西竹的状况。
约摸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才停下。帘子一掀,竟已经走到宅院里。
温雪意惊诧:“怎么就到院子里了?”
看她一脸惊诧,那人啧啧两声,似笑非笑盯着她打量起来。
“当真是新鲜人,什么都不晓得。”
“我只说一句,不许瞎喊,剩下的等他醒了,叫他告诉你,我没那个闲工夫。”
“没人来瞧瞧他么,他好像受伤了。”
那人根本不接她的话头,言语冷硬的撵她:“下去。”
温雪意还要问,那人竟伸手出来开始活动腕子。
“下去,别逼我动手。”
温雪意已经晓得他脾气不好,喜怒无常,再说也无益。下了马车,车夫放下林西竹就走,他只听那人的吩咐做事,旁人的话多半句也不肯应。
院子里空无一人,她连哪间屋子是林西竹的也不晓得。只好先将林西竹放在院中石凳趴着歇息。
没想到,片刻之后,车夫又回来。
“公子叫我来照顾一会儿。”
那人脾气也是怪异。
明明已经走远了,过不久又折返接上林西竹,车夫已经把林西竹送到院中,那人也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眼下又叫车夫来照顾林西竹。
非要多转一趟。
嘴硬心软。
“他这么反反复复的,也不嫌累。”
车夫听命行事,温雪意语带讥讽,他也只管背着林西竹往屋里去。
看车夫往茶杯里倒东西,温雪意一下子警醒起来,挡在林西竹面前。
“贵人有吩咐?”
“你要给他喂什么。”
“饴糖。”
屋里只有冷茶,林西竹喝下去怕是要肚子难受。
“没有热汤水么?冷茶喝了他要遭罪。”
“我家公子说,倘若贵人多话,叫我带着饴糖回去。贵人爱找什么找什么,与我不相干。”
温雪意已经碰过两回,晓得那人说一是一,她只得让开了,由着车夫倒了冷茶,扶林西竹喂下。
“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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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雪意想起先前林西竹腹中的响动,车夫又给林西竹喂饴糖水,约摸是真的受罚挨了饿。一家有一家的苦楚,何况林西竹还是个哑巴,受过的苦楚又比旁人要再多出几分。
“唉。”
林西竹喝了茶水,不一会儿便悠悠转醒。看着四周我物件,林西竹比温雪意更慌乱。
屋内纸笔俱全,林西竹执笔写到:“你怎么到这处来了?”
林西竹转醒,温雪意也定下心来,前后细节,温雪意一一都跟他说了。
“你家里便这样狠心么,打骂不算,还要饿着你,我家主……”
“总之你也是傻,偷着换些吃的不成么。”
林西竹写来写去都是一句还在受罚。
“又没人瞧见。”
“你究竟犯了什么事?”
林西竹已经平静下来,即便他身上还沾着脏东西,一旦提笔书写,他又是琴行中那个温和有礼的谦谦公子了。
“说来话长,叫你费心了。只是受了罚,我就得捱着。”
温雪意身上还带着卓清戎给的青色布袋,里头的瓜果种粒,凡是能吃的,她都拿出来了。
“你自己不去买,这些总还能吃吧。”
林西竹才写好一张,听她说完,默默地把那纸揉成团,又写了一张。
温雪意见他写了又揉,揉了又写,废了好几张纸才写完几句话。
“你不该给我这样的人,也不该来这儿。”
“这处是南馆。”
贵人狎妓也在青楼,也在南馆。青楼为女妓,南馆养男倌。
“好在过两日龙抬头,客人稀少,若是让人瞧见可怎么好。你的名声要紧。”
林西竹拗不过温雪意,走到半途他便想叫温雪意回去,谁知自己竟晕过去,拖累她到这样污秽的地方来了。
前后的事情,温雪意一下子都想明白了。
难怪车夫口口声声叫她贵人,难怪那人不许她叫喊。难怪林西竹身上伤成这样,还要挨饿,连偷吃也不敢。
林西竹又递过一张纸。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祈福之物你便留着吧。”
袋子里还有些蜜枣干,温雪意扔到茶杯里,泡开了递给林西竹。
“巧了。”
“我也不是什么贵人,兴许比你还低贱些,我是个家生奴。”
她的奴籍还在官家记着呢。
林西竹愣住了,看温雪意一身的装扮,实在不像是家生奴的样子。
温雪意自嘲一笑:“难怪主人常说,是个猴子,穿着华服旁人也会高看三分。这身衣裳贵重罢了。律法算起来,我与别的家生奴都是一样的,可卖可送,可打可骂。”
“吃的你留着吧,别叫我白费功夫挑出来。”
林西竹连叹气也是无声无息的。外头看着天色已经有些发暗,这里也不适宜久留。
“我带你出去吧。”
临近用晚膳的时辰,外头总有人经过,难得安静片刻,林西竹赶忙开了门带着温雪意往外赶。
才走到回廊中段,对面小门正巧拐进来几个说笑的男子。情急之中,林西竹一下揽过温雪意,宽广的衣袖严严实实将她遮住了。
“西竹,你肯出门了么。”
“你在……”
他们也看清林西竹正护着什么人了。
南馆不同青楼,许多贵人是不许人瞧见脸面的,撞上也要扭开脸不去细看,以免冲撞了惹事端。几个人发出暧昧的轻笑,也不多说,绕开林西竹,快步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林西竹才松开衣袖。温雪意抬头看,他额头发了一层的汗,脸上有些发红,搅得温雪意自己也有些脸辣。
林西竹腿脚不便走得慢,路上又总要躲躲闪闪避开人,等到了南馆外,已经过去许久。他有心要写些东西,只是暗巷里除了冰雪,半点枯枝木条也没有。
“你试试空手写吧,兴许我能看明白。”
林西竹伸手在自己掌上试了试,果真温雪意皆看得清楚,倒省了许多功夫。
“对不住,方才是我唐突。”林西竹先前挡住温雪意脸面时,总极力留出些空隙,避免碰着她。可慌乱之中,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无妨,你也是为这我才……方才什么事也没有。”
“马车片刻就来,你放心,今日之事,不会有人知晓的。”
南馆连马车与别处不同,前后皆可开,男倌从前头上,防着他们私逃。贵人从后头上,防着车夫瞧见她们的样貌。
“嗯。”
车夫已经赶了车在巷口等着,林西竹指尖点在手掌上,好似要写什么,却又迟迟不见他比划。
最终他也只写了珍重二字。
他只能写珍重。
温雪意转身上了马车。自从林西竹说这处是南馆起,温雪意就在想,他这样不能说话的人,在讨人笑的南馆,是如何活下来的。他不能说话,是生下来便不能说,还是……
温雪意几乎不敢细想。
掀开帘子往外瞧的时候,温雪意才发现林西竹一直站在巷口处。昏暗的天光显得他越发萧索,责罚还压在他身上,也不知哪一日才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