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吻
江酬说了送她,自然不会让她迟到。
把握着时间,他有条有理地将人拾掇好,两人这会儿还能清清爽爽地坐在餐桌前进食。
溪曦心里急啊,眼看着都1点半了,距离Susan说的两点只剩半个小时。
可这狗男人……怎么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用餐。
“我不吃了。”放下筷子紧接着起身就要走。
“不准。”江酬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清水,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全程都没看她,可话里满是不容置疑。
他凭什么,要不是因为他不知节制,自己何至于着急忙慌成这样。
哼,还敢说不准。
在心里诽谤了他无数遍,可身体却跟上了发条似的听话坐回了原位。
溪曦烦死他不近人情的独裁命令,更烦自己没药医的奴性体制。
很奇怪的,她总是习惯听他的话,乖得不像自己,纵然千百般不愿意。
不敢不听和心甘情愿听有着本质的区别。
想着昨天在地下车库的时候,她一句赌气的说辞,男人也是用一句“不准”来驳斥她。
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越没食欲。
按照她的小性子,总要不服输地嚷嚷两句。
江酬料到了,连后面的回话都想好了,对她,他多得是套路。
等了半晌,面前的人一声不吭,他好奇地抬眼看她,这一眼,千言万语都作了废。
那张夺目的面庞缀满了失落和气馁。
哪怕是这样的无精打采,江酬只觉得我见犹怜。
他投降了。
起身绕到她身旁坐下,嘴里的话也失了条理,只剩讨好。
“委屈什么,脸皱得像个小老太太。”
溪曦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不知道女明星最怕被人批判颜值了吗。
她肯理会自己,这事就不算难办,男人伸手捏捏她气鼓鼓的脸,哄孩子似的说着智障的大道理。
“你一上午没吃东西,真不饿?”
谁说没吃的,她吃了他那么多……口水,溪曦想到了什么,两颊红得不可思议。
江酬看到了,脑筋就往最歪的地方转过去,可这会儿也不敢取笑她,取了汤盅端到手边,一勺一勺喂她。
他做得极其温柔,溪曦从没被他如此对待过,至少在床下没有。
就这样被他哄骗着一口口喝下去,这一餐矫情至极的午餐,总算结束了。
饭后,江酬送她去专访现场。
路过大门进出口的时候,看到岗亭处的保安,溪曦分神多看了一眼,不是昨天那一位。
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开口:“你们楼上楼下还有空的户型吗。”
“应该有。”打着方向盘的男人随口一答。
这个楼盘售价不菲,入住率并不高,买了的人也大多做投资等升值,所以空着的户型肯定不少。
只是,她问这个做什么。
也就迟疑了一秒,江酬就有了答案:“你的车牌我已经让物业录入系统。”
被拦在门外这种算不得好的遭遇,他不会让她再受第二次。
没想到,某人并不买账:“我干嘛要占用你家的车位。”
什么你家我家,她的泾渭分明,又一次让男人皱了眉。
“我们之间需要分得这么清吗。”
需要吗,溪曦问自己,甜蜜的时候当然不需要,可一旦分手的时候,是非常需要了。
这念头她也只敢在心里嘀咕。
“我不想是你的附属品,或许大家已经这么认为,甚至今天过后,Susan都会对我另眼相看,可我还是自不量力地想要和你划清关于爱情以外的任何界限,尽管我知道这很难。”
“我不想下回进门的时候被问是谁的朋友,是来找谁,万一那个朋友又恰巧脑子短路说不认识我,江酬,这感觉很糟糕。”
她把旧事重提渲染得无助极了。
江酬不由得心狠狠抽搐了一下,是疼的。
“如果早些知道你的名字,昨晚的事不会发生。”
他在解释,为昨晚的随口无心,为她受的那一遭不快。
溪曦有些诧异,他那么骄傲的人,哪里需要解释什么,可当下又听出了实打实的抱歉。
“想知道个名字能有多难呢,是你从不关心。”
她不想责怪他的,可话出口,又好像变成了责怪。
或许这份不满压在她心底太久太久了,不管用什么词藻,都带着挥散不尽的怨念。
“是我不该。”
男人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说得低沉而可靠。
认错对一个男人而言不算容易的事,只是在她面前不难。
从前江酬不知道,她对他无形的纵容和原谅到底源自于哪里。
后来江酬渐渐明白,哪有什么缘由,纵容和原谅,全凭自己愿意罢了。
将刘溪曦的愿意生生磨灭没了,江酬悔不当初。
直到下车前,溪曦都没在说话。
一方面是累的,另一方面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太多太多,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后来生生压下,或者索性忘掉的时刻。
你不能苛责习惯逃避面对问题的人,很多时候,他们无计可施。
“结束了我来接你。”他说完,低头吻在她细腻的手背上。
“不用了。”她回得果断,不算赌气,反而多了几分诚恳。
Susan安排的工作不止这一项,也不知道今天几点结束,她不想他空等。
等待,是一个残忍且无果的过程。她尝过其中滋味,挺苦的,也不想他试。
“没关系,也该轮到我了。”他说得惬意自然,像是等这一刻许久了。
溪曦看着这个乐不思蜀的傻子,嘴角微扬,唇边的梨涡浅现,衬托着整个人都是愉悦的。
她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看向窗外,面上装着随他吧,不在意的淡然,心底的甜味一丝丝弥漫开至五脏六腑。
满心欢喜再也藏不住了,点滴流窜,任他捕及。
后来,溪曦好像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离不开他,很大部分源自于他对她的了如指掌。
不论是不是只对她一人如此,溪曦只觉得,江酬太难得了。
像是知道她脑海里的千回百转,不肖分说,她的难过不满,畅然愉悦,他都知道。
再也找不到谁同他一样了。
偶尔几个瞬间,溪曦会因为太喜欢他而感到害怕,怕丢了他,更怕找不回他。
采访进行的很顺利,Susan见她踩着点到,竟也没表露出什么不悦。
和编辑约好延后了半小时果然是对的。
结束后溪曦又跟了另一个行程,是一个文青的选读会,请了不同年龄段的女性来阅读诗篇。
大多是艺人,也有一些其他领域的老艺术家。
这个名额是Susan额外争取的,溪曦不敢怠慢,她喜欢这样的活动更甚于拍杂志和上封面,当下更是用心了。
其他明星走了个过场,读了自己的部分就赶去下一个通告,唯独她,安安静静地听到了最后。
等活动结束已经晚上9点,外头早早黑了天。
Joyce在选读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Susan松口提前下班了。
这会儿司机还没到,只有Susan陪着她,会场外面零星站着几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她很喜欢的老艺术家。
她已是花甲之年,整个人却精神气十足,面色红润,一身鼎然。
主办方安排了车,可数量有限,一辆只接送一位艺人的配备是在合同里都写好的。
有些条款,写着除了提高身价,就是浪费资源。
好容易等到了返途的接驳车。
司机是见惯眼色的人,下了车,自然是找最当红的先伺候到位。
“Cissie小姐,久等了,这边请。”
溪曦皱眉,这里几个属她的辈分最小,怎么排且轮不上她。
她没犹豫,走到花甲老人的面前:“周老师,车子到了,先送您回去吧。”
语气里满是恭顺,被喊周老师的人稍稍一愣,随即回过神来,笑着点点头。
“Susan姐,你陪周老师先回吧,”她一个人,身边连个助理都没带,溪曦不放心,“你们正好顺路。”
Susan意会,顺不顺路暂且不谈,她也不放心老人家自己回去,可眼前这位也是不省心的主儿:“你一个人没关系么。”
“我可以自己回去,放心吧。”
等待确实枯燥,不论是等车还是等人。
有一就有二,眼瞧着零星几个等车的人都被她谦让着先送走了。
这偌大一个会场入口,竟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习惯了等待,也知道怎么在等待中找出乐趣消磨单调。
清白的月光投下一地碎影。
照在她的肩膀上,衣裙上,脚背上,高跟凉鞋衬得她格外纤细柔美,盈盈一握的脚踝精致好看。
她起了玩心,踩着点滴月色,随着浪漫诗意,即兴而起,白色裙边被温柔的晚风吹拂,荡出了翩翩波纹。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
借我变如不曾改变。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预知的脸。
借我悲怆的磊落,
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
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
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
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这已是冬天。
木心先生的《借我》,正是方才周老师读的那篇。
她的声线缓慢且隽永,给人以安全感,像是冬季的暖阳,淡雅且蓬勃。
溪曦念着念着,就思念起他了。
温软的鲁莽,玩笑的庄严,还有明白的蠢,好像每个字都在说他。
只最后一句不作数。
他不是冬天也算不得秋,他是整个世界。
急促的刹车声在夜色里划破了孤独,打断了某人的自娱其乐。
溪曦转过头去,看到熟悉的人从车上下来。
哈,是他来了。
她的碎片,她的少年,如初时一般无二的执拗,这一刻所有的敢于不敢,全化作他走向她的每一步,坚定且无敌。
江酬走近,在低她一节的台阶上停下。
她穿着无袖连衣裙,胳膊上因为低温而起了点点疙瘩。
男人皱眉,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穿好,拉链拉到下巴处才算满意。
“穿这么少,还傻傻站在外头等。”
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对他笑,眼里盛满了光,晶晶亮透,为他绽放。
“怎么不说话……唔……”
江酬第一次被女人用吻堵住话茬,很奇妙很震惊。
他连舌吻都不会了,呆呆得张着嘴,任她胡作非为。
皎洁月色下,穿着男生外套都女孩,垫着脚尖,虔诚而努力地吻着心上人。
她爱他。
月亮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