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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为他卸去了簪缨鞋袜,便按王慎吩咐去准备醒酒石和热汤。一时阁中诸人尽去,王慎自己也掩门出去了,只余下甥舅二人在阁中。定权见顾思林一头头发,倒已有大半斑白,心中不由难过,静立良久,方欲起身,忽闻身后顾思林说道:“殿下长高了这么许多。”

    定权回过头去,轻轻喊了一声:“舅舅。”

    顾思林翻身坐起,点了点头,仔细察看他容颜打扮,心中只觉悲喜交集,良久方问道:“听说你爹爹打了你?”

    定权点头道:“有些缘故,舅舅不必忧心,我已经办得妥妥贴贴了。”

    顾思林摇头道:“你的胆子是太大了呀。”

    一时二人无语,定权强笑道:“二表兄可安好?”

    顾思林道:“好,临行时他还问起你来。”

    定权道:“那便最好不过。舅舅安心在京中住几日,只是……”

    顿了片刻,方接着说道:“只是不要与外人会晤。”

    顾思林点头道:“臣都省得。”

    定权道:“我不会私下里去找舅舅,舅舅也别私底里来看我。”

    顾思林亦是点了两下头,含笑道:“殿下长大了,臣死也便瞑目了。”

    定权奋力忍住眼中泪水,想找两句劝慰的言语,却如何也说不出口,终只是道:“辽水伤骨,剑戟无情,舅舅勿做此不详之言。京中诸事有我,舅舅在前方安心便是。”

    顾思林听了这话,心中亦如刀割一般,起身摸了摸他脑后的头发,轻轻叹道:“阿宝,好孩子。”

    定权登时脸色煞白,在灯下看着竟觉骇人。顾思林见他如此,也自悔失言,强笑道:“臣喝多了,僭越了。”

    定权摇头道:“自母亲去了,就没人再这么喊我了。”

    二人虽是各衔了满腹话语,亦无从说起,片刻王慎带着内侍返回,定权嘱咐了两句好生服侍,只得折身回到了宴上。

    恰逢皇帝也要移驾,定权忙抢上前去扶了他手臂,皇帝问道:“你舅舅睡下了?”

    定权答道:“是。”

    皇帝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定权笑答:“陛下是知道臣的这点酒量。”

    皇帝笑笑道:“既是如此,你也先回去歇着吧。”

    定权笑道:“爹爹如这般说,儿便该打了。”

    皇帝笑道:“去吧,你一天也累了。今日朕心中高兴,且记下你这顿打吧。”

    定权到底不肯,直扶着皇帝进了晏安宫,服侍他睡下方才出来。行近延祚宫时,毕竟没有忍住,悄悄引袖拭了一把眼角。

    ☆、几顽不绝

    身为外臣而留宿宫中,乃是莫大宠渥,是夜消息便众口相传,不胫而走,到第二日清早顾思林睡起去向皇帝谢恩时,京中上下已都知晓了此事。当下待顾思林回府,便又有纷杂人等怀了诸般心思登门拜会。顾思林倒也客气,推说累日奔驰,体乏身倦,只恐慢待诸君,有失礼数,请诸君原宥云云,竟然闭门谢客,不纳一人。他的原配已故,长子战死,次子又正在长州,府内只留有几名婢妾,顾思林也只好终日对了这几张半生不熟的面孔,心中径自挂念着军中事务。太子更是声称国舅还朝,诸事纷纭,爽性便镇日待在宫内,直到下匙时方返回西苑。朝中众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二人动作,此时也不免有些失望,只得仍是各司各职,各就各位。偌大的事情,惊雷般张幕,到头来却连个雨点都不曾看着,除了皇帝或有相召,太子或有相陪外,在顾思林返回长州之前,竟是风平浪静。

    顾思林在京内安住了逾月,待奉旨将返时,天气已不似前般暑热。定权见敕旨终于下达,这才悄悄舒了口气。眼见顾思林去国在即,皇帝又安排了飨宴。因是家宴,只教陈谨等人去宫门引领了顾思林,一路前往晏安宫。方过御沟,忽见迎头走过一个着绿袍的年轻官员来,避闪不及,只得迎上前来向顾思林行礼,朗声报道:“下官詹事府主簿许昌平参见大司马。”

    顾思林停步,浅浅还了一礼道:“许主簿多礼。”

    待许昌平抬起脸来退立道旁,顾思林倒不免多瞧了他两眼,心内隐隐只觉此人似乎有两分面善,思忖了片刻,笑问道:“主簿可是岳州人士?”

    许昌平恭谨答道:“下官祖籍岳州。”

    顾思林笑着点了点头,道:“岳州人杰地灵,多出俊士,主簿这般年轻,便得佐导青宫,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眼见得许昌平面露喜色,躬身答道:“大司马金口之言,下官惭愧不已。”

    顾思林这才不由暗笑自己思虑过多,继续前行。陈谨陪笑问道:“国舅英明,怎知道他是岳州人?”

    顾思林笑道:“我的账下便有个岳州的副将,初时听他说话,好不头疼。这位许主簿中州之音已算是说得准的,可终究还是免不了有一二字的乡音难改。”

    陈谨竭力称赞了两句,又笑道:“国舅见微知著,洞察如炬。他一个秀才官儿,得了国舅这几句话,怕是一夜都睡不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