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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暴病而亡,消息传出,一片哗然。
朱瑄听说这事的时候,正站在西苑离宫内殿的屏风前和御医说话,御医告诉他嘉平帝已经伤及肺腑,劝他想办法赶走张芝。
他没说话,门口传来通禀声,宫人进来通传,说了郑贵妃去世的事。
御医脸色大变,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擦了擦头上的汗。
朱瑄神色如常。
御医拱手告退,悄悄吁出一口气,心道太子爷不愧是储君,果然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宫人继续向朱瑄禀报,说太子妃已经去昭德宫帮着打理后事,“千岁爷,礼部的人问,要不要等万岁启程?”
郑贵妃去世,嘉平帝肯定会连夜赶回宫。内官监那边暂时没有挪动郑贵妃,等着嘉平帝回去见郑贵妃最后一面。
朱瑄唇角轻轻挑了一下,道:“不必了,让他们照着规矩办,不必特意等圣驾回宫,皇上身体不适,不会回宫。”
宫人瞠目结舌,不敢多问。
朱瑄吩咐了几句,安排人手处理丧葬事宜,最后叮嘱道:“你回去告诉扫墨,一切事务让内官监和礼部看着办,不要让太子妃劳累着了。孤今晚不回去,明天再回大内,叫太子妃自己先安置,不必等孤。”
宫人应是。
等宫人离开,嘉平帝的近侍走到朱瑄身边,一脸为难之色:“千岁爷,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郑贵妃暴病而亡,他们该怎么告诉嘉平帝这个噩耗?
朱瑄转身往里走,淡淡地道:“孤来告诉父皇。”
近侍松口气,殷勤地打起帘子。
内殿伺候的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已近迟暮,槛窗前浮动的金色余晖一点一点冷寂下来,还没到点起灯烛的时候,殿中光线昏暗。
嘉平帝半靠在床栏上闭目养神,刚吃过药,面如金纸。
朱瑄慢慢走上前,轻声道:“父皇,刚刚大内送来消息,郑贵妃殁了。”
嘉平帝浑身一震,蓦地睁开眼睛,嘴唇哆嗦了几下,浑浊的双眸中满是惊惧和茫然。
朱瑄站在榻前,俊眉修目,长身玉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嘉平帝浑身发抖,就像被什么抽走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陡然变得干瘪、虚弱,两眼无神,死气沉沉,呆呆地凝望着香几上溢出缕缕青烟的铜鎏金狮子熏炉,半天没有说话。
许久过后,他长叹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朱瑄道:“差不多巳时三刻的时候,太医看过了,贵妃是突发急病而亡。”
嘉平帝缓缓闭上眼睛,浑身还在发颤,喃喃地道:“也好……没受什么罪……”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神,睁开眼睛,看着朱瑄,欲言又止。
朱瑄道:“父皇,不是我下的手。”
嘉平帝被儿子毫不留情地点破心中所想,瑟缩了一下,神情复杂,眸底闪过恼怒、尴尬和狼狈,沉默了半晌,摇头失笑。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惧怕朱瑄了。
朱瑄问:“父皇今晚要不要起驾回宫?”
嘉平帝坐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贵妃陪伴了他几十年,从他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到长大成人、成婚生子、慢慢老去,贵妃一直陪在他身边。贵妃是他的母亲,他的姐姐,他的女人,只要贵妃还在,他就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有人疼宠,有人溺爱。
现在贵妃走了,嘉平帝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老了,他早已经不是那个遇到难事就躲进贵妃怀里发抖的孩子,他的孙女已经能走路了。
他不想回大内。
朱瑄早料到会如此,脸上没什么表情。
帐幔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响,宫人手持蜡烛,一一点亮殿内的壁灯,昏黄的灯火如水一般慢慢荡漾开。
朱瑄看着映在榻前镶金牙条上的灯火,缓缓地道:“贵妃的丧葬事宜,礼部会照着章程办,我不会插手管。父皇想追封贵妃,我不会阻拦,日后父皇想让贵妃祔葬……”
他停顿了一会儿,不无讥讽地道:“父皇自己决定,我绝不会阳奉阴违,嘴上答应,背地里另有打算。”
嘉平帝脸上瞬时涨得通红,面皮抽搐。
朱瑄接着说:“我母亲本是寻常宫女,父皇宠幸了她,又不能好好护着她,害了她一生。父皇不必担心儿子将来和您一样为了一己之私擅动陵墓,儿子从来没想过要让母亲和您合葬,母亲生前被您所累,儿子怎么忍心让她死后不得安宁?我会另外为母亲寻一处墓穴。至于您愿意让谁祔葬,随您喜欢。”
他一字一字地道:“我母亲不稀罕。”
嘉平帝气得眼冒金星,全身发抖,挣扎了半天,抬起手:“孽子!你这个……孽子!”
朱瑄站在他面前,神色冰冷。
嘉平帝坐起身,随手抄起枕头,朝朱瑄扔了过去。
枕头跌落在脚踏上,一声轻响。
嘉平帝怔了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皮肤苍老,爬满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