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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离京

      宁玉真不喜这玉势,将它拔了,穿好衣服下了床。屋里并无他人,她踩着绣鞋,一路拖沓着,漫无目的走在府里,路上无人敢拦她,她七拐八拐,见了府中栩栩景象,便知温云之行的是清廉严正的官路,府里上下没一处是能叫人挑出刺的。

    正要拐进一处园子,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宁玉真立时缩回身形隐在红墙后,悄悄去看温云之与宁修远。

    两人声音不大,离得又远,宁玉真竭力听了几分,只听见只言片语,便已是眉头紧皱,甩了衣袖回到房间,端起桌上的避孕汤闻闻,是熟悉的味道。取出帕子沾了一些,离开温云之的地方,路上在轿子里说不舒服,随便进了家医馆,给了小药童几辆银子要他来闻。

    “并非避孕的方子,是调理宫寒的补药。”

    宁玉真立时气得头顶冒火,怪不得上次同宁修齐欢好过后喝的药味道有异,那才是真的避孕药。枉她还奇怪为何每次欢好后男人们都急不可耐地叫她喝药,原来是这么回事。

    连忙叫小药童给她把脉,得知没中才放下心来。

    她出了医馆,又觉憋闷非常,此时没戴斗笠,似乎又有人开始偷偷窥视她,不知是否联想到几年前的画本。她吸气,一一盯着那些人,视线凌厉非常,一时竟无人敢再看她。

    她看着街上过往的芸芸众生,见到推着板车的贩夫走卒,见到背着小儿路过的小妇人,还有到那些进了玉石铺子的贵小姐们……她一一将自己比作他们,假设着自己若是过了那样这样的生活是否开心,宁玉真越想越清醒,既然都不是她想要的,为何还要在此浪费时间?

    她独自走着,恍恍然竟是走到了城门口,侍卫站在她身侧,提醒她时候不早,该回府去用晚膳了。宁玉真回头默默对他一笑,一双眸子清亮透彻,她抽出他的佩剑,在他怔愣惊艳的目光中斩断马车上的绳索,将剑远远抛开,拽了侍卫腰间的银袋,立刻翻身上马,两腿狠夹马肚子,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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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一闹,才知身边到底跟了多少人。宁玉真在马背上回头望去,看见十几个暗卫追在身后。她大笑几声,叫他们若能追上便同他们回去。

    谁知才说完,马背一重,随之她腋下被死死钳住,来人一提气,便带着她从马背上飞起,落在一旁的草地上。

    宁玉真还没回过神,等再抬起头,她的马儿已经跑不见了,周围呼啦啦围上了一群马匹,上面的暗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宁玉真觉得他们在无声地谴责她,怨她不该使性子跑出城去。

    她甩开箍着她的人,立刻道:“我要到更远的地方去。”

    暗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为难道:“小姐不是说了,我们追上您,您便同我们回去。”

    “我没说什么时候回去。”宁玉真径自往前走,立刻撞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这个人长得比较凶,立了目朗声道:“小姐还请不要为难我等!”

    其他人立刻跟着喊道,围成个圈把她圈在里头。宁玉真嘴角下撇,便道:“那你们也不要为难我啊……”她偏是不走,直接坐在地上。

    暗卫已经散去不少,只余几个看着她。

    路上偶有行人路过,见几个打扮各异的佩剑男子围着个年轻女子,都觉得奇怪,却也不敢多看,怕那不长眼的利刃划了自己的脖子。

    不多时,远处马蹄哒哒声由远及近,最终就落在身边,宁玉真故作没听到,背过身去盘坐在地上。

    来人颇为忐忑,挥退了暗卫,将她从地上托起,被她甩开了手。

    “阿姐……”宁修远眼神黯淡,收回手去,垂头去看她的表情。

    “想出去玩?我陪你……”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来,刚摸上那绣着兰花的袖摆,宁玉真便抽回袖子,甩了他一手的冷风。

    心里顿时跟吃了坨冷冰似的,连喉咙都被冻住了,平日里在朝堂上还能博古通今舌灿莲花,此时竟不知该从何处提起话头来。咬咬牙,看看那冷淡如冰的玉容,还是先认错才是。

    “我错了姐姐,给我次机会行吗?”

    宁玉真冷笑一声,问他:“你错在哪儿了。”

    宁修远不愿自己担了这罪责,便道:“不该听信了旁人的话,做些阿姐不愿意做的事。”

    “你可是会听信‘旁人’之话的人?为何要同他一起骗我?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要违拗我的意思做?”

    宁修远早知她生性敏感,此时不敢轻举妄动,怕做错什么再惹她难受,急道:“没有了!只汤药这一件事!我不想你离开,温云之也不想……可是阿姐你变了好多,你能离开温云之了,能接受我了,这就更让人害怕你今后还会做些什么……”

    宁玉真不懂,她茫然地看着他,人本就会变,她的改变难道是不好的?为什么要如此防备她的改变?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变化,那便离开我就是。”

    宁修远变了脸色,摇头。

    “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可我也想你永远……,我……”宁玉真听了连连后退,仿佛十分惧怕“永远”这个词。

    “我从最开始便没有向你们承诺永远……我不知道能不能给你们这些,便没有许诺……你又如何确定你能给我永远呢?我不会一直好看,你还会遇见许多美丽的女子……”话未说完,便被男人激动地箍住臂膀,他有些被折磨住了,不明白自己都快把心挖出来给她看了,她怎么还一直不信他。

    “那你到底要什么!?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信我?”他大力摇晃着她,她立时如折断的柳枝一样无所依附。

    她大惊,眼神惊惧迷茫,她看着宁修远,却又在他身上看到了可汗,再望得深一点,透过那双执拗的眸子,好像又看见了温云之。

    宁修远冷笑几声,见她眼神缥缈无踪,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她懵然自语。

    “我要离开这儿,离开这儿……要去没去过的地方,要……要过我自己的人生……”她越说眼神越凝聚集中,渐渐回神看着宁修远,在他冷彻的目光里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里面蕴藏的执着几乎要像火焰般喷涌而出。

    “阿姐……莫要惹恼我……”他勉强压下心间怒意,四年后头一次真的对她怒火中烧,恼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被旁的男人占了便宜,却仍不拿自己当回事,好端端的富贵不享,要到外头去逞一时逍遥快活。

    “外头是个怎么样的你还没瞧清楚?”他手下力道渐重,似要将她的臂膀折断。

    “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我不要你在我身边,不要你管我,谁愿意要你管,你便去找谁!”她说的愤慨,他听得心脏如被生生捻了几下,只见她在手里尖叫呼痛不止,仍不放开。

    “你……你睡了自己未来的妹夫,我可有为玉珠出头教训你?你同我弟弟欢好,我可有斥你半句?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是向着你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他气急了,将她掼在地上,宁玉真虚虚落在积雪里,她哭泣不止,哽咽道:“是我错了,不该如此,可我也不想……”

    她哭得身肩震颤,哀哀婉婉,宁修远又急又气又燥,眼看她泪珠子滚在雪里,点化了一片白絮,刚要软下心来哄她,便听她道。

    “你也别说的那么好听,不过是怕我走了,再没个亲姐姐可再供你玩乐罢了!”

    宁修远浑身绷紧颤动,骨头缩紧的嘎吱声叫宁玉真清醒几分,她自知失言有愧,却不认错辩驳,只侧过脸去背对着男人。

    宁修远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大掌掐在她的脖颈上,咬牙痛道。

    “原来你不仅看不上我的人!还看不上我对你的情!早知你如此想我,我做什么要护你爱你,便让你于姓温的好了,还费事同他争抢……”言语间尽是失落,他心情五味杂陈,低落无比,恨不得现在掐死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手掌收紧松开数次,见她眼里亦是愧疚难当,终是下不去手。

    宁修远松了手,遥望远方,只觉天地苍茫练成一片,灰暗暗瞧不到头,也不知自己握着一颗心去贴她的,何时能将她的心暖成烫的。手下力道霍地松开,宁玉真再落回地上,便听他失魂低语。

    “……怕是暖不过来…………”他瞧着宁玉真,她纵是愧疚万分,目光却依旧坚定不变。

    是了,她连姓温的都不要,还能留恋他什么。

    这不是能用柔和的絮语和无微不至的爱就能留住的女人,也许正因为她总能轻松得到男人的宠爱,才叫她如此看轻旁人的心意。

    他再次将她扶起,宁玉真这次并未拒绝,男人已经冷静下来,惆怅依恋地将她的面容印在头脑里,嘴巴几次张开,却几次说不出话。许久过后,等心里一波波酸涩的浪潮过去,狠吸几口她幽香的体味,才用发着酸的嗓音向她道:“若是要走,便去吧……等你看过了玩过了,再好好想想……哪里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宁玉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震惊,随即欣悦,之后更是眼底溢满了欣慰与释然,宁修远陡然发现自己并不想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可是刚才说的那一番话抽干了他的力气,他升起了一种无力的感觉,现在她想折腾些什么,他都阻止不了。

    “阿弟,这样便很好,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每个月,给家里寄信……”宁玉真心急无比,这就匆匆搂了宁修远一下,见他仍旧怔愣,怕他反悔似的,拽过缰绳就纵身越上马背。他瞧着她对他笑了,从来没这么好看过,可是转眼见就只能看见她跳动的发尾。

    他这才一下子头脑炸裂开来,狠狠跺了几下脚,让血液回涌到脑中,他张大了嘴,正欲要喊,猛地被一股冷风灌进了喉肺,连连剧咳几声,边上暗卫扶住他,他缓缓抬起头,嘴边吹出一团团急促的白雾,身子从里凉到外。

    他如此轻易地就把宁玉真放走了。她才在京里呆了多久?几个月?三个月?有没有三个月?可她之前离开多久?四年。恐惧和空虚一下占据了他的脑海,宁修远听到暗卫问他要不要捉回来,他神魂颠倒间抱住自己的头,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听见周身马匹奔驰而去的声音。

    宁修远顿住心神,再次抬头望向远方,只觉得鼻腔发酸,眼前茫白的风景全部模糊成碎裂的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