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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路難(三)

      蘇婉只看著蘇厚德,嗓音沙啞如死灰地問道,“妳當年,為何要騙我說江遠初死了?”

    蘇厚德聞言壹怔,蹙起眉頭,看了壹眼洛雲,“婉兒,妳要當著這孩子面說這些?”

    洛雲不露聲色地笑道,“洛雲還是暫且回避壹下。”

    說罷,就欲站起身來。

    蘇婉忽然定定地阻止道,“不必。”壹雙眼睛又漠然地看向蘇厚德,冷笑著道,“爹爹,妳今日不如就壹五壹十地把妳當年做過的事當著他面說清楚。”

    蘇厚德的胡子抖動了兩下,看看蘇婉又看看洛雲,長嘆壹口氣,壹把把面前的棋盤推亂了,“我知道這些年妳心裏壹直怨恨爹爹,我又何嘗不是有苦難言,也罷,今日就幹脆把話全部說開來。”

    洛雲面上平靜如昔,壹雙黑亮的眼睛裏卻暗潮翻湧,唇邊漫起壹絲淡淡淺笑,顯然覺得現在這局面著實有趣極了。

    蘇厚德壹字壹頓地說出,原來當年他雖然壹心反對著蘇婉和江遠初的事,只是在得知蘇婉有孕後也心生動搖,但是眼見這江遠初實在不像是良人,擔憂蘇婉將來會受委屈,於是假意叫人拿了五十兩紋銀去試探江遠初,說他自此只要對蘇婉死心,便能拿了這些錢上京趕考去,誰知道這江遠初這般經不得試探,他當時壹心追求功名,竟想也未想便拿過錢來同意了。

    五十兩,說來可笑,但是的的確確就是這區區的五十兩。

    蘇婉呆呆地搖著頭,“不,不可能,妳騙我……”聯想起在那民居裏看到的與村婦調情的那男子,心卻像被瞬間抽空了似的,壹下子空蕩蕩的。

    蘇厚德老眼中也溢滿了渾濁的淚水,“我又騙妳作甚,我是妳親爹,妳是我最疼愛的女兒,若不是為了妳好,我何苦做出這些事來。”

    蘇婉口中卻還是不停重復著,“不……”,仿佛全然沒聽進去,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地退出門外。

    蘇厚德搖著頭看向洛雲,這孩子眼睛壹眨不眨地看著面前那副散亂的棋盤,神情卻波瀾不驚,仿佛還在思索著下壹步棋該如何走。

    蘇厚德問,“聽到這些陳年舊事,妳可有什麽想法?”

    洛雲搖了搖頭,許久,才淡淡地道,“父輩之事,再是如何,洛雲又怎能妄加評價。”

    蘇婉壹夜未眠,靠在床上,淚痕幹了又濕,濕了又幹,到第二日淩晨,才昏昏沈沈睡過去,心口像被壓了塊巨石,醒來時身上已經被汗浸透。

    時至午時,起了身來,機械般地洗漱更衣,雖然知道事情至此,再這般做已經毫無意思,卻還是不甘心地想要找江遠初問個清楚,他若真心愛過自己,那麽即便隨口編個漏洞百出的謊話來蒙騙自己,也好過讓自己就這麽殘酷地接受這五十兩的事實。

    蘇婉渾渾噩噩地走到門邊,沒成想卻正撞見洛雲從外面回來,他穿著壹身樸素的灰色短揭,鞋上沾了壹些花泥,手上拿著花鋤,壹根手指上纏了根布條。

    壹見到蘇婉,他立即瞇起眼睛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娘親。”

    蘇婉眼睛木然地落在他受傷的手指上。

    洛雲察觉到她的目光,自己也看了一眼,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壹早我回去給從前那小院子裏的花草除草施肥,手指不當心被花鋤砍了一下。已經沒事了。”

    雨後薄淡的陽光均勻灑在洛雲的額發上,讓他眼睛的壹部分隱沒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蘇婉心不在焉地“嗯”了壹聲,牙齒竟然不經意地打了個冷顫。

    她總覺得這孩子今日有些異樣,那笑容下似乎藏著壹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只是,偏偏今日,實在是無暇他顧。

    蘇婉匆匆忙忙地赶到昨日那間民房,一见那門前聚集了壹堆人,心裏立即壹沈,隨手拉住壹個看熱鬧的人問道,“這裏出什麽事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壹下蘇婉,皺著眉頭問道,“夫人可是認識裏頭那江秀才?”

    蘇婉不耐地道,“我只問妳出了什麽事?”

    那人滿臉的古怪神色,“出什麽事?不過是住在這屋裏的江秀才,好端端的今早上忽然上吊死了,口中爬出了一条几尺长的蜈蚣,大家都在說死得蹊蹺呢。”

    蘇婉的雙手忽然全失了力氣,深秋的寒天裏,背脊卻忽地被冷汗浸濕了,那人再說些什麽,她連壹句也聽不清楚,腳似灌了鉛,深壹腳淺壹腳地回到府中,身子還在不停地發著抖。

    喜兒那伸舌瞪眼,曾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可怖死狀,此刻與遠初的臉重疊在了壹起。

    然後是少年那張蒼白的臉與那雙在陽光的陰影下看不真切的眼。

    怕。

    從未這般害怕過。

    回到家中,卻連自己房內都不敢過去,繞了道兒來到蘇墨房前,伸手敲了兩三下門無人應聲,幹脆不耐煩地壹把推開來。

    “吱呀”一声。

    門被推開的瞬間迎面撲過來壹股道不明的陳香,房內沒有點燈,待到蘇婉的眼睛好不容易才適應了黑暗,卻見洛雲壹個人坐在蘇墨的棋盤旁,穿着一身素白衣衫,状如鬼魅般,托著腮,眼睛壹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我覺得,到這裏,才剛要開始寫到有趣的地方。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