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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输完液,有人敲门,云昭被一丁点动静惊的双眸吃痛,她往后缩了下,是个防御的姿态。
是张小灿给她买了顶宽檐的渔夫帽,快速给老人,又快速离去。
“爷爷,您过来,我有话跟您说。”许是因为伤痛,许是因为别的,云昭的声音轻而含糊。
她拿掉冬天的绒线帽子:“爷爷,您给我剪头吧。”
“昭昭?”老人听得心酸极了,喉咙堵的难受,狠狠哽咽两声又怕云昭听见,“不打紧的,你年轻,头发长的快……”
“爷爷,我想剃光头,您说过,我头骨长的圆,我想就是剃光头也不会难看的吧?”她浅笑,公园里头发被剪掉的声响撕扯的肌骨作响,脸恍如依旧贴着鹅卵石,凉的,硌人的,“我不怕,您给我剃个漂漂亮亮的光头,我信您手艺。”
云怀秋干白的嘴一咧,花白的眉头,直抖。他跟个孩子似的看着云昭,无措得很,挤巴着眼,想把浑浊的泪给憋回去。
怎么办,他一辈子实诚忠厚,收养个孤女,没别的爱好,不过抿抿小酒听听昆曲,闲来乐得给人上门修个门把水龙头的,当一辈子的好人。
可好人是没用的。
他扭过脸去,撩起衣襟子按眼角。
那一套家伙准备好,云怀秋手是抖的,他给人剃一辈子的头。这是头一遭,要给昭昭剃头,把她养了二十年的好头发从那颗秀气的小脑袋瓜上给用刀子剔除干净。
这让老人心如刀绞。
“爷爷,您给我系围布。”她极力克制着自己,掐手心皮肤:我不能丧气,不能,我不能因为别人而毁掉我生活里其他所有的色彩。
她把自己假想成一样珍宝,放在盘子里,小心翼翼走过去,从小小的心房里走过去。
必须这样,否则活不下去的。
头发终于掉下来,顺着耳朵,顺着围布,天地都是断续的黑。云昭紧闭眼,先是呜咽,最终放声大哭起来,她喊“爷爷!爷爷!”
眼泪浸到脸上,皮肉疼,灼灼的疼,她大声又大声地哭,不管不顾,喉咙跟着哑。世界无所依傍,她不停喊“爷爷”,老人丢了工具把她抱进怀里,云昭便贴着他的腰身搂死了。
别老呀,爷爷。
云昭哭得心肺都要烂掉,抖索个不住,脑子想,我不要爷爷老,我不要他老!那股倔劲儿跟要和天斗似的,又无法,她就这么哭着,直到累了,肩头一抽一抽的。
老人心疼得一撅,人几乎站不住,却得抱住了养了二十年的云昭。仿佛,她还在襁褓之间,冲他露出一双清之又清的眼,黑是黑,白是白,分明剔透的,望着自己咿咿呀呀地哼唧出来。
楼上楼下邻居被惊动,赶出来看,面面相觑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敲门。
学校的路灯亮起来了,陆时城是在楼下站许久后上的楼,晚风习习,尚余春寒。他听到隐约的哭声,顿时冷凝住,等上楼来,一步一个刀尖。隔着一道门,真的听见云昭撕心裂肺在里面哭。
一双眼,深的看不见底,疼的空茫逼仄。哭声如针,数不清的针扎刺着神经,他靠着墙,几乎不能呼吸。
邻居过来,他脸色苍白地退开,等温柔光线透出一线,豆豆先挤出头,身后站着仿佛瞬间老朽不堪的云怀秋。
他站在暗影里,像一株沉默的植物,听那些寒暄勉强的应话。
后来,他下楼来,想点烟,打火机无论怎样都打不着。向旁边下楼抽烟的男人借火,陆时城一支接一支的抽,烟火明灭,他不时抬头看那扇亮着的窗。
渐渐的,眼底红丝上来。像朱缨花,被风携眷着往他眼睛里一根根长,浴着春的凉。陆时城最终再次上楼,他敲她家的门。
轻叩而已。
这个时候,云昭真的哭得疲累,歪在沙发里睡去,云怀秋悄悄给她覆住了条毯子,就这么陪着,不敢动她。
给陆时城开门后,老人愣住,以为又是邻居,怕吵醒云昭赶紧蹑手蹑脚过来。
“让我看看她,老先生,我跟昭昭不是她说的那样,您看,”他把手机里收到的照片调出,“我今天还在给她颁奖,知道她出事,我很急,您让我看看她,我只看她一眼就走。”
老人疲于应付,没精力甄别,保持住了最后一分客气:“对……”
“爷爷,爷爷……”云昭从噩梦中惊醒,眼泪濡湿耳朵,她一慌,开始喊老人,云怀秋哪里顾得上陆时城,忙不迭跑回去。
门慢慢悠悠大敞了。
陆时城听到她嘶哑的声音,有点怔忪,胸口扑通顶跳着无声走进来。
灯下,淡青的沙发里半坐起一人,她的身形,他怎么会认不出。
有过预设,真的见了剃光头发的云昭,陆时城竟是一动不能动,再不能往前一步。
好像一动,告诉他这是真的。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希望一切是假的。
热意直往眼睛里逼涌,陆时城看清楚了她脸上的伤。
当然,云昭也看到了他,霎时间,她眼睛里掀起惊涛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