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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西莹之松,冀尔孩魂,不怕幽壤。唯恐自己心爱的女儿感到害怕,如今我再细想这几句,那些活着不被人爱也没有所谓亲朋故旧的人,形影相吊,又该怎么办?我前段时间去探望一个故人,埋在不为人知的荒草地里,孤零零的,昭昭,我替她难过。”
陆时城像冷静的叙述者,他说他难过,情绪只在心底如烟火明明灭灭。
拔地而起谈到死亡,红尘中那一点点曾有的交契早被时间轰炸得粉身碎骨。
“尾生抱柱说的是从一而终,至死不悔,”他嘴角甚至泛起不清的笑意,“你敢吗?昭昭,你敢做尾生吗?痴情的等一个男人,比如等我。”
这么问,真是贪心又下作,可坦坦荡荡,他凭什么?张嘴就来套人青春?
“那你敢做尾生吗?”云昭扬头。
“我做过一次了,昭昭。”陆时城转头,久久凝视她,“当然,我想我还有机会再做一次,可我得先确定我这回能等来心上人,比如你。”
云昭鼻子倏地酸了,她说:“陆时城,你等来了也不在乎。”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乎?”
“我知道。”
“就因为你跑浮世汇,见我身边有女人所以觉得特别失望是吗?”
云昭毫不示弱:“我身边有个男人,你不觉得失望吗?”
“我想揍你。”他眼窝陷得深,眉峰愈高,眼皮子下头有看不清的一抹郁青。
怎么舍得揍她呢?也不过是抬起手扯了扯她的腮肉。
陆时城降下车窗,雪灌进来,毫不在意,在冷飕飕的风雪漫漶里点烟,他垂下眼,“你还小,经历太少,也许觉得恩爱的夫妻或者恋人之间,事无巨细都可以分享,道理没错,但你换个角度想,你跟你爷爷感情也很深不是吗?有些事,是不是觉得也不能和爷爷说?说了也说不清?”
手指伸出窗外,掸落烟灰。
怎么办,他对她的感情一点都不假,可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我状态不是很好,总想发火,可发火是一个人很无能的表现,解决不了问题才会想去发火,所以我不想见你。”陆时城朝车窗外看,烟圈袅袅上升,启动了车子,“圣诞快乐,昭昭。”
再有脾气,莫名其妙地也都被他泼熄了火。陆时城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可她既然来了,说两句也无妨。
天这么冷,还是得吃东西。陆时城肚子也是空的,带她去胡同,吃藏在毛细血管里的私房菜。
雪中有股薄荷味儿,深吸一口,凉而清爽,陆时城牵过她的手,想着提醒水洼没用,索性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不忘说:
“下雪天不错。”
又忽然停了步子,指着胡同说:“一百年以后,不知道这些东西还在不在。”
黑暗让人洞若观火,可夹杂了些朦胧灯光,这一切,又带上了难言的轻飘和失据。
顺着时间的河,往前推三十年,蓬蓬勃勃八零年代,诗歌和新世界。四合院拆了,胡同拆了,陆时城从小长着蝇眼,360度无死角记整个时代。那是他出生的八零年代,父辈们,都在读海子和北岛,矛盾着人生却一点不耽搁锐意进取,跟自己较劲。而祖父,晚年住在胡同里处江湖之远,维持老贵族的派头,安定,平和,只有外头缓缓移动的一束日光像古老的针,一秒一秒走着。
陆时城想到很多,捏她的手,整个地握在掌心,手套去掉,手背受着清淩淩的刀子风。
云昭清清楚楚地感知着他情绪的低落,不知他到底不痛快着什么。他这个人,把俗世的好全占干净了,还想要什么?
外围不起眼,看着寻常,连个门面跟招牌都没有,陆时城告诉云昭:“这里藏着扫地僧。”
“什么扫地僧?”云昭疑惑,她过滤掉难受,被他这么牵了许久,走在窄窄的,白雪咯吱的路上,只想着两人这么一路走下去多么好。
“忘记了,你这个年纪不流行他的书。”陆时城终于笑了,自己年纪大,不是吗?
里头方桌木椅,整洁安静,墙边立着排排可以和云昭家老式热水瓶一样擦的锃亮的茶罐。陆时城把菜单给她,自己先点了份蒙山云雾。
两人这顿饭吃的出奇地平和,陆时城注意力全在她身上,没走神,跟她低低说以前的事,记忆的角角落落都被触动,这么一动,扑簌簌的直落灰。
“你们家,原来是名门望族啊?”云昭听得百转千回,陆时城抿一口茶,笑:“狡兔三窟,上善若水,陆家家族大,一经时代洪流,这个不行了,那个行,总有一个行的,不是么?”
她敛眉,低睫,眼睑底下是一片密匝匝的黑色羽翼:“我是孤家寡人一个,陆时城,我跟你隔着万千山海。”
他忽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其实,倒没什么,你给我多生几个儿子,开枝散叶做好了,也是陆家的功臣。”
云昭不做声,搅动汤匙,心里点检着这两句闲话,知道是镜中月。可她爱他,那就受着这份罚。
谁期待,谁就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