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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谦转到她身前,拿起脂粉为她认真地上起了妆。
十三岁之前都是他为他梳妆,但自监国后,她便不再让他做这些了。
他知道为什么,他做这些时是赋着感情的,他会将她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但坐上那个位置,她不需要感情,也不需要美,脂为冷肃,粉为凉薄,她只要戴上这两样堆砌而成的面具,站上那高处不胜寒之位,她就不会害怕了。
但在他的心里,她不是什么女帝,也不是什么陛下,她只是那个他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姑娘。
姑娘应是被好好打扮的,姑娘应是被好好疼惜的。
姑娘,应是美的。
今日,他会让她真正的美一次。
哪怕只有一次。
明黄的龙袍刚要披上身,段槿煊轻轻推开了,她说:“我这一生穿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颜色,威严的黄,冰冷的黄——我最恨的颜色……”
她吸了一口气,又说:“已经到最后了,我想穿一次我喜欢的……”
宇谦眼睫颤了颤,“……是那件吗?”
“嗯,”段槿煊点点头,“去拿来吧。”苦笑一声,“再不穿,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宇谦心里一痛,二话不说走到角落的一个木箱前,把上面的东西全部扫了下去。
这木箱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里面泛着沉闷的气味,宇谦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件衣衫,捧在手里看了半晌才回去。
段槿煊侧身,看到衣服的一瞬间她僵住了,费了好大的劲才颤抖着双手摸了上去。
柔滑的绫罗,耀眼的红色,金丝的绣花。
——是嫁衣。
她娘亲为她做的嫁衣。
在她还未出生的时候,那时还是越国,越国有一个习俗,便是女人在怀孕的那一天起便要着手做一套嫁衣,直到分娩的前一日做好。
若生的是女儿,这就是女儿的嫁衣,若生的是儿子,这就是儿媳的嫁衣。
她的娘亲也不例外,这嫁衣一针一线,全都寄托了一个母亲最美好的祝福。
她的娘亲,用这种方式陪了她十九年。
也算无憾了。
只是那时的世子夫人并不知道,她的女儿终此一生,也不会有嫁人的那一天。
双眼从未离开半刻,生怕弄坏,她只敢虚虚地摩挲着,“真好看……”她喃喃道,“真好看啊……”
红色一直都是她最爱的颜色,因为无法拥有,才格外钟情。
宇谦弯腰,将衣衫举过头顶,“奴才为小姐更衣。”
除了略有些大,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合体的衣服了。
最后一件是罩衫,段槿煊没有穿。
“这个就不用了,”她说,错开视线,只有这样才能忍住内心的不舍,“花纹太显眼,我不能自找麻烦。”
宇谦没说什么,收起了罩衫。
段槿煊理了理衣摆,转身看向铜镜。
铜镜里的人,清丽、淡雅,是极美的。
这样去见他,她是很欣喜的。
那他呢?看到这样的自己,他会作何反应?
……怕是无动于衷吧。
他眼里早已无她。
她看到铜镜里的那双凤眸暗了下去。
良久,她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走吧,去太乾殿。”
天阴沉到极致,雪不要命了的不停下。
太乾殿殿门紧锁,门内是无尽的黑,门外是无边的白。
黑与白,阴与阳,水与火。
她与他。
——永远无法共生的存在。
龙椅的金光被悉数吞噬,而那一袭瘦弱得近乎快要被忽视的红影却在这如夜的墨色中格外清晰,像是无形中有一把刀,用最决绝的刃将其一刀一刀刻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殿外厮杀声渐隆。
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只闻一声苦笑慢慢隐没在空旷冰冷的大殿里。
“写我结局的人,终于来了。”
话音落地,接着是一声脆响。
脆得毫不犹豫,脆得惨厉凄烈。
殿门被骤然踹开,门框都散了架。
白雪映射的强光叫嚣着闯进来,猝不及防地刺到那人的身上,蓦然撕开了她用黑暗织就的最后一层保护层。
她下意识抬手去挡,缓了好久才慢慢睁开眼。
台阶下,是那个梦寐不忘的清绝身影。
眼睛慢慢适应了强光的刺激,眼中剪影也逐渐漫上了色彩和形状。
乌黑的长发不再飘垂,而是束成了高立于顶的发髻,用白玉冠牢牢固定。面部轮廓尽数显现,宛若天工。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也都是陌生的样子。
那些温润谦和,那些清雅隽逸,此刻通通被由内而发的冷绝所取代。
手中一柄长剑寒光凛凛,映射着他同样寒气逼人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