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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息地停在了沈家后巷。

    早在前一日便有无数重兵在此把守,等马车驶进巷子之后,所有明里暗里的守卫更是精神紧绷,直到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上面下来了一对中年夫妻。两人虽然身着常服,但皆是气度不凡,身旁的仆从面白无须,对他们更是毕恭毕敬。

    来人正是南巡的帝后,今日才抵达姑苏,甚至还未来得及接见当地官员,便匆匆赶往沈家。

    他们之所以匆匆前来,甚至整个南巡的目的只是为了来见至亲的最后一面。

    今年秋,沈夫人重病,远在京城的沈嫣得到消息,整个人心急如焚,整天想着如何早早来看母亲。但她如今身为皇后,想要出宫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一直拖到了今日才迟迟赶来。而据说母亲已经病得不省人事了。

    身后的马车上也下来一个年轻女子,乃是当朝公主,沈嫣的女儿。

    沈嫣的亲弟弟,新任首辅沈廷炤已在等着。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匆匆步入宅院里,正好赶上沈端砚从年清沅屋里出来。

    沈端砚如今已年近七旬,面容清癯,他比年清沅大了十多岁,身体反而比她还硬朗些。

    父女多年未见,本该有许多话要说,但因为如今她也生儿育女了,沈嫣一时反而说不出什么,只说挂念母亲,想进去看看。

    沈嫣进去时,年清沅已经睡了。她虽然面色苍白,人也有些憔悴,但睡着时眉目安详,想来至少在梦里应该是没有病痛的苦楚。

    等沈嫣退出来,一家人才坐在屋里叙旧。

    到了傍晚,一行人又返回城外行宫,等第二天再来看年清沅。

    夜里,沈端砚照常守在年清沅床边。

    入睡前他拿着巾帕亲自沾了热水替她擦了脸和手,跟昏睡的人说话:“今天阿嫣她们回来了,你明日应该早点醒过来,你们母女多年未见,你一定也想她了吧。”

    而睡着的人仍闭着眼安静地躺在那里,对一切都无所察觉。

    沈端砚吹了灯,和衣躺在她身边睡下。

    很早之前,他曾和清沅说起过生老病死的事。他大了清沅七八岁,原想着会走在她前头,曾经叮嘱过她,若是他死了,不必为他难过。沈端砚这辈子位极人臣,儿女双全又有好的出路,他们夫妻二人更是相守一世,自认生平没有任何缺憾。

    年近七十古来稀,即便是死了,他也是喜丧。

    但他没能想到,两人之中竟然是清沅先病倒了。

    寒山和尚多年前就已坐化,莫怀古也在西北老得不能动弹,两人一身医术虽然有传人,但即便是神医,对垂垂老去的人也无力回天。清沅全靠施针吊了一口气才撑到今日,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到这时,沈端砚才发现,他一点也做不到想象中的从容应对。

    昔日庄子丧妻可以击盆而歌,但他做不到。他只是尘世中最普通的一个凡人,只想牵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走完今生尚且不够,他还要来世。

    只是来世他无法预料,所以今生还要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只盼着她再好起来。

    直到半夜,沈端砚才昏昏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年少时的清沅站在山坡上,远处还有两道人影,似乎是早已坐化的了悟大师和寒山和尚,更远处好像还有许多故人的影子,她像是要和他们一起远行。

    她对他微微一笑:“端砚,我先走了。”

    沈端砚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才发现身旁人的气息已绝,身体还带着余温。

    黑夜里,这个以宠辱不惊、遇变不乱而流传后世的名臣抱着他死去的妻子,平生第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之后的事情便一目了然。

    匆忙赶来的皇后他们也同样哀伤,但还是强撑着为母亲忙活身后事宜。当然,他们能做的也不多,主要的安排还是听从了父亲的意见。

    沈端砚对着儿女从来话没这么多过,絮絮叨叨地交待了他们许多事。

    只有作为女儿的沈嫣察觉出一丝不正常,她觉得父亲的一些交待像是也在安排自己的后世。她心中难过至极,对沈端砚道:“母亲虽然走了,但您还是要保重身体。”

    她只觉得母亲一死,父亲的精气神都被人抽走了一半。她归家那日看着父亲精神尚还好,这些天却越发不济了。

    而沈端砚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等忙完了年清沅的丧事,沈端砚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自从年清沅死后,她已有多日不曾入梦。但这天夜里,沈端砚终于又梦见了她。

    梦里的年清沅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但她那时候不叫温七,而是姓年,是年家的小女儿。乖乖地跟在年夫人身后,到慈恩寺去上香。

    她健康而活泼,扯着年夫人的袖子跟母亲讨糖吃,被年夫人嗔怪地点了点额头。

    沈端砚一直在角落里注视着她,直到年夫人和了悟大师到一边去说话,她和丫鬟们留在外面。实在忍不住了才回过头来看他:“喂,你是谁呀,为什么一直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