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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就走得越来越近,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膀,双兖总能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行在庄重古朴的一件件青铜器里,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訾静言却毫无所觉一般,在此之前没有刻意靠近她,在此之后也没有拉开和她的距离,就这么从容自若地和她慢慢走着,目光在展品上依次滑过,最后又回到正前方,偶尔向楚臣提出一两个问题。
他们似乎总是这样。
訾静言的眼里装着他的世界,双兖的眼里装着他,原本该是各自冷暖自知,他却一次又一次地牵引着她前行,让她不至于落得太远,一抬眼,就能看见光。
她无比享受现在和他相处的这种状态,甚至有些希望这座青铜馆能大一些,再大一些……
找到那把许久未见的青铜古剑时,双兖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儿时不懂得它的珍贵,幼稚的想法和黄芳的肤浅也没多大区别,看古剑就像是在看一堆破铜烂铁,可如今它却被打着柔光、珍之重之地放在了透明展柜里,剑身上的饕餮纹和云雷纹嵌入了斑驳的锈绿色,通体笔直,美得惊人。
楚臣还在尽职尽责地做着解说,“这把青铜古剑经过了年代鉴定,生产于商朝后期,时间大概在公元前11到14世纪之间,剑上有商代贵族的铭文,极具研究价值……但这把剑不是出土文物,是被人匿名捐赠到博物馆的……”
听到这里,双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訾静言,他看着古剑,微微偏过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像是不以为意。
楚臣并不知道捐赠这把剑的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而訾静言也不会特意去解释。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在这一瞬间,双兖蓦地想起了她不久前才在《世说新语》里看见的这句话。
风过无痕,不言不语,这才是他的作风。
訾静言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展柜里熟悉的旧物,低头和双兖说起了从前,“在你曾祖父那一代,日本人打到了滢城,也想要这把剑。”
双兖惊讶道,“爷爷和你说的?”她从来没听爷爷提起过这个。
“双老没告诉你,是因为那时候你还太小了。”訾静言的声音沉了一些,“双老说……你的曾祖父为了护住青铜古剑,曾经膝行到日本人面前磕了上百个响头,到了最后头破血流,抬回家的时候半条命都丢了。”
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和在烟袋斜街提到鸦片入侵那时如出一辙,冷静客观之下,仍有一些后来观史的无力与痛惜。
双兖忽然失了言语。
在那个时局动荡的年代,先辈的读书人到底是要有着怎样的热血和信仰,才能抛却气节与风骨,为了祖国屈膝受辱……
她想象不出来。
“很难想象出那个场景吧。”訾静言比她要平静得多,缓声道,“张载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
她望着他,听他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念着大气磅礴的句子:
“我辈读书之人,只求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生平全此四事,虽死无憾。”
生平全此四事,虽死无憾。
……
双兖心神震动,不禁喃喃出声,“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不是。”出乎意料地,訾静言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双兖一怔,就听他又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没那么伟大。”
双兖看着他,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对她来说,他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这辈子都没人能取代。
訾静言读懂了她的意思,霎时间目光变得有点复杂难明,略微有些出神。
面前这件最终归还给了国家的青铜器,曾让他在滢城的乡下等了一年又一年,在十五六岁的年纪里,拉起裤腿熬过暑热,费了钱财和精力,然后带走了一个八岁大的小小姑娘。
多年以后,他们并肩而立,一同在博物馆里又看见了它。
有着三千多年历史的古物历经风霜,也见证了他们的成长。
从他的十五岁,到她的十五岁。
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他收回神思,最后看了一眼古剑,对楚臣道,“继续说说前面的。”
他们在青铜馆耗了太多时间,到了中午也没看完几个展馆,訾静言询问双兖要不要出去吃饭,她很犹豫。
出去了就不好再进来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考虑到她难得来一次北京,訾静言在博物馆的零售店给她买了一包奥利奥啃着,垫垫肚子,等下午闭馆了以后再带她去吃晚饭。
国博的志愿者讲解有固定的时间表,中午之后楚臣就不能再跟着他们了,他满脸歉意地跟訾静言告辞,离开的时候,被訾静言塞了一双手套。
双兖认出来,那就是他前几天戴的那双黑色羊绒手套。
楚臣不愿意收,涨红着脸连连推辞,“上学的钱都还没还清……这个我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