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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一三兄松口气竟有几分喜悦,他蹲下身将竹卷捡起,小心翼翼问道:“不知这次弟子错何在?”

    张良沉吟半晌,微微笑道:“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将军三省自身,总是能想明白的。”

    而我深以为张良这话纯属瞎扯,我尚琢磨不出一三兄究竟做错什么,凭他的悟性,八千岁后怕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一遍一遍地学啊思,思啊学。

    过一日。

    “是因为弟子胡乱花钱了吗?”

    “不是,烦劳将军再抄一遍。”

    又过一日。

    “是因为弟子见到阿澈一时激动,不请示三师公便离席了吗?”

    “不是。烦劳将军再抄三遍。”

    “唉?!怎么成三遍了!”

    “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嘛。”

    再过一日。

    “……是因为弟子疏忽,忘了同门的生辰,过期才补,所以要被罚吗?”

    “不是!烦劳将军再抄九遍。”

    “……是因为三三得九?”

    “将军好算术。”

    不知为何,张良这种扇一巴掌再给揉揉脸的教法对一三兄很是有效。他被收拾得乖乖巧巧服服帖帖,唯有遗憾的是依旧想不明白为何被罚。

    我见一三兄屋内灯火越熄越迟,于心不忍便想救他于水火,又不禁感慨他的胸襟实在宽广。若屡屡被罚抄书的是我,说不定早急了眼拔出荧惑与张良理论一番。张良对此说法甚是不屑,只问我何曾心服口服接受伏念掌门的教导,又何曾拔剑与掌门理论?

    我不得不承认张良所说不差,却依旧执拗地认为若是张良罚我抄书,我会同他理论的。张良听罢便故意叹口气:“阿澈会如此说,不就是觉得子房好欺负?”

    好欺负个头。我见他忍笑忍得艰难,吵都懒得同他吵了,只朝对面的屋子努努嘴:“这将军犯了什么错,子房要这样罚他?”

    张良漫不经心往窗外瞥上一瞥:“阿澈以为呢?”

    我顿生警惕:“……若我猜错,你不会也罚我吧。”

    他眨眨眼笑道:“那不是恰好能看看阿澈会不会拔荧惑与子房论道?”

    我没理会张良的揶揄,稍稍一想问道:“是因为他口无遮拦,说儒家祸害我不轻吗?”

    “对了一半。”张良答得轻巧,我也没多想他话中玄机,翌日就教了一三兄如何应答。

    他如拨云见日,交竹简时掐去半句话,胸有成竹同张良复述一番:“弟子错在说儒家祸害阿澈不轻。”

    “非然。”张良摇摇头,“将军知三三得九,可知九九得多少?。”

    “八十一。”

    “甚善,抄吧。”

    “……”

    一三兄舍身殉道,筛去错的半句,便可推出张良罚他罚在口无遮拦。口无遮拦?认真的吗?他哪里就口无遮拦了?那个吵架开口闭口问候人家祖宗,阵前飞扬跋扈嚣张喊话的将军已经变得如此腼腆含蓄,还要打磨他到何年何月?试问有朝一日一三兄重返沙场,他还能骂得过谁?

    我越想越是感慨,思绪收回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放松了手,转眼一看那小童已然揉搓着手腕,坐在竹席上气鼓鼓地瞪我。

    “子澈擒人时也能走神的吗?”荀夫子摇摇头几分严肃地提醒我道,“若你是与敌人交手,万不可分心。”

    “夫子指教的是。”他这话说着无意,听得我却是心起涟漪,再克制不住冲动,鼓起勇气道,“荀夫子,如今我不愿与儒家为敌,亦不愿再瞒您。子澈初见夫子时撒了谎。我并非游离失所的秦国百姓,我自秦宫来,为的是探查当年荆轲刺杀父皇一事。”

    说完我便低下头,不敢再看荀夫子。屋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余光瞥去,那小童张大瞳孔,瞪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一般。他看我的眼神与那些儒家弟子不尽相同,几分惊惶几分无措,更隐隐含着一丝怨恨。我却无力回瞪他,只垂首静等荀夫子发落。

    竹帘外虫鸣蝉聒,屋内却兰香徐徐,我一会儿觉得心如死水,一会儿又因心有不甘而感碎石入渊。就这样相对无言地等啊等,终于等到了荀夫子的一声长嗟:“老夫知道。”

    我闻言只觉起死回生,又陡然心惊,愕然不知所言地抬首望他。荀夫子面容平静,却微有神伤之色:“子澈可还记得你来儒家的第一天?”

    “弟子记得。”我不明白他因何悲伤,但听他还愿这样唤我,便如抓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点首,“那日天寒地冻,是子思为我开的门,伏念掌门本不愿收下弟子,是夫子开恩让他们将弟子抬进小圣贤庄疗养。”

    “嗯。”荀夫子缓缓闭眼道,“那日我让子思子游子慕将你抬到竹屋里。你身上那件黑红衣裳被雪水浸湿,那时你四支僵劲不能动,便由庄内的女弟子替你暂换上小圣贤庄弟子所穿的衣服。你可记得?”

    “弟子记得。”

    “后来子房为你端了一碗姜汤过来,辣得你又是流泪又是咳嗽,想必这个子澈也忘不掉?”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