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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忖着,等待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但大门并没动。很显然,不是苏道诚回来了,门外站着的,是个雨天时碰到的躲雨人。想到集体户的屋檐很窄,躲不住这么大的风雨,柯碧舟决定去给躲雨人开门,让他进屋来坐一坐。柯碧舟从男生寝室走到灶屋里,正要去开门,嘭一声,门被推开了。柯碧舟吃了一惊,定睛望去,更使他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门口站着一个个儿高高、体形颀长、虎虎有生气的姑娘。她浑身上下全被雨水打湿了,乌黑的头发水淋淋地闪着光,淡蓝色的府绸衬衣,紧贴着微微隆起的胸脯,一条草绿色的裙子,直往地下滴水,黑色的搭扣布鞋和白色的尼龙丝袜,沾满了泥浆点子,湿漉漉地巴在脚上。

    姑娘也在打量着屋里的青年:两三个月没理过的头发,一张清瘦黑红的脸,忧郁沉闷。略微往眼窝深处陷去的眼睛,沉思般地瞅着人。他中高个儿,生就一副痴呆相,穿一身脏得姑娘们不能理解的补巴儿衣服,光脚板站在泥地上。一般地来说,五官端正的小伙子都很引人注目,可眼前这个,不但不叫人注目,倒有些怕人。为什么不叫我进屋?姑娘开口了,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得惊人,柯碧舟感到,集体户的两个女知青,没有一个人的嗓门会像她那样好听,哪怕是一心指望自己当个女高音歌唱家的华雯雯,也不能同她相比。姑娘的语气咄咄逼人,叫柯碧舟不知如何应付了。他讷讷地说:你进屋坐吧,我正想来开门呢。他的声音喑哑低沉,使得姑娘费劲地眨了眨眼睛,才听明白。她清朗朗地一笑,一边信步走进灶屋,一边说:我心里是在纳闷呀。看看门,没上锁,屋里好像是有人的。可仄耳听听,奇怪,一

    点儿声响也没有。你一个人倒真闷得住!还有其他人吗?柯碧舟摇摇头。他这会儿听清楚了,姑娘的嗓音恰像金属弹子丢进玻璃杯时响起的声音一样,很动听。

    姑娘走到屋中央,随手拉过一条板凳坐下,仰着脸问:有火吗?你们是烧煤还是烧柴?

    煮饭是烧煤。柯碧舟有点醒悟地答着,望了望她湿透了的衣裙,说:我给你拿柴,烧堆火,你烤烤!说着,他转身去墙角拢干柴。一忽儿工夫,柯碧舟在灶屋中央冬天烤火的灰坑里烧起了一堆火,他烧的火很相宜,不大不小的火焰,红亮亮地燃起来,枯枝干柴,堆得像座小巧的宝塔.姑娘眨巴着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脸上显出股好奇的神色。看到火烧起来,她愉快地坐在火坑旁,双手扯扯府绸衬衣,随而撩起裙子,拿平了烤着。

    柯碧舟陪她坐在离火坑两尺远的地方,暗暗打量着她。这姑娘眉毛不长,淡淡的一个小弧圈,眉毛下一对流光泛彩的眼睛,瞅着什么的时候异常专注凝神,有一股逼人的气势,但并不让人觉得犀利。鼻梁笔挺,嘴唇微厚,抿着嘴儿的时候,略略鼓起来。她显得健康、壮实,蓬勃而有生气。红彤彤的脸膛,总是带着点儿笑意,尤其显著的,是她这么微笑的时候,右边嘴角总是透出一缕带有讽刺意味的笑纹。她那结实浑圆的双肩,看得出很有力气。烤着裙子的时候,她不时地抬起眼皮瞥柯碧舟一眼。柯碧舟忽然想到,自己这样偷偷打量她,是不礼貌的,于是便垂下了眼睑。每当这时候,他消瘦的脸上便呈现出一股悒闷、惆怅的神情,好像阴云遮住了他的脸膛一样。烤着火,姑娘翻起眼,瞅了他几下,立刻发现了对方滞

    晦的脸色。她掀动了一下裙子,望着柯碧舟问:你在生病吗?没有。那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柯碧舟苦笑了一下,不答话。灶屋的门大开着,豆大的雨点击打在茅屋外的泥地上,

    溅起泥沫水珠,打湿了两块梓木门板。滂沱大雨仍在继续下着。

    裙子先烤干了,姑娘问:你有扇子吗?有。柯碧舟去自己床头拿了把黑色的折扇递给她。

    姑娘打开折扇,瞅了一眼,笑道:嗬,你叫柯碧舟。好怪的名字。我叫杜见春,你听说

    过吗?没有。杜见春扇着脸,又问:你们集体户有几个知青?六个。几个姑娘?

    两个。两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唐惠娟和华雯雯。嗨,你这个人真叫怪,像个算盘珠珠,拨一拨,动一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能多讲点情况吗?柯碧舟摊开一只手:讲什么?你们四个男知青叫什么名字?我一个;还有一个叫苏道诚,高干子弟;另一个叫王连发,高级职员出身。第四个叫……叫肖永川……那个小偷?柯碧舟紧紧地闭一下嘴,点了点头。你这人真有点叫我发笑,说那些男生的时候,为什么都要报家庭出身呢?杜见春啪嗒啪嗒用劲地打着扇子,爽朗地笑着,哈哈,我又不是来搞运动的,要排左、中、右,划分阶级阵线。柯碧舟的眉梢耸动了一下,闭紧了嘴,不吭气儿。杜见春察觉到柯碧舟不悦的脸色,不露声色地岔开话题道:告诉我,你们六个知青出工勤快吗?队里对你们的印象好不好?去年每个劳动日值好多钱?知识青年能够自给自足吗?业余时间你们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