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鹿 第55节
“是我。你找我?”声音里听不出状态,但语气有点疏离。
李清一梗着很多情绪,话都堵在嗓子眼儿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呃……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你在哪儿呢?”
杨劲给了一个意外又十分合理的答案:“和园老宅。”
“这个电话是……”
“对。座机一直没拆,我以为不能用呢。”
李清一心想,给你发过信息,给你打过电话,想了各种办法联系你,现在是怎样呢?你需要我问才解释吗?
但她决意跳过这些,也按下心中不快,拣要紧的说:“有人找我谈话了,也找了杂志社其他人。问的问题都是关于你的。”
“哦。”杨劲没有丝毫惊讶。
两厢沉默了几秒,杨劲问:“听说你……”
与此同时,李清一说:“杨部长……”
杨劲沉默了,李清一接着说:“你知道他们问我什么?”
“不知道。”
李清一心想,难道这不是重点吗?但她一时梗住。
杨劲反倒笑了:“那他们问你什么了?”
李清一说:“问了好多,问你对杂志社的管理有什么问题,问你有没有违规审批、违规取消罚款,问我对你的意见……反正问题都是围绕你的。”
杨劲没说话。
李清一觉得她的话起了作用,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又把自己连日来绞尽脑汁分析的结论和盘托出:“他们问我是这些问题,我猜,问其他人也差不多。杂志社好多人都被单独约谈了,社长和总编还去了好几次。我觉得他们有明确的意图和指向性。”
杨劲等她说完,问道:“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嗯?”
“他们问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是怎么答的?”
“我……”李清一没想到,杨劲抓住这个小问题不放。可她总算意识到,杨劲没怎么在意她想传达给他的信息。
不是不在意,也有可能,这些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再细想想,先是公示,再是调令迟迟不发,然后是调查、约谈,这一系列事件,作为当事人,杨劲肯定知道的比她更全面,对事情的严重程度和走向有更清醒的认识。
电话那头,开始还有一些杂音,电话接通之初,杨劲像是在整理东西,现在完全安静下来,他想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专心听她的答案。
李清一的脑海里,占据最大空间的是那些问题,至于她当时怎么回答的,她真的无法原样复述,她只记得她的回答很谨慎,一定是滴水不漏……她又怎么会给杨劲制造麻烦。
“我说……跟你接触不多。还说……”
杨劲“咝”了一声:“对组织不坦诚。”
李清一:“滚!”
“不过也对,确实接触还不够多。需要更深入、更频繁地接触……”
他还想继续说,被李清一喝止。“杨劲,你几天不出现,单位又去了那么一拨人,你让人怎么想?”
杨劲:“嗯嗯。你担心我。”
李清一心里流过一阵温热的酸楚,也不知该接什么。
杨劲接着说:“早就说过,不想让你负担这些。可有些事,也真由不得我,这几天也确实在处理一些事,不过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真的?”
“正常干部调任前也要有背景调查,这么说你明白吗?调查完,无非两种结果:调任或是留任。留任难道不是你更希望的?”
李清一吸了吸鼻子。想说:我没有具体希望什么,只是不希望你陷入困境。
杨劲终于正经几分,问李清一,是不是只问了她这些问题,李清一重又尽量原样复述了一遍,他大致能猜到,李清一都是怎么回答的。
最后他说:“可能还会找你,可能不会。别把他们当作钦差,他们没有尚方宝剑,出了那个屋,还是各自有领导管着。如果再问你,你记住两点:一尽量少说话,二尽量别把自己扯进去。明白吗?”
李清一不大明白,但她理解了字面意思。
最后,杨劲又想起什么,问:“你别招惹章燃。”
李清一愣了一下,才想起章燃就是他外甥小灰灰。
不是迫不得已,不是头脑发热走投无路,她当然不会求助小灰灰。
杨劲说:“那小子贼心不死,上次砸我车,下次搞不好砸我脑袋。”
李清一试探地问:“那你……最近都住那边儿?”
杨劲答:“呆会儿还要出去。”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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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以后, 贼心不死同学每天给李清一打电话。每天傍晚六七点, 此后几天风平浪静,二人也没就杨劲的事多聊什么。
小灰灰会问加班结束了没有, 晚上吃什么, 再聊几句球队人的最新动向。
一周后,李清一再次被传唤。
还是那间办公室,还是那三个人。
有过第一次,第二次坐下时,她已没那么惶恐。
但这次谈话, 对方第一个问题就很尖锐。
“你跟杨劲, 工作关系之外, 还有什么关系?”
李清一当然否认。
第二个问题:“除了工作时间,你跟杨劲有没有私下见面。”
李清一说有。
“什么时间?什么场合?”
短暂的短路后, 李清一脑子转得飞快:“下班以后, 打篮球。”
“你们两个打篮球?”
“很多人一起打篮球。杨部长喜欢打篮球,我也会打一点。”
做笔录的人刷刷记。
“打过几次篮球?分别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李清一答记不清了。
那人见线索眼看要断:“我希望你配合我们的调查,既然我们问到这了, 就说明我们掌握的事实比这个更多。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我们的调查内容也是保密的, 不会对外界公开。”
李清一诚恳地点头。
那人看了眼问题提纲:“年初,你参加了上海的论坛?”
“是杨劲安排你去的?”
第一个问题,李清一答是。
第二个问题, 李清一答:“是开会讨论确定的参会人员名单。”
“回程前那晚,你是不是跟杨劲在一起?”
否认。这是事实,她当然否认。
“那杨劲去了哪?做什么?”
李清一答不知道。当天逛了徐家汇, 陌生环境,走马观花,已经很累了,李清一回到酒店哪也没去,她没什么好隐瞒的。
杨劲去了哪,做什么,她当然不知情。就算知道,在这个场,也不应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李清一没有扯谎,她说自己与杨芽住一个房间,杨芽只下楼买过一次东西,离开很短的时间,走时她就在,回来她还在。酒店的吹风机坏了,还打电话请工作人员送来一台好用的。
她想尽量把细节描述清楚,所以搜刮了头脑里的全部记忆。
她心想,你们记吧,一定要记好了。
提问者不依不饶,这个谈话特别漫长,对方用足了耐心,似乎掌握了大量的信息,要与李清一求证。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李清一答得吃力。她手掌出了汗,被空调冷风一次,滑腻又湿凉。
对方问:“出差期间,你跟杨劲有没有任何私下的、单独接触?”
对方问:“出差的人员里,你是谁在会上率先提出的?”
对方问:“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你们部门绝大多数人没去,杨劲为什么单独提议让你去?”
对方问:“参加心理咨询师培训的人选,是谁定的?”
对方继续问:“报名有没有条件限制?”
对方追问:“没有条件,为什么你参加了,其他人没有参加?”
李清一疲于应付,她已经感受不到手上汗湿的糟糕触感,她十指紧绞在一起,握到指节发白,但她又要保持镇定,努力保持露在桌面以上的表情和肢体自然。
“有不止一人向我们反映,杨劲跟你有私下接触。你们是恋人关系吗?”
李清一呼吸急促起来,强迫自己抬起头,认真地摇头。她没有表演天分,此种情境下,对面三人一定看出破绽,她脸颊的肌肉僵硬,嘴唇也绷得太紧,不像置身事外者该有的样子。
“不是恋人关系,又有私下接触,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私下接触这件事,李清一已经解释过了,所以对方所指的私下接触、别人反映的私下接触,一定不是李清一解释的那种接触。
到底提问者默认的“私下接触”是谁提供的信息?是什么信息?李清一需要了解才能做出最最恰当的回应。
可她没法反问。她已经没有招架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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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谈话后,李清一密集地、尝试各种方法,试图联系杨劲,没有结果。
第二天上班,说不上是自己疑心病,还是杂志社上下都知道了调查的新进展,李清一隐隐感觉到气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