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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雪 作者:寄语
日一直不苟言笑的梁冲,忽然笑了,道:“我那时人生正得意,总要说一些无病呻吟的话,才配得上浪子的风范,而这八个字,最得真髓。如果你真想开茶馆,放下镇北军,天下哪里去不得。”
江行知摇头道:“正是放不下,才会身不由己。”
梁冲起身去橱柜,口中道:“说了半天,这条路,还不是你自己选的。”他翻腾半天,折腾出一碟花生米,回桌前道:“没酒了,凑合吃点。”
江行知没有伸手,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梁冲捡起两三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边吃边道:“本来没什么打算,现在嘛……”他问道:“做个富贵王爷,混吃等死好不好?”
一瞬间,江行知想得更多,道:“想不想收回镇北军?”
梁冲嚼着花生米,玩世不恭道:“想啊,做梦都想。”他看着江行知笑眯眯道:“如果我能收回镇北军,你也能去开个茶馆,刚才就不会说身不由己四个字啦。”
江行知默然,他执掌镇北军多年,耗费无数心血,此时有人轻飘飘将镇北军夺走,便是在他心头剜下一块肉来。宇文云志不行,梁冲也不行。
梁冲不在乎道:“这么认真干嘛,我也不为难你,只问你要个人。”
江行知道:“谁?”
梁冲道:“翟远同。”
江行知若有所思的看着对方,缓缓道:“为什么是他?”
梁冲佯装讶异道:“瞧你这记性,蛮子攻城那天,我可是在都督府啊。”
当日翟远同以两万镇北军,面对几十万诸部大军,死守城头许久,伤亡过半,能捡回一条命,实属运气。如果那日江行知的算盘落空,不得不弃城而逃,翟远同必将死在城头上。
此时,梁冲开口向江行知讨要翟远同,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江行知的脸上——兄弟一场,你不在乎他的命,而我在乎。
江行知沉默,再沉默,然后才道:“翟远同有勇无谋,换一个人吧。”
梁冲似有不满道:“爽快点,他本来也是你的弃子。”
这句话直接把对方的遮羞布掀开。江行知感觉自己心底的谋划,仿佛赤裸裸呈现在对方面前。他恼羞成怒一拍桌子,还没说话,梁冲道:“别冲动嘛,我不能眼睁睁看他送死。”
谎话伤人心,比谎话更伤人心的,是实话。这句实话,让江行知扎心般难受。
梁冲望了院中的柳无双,道:“你我也是兄弟,来叙旧而已,带剑痴来干嘛,担心我一剑把你砍死么?我真想那么做,早在都督府出剑了。你这人内秀于心,这点道理,不用我提醒。”他用手捻着花生米的红衣,道:“至于江湖十大高手排名什么的,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当真。”
江行知平静的神色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梁冲的话,句句说在他的心坎里。他相信,即使今日独自登门,梁冲也不会动他分毫。此刻站在院中的柳无双,并不是为了保护江行知的。
梁冲叹口气,把话挑明道:“我的话你不信,柳无双的话,你总归是要信,他说打不过我,是真的打不过。”他一直捻着的花生米,不知何时,变成一小撮油渣,而一滴油,异常圆润的悬在梁冲的指间,他的手指上,滴油未沾。梁冲盯着那滴琥珀般的油滴,又道:“加上你领来的几十个死士,也打不过。”
所以,瞪着死鱼眼呆呆站在院中的柳无双,是为了杀梁冲而来。
江行知刻板的嘴角慢慢上扬,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喜怒哀乐众多表情中,笑被赋予的深意最多,微笑、苦笑、冷笑、嘲笑,千变万化,不一而足。此刻江行知的这个笑,是假笑,为了掩饰内心惊骇的假笑,他轻声道:“好。”
那琥珀一样的油滴,缓缓落在盘子中,渗进了那堆花生里。知微境的高手和一颗花生过不去,也真是无聊的可以。摆弄完花生,梁冲搓搓手又道:“听说呆头鹅给我一万府兵的配额。翟远同麾下两万人,守城一战阵亡过半,让他领着剩余的不足一万人,一起来吧。”
方独眼曾经给过梁冲一份名单,上面记载了十年来镇北军校尉将领的升迁调动,翟远同麾下,集中了梁冲归隐前的大部分旧部。一朝天子一朝臣,幽州城头的翟远同以及那两万人,并不是毫无根由被当做了弃子。
这一次,江行知没有犹豫,痛快应了一声好。他心里明白,圣旨一到,梁冲现身镇北大营,就算他想留下这些人,也留不住他们的心,索性顺水推舟。他起身拱手,淡漠道:“如此,江某恭贺镇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