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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本红妆下第62部分阅读

      朕本红妆下 作者:rouzhaiwu

    不怎么喜欢,丢过好几次,却又捡回来,最后一次没再捡了,是小人无意中看到,觉得应该是个值钱的东西,怕殿下过后后悔,悄悄给捡了去。也请陛下一并收着吧。”

    秦惊羽默默打开,包袱里是那只她见过的人俑,此时终于完工,但见其容貌绝美,身形挺秀,玉冠佩创,英姿飒爽。

    抚摸着那细致的刀工刻痕,许久才又打开那只较小的布包,里面却是那枚雷牧歌送她的玫瑰花型的戒指,想着萧焰从她手上悄然取走它的情形,想起在不醉翁石室中发生的那一场春梦,突然悲从中来,哽咽失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银翼的声音在旁飘忽响起:“雷牧歌让我提醒你,风如岳那厮还关在地牢里,这些日子没给他治过伤,也没给他吃饱过饭,问你现时有什么打算。”

    风如岳…….秦惊羽面色一寒,冷声笑道:“提醒得好,我这就去会会他。”

    说是地牢,实际是一座水牢,位于昭阳宫的暴室地底,先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后又要下得好几十级台阶,最后才到牢门之前。

    牢房沉入地底,顶部是两指宽的铁栅栏,以作牢门,坚不可摧,四周则是坚厚的石墙,墙壁上凿有数个孔洞,装有机括,一旦打开,孔洞中便会喷出水来,直至没顶。

    一行人到来之时,牢中的大水刚刚消退,风如岳正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身上绑着绳索,手脚缚着铁链,胸口不住起伏,想是之前受尽了折磨。

    将近两月不见,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呼吸声也是细微若无,空无的眼眶如黑洞般大睁着,十分骇人。

    听得牢外脚步声,风如岳忽然警觉,撑起身来:“是谁?是谁来了?”

    秦惊羽上前一步,冷冷道:“是我。”

    风如岳一怔,似是不敢置信,半晌才撑着地坐起来,咧嘴笑道:“这么快快,你都从北凉回来了,有没有进那秘洞找到圣水?那姓萧的小子被你救醒了了罢?你是不是该放我出去了?”

    秦惊羽也不作答,淡淡道:“我这就放你出去。”一挥手,便有数名侍卫上前,逐一打开那栅栏上的好几把大铁锁,拉开铁门,几根长戟探入,勾住风如岳身上的绳索铁链,将他拖了出来。

    风如岳哈哈大笑:“真好,真好,你果然信守承诺……”

    最后一个诺字还没说完,就觉胸口一冷,那柄琅邪神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你杀我,你居然要杀我?你不是当众许诺要饶我性命吗,一国天子,居然言而无信,传出去要遭天下人耻笑的……”,风如岳慢慢软倒下去,血流遍地,似是临死都不愿相信。

    秦惊羽居高临下看着他,不住狰扎,渐渐落气。

    耻笑?如今的她,还会在乎这些吗?

    是他,痛下狠手,打了萧焰那致命一掌,令她痛彻心扉悔不当初的一掌。

    在那北凉王宫,如若不是他给萧冥喝下所谓圣水,又挑断其手筋脚筋,带到王姆面前,王姆也不会因此爱上萧冥,更不会为了留心上人在身边铤而走险,弄裂圣杯,毁去圣水,也毁掉了萧焰起死回生的最后机会。

    她岂能放过他?

    萧焰活不回来,她便要他陪葬!

    只是,杀人又如何,陪葬又如何?

    终是换不来他悠悠睁眼,对她回眸一笑。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却要去哪里寻他回来?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时光似流水,不知不觉便是四年过去。

    虽说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可秦惊羽却觉得,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天。

    或许对于时间,她已经没有什么概念。

    也不是没想到过找冥王求助,在这两年当中,她曾经无数次在心里默认祈祷,希望他能够突然在她面前冒出来,出手救萧焰一命,但是他始终没有出现,她终于明白,那日他所说的话不是假的,他已经帮过她那么多次,不会再来了,永远都不会来了。

    起初的两年,她除了上朝议玫,终日守在那副寒玉棺前,摸着那清冷的棺材,时而开棺看看那俊秀沉静的姿容,心里感觉到了幸辐。

    身边之人几乎看不到她的笑容,只看到她在朝堂上的深沉威仪,在内苑里的肃穆内敛,然而只有到了玉棺之前,看到那名日复一日沉睡的男子,唇边才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带着淡淡的怅然与心酸。

    她时常喝酒,一个人抱着酒坛在玉棺前浅斟慢饮,一边喝,一边回忆那些前尘往事,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那些青春风流的记忆,那些绮丽温柔的梦境,那些迷乱躁动的心思。

    越喝得多,脑子越是清醒,也越是清晰想起他的面容,想起他那双笑意弯弯的眼,她一直都喜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清澈明净,温润和暖,如轻风拂过花间,如微雨浸湿叶端,让人觉得舒服,久而久之便会心动迷醉,可惜,她看见他眼里的笑,却没看出那眼神背后的痛。

    她还喜欢听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是那么清朗悦耳,如玉击冰,时而温柔,时而淡然,很多时候都是带着一点点的诱哄,像块厚实绵软的丝绵,将她裹在其中,别无他法,只能束手投降。

    有时真想让自己好好醉一场,也许醉过之后会变得麻木,不再想念,不再眷恋,可她多年来练就的酒量,却让她始终不能如愿。

    好在这一天,不醉翁找上门来,开口就要她遵守那二十坛顶级佳酿的承诺。

    秦惊羽这才想起,当初还欠了个大大的人情,自然二话不说就兑了现。

    不醉翁见得那一坛坛清香四溢的美酒,老脸笑得开了花,作为回礼,给了她一只巴掌大的小酒坛,说是最新酿出的改良版醉生梦死。

    临走前,秦惊羽带他去看了萧焰。

    不醉翁摸了摸玉棺,摇头叹息:“我老早就看出他身体不适”一直劝他在我那里静养,他却总是不听。唉,他若是稍微爱惜点自己,也不至于这样去……”叹后又微有疑惑,“照理说我那药酒也是世间少有的珍品,却怎么没起到些许作用?”

    送走不醉翁,秦惊羽打开了那小坛子醉生梦死。

    仍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却更加甘醇芳冽,回味悠长。

    一坛下肚,她终于醉倒。

    迷茫中仿佛看见了他,狭眸弯起,清俊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手里捏着柄亮闪闪的柳叶刀,正慢条斯理修着指甲,那么慵懒,那么优雅。

    抬眸,他将刀收入袖中,衣袖一拂,朝她伸出手,他笑唤:“三儿。”

    微笑,伸手。

    一次又一次,他都是这样眼含鼓励,面带微笑,向她伸着手。

    他在等着她,等她明白他的心意,等她对他信任不疑,等她对他有着足够的爱恋与宽容,过去与他携手,相互体谅,共同面对风雨。

    然而,她却一回又一回,让他失望。

    这酒真是个好东西,能叫她这样清清楚楚看到他,真真切切听到他的声音。

    只是,酒醉终究会醒。

    唇边犹有一丝酒香,身上还存着淡淡温暖,阳春三月,风光和煦,美好如缱绻故梦。

    终究只是一场白日梦,醒来时候,已是黄昏。

    与雷牧歌的婚事就这样无限期搁置,他没有提,她也就不说,她知道他在等她,但她也知道,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了。

    她只想守着玉棺,守着萧焰,就这样过一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而那一日,她母妃穆云风踏进殿堂,含泪站在她面前。

    毕竟是萧焰以身相代救了她父皇,自他出事之后,穆云风也没再逼迫她,甚至在当日柳皇后指责质问之时,也是选择了沉默退让。

    对于她的痴守,她的酗酒,她的沉迷,穆云风一直不闻不问,这会儿却满面是泪,以一种幽怨与不满的眼神看着她。

    “母妃,找我有事?”秦惊羽坐在棺前问道。

    穆云风眉头蹙起,压抑着怒气道:“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他已经死了,死了两年了,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你准备怎么办,是不是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秦惊羽扯唇一笑:“就这样过,不是也挺好的吗?”

    穆云风忍无可忍,拉起她来,拖着她直往殿门走。

    “母妃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哈哈,你竟问我做什么?”穆云风冷笑,“你可以就这样不管不顾,自生自灭,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外公?你去看看,你自己去看看!

    你最近可曾去看过他?仔细看过他没有?当初就为了帮你留下萧焰的尸首,他老人家硬是向南越皇帝皇后许诺,要救活萧焰,这两年来,他没歇过一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不是制药就是炼丹。你有没有想过,你外公岁数已经大了,身休也不如从前了,当年还因为那块软泥大大受损,调养这么久也没完全恢复,你现在还这样折腾他,逼他日夜操劳,你可还有半分孝心?还有你父皇,你皇祖母,你可去探望过他们,哪怕只是一次简单的问候请安?还有元熙,他已经能够唱歌识字了,你可曾前去抱过他,陪他说说话,跟他讲故事?为了一个已死的萧焰,你是不是打算将身边还活着的亲人全部都抛弃不要了?你说啊,是不是?是不是?”

    秦惊羽被她一把掼在地上,闭上眼,眼睛里阵阵涩痛,却是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以为,守着萧焰,守着这一份醒悟得太晚的爱情,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却没想到,会伤害到身边的亲人。

    这样的等候,这样的坚守,难道错了吗?

    错了吗?

    穆云风走的时候,满脸哀容,只丢下一句:“你去看看你外公,好好生生看看,然后通知南越那边,把尸首领回去吧,早些入土下葬。你别怪我心狠,也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死心,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你还那么年轻啊”

    过后,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起身出门,走去太医署。

    在那间光残幽暗的炼丹室,她看到了外公穆青。

    穆青正背对着她,往炉子里添柴,嘴里还喃喃念叨着:“再试一次,稍微增加点分量,我就不信这个邪……”

    往日清隽的身形已经微微佝偻,原本略显花白的须发竟成了满头银丝。

    母妃说得没错,她为了萧焰,一直漠视身边的亲人,更是在折磨身边的亲人。

    可她又能如何?

    她怎么舍得将他送回南越,怎么舍得让他离开?

    如果没有他陪在身边,今后的漫长岁月,却教她怎么过得下去?

    有时候理智会叫人做一些清醒正确的事,但感情偏偏又逆道而行。

    就这样日日天人交战,不能决断,正当此时,却有一位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来人头发挽起,白衣素裙,虽做妇人装扮,却一如初见时那般清妍娇柔,是萧焰的皇妹,南越三公主萧月。

    这两年每隔半年的样子,柳皇后就会来天京探视询问,每前来一次,态度就会略好一分,这生老病死都是世间常事,久而久之也就看淡了,习以为常,接受现实。

    柳皇后身居高位多年,自然也有这样的豁达,只是这样的豁达,对她而言却异样奢侈,怎么也学不来。

    这个月差不多就是柳皇后来探视的日子,只不过这次来人换成了萧月,据说是因为近日萧舅状况不太好,柳皇后须得留在苍岐宫中照料,是以临时换人。

    那年萧冥手脚尽断,被送回了苍请皇宫,萧远山还请了东阳宁王后前去诊治,却被告知因为没能续接得当,失了先机,就算良医妙药再医个几年,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勉强能站能动,却永远没法恢复如初,几近废人。

    后来她也曾从影部情报中知道了一件秘辛,那便是萧冥早年在一次仇杀恶斗当中受伤,伤势并不算严重,也很快就痊愈了,但从那以后,他却失去了生为男人的重要本能,无法生育子嗣,府邸当中的一干皇妃侍妻都是遮掩的幌子。

    他多年不惜一切暗地里求医治病,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所以才会轻易受了风如岳的愚弄,抢着喝下那一杯假得不能再假的所谓圣水。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会对唯一的弟弟萧焰那么看重,对其子嗣那么在意,对身为男子的她那么仇恨。

    如果他医治无效,终身不育,则萧焰之子将成为南越正统皇嗣,未来的一园之君,如此身份,又怎能与个同性男子纠缠不清,就此沉沦?

    恩恩怨怨,纠纠结结,却是为了这样一个原因。

    正应了那句话,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萧月询问了几句,又在棺前流了一会儿眼泪,泪水将整条绣帕都打湿了,她说:“打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从来没见二哥愁过,哭过,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在笑,我有回曾经问过他,记得他当时跟我说,当你心里伤心难过的时候,不要流泪,因为你的泪会让在乎你的人心碎。”

    当你心里伤心难过的时候,不要流泪,因为你的泪会让在乎你的人心碎。

    所以他不论何时总是在笑,微笑,轻笑,好笑,朗笑,大笑……就算是在看到她执意要跟别人成亲之时,在他奄奄一息性命垂危之时,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瞬,他仍是在淡淡地笑着。

    不愁不恨,无怨无悔。

    萧月还说起一件往事:“我二哥当年跟着你跳下悬崖,摔得遍体鳞伤,还掉断了一条腿,救回宫来的时候几乎都咽了气了,当时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不行了,他以为你死了,自己也没了求生的念头,有天夜里我去看他,他断断续续对我说,等他死了之后,一定要把他的尸首带去密云岛,葬在那座有暖玉神泉的山上,他说他这辈子最快活最幸辐的日子,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去……后来不知大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又慢慢好起来了,也就罢了,但这话我一直记着的,我想这个当是他的遗愿,也许你能帮他完成。”

    秦惊羽听得怔然。

    海岛,温泉,木屋,何尝不是她的心之所往。

    萧月还说:“我来这里之前,爹娘也说了,他们感谢你不计前嫌,两国能够放下仇怨,握手言和,二哥已经去了,回不来了,他们也想通了,你为他守了这么两年,心意也够了,亏欠也还了,还是将他送回苍岐去下葬吧,让活着的人也能安心,好好地过下去。”

    萧月待了一日就回去了。

    萧焰的尸首,终究还是没送回苍岐,却也没留在天京,而是由她一路扶灵东进,爬山涉水,远赴海外。

    暖玉神泉已毁,小木屋也尽数损坏,但不要紧,那座山还在,青山绿水,风景如昔。

    秦惊羽将他连同寒玉棺一同埋在木屋的旧址前,并将那串珠链与那只人俑一齐收敛入棺,盖上棺盖的那一瞬,眼中依旧没有眼泪,只是在心底呢喃默念。

    “等着我……”

    黄土洒落,石碑立上,碑上什么字都没有,但她想他应该知道她的心意,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的两年,她挤出时日,微服私访,走了很多地方。

    她去过神庙,去过蛮荒,去过密云,去过苍岐,去过风离,去过芷水,去过格鲁,去过沁城,去过新叶,去过雪山,去过陵兰……旁人以为她是因为放不下他,所以外出散心遣怀,其实不是,她只是想沿着旧时道路再走一次,追随他的足迹,寻找他的气息。

    佛曰,灵魂不灭,人生轮回,如果她与他还有缘,那么来世还会相遇相恋,生生世世都不再分开。

    秉着这样的想法,她心平气和,安宁度日。

    在苍岐,她遇到了萧焰手下的一干死士,包括那名伤愈归来的黑衣首领,在他口中,她知道了很多过去不知的事情,知道了当年在神庙里萧焰那个行礼姿势的真正涵义,知道了他每天夜里都会来她的寝室默默探望,知道了她后来在南越皇宫能被程十三顺利救出,也是他暗中策划,一手为之。

    在沁城,她参加了李一舟和轩辕清薇的婚礼,身为大夏天子和牵线红娘,理所当然坐在首位,接受新人的敬酒,看着那清俊的新郎与娇美的新娘,她在想,不知这辈子她还有没有机会为那个人披上嫁衣,画眉梳妆?

    远行雪山,她由多杰带领着苦寻多日,终于找到了那曾与萧焰赖以生存相濡以沫的雪原石洞,那件他用万千鹰翎鸟羽细心编织缀成的披风还静静放在原处,重温着时光,追述着记忆。

    畅游芷水,她随黑龙帮弟子乘舟去到通向德泽湖的那条水道,两岸芦花飘飞,水中菱角荡漾,只是在她身边划桨泛舟的人,却再不是他。

    她明明白白知道,萧焰死了,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感觉他时时都在她身边,并未真的远离。

    密云岛是她这些年来到得最多,停留最久的地方。

    第二次去的时候,她带上了大夏的能工巧匠,靠着幽朵儿与岛人的帮助,在萧焰的墓前不远,历时半年,建起了一座两层高的小楼,雕栏画柱,精美无双。

    门上有块横匾,上书三个大宇:燕羽楼。

    楼内每一间房,房里每一处摆设,都是她亲自设计,亲手布置,这是他们爱生情起的地方,是他们共同珍藏的记忆。

    每回外出归来,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事半功倍。

    “心思缜密,感官敏锐,作风冷静,手段强硬的少年天子。”

    “四国臣服,二岛恭顺,威加海内,盛世太平。”

    这是世人对她的评价。

    然而也有一些不同之声,有人说这皇帝好是好,就是生有怪癖,喜好男色,当年冲冠一怒为美男,出尔反尔将北凉王风如岳一剑斩杀,险些导致两国开战,百姓遭殃。

    也有人反驳说,皇帝陛下早就料到这一着,老早就留有后手,不仅是按住了北凉国内的篡权暴动,还送对方一位神族之子坐镇,那神子年纪虽轻,举止谈吐却有大将之风,且更加善良仁慈,比起那名神秘不见踪影的前国主风如镜好了太多,假以时日,着重培养,定又是一代明君。

    对此,她一笑置之,要知道,传闻中生有怪癖迟迟不婚的青年才俊,放眼赤天大陆,又不止她一人。

    比如西烈皇帝兰棠,比如大夏将军雷牧歌,比如黑龙帮帮主魁影,个个都是如此。

    雷牧歌一直在等她,这她知道,从第三年开始,她就明确跟他说过,她的心再放不下别人,这辈子只能是辜负他,对不起他。

    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是:“纵然你无法回应我,无法爱我,却不能阻止我去爱你,你现在是忘不了他,但将来呢?两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总有一天你会淡忘他,那个时候,就让我来陪你,照顾你。”

    而银翼,似乎也跟雷牧歌卯上了,对于西烈国内日益高涨的选妃立后呼声根本不理,一意孤行,只说:“他跟我年纪也差不多,他都没娶亲,我急什么?”

    再有就是魁影,那年在芷水边上她曾经与他碰过面,他当时带着那名少年于承祖,状若师徒,衣袂飘飞立在一艘快船上,中间隔着滔滔江水,更隔了万丈红尘,近在咫尺,却已成陌路。

    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人,两肋插刀,在所不惜,而萧焰,却是她血肉里永不能割舍,灵魂中永不能磨灭的部分。

    所以,不能择一而栖,只能谩长等待。

    这一年,是萧焰过世的第四年。

    这一年,她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正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她却感觉仿若已经沧海桑田,褪去青涩,身心沉静。

    年纪略长,与年少时期的想法却有不同。

    年少时爱一个人爱得如火如荼,热烈而霸道,动辄锥心刺骨,要死要活;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爱一个人却如水般缓缓流淌,悠悠绵长。

    她有时也在想,如果当年的事放在今日,也许就不会发生,至少,不会是那样悲壮惨烈的结局。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多好……该多好!

    这年萧焰忌日将至,她安排好朝堂政事,召集人马,启程东去。

    船行海上,但见风和日丽,碧波荡漾,天地间一派安宁。

    秦惊羽站在甲板上,正俯视海面,忽听得远处传来划水声,又听得有人吆喝追击声。

    此片海域已是蛮荒密云二岛的势力范围,二岛邻里友好,关系和睦,又因为拥有传闻中的凶悍异兽与神秘巫术,周围渔民断然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肆意冒犯。

    这阵仗,却是在追击何人?

    当下去往船楼高处,举目远眺,却见那头有只小舟在海浪里飘摇,后面一艘大船正快速追赶。

    她一眼看清那后面大船船身上有密云岛的巫女头像标示,船上人数不少,阿大,幽朵儿都在其中,而前方那只小舟上却只有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只看出身形矫健,看不清面容。

    见是熟人,生怕岛上有事发生,秦惊羽赶紧叫浆手加快速度,朝密云岛的大船靠拢,同时举旗呜鼓示意。

    见得是大夏战船,幽朵儿欢呼一声,忙叫人从船上解下只小艇划将过来,而阿大等人却是驾着大船继续追那小舟而去。

    “出了什么事?”等到幽朵儿跳上甲扳,秦惊羽一步过去,劈头就问。

    幽朵儿眨了眨眼,恨恨道:“那老贼,这半年来偷上岛来好几次了,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护岛神鸟都拿他没法,这回他又偷偷上来,被我们在岸边抓了个正着,这不,我跟哥哥一起追他来了,等会儿逮住了他,定要叫他好看!”

    秦惊羽哦了一声,朝海面上一前一后的两只船凝神望去,却见那小舟上那人转过身来,摘去斗笠,向她所在的方向回头一顾,微微领首。

    一袭青衫,仙风道骨,眼底似有深意。

    明明素不相识,却觉分外眼熟。

    脑子里灵光一闪,蓦然冒出个模糊的念头,会不如……是他?

    萧焰屡屡提及却始终无缘得见的那个人?

    胸口仿佛被铁锤狠狠一撞,撞出满头金星,一片空白,心里却是狂喜,如果那个人是他,那将意味着什么?他半年来几次出现在密云岛,意味着什么?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又意味着什么?

    会不会,如她所愿,实现她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向天祈祷的心愿,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实现的心愿——起死回生,平安归来……会吗?会吗?!

    刹那间,忽喜忽忧,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住。

    脚下虚浮,手指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对幽朵儿说了些什么,不知道船舶是如何靠了岸,她又是如何歪歪倒倒跳下船,如何跌跌撞撞朝前飞奔,绊倒,又再爬起,再绊倒,再爬起。

    温暖的山风,呼呼地擦过脸颊,衣袂轻动,发丝轻扬,她喘着气,一路跑,一颗心仿佛就要飞出来,正在胸腔里急促杂乱地跳动,连带着混身的血液都在燃烧着,几欲佛腾。

    原来,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体会何谓真正的急切和喜悦,仿佛每个细胞都在欢叫,却又杂夹着一点点失而复得后的惶惑和不安,生怕这一切,全都不是真实的,只是又一场她臆想出来的幻梦。

    它来得这样突然,仿若黑暗中久久前行的人,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经历过那么多的失望,只在一刹那间,突然见得曙光。

    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样好的体力,这样好的耐力,仿佛只是本能,竟一口气不歇地奔上了山。

    大半年未至,但见燕羽楼前艳色笼罩,霞光灿烂,四周碧树繁花,草木青青,一切都是那么明丽可爱。

    四处静悄悄的,坟墓高耸,石碑如故。

    难道,是她想错了?

    秦惊羽放慢了步子,心跳难抑,方才的激动与勇气却都消失在九霄云外,近乡情怯,止步不前。

    倚着一棵树重重喘气,只觉得全身无力,近乎虚脱地颤抖,那干涸了四年的眼眶不知怎的,突然盈满了泪水,泪眼朦胧,视线模糊,忽而转头,仿佛看见有一人推门而出,从楼里漫步走出来,挺拔轩秀的身姿一点点出现在眼帘,那温润俊朗的眉目,分明是她日思夜想的样子。

    那眼角眉梢,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又似是缠绵不尽难分难舍的浓情蜜意。

    是梦吗?

    在这样美好的梦里,踏霞乘风,朝她而来?

    她屏着呼吸,脚下像是踩在棉花团里,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一眨眼,面前的人影就像是无数个梦醒的清晨,立即消失,无踪无影。

    那是他吗,是他吗?

    是真是幻?梦耶非耶?

    那人清清爽爽,端端正正地站着,那双眼如昨般弯起,冲着她微微一笑,笑意如春风化雨,冰雪消融,仿若漫天金光,无边彩霞都凝在这一笑当中。

    他薄唇勾起,那么温柔笑着,什么都不说,只朝她伸出手来。

    她明白他的意思,这一场爱情要想开花结果,不能只靠他一人努力,必须也要她主动走上去,握住他的手。

    秦惊羽踏出一步,再一步,终于忍耐不住冲上去,手指相触,感觉微凉中带着一丝暖意,那么真实,他活过来了,是真的活过来了!

    萧焰猛然抓住她的手,一把扯进怀中,紧紧抱住,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眸底却已晶莹闪耀:“三儿,我的三儿,你终于来了……”

    深情相拥,中无缝隙。

    坚韧熟悉的怀抱,欲要揉入骨血的力道,梦里寻觅了千万次的场景,一切都是那么难以置信,却又那么真实无欺。

    秦惊羽眼中含泪,按紧了他:“是,我来了,我庆幸我来了,你可知你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

    那么漫长,那么久远,令她几乎都已经绝望了。

    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立刻在他胸膛上来回摸索:“你的伤呢,被震碎的内脏呢,是不是都好了?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摸完又去摸他的腿,“腿伤呢”

    萧焰咧开嘴笑,拉住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际,摆放端正:“都好了的,你别乱摸,歇了这么多年,我可不能保证有太好的自制力。”

    秦惊羽面上难得地红了红,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幸辐感包围着,有太多太多的话哽在喉间,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萧焰拥着她的手臂,低叹:“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燕羽楼,和那块空白的石碑,我猜不透你的心意,也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我单知道已经过去了四年,心里又是惶恐,又是害怕,不敢去找你,只能在这里等……”

    秦惊羽掐他一把,唤道:“原来你竟是个胆小鬼!”

    “是,我就是个胆小鬼,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真相,怕你恨我,怨我,不要我……”

    秦惊羽手掌掩住他的唇,喜极而泣:“好了,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说罢又道,“我且问你,若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萧焰看着她,满目柔情,满心喜悦,唇边笑意越来越浓,却始终不作回答。

    秦惊羽急了,伸手去掐他腰间,力道却甚是轻微:“你傻笑什么,快回答我!”

    萧焰微微笑道:“路上你可曾看见位头戴斗笠的黑衣老人?”

    秦惊羽不迭道:“看见了,他就是你师父吧?幽朵儿说这半年他来过好几次,是他救你的吧?”

    萧焰点头道:“正是,师父长年在深山野外云游,得知我的死讯已经是一年前,他便悄悄找来,挖开坟墓查看,他说我这其实只是个假死,又说这寒玉棺是个好东西,可保肉身不腐,而我昔日泡过的暖玉神泉,服下的茯苓首乌丸、身上洒的像是神族的符水,不醉翁给我又喝又泡的药酒,都在我自身修炼的龟息神功下渐渐发挥作用,还有这块墓地,想来当年神泉被毁,泉水却没消亡,而是尽数渗进了地下,却成了个休养生息的宝地,最后再加上师父带来的一颗金丹,终于让我起死回生,堪堪捡回一条小命来,还因祸得福,将这赢弱多病的身子养得大好,你说,我把这天地间的福气都占尽了,可怎么是好?”

    秦惊羽听他说得轻巧,却知道这其中凶除丛生,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条件必须具备,任缺一样都不能有今日之结果,越想越是后怕,不由得紧紧抱住他,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痴痴仰望,生生缠绕,怎么也不肯松手。

    萧焰低下头,噙着浓浓笑意,深深看她:“你这记性好忘性大的,不是还在问我问题么?”

    秦惊羽头埋在他胸前,嗅着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脑子里满是庆幸与惜福,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应道:“你说。”

    “我都请师父去天京报讯去了,还怕你不来?而且我其实心里也着急的,哪里还等得了他老人家,顶多再养个一两日,我便自己冲到天京去找你。

    “那倘若我已经跟别人成亲了呢?你又将如何?”

    萧焰敛了笑,眸光定定望过来:“我醒过来的头一件事,便是想起我死前竟将你托付给雷牧歌”还叫他好好对你,其实这话我一说完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是我当时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才违心说出这番大义无私的话来,我闭上眼的那一瞬想的便是,若我死了那也罢了,若我不死,活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你给抢回来。”

    秦惊羽轻笑道:“脸皮真厚,你就那么笃定我就心甘情愿让你来抢?”

    萧焰盯着她的眼,认真地道:“你可记得,我临死之前问你能不能原谅我,你是点了头的。”

    秦惊羽暗地好笑,心里喜乐无限,故意想了下才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萧焰又道:“我还问你,如果有来世,你还会不会接受我,你的回答是会。”

    “我是这么说的,但那又怎样?”

    萧焰只低了嗓音在她耳边道:“不怎样,三儿,你的话太多了……”

    “嗯,我还有好多事问你,那个……”秦惊羽张嘴还要再说,他已是低下头来,含了她的唇瓣,堵住她所有声音。

    唇舌纠缠,气息交融,火热而甜美,深刻而执着,天地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

    刹那,已是永恒。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黄昏时分,白天就要过去,黑夜就要来临,但她知道,他们的黑夜已经过去,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充满阳光幸福如蜜的日子起风了。

    晚风吹拂着山野,霞光辉映着楼宇,万物宁和而幽深,只除了那些浅浅低呤的夏虫,似在诉说着尘世间奇幻瑰丽亘古不灭的爱情神话。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两心缱绻,三生结缘。

    (全剧终)

    番外卷 萧焰番外1

    他叫萧焰,是南越二皇子。

    他的父皇母后感情敦厚,在他之前,柳皇后育有一子,名唤萧冥,比他年长五岁。

    萧冥自幼沉稳严肃,少年老成,平日总是板着张脸,柳皇后感叹这个孩子名字太冷,以至于性情也跟着冷清,生怕第二个皇儿也如他兄长 一般,于是在取名时想出个焰字,有热情如火之意,是为萧焰。

    后来,柳皇后又诞下两位公主,长公主出生的时候正是月上中天,故而取名萧月;而小公主出生在茉莉花开的时节,故而取名萧茉。

    俗话说人如其名,他却没有如他母后所想,长成一名热情阳光的少年,他从来就是个早熟的孩子,总是淡然看待世事,面带微笑,心如明镜。由于与萧冥终日相处,他虽不像兄长那般沉稳内敛,但冷静的本性却也学了个八九分。

    只是比起萧冥来,他爱笑爱说,重情重义,对待身边每一个人都是极好,在这兄弟姐妹当中,他的相貌最是出色,清朗儒雅,俊秀绝伦,宛若翩翩佳公子,再加上那温和的性情,每个人也都那么喜欢他,人人都道这二皇子随和亲切,温润如玉,实在讨人喜欢,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发光体,总能吸引大家的目光。

    父皇萧远山政务繁忙,大哥萧冥便担当起长兄之职,每日督促他读书识字,就连他那一手清隽大气的字体,都是萧冥手把手教的,兄弟俩的字迹相似,除了他们自己,寻常人根本辨认不出,当时他只当好玩,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让他追悔莫及,付出了生不如死的代价。

    他们兄弟姐妹四人从小感情十分要好,完全没有皇室中人勾心斗角的阴暗,实打实的相互怪爱,相互照顾,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一起分享,从不藏私。

    而萧冥身为皇长子,课业自然繁重,压力也大,柳皇后身体又不大好,所以平时总是他带着妹妹们在宫里玩耍,在他心目中,一家人和和睦睦,亲亲爱爱,比什么都重要。

    别看他小小年纪,又贵为皇子,却没有任何坏习惯,生活总是自理,还很会照顾人,上树摘果,下水摸鱼,时不时用柳条苇草编些小玩意送给妹妹们,有时也在湖里捞些小鱼小虾点火烤了,三人一起分食,他也没想到,这些技艺将来还会派上很大的用场。

    玩耍的时间虽然很多,但是他的课业却从没落下,每日只须花一点点功夫,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通,一学就会,授课的老师对他是惊为天人,甚至在闲暇之余,他还跟着宫里乐师琴师学会了好些乐器,可以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有一次他又带妹妹们出去玩,在树林里遇到头发狂的野猪,当时他临危不惧,硬是拼命将妹妹托上树梢,自己也灵巧爬上树去,三人在树上躲藏了大半日,与野猪对峙,幸得一位隐士高人从一旁路过,一掌击毙野猪,见他们救下树来。

    那人见他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料,后来又考验他几次,每次都顺利过关,于是就收他做了徒弟,他因为野猪之事心有余悸,想着练就一番高强本领好保护人家,是以背着众人刻苦习武,他原本就聪明,如今下了苦功夫,更是成就神速,短短几年就有所小成,在江湖中算得上个高人了。

    此后他又读了些历史书籍,知道单凭武功不足以在滔滔乱世中站稳脚跟,必须谋略并重,攻心为上,不知基于何种心态,他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势力,隐在宫廷侍卫之外,并没让他人知晓。

    那一年他十岁,父皇萧远山生辰,在宫中大宴宾客,热闹非凡,当时东阳与南越关系不错,东阳国主轩辕敖亲自前往祝寿,以一串罕见的东珠作为贺礼,那珠链上还缀着块晶莹璀璨的碧绿宝石,他一看就莫名喜欢,爱不释手,萧远山见他如此,特意允他拿去玩赏几日再予归还。

    寿宴当中,有一位画师当众挥毫,为萧远山画了一幅丹青,博得众人喝彩,据说这画师足迹遍布赤天大陆,五国四海,为各国皇室都曾留下画作,他于是感了兴趣,私下见面,央其说些他国趣闻。

    画上是两名长相一模一样的孩童,大概三四岁的样子,一男一女,衣饰华贵,漂亮得不像真人,男孩面容瘦弱,眼神忧郁,而那女孩却是粉雕玉琢,笑容满面,尤其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一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瞳,甚是醒目。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孩子,不觉有些诧异,多看了几眼,心里有丝说不出的异样感觉,画师见他上了下,便告诉他,这是大夏皇帝的一对龙凤胎,当时刚年满四周岁,只可惜画作还未完成,其中的小公主就已经因病夭折,所以也没有在继续画下去。

    他算了下日子,已经是三年过去,画上的男孩现在将近七岁,再看看那画上女孩的笑容,心里闷闷的,不知为什么。

    那段时日他有些沉郁,笑容极少,父母兄长都没察觉,两个妹妹更是年幼不谙世事,幸好有容容陪着他解闷。

    容容姓叶,是大将军叶庭的长女,与他年纪相仿,善解人意,再加上叶府小公子叶霁风与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