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本红妆下第42部分阅读
朕本红妆下 作者:rouzhaiwu
场上冒险厮杀?”
秦惊羽被他冷冽的口气吓了一跳,才几天没见呢,这皇帝架子就端出来了!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要去的,不是说御驾亲征吗,难不成我就待在营帐里喝茶嗑瓜子,总得名副其实才行……”她低声嘀咕着,忽然一怔,对了,她才是他主子呢,凭什么向他解释!“银翼你凶什么?当了皇帝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被她一吼,银翼口气软下来。
“那你什么意思?你管着你西烈的兵就好,干嘛吼我的人?”
这话听得受用,雷牧歌与李一舟眉开眼笑,口中却谦虚道:“皇帝陛下教训的是。”
银翼瞥他俩一眼,拉着她面无表情就往主帅大帐的方向走。
雷牧歌与李一舟不敢怠慢,也是疾步跟上。
“喂,你做什么?”秦惊羽不由低叫,好歹自己现在也是皇帝了,这样拉拉扯扯的,让人看了还不笑话!
“好久没见了,跟你说说话!”银翼没好气道,走到帐前,也不看后面两人,拉着她跨进帐去。
一看帐帘垂下,李一舟摸了摸面颊,一把拍在雷牧歌肩上:“兄弟,看来情况不妙啊,人家皇帝陛下都亲自来了——”
雷牧歌耸了耸肩,忽然拔高声音道:“西烈皇帝陛下亲临,这是何等大事,赶紧召集军中校尉以上将领,除张义明外,其余众人速来主帐议事,不得有误!”
一声令下,便有军士迅速去往各处传令,他转过头来,若无其事掀帘进帐:“还愣着做什么,先到就先进去作陪。”
主帐中,秦惊羽正与银翼说话,见他进来也不觉意外,微微点头,又继续问道:“你说你带了十五万大军前来?”
雷牧歌放下心来,自顾自找了地方坐下,留神倾听。
但闻银翼点头回答:“南越在西烈的军队并未全部撤走,我只好留了人手加以防范。十五万大军是由曲老将军率领,据此还有三日路程,我是带着五千亲卫先来——”并无半句多话,直接就问,“目前战况如何?”
秦惊羽目光过来,朝雷牧歌眼神示意,后者手持竹鞭走到壁上挂着的南越全典图前,指着当中风离的位置,将所掌握的布兵虚实与地理形势简单讲解。
“风离城中驻军近万人,依仗城墙高耸的有利地势,以及城中丰盛的粮草储备,距城不出,只守不攻,这两日下来,仅是派出小股军队出城迎战,他们的心思十分明确,那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等待南越内陆大军增兵救援。”
银翼听得皱眉:“为何不速战速决?”
雷牧歌朝她的放下看了一眼,解释道:“强硬进攻会造成不可估计的伤亡,陛下的意思,破城即可,不伤无辜,如能令其弃械投降,那是最好。”
秦惊羽微微颔首,离座走到地图前,结果雷牧歌递过来的竹鞭,指着风离往南的一处位置道:“风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风离背后的葫芦谷,这是通往南越的必经之地,如不出意外,我们应该在那里与萧冥的援军相遇。”
此次出征得急,她仅仅是带了二十万大军,均是郡国军及边防军组建而成,京师驻军五万人全部留在了天京内外,由大将军雷陆统领,以保卫皇宫安全,所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攻打个区区一座风离城,哪须动用大夏主力,对方要死守,她就由得他们去!
风离城只是个烟雾弹,葫芦谷之战,才是重中之重!
葫芦谷,是穿越莽莽群山的山口,因总体地势外窄内宽,像一只巨大的葫芦而得名,这一旦受到攻击就很难退出的地形,实乃兵家大忌,但倘若要绕道而行,至少需要三五个月才能转出山去。
按照萧冥的心意,十有八九会放弃风离,着重驻守葫芦谷,利用有利地势,将来人一网打尽,尽数歼灭。
既然如此,她只管将攻打风离作为练兵之战,以战为练,以战养战。
帐帘开开合合,陆续有大夏将领进来,在秦惊羽的介绍下,向银翼参拜行礼。
银翼均是冷淡点头,只在看到杨峥过来行礼的时候,才露出一丝笑意:“你也在啊。”
杨峥低声称是:“末将现在是陛下的护军,负责陛下的起居饮食,及军中粮草辎重事务。”
银翼哦了一声,也不欲再与众人寒暄问候,沉沉开口:“我到达之前,听说东阳也在招兵备战——”
秦惊羽并不感意外:“我收到消息,轩辕敖会派出十万军队前来助阵。”号称十万,估计总共加近也就七八万,不过能做到这样,已经给了自己大大的面子了!
此次东阳暨北凉之行,确是收获颇丰,赚得盆满钵满!
“你自己就有二十万大军,再加上我这十五万,与东阳十万,人数众多,粮草问题如何解决?”银翼又问。
他倒是带了些粮草随行,但也只够几日之用,至于东阳军队,那铁定是轻装而来,更不用指望!
秦惊羽抿唇一笑:“我前一阵在外游历时发了笔小财,粮食药材被服马匹等等老早就准备好了,除开这二十万大军,杨峥还帮我雇了两万青壮劳力,专门负责粮草运送与后勤补给。你只管给我好好打就行,一切不必担心!”
杨峥在下首听得暗自撇嘴,小财?那批令他看得眼花缭乱险些吓晕过去的巨额珍宝,才动用了一丁点就几乎买光了沿途所有米行药店,在这主子眼中,居然只是笔小财?!
跟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觉得他会有这样谦虚的时候!
银翼又随意询问两句,就听得雷牧歌轻咳两声,将全场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先前寒关大捷,今日又是风离首战得胜,军中难免会生出骄纵之气,断不可长,陛下已经定下最佳攻城时机,在此期间,各位须严厉治军,勤加操练,只许胜不许败,听清楚了吗?”
众将齐声高呼:“清楚了!”
秦惊羽见众人面色紧绷,有意调动情绪,端坐笑道:“名将精兵,不是天生就有的,那都是靠在战场上打出来的,此次风离之战,朕不仅是要最终的胜利,也要大夏军队自信好强之心,英勇善战之气,朕在副帅面前给你们求个情,小输一两次不足为罪,只不过,输得太多,让西烈与东阳友军看到,你自个儿害臊羞死,那可怪不得朕!”
诸将哈哈大笑,七嘴八舌道:“陛下放一百二十个心,臣保证如期拿下风离!”
“那南越守军与我大夏精锐力量悬殊,只是苟延喘息而已!”
“臣用项上人头担保,半月之内,破城而入!”
“臣也保证……”
“好了,这可都是你们自己说的,朕可没让你们立什么军令状!”秦惊羽微微一笑,朗声道,“朕的军队,必须是支铮铮铁军,是胜不骄,败不馁,万难不屈,百折不回的强悍之军,现在,你们是吗?”
除银翼之外,帐篷里众人齐齐拜倒,俯首高呼:“效忠陛下,死而后已!”暗地里都生出争功较劲之心,激起昂扬斗志。
秦惊羽满意看着底下众人,又道:“朕也给众位爱卿提个要求,朕此番率军南进,目标是萧氏父子,与南越百姓无关,诸位可以拿南越守军来练兵,但不可拿风离百姓来撒气,所以朕事先与诸位约法三章,一旦风离破城,对城中百姓尽量安抚笼络,无端杀人者以死罪论处,杀人者抵罪,盗窃者判刑!”
众人稍作迟疑,即是高声应和:“陛下英明!”但看得出,对此言辞心怀异议,只是碍于圣威,不敢表明而已。
银翼在旁哼道:“心太软,不足成事。”
秦惊羽瞪他一眼道:“若不事先约束,只会越杀越想杀,伏尸沃野,血流成河……这不是我想要的。”她要的,不仅仅是一个风离城,更是整个南越甚至赤天大陆的民心。
摆了摆手,让众将围拢过来,自行讨论,她自己却招手唤来杨峥,提前制定入城计划——
治军的同时,还需安民,让寒门出身从小饱受世态冷暖的杨峥来做此事,再是合适不过。
不知不觉,时光飞逝,帐外已是夜幕降临,眼见帐中众人热火朝天,群情激荡,围着副帅雷牧歌没完没了讨论不休,秦惊羽笑了笑,拉着银翼与杨峥悄然出帐,走上一处浅丘。
下方是一座座整齐排列的营帐,火把点燃,晚饭后的士兵正在空地上操练,而令一边,银翼带来的五千精兵也没闲着,归拢马匹,搭建营地。
“你带来的这五千人……”秦惊羽盯着那些年轻挺拔的身影,尽管服饰改变,那身形相貌却是如斯熟悉。
“你想的没错,就是他们,当初你留给我的卫煞二部,如今是我的亲卫缇骑。”银翼碧眸微闪,轻笑道,“但凡夜袭斩首之类,都可以交由他们来做!”
秦惊羽转头望向远处高高耸立的风离城墙,嘻嘻一笑:“别那么血腥,我只要挑些轻身功夫最好的,登堂入室,放把火就行。”
杨峥听得眼睛一亮:“陛下要烧……粮草?”
秦惊羽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杨峥你跟了我,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见他面露赧颜,不由得好笑揶揄,“所谓不破不立,城中若是粮食充足,人家也不会领你的情,记你的恩!”
银翼瞟了眼她搭在杨峥肩上的手,不露痕迹扯了下来:“你就知道欺负杨峥,那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没变。”
“我哪有欺负他?”
“是是是,算我说错了——”银翼往坡上再走两步,话锋一转,忽然道,“今晚夜色很好。”
秦惊羽闻言望去,但见浮云飘散,一轮明月在天高悬,月色皎洁,清辉涟涟。
此情此景,竟有些许熟稔感。
与杨峥一前一后跟上,走了两步,心头倏然闪过一幕,想起来了!
“银翼来得正好,我们三人又聚在一起了!”她一手拉着一人,就地坐下,仰望天幕,却是感慨万千,“想当年,也是这样的夜里,也是我们三人,酒饱饭足坐在马车上,我提议要创建暗夜门,银翼你还嘲笑我,只有杨峥赞同,还说这名字好。”说罢转头,朝杨峥会心一笑。
“我?”杨峥满目茫然。
“不是他……”银翼低喃。
秦惊羽习惯性揉了揉额头,眨巴着眼睛,不好意思笑道:“呃,难道我又记忆混乱,记错了?”
银翼摇摇头,低沉道:“你记错了,没有杨峥,只有我们两人,是在回皇宫的马车上。”
杨峥看看她,又看看银翼,不知想到什么,张了张嘴,终是默然。
“哦。”秦惊羽不禁苦笑,这神经错乱的毛病,时不时要冒出来拨弄一下,真烦!
也是,当初杨峥并不知自己当朝皇子的身份,又怎么会跟自己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想来真是记错了。
可是,刚才脑子里闪过那一幕好生奇怪,她坐在中间,明明是勾住左右两人的肩膀,爽朗大笑,口吐狂言,要建立天下第一大门派……
左边之人是银翼没错,右首之人,不是杨峥,却又是谁?
那个模糊不清却记忆深刻的人影,是谁……
卷六 凤舞九天 第四章 移情别恋
一连三天,风离守军都是据城不出,城门紧闭,只居高临下俯视观望。
大夏军队似是逐渐心急,主帅一声令下,步兵架设云梯,气势汹汹,开始从东西南北四面攻城。
对于大夏军队的进攻,风离守军丝毫不惧,也是,这风离城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早年经过几次大的战役,南越主帅意识到此地的重要性,特意加固加高了城墙,一眼望去,但见高墙入云,巍峨耸立,不由让人心生畏惧。
想是严格执行死守命令,风离守军已将各处城门关死,用巨石顶住,再跺上砂包,所有的守军都涌上城墙,严阵以待,一遇上大夏攻城队伍,就射出羽箭,投掷石块,更有甚者,还将点着的干柴与在油里浸过的火棉絮扔下城墙来,城根顿时火光四起,烈焰熊熊。
大夏步兵抬着云梯强攻数次,均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一时士气低落。
到第四天,西烈老将军曲元带着十五万西烈大军赶到,大夏军营人心鼓鼓,欢声雷动,到了夜里,更是为友军举行了盛大的接风宴。
宴席上,两国君将推杯换盏,不亦说乎,帐外三更敲过,帐内还是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一片劝酒划拳声,大有一醉方休之势。
营帐对面,风离城。
城墙上,数队士兵持戟对面而过,负责巡逻警戒的守军正一瞬不眨注视敌营动静,听得那方营帐隐隐传出的鼓乐之声,那守城将领不由嗤笑:“听说那大夏皇帝以前就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皇子,这样的人也来领军打仗,哼哼,真是贻笑大方!”
旁边之人随声应和:“就是,别看他现在是皇帝,当初却是我们大皇子的阶下囚,大皇子叫他往东,他便不敢向西,哈哈哈”
笑声未落,黑暗中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张大了嘴,嗫嚅出声:“啊,鬼”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直直穿插喉咙,整个人砰的向后倒下。
“什么人?”之前说话的守将大惊之下急急过去查看,刚一近看,就见雪亮刀光罩面而来,不由高叫,“来人啊,有人偷袭!”
暗处,大队黑衣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而来,飞檐走壁,如同壁虎般贴在城墙上,向上攀移,听得上方异响,纷纷隐住身形,静止不动,过得一会,有人低沉问道:“不是说了不急着动手吗?怎么回事?”
“回主子,不是我们的人。”
那人哦了一声,眼见顶上火把涌动,人影绰绰,显然南越守军已被惊动,稍一蹙眉,便是比个手势,冷静下来:“两边包抄,趁乱入城,执行原计划不变!”
黑衣人迅速分散,无数条连着长绳的铁钩甩出,鬼魅般攀援而上,趁着南越守军冲来这边查看究竟,数十条人影从背后闪电跃上墙头,各自隐蔽不见。
“出了什么事?”一名中年将领分开众人,厉声喝问。
“回于将军,方才乔校尉和朱校尉在这里站着说话,属下听到朱校尉的叫声奔过来,就见他们已经”一个中箭而亡,一个一刀毙命,对方连个影儿都没见,就直取两元大将的性命!
中年将领面色一寒,挥手道:“传令下去,加强防守,警惕敌军夜袭,不得有误!”
“是!”众人得令退下,各自归位,只留下几名兵士负责收捡尸首。
中年将领放下心来,看这架势,对方只不过是派出些鼠辈前来挑衅,并不是真要如何,只要加强守卫,严加防范,应无大碍。
夜,渐渐深了。
明月被丝丝浮云遮蔽,失去了原有的光辉。
天地静寂。
忽然,东南方向倏然地一亮!
有人惊呼一声,惹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而去,但见火光升腾,且火势越来越大,竟是在半空中都能看到飞溅的火星。
“不好,是粮仓!粮仓起火!”一时间,呼叫声,犬吠声,求救声,夹杂着力拉崩倒声,声嘶力竭,不绝于耳。
城中军队百姓齐心协力,使出浑身解数扑救,无奈半夜起了东南风,风助火势,遂成燎原,那放火之人不仅点燃了风离城的军用粮食,还附带将城中大户人家的仓库一并烧了,放火之前全是用桐油细细浇过,显然是谋划周详,赶尽杀绝!
这粮仓附件原本凿有水井,建有水窖,以供危急时刻取用施救,然而关键时刻,救火军民却发现打上来的水,水面上竟是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脂。
“报!全军奋起抢救,但成效甚微,粮仓九成被烧毁!”
“报!马厩被烧,战马被下毒!”
“报”
噩耗接连传来,中年将领眼前一黑,几欲栽倒。尽管上头有命在先,心中已有计较,但真正得闻,仍是无法承受。
对面营帐明明是在饮酒作乐,大犒军士,也未见有人从中踏出,这天降奇兵,究竟从何而来?
谁又会想到,大夏军队这几日的进攻都是虚晃一枪,实际却是在暗中等待时机,借此东风,夜袭粮仓!
此次夜袭之战打得十分漂亮,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晨才大体扑灭,南越守军都严守城墙,粮仓附近只是派了常规守卫,风离城中粮草损失惨重,战马也是半数遭创,大火还连带烧毁不少民房,上千城民呼号痛苦,无家可归。
一大早就是阳光灿烂,秦惊羽坐在主帐中,仔细看部下呈上来的战报。
“做得好!煞部弟兄的本事都没落下,往日追缴恶贼凶犯是一把好手,没想到放火下毒也是如此在行,哈哈,你们怎么想到把油脂倒到水井里去的?这个创意实在不坏!”
银翼在旁一直蹙眉不语,此时听她这么一说,才开口道:“不是我们做的,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秦惊羽听得一怔。
银翼点头:“没错,他们都是夜行装扮,个个持刀蒙面,身手矫健,一出手就毙了南越两名军官。他们似是清楚我们的意图,有意相帮,我们这边在点火,他们那边就专挑水井水窖下手。”
李一舟插话道:“会不会是东阳来人?”
秦惊羽白他一眼:“东阳援军哪有这么快,轩辕敖虽然答应援助,却没说定时限,那老头打定主意来捡便宜的,没个十天半月的,根本抵达不了!”
“哪会是谁呢?”杨峥喃喃低语。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一位故人。”雷牧歌说罢朝她投去一瞥,意味深长。
秦惊羽迎上他的目光,心头一个咯噔,不由得乱跳几下:“你是说”影士送来的讯息称芷水之上风平浪静,正是春暖花开江水解冻的好时机,黑龙帮众一反常态,关门闭户,深居简出,难道程十三他也来了此地?
雷牧歌悠悠点头:“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等身手,与西烈皇帝陛下的亲卫并驾齐驱。”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早就到了,一直潜伏在附近,暗中观察战况,把我们的计划了解得很清楚,所以才能及时出手相助。”银翼想想又道。
秦惊羽垂下眼睫,眸底闪过一丝失落,只勉力一笑:“这下可好,萧冥援军未到,我们倒是又多了一位盟友。”只是,他为何对她避而不见
雷牧歌明白她的心思,当着众人也不避讳,轻抚着她的手臂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他喜欢在暗中,便由他去吧。”
李一舟对此早已习惯,别过脸去与杨峥交谈,有意无意挡住底下人等的视线,只有银翼,死死盯着雷牧歌那只大手,一双碧眸深不可测,几成墨绿,忽然站起身来:“朕有些计划,要单独跟陛下讲,你们都退下。”
不是征询意见,而是直接陈述命令,昔日的狼小子,已经成长成为高高在上的一代君王!
秦惊羽眼露称许,摆手道:“诸位爱卿,都下去吧。”
众人依言退下,雷牧歌走在最后面,眼看就要跨出帐去,突然又生生顿住,回头含笑叮嘱:“别谈得太久,记得要吃早餐,对了,陛下昨晚几乎没合眼,等下最好在帐中补个眠。”
“知道啦,雷婆婆。”秦惊羽不满嘀咕,平日都是杨峥在负责自己饮食起居,他身为副帅,哪有闲工夫来管这些,如此刻意叮嘱,显然是另有居心!
帐帘放下,她看向对面那张冷冽紧绷的俊脸,再是迟钝也有所领悟,这个雷牧歌,什么早餐啊,什么补眠啊,哪里是叮嘱她,分明是说给旁人听得!
这算什么,宣告所属权?
有没有搞错,她是君,他是臣啊
“他这人就是这样,又鸡婆又霸道”讪讪一笑,她低声解释,说到一半,又觉得实在多余,简直是欲盖弥彰。
银翼不悦地抿唇:“你跟他是不是很好?”
秦惊羽如实点头:“恩,还不错。”出征之前,母妃跟她谈了很多,无非就是她的终身大事,说她耽误雷牧歌这么多事,他却一直陪伴左右不离不弃,这样的男子全天子再找不出第二个云云,看着母妃鬓边垂下的一丝白发,再望向那边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影,她心底长长叹了口气,默然点头。
一时神情恍惚,却听得银翼沉声问道:“你喜欢他?”
秦惊羽哑然失笑,这样直白露骨的话,也只有他才问得出:“喜欢啊。”
“你!”银翼碧眸微眯,怒道,“你怎么能这样!一会喜欢这个,一会又喜欢那个!”
“啊?”秦惊羽张了张嘴,吃惊道,“你确定,你说的是我?”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什么时候的事,作为当事人,她怎么一点不知道?
见他冷着脸闭口不答,秦惊羽凑上去,追问:“别吊我胃口,快说,我以前喜欢过谁?”真是好奇死了,原来自己失去的不仅是部分记忆,还包括感情纠葛啊!
难怪每回雷牧歌与李一舟提到此,都是闪烁其词,含糊掠过,原来竟有这么大事件包藏在内!
银翼只是摇头:“我随口说的,你别发花痴。”
小狼崽,还敢在她面前撒谎?
“死小子,你说不说?到底说不说?!”反正帐中无人,也不管彼此的身份地位了,直接去揪他的耳朵,挠他腰间的痒肉,“再不说,我就把你把你”把他怎样?除了这昔日主仆身份,她好像没什么能够威胁到他!
“喂,你轻点,你这个疯子女人!”银翼咬着唇,左躲右闪,眼见那双小手在自己身上不住动作,心头一把火烧了起来,真想把这香软的身子狠狠搂在怀里!
“你说,你说了我就饶过你!”秦惊羽趾高气昂,得理不饶人。
“你这笨蛋,忘了就忘了,何必多问!”他懊恼低道。
“我就是要问,不弄清楚我才是个笨蛋!”脑子里有些乱,有些疼,被她暗地忍住,真相触手可及,这一回,她不能再逃避。
“连你也瞒着我么,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啊,那个人是谁?到底是谁?!”
低声争执中,银翼涨红了脸,终于没忍住,朝她低吼:“好,我就告诉你,你听了可别后悔,你以前喜欢的人是——”
秦惊羽屏息噤声,手指放松,强忍住不适,等着他的下文。
银翼咬了咬牙,终是道出:“昔日暗夜门的第二把手,门人都尊称他,燕主。”
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五章 逝者已矣
秦惊羽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梦里有淡青色的身影,有温柔的呢喃,有鲜艳的血色,还有风雨中静寂的墓碑。
那是谁,是谁的坟墓?
琴声叮咚,悠扬安详,眼前黑暗消散,渐渐呈现明朗的曙光。
额上面颊上有温热的触感,似是有人在为她轻柔拭擦着润湿的冷汗。
眼睑猛然睁开,她滴溜溜瞪大了眼。
“终于醒了!”身旁之人长舒了一口气,是李一舟的声音,床榻前立时涌上来好几道人影。
“你觉得怎样?”
“陛下怎么会突然晕倒?”
“我都说了你听了会后悔,你还非要我说”
听得这七嘴八舌的声音,她慢慢回神,记得最后的记忆是,银翼指责她移情别恋,并在她的追问下道出事实真相,原来她以前有过喜欢的人,那个人,是她曾经的左膀右臂,暗夜门的燕主。
燕主,燕秀朝,在当年的劫难中以身殉职,她记得杨峥还为他在山庄旧址立了一座碑,可惜那时她心灰意冷,又怕触景伤情,没再踏上山庄之地半步,从未得见。
刹那间,听到那个名字从银翼口中说出,不知怎的,竟觉眼前一黑,瞬间失去意识。
轻咳两声,她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一刻。”李一舟答道。
“辰时?”这么说,她昏迷的时间还不短呢。
“陛下昏睡了整整一日一夜。”李一舟一边给她切脉,一边冷眼瞥过银翼,眸底闪过一抹抱怨,“陛下这些日子休息不好,忧思过重,是以身体虚弱,宜静心休养,避免情绪大悲大喜。”
“去,哪有你说的这么重要,我只是没睡好而已,如今睡足了觉,再饱饱吃上一顿,也就没事了!”
听她这样说,杨峥赶紧出账,准备饮食。
李一舟不甚赞同看着他:“陛下的身体还没最终痊愈,万不可掉以轻心——”见得她满不在乎的眼神,很难得的,面色肃然,说话间加重了语气,“陛下可知,若非雷想尽办法找来架琴,一刻不停的弹奏清心咒,帮助陛下归拢心神,陛下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醒!”
“是么?”秦惊羽吐了吐舌,闻言望过去,见雷牧歌坐在床尾,依然是眉宇锋锐,只不过那眼睑下的青晕,嘴唇周围冒出的胡渣,透露出一夜未眠的事实,难怪她在睡梦中听得琴声不断,却原来都是他在为她弹奏安抚。
朝他感激一笑,再看帐中其他人,杨峥刚刚出去,剩下的李一舟和银翼也是面露憔悴,想必都是一夜守候在此,不由得心头一暖,套上外袍坐起身来,笑道:“好了,我已经没事了,你们都回帐去休息吧。”
三人低应着,却都一动不动,她现在需要静养,大家都走吧。”李一舟拉了雷牧歌起身,推着他朝帐外走,见银翼伫立不动,朝他瞪了瞪眼,没好气道,“皇帝陛下怎么不走,莫不是还想让我家陛下再晕一回?”
听这口气,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那个燕主的事,就她一个被蒙在鼓里。
燕主,燕秀朝
秦惊羽咬着唇,有丝不甘心地低唤:“银翼,你等等”
银翼朝已经走到帐边的两人斜睨一眼,淡淡道:“听到没有,你家陛下留我。”
“你!”李一舟怒道。
“不用担心。”雷牧歌转头,眼里火光一闪,唇边却是微微含笑,一掌拍在李一舟的肩头,“皇帝陛下当有分寸,一定不会让你我为难的,走吧,该去巡营了。”
李一舟忿忿不平,想要争辩,但觉肩上手掌逐渐用力,只得闭口随他去了。
等那两人掀帘出帐,脚步声消失不闻,银翼这才走到她身边,面无表情顺势坐下,也不说话,碧眸深邃,一瞬不眨。
秦惊羽被他看得有些茫然,想了想昏迷前的话题,小心道:“你先前说,我跟那个燕主”微顿一下,感觉自己并无心慌气短的症状,这才又续道,“我跟他,以前很要好?”
“都过去了,你也别想那么多,毕竟他是”银翼叹一口气,欲言又止。
“别总是说话说半句好不好?我没你们想得那么娇弱,你不用避开话题,他死了,杨峥还给他立了碑,这些不必藏着掖着,我早就知道了。”秦惊羽冷静陈述事实,她所不知道的是,她跟那个燕主之间,到底又怎样的情感纠葛。
银翼面上阴晴不定,眸子里闪过复杂之色,半晌才挤出一句:“是啊,他死了。”
秦惊羽揉了揉额头,对于脑子里模糊不清的印象,很是无奈:“是怎么死的?”
银翼摇头道:“我不太清楚,当时我在西烈。”
“哦。”是了,萧冥掳她为质的时候,银翼正是深陷死亡之洲,她这边发生了什么,他相隔千里,自然不知情。
“人死不能复生。”银翼慢吞吞道,他从来都是不善言辞之人,能说出这样安慰的话,已是不易。
“我明白。”秦惊羽点头,阖上双眼,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直觉抗拒,不远多想,但又觉得不甘。
想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她投入的感情并不那么多,对于过往,对于逝者,心底只是浅浅的怀念;要么就是他真是爱惨了那个人,无法忍受这阴阳相隔之痛,才会借着坠崖受创的机会,生生忘却
以自己这心性,会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所以,多半,是前者吧。
不论如何,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在想了。
不想了,只要顺利去下萧冥的人头,就是为他报仇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见她闭目不言,银翼脸色微变。
“没什么。”她睁开眼,轻轻摇手,感觉好了些。
“我早说过了,他不在了,就让我来照顾你!”银翼脱口而出,在接受到她惊诧的眼神之后,也没停住,闷声道,“等着我做什么,你身边又不是只有雷牧歌一个,还有那么多男子,比如杨峥,比如李一舟,再比如我。”
这算什么,狼小子的真情告白?
秦惊羽忍俊不禁,不由得哈哈大笑:“银翼,我从来没觉得你这般可爱!”
银翼俊脸微红,哼道:“笑什么笑,你这花痴,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说的是真的,我——”
“陛下!”关键时刻,帐外传来杨峥的声音。
“哦,进来吧。”秦惊羽忍住笑,侧头应了一声,又低问道,“你什么?”
眼见杨峥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饭食进来,银翼板起脸,抿唇道:“没什么。你先吃饭,我去外面看看。”说罢朝杨峥略一点头,便是头也不回离开。
杨峥讲饭食放在案几上,诧异望着他的背影:“西烈皇帝陛下好似很不开心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他跟我闹别扭呢,一会就好。”秦惊羽撇了撇嘴,闻得阵阵粥香,不由得舌底生津,食指大动,赶紧过去坐好。
杨峥跪坐在对面,左手执筷熟练为她布菜,秦惊羽刚喝了口粥,正待举筷夹菜,忽然看见他隐在袖中的右手,筷子渐渐停下,悬而不动。
“怎么,不合陛下胃口?”他微讶抬眸。
“不,很好吃。”秦惊羽心底发涩,面上却是微微一笑,“你是任军中要职,这些送食断水的活计也不必亲自操劳,以后就让底下的士兵来做就好。”
杨峥脸色一白,下意识将右手往后缩了缩,淡笑:“只是举手之劳,事关陛下安全,交给别人臣也不放心。”
“但是”
杨峥咬了咬唇,低声说道:“臣做起来并不辛苦,只觉得踏实喜乐,除非陛下嫌弃臣,不愿让臣为陛下效力。”
秦惊羽面色微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还有,都说了那么多次了,没外人在的时候,就你我相称,没那么多礼仪规矩,你怎么就总是记不住。”
杨峥笑的黯然:“君臣有别,理应如此。”
看着他卑微有礼的神态,秦惊羽又是一阵恍惚,似是与记忆中模糊的一幕有些许重合,不由心头一动,低道:“杨峥,我问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杨峥低头:“陛下请问。”
“以前门中的燕主,”秦惊羽在脑子里组织着言辞,徐徐问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杨峥张了张嘴:“燕燕主?”
“是,燕主。”
“燕主,本名燕秀朝,是当初陛下在门中的得力心腹,职位威信仅在陛下之下,掌管门中诸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杨峥像是背书一般道出。
秦惊羽摆了摆手:“这些我都知道,我是想问”咬下唇,对上那双满是忧色的眼,却不知怎么提下面的问题。
如果,她与那个燕主只是死心喜爱,并未对外公布,那杨峥也应该不知情。
到底,该不该继续追问呢?
一句话卡在喉间,好生为难。
帐外适时响起脚步声,令得她住了口,转头一看,只见雷牧歌掀起帐帘,星眸朝帐内一扫,眉目间甚是不悦:“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不好么,粥都凉了!”
“雷将军。”杨峥站起身来,两人目光一触,前者微微摇头,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雷牧歌欣然一笑:“张将军在四处找你,说是那霹雳战车需要增补物资,正着急得不行。”
“我这就过去。”杨峥往案几上看了一眼,迟疑道,“陛下的饮食,就有劳雷将军”
“放心,我会监督陛下好好吃完,一点不剩。”
杨峥含笑出得帐去,秦惊羽望着他的背影,不能不说,心底也是一阵轻松。
问了也是徒增伤感,何必呢
咚咚咚。
雷牧歌手指轻巧台面,引得她回过神来:“不是巡营么,怎么这样回来得快?”这些个皇帝将军的,走了来,来了走,你来我往,换了一个又一个。好似都闲的很呢。
“还不是担心你只顾说话,不好好吃饭。”雷牧歌当仁不让坐去对面。
秦惊羽看着案几上丰盛的饭食,莞尔一笑:“你当我是猪啊,乱夸海口,这足足有三人的份,怎么吃得完?”
“我也有些饿了,正好过来陪你用餐。”雷牧歌取了空碗竹筷,随意舀了些吃食,大口吃起来。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饿了,转眼一碗就见了底。
秦惊羽一边喝粥,一边不时夹些肉脯之类到他碗里:“你多吃些,上阵才有力气。”
雷牧歌停住动作,朝着她笑得开怀:“很好,终于知道关心我了。”
秦惊羽一挑眉:“怎么,我以前没关心你?”
雷牧歌听得轻叹一口气:“当然有,只是很多时候,你却是忽略我,甚至,无视我。”
他的嗓音里有着淡淡的疲惫,眉宇间也是愁绪不消,再加上飞扬的乱发,唇周的胡渣,哪里还是当初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完全一副颓然潦倒为情所困的模样!
都是她害的!
他从来都是为她好,而她,总是那么随心所欲,率性而为。
“对不起。”她低道。
“干嘛跟我道歉。”雷牧歌伸手揉着她的头发,摇头一笑,“你该知道,我最不需要就是这句话饭菜都快凉了,快吃吧。”
秦惊羽摇摇头:“我已经吃饱了。”
雷牧歌看了看案几上所剩无几的饭菜,还算满意,唤人前来收拾带出。
见她还坐在案前怔怔出神,雷牧歌过去坐下,揽她入怀,明亮的眼眸里倒映出她的身影:“大战在即,就别多想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你还有我呢,我会珍惜你,爱护你,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秦惊羽恍若未闻,只握住他的手掌,抚着那微微红肿的手指,有的地方已经破皮渗出血丝,不由得涌起一阵心疼,喃道:“你这么这样傻,就不知道停下来歇会吗?”
雷牧歌手臂收紧,眉舒目展,释放出一个灿烂夺目的笑容:“只要你平安醒过来,就是这双手断了又如何!”
“这像什么话,你可是军中副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秦惊羽啐他一口,心情倒是恢复了不少,任他抱着腻歪了好一会,这才推了推他,扁嘴道,“你呀,非得在别人面前表现得那么明显吗?须知我现在是一国之君,军中主帅,这形象可折损不得!”
“我哪有?我不是跟他们一样,一口一声陛下。”雷牧歌勾唇一笑,当然不认。
“还说没有,你在银翼面前,在杨峥面前,说的话,做的事哼哼,不需要我列举说明了吧?”
雷牧歌搂着她的腰,略显粗糙的下巴在颈窝边蹭动:“有人对你心怀不轨,我这是事先提醒,防患未然。”至于是谁,他不说,相信她心里也很清楚。
秦惊羽暗地叹口气,她又没瞎,自然看得出来,这回再见银翼,他很多地方都跟以前不一样了,看她的眼神里也多了些不同的东西,甚至,他还当面表达了心意,那么别扭可爱。
并非无动于衷,只是长久以来,她都只当他是战友,是亲人,何况现在,她身边已经有了雷牧歌。
桃花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