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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襄有梦 作者:未晏斋
,奉卮酒;宰杀青牛、白羊、黑马祭祀天地,为大行皇帝在天之灵安奉归家等鲜卑旧俗也是一个不少。
乌翰看着俯伏在自己脚下的一个个人儿,心里熨贴而颇感圆满快意——一个多年活得战战兢兢的太子终于翻身做主,让天下人跪伏了!
他适意地叫了“免礼”,又故意抱怨说:“汉人的这些礼制风俗,真是累赘得很。”心里却甚爱这种居高临下的样子,看别人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示意臣服。等众人起身了,他特别目视杜文说:“扶风王伤好了吗?”
“多谢大汗关心。”杜文答得不卑不亢,“臣弟好多了,估计不几日就能骑马就藩了。”
他了解自己的哥哥,他越是言西,哥哥越是要把他往东掰。
果然。
“欸!”乌翰说,“你年纪小,别自恃强壮不好好将养,万一落下病根儿,朕如何舍得?还是在陇西多呆些日子,好透了再就藩。”
他还故作风趣地挤挤眼睛跟弟弟开玩笑:“想来扶风王总不至于是急着到藩邑迎娶贺兰氏的女郎吧?哈哈哈哈……”
他觉得好笑得不行,下头臣属陪着他干笑,杜文连笑都笑不出来,勉强扯了两下唇角表示不驳大汗的面子。
喝完臣下所奉的践行酒,乌翰又出新的幺蛾子,对弟弟道:“听说扶风王近日读汉人的诗赋读得很是不错,与他人来往唱和也颇多佳作。”
他目光里带着妒忌的毒意,瞬了瞬不远处停着的辂车,又死盯着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杜文:“七步成诗想来太难呢,不过你这么聪明,现场吟一篇试一试?”
“太难了……”杜文好像搞不清状况一样还带着点少年的娇气,“这吟不出来,阿干会不会像魏文所说的:‘不成者行大法’?”开玩笑一样说完,自己就笑了。
乌翰正嫌他杖伤在背上,不妨碍他骑马去就藩,恨不得再打一顿叫他三个月乘不得车马。但这话已经出来,乌翰也有些悚然惊觉:这弟弟已经把他这位大汗的形象往“无情无义”上引。他到底是心虚的,此刻干笑两声说:“阿弟说笑了。朕不过考察阿弟近期读书窗课,哪会和魏文帝似的猜忌自家兄弟?阿弟若是没有诗思,不吟就不吟了吧。”
但杜文早有准备,更有显摆的意思,挤兑完哥哥之后便是笑道:“其实呢,臣弟昨晚夙夜难寐,还真的做了一首诗给大汗送行。大汗不嫌臣弟诗作拙劣,不加惩处,臣弟就献丑了。”
他清清喉咙,大声歌吟起来:
“歧路我徘徊,
送别心自伤。
故园知昔燕,
迷途恩老骦。
黔黎托圣躬,
饭稻以终晌。
犹思萱草绿,
离人堂廊上。”
连吟两遍,目中怅惘,任谁都能察觉,也觉得这位堂堂的扶风王原来也是颇有些小儿女情怀的人,颂圣之余,还不忘写点离愁别怨。
乌翰皱了皱眉说:“扶风王诗作是不错,但所谓‘故园昔燕’‘迷途老骦’云云,太做作了。”
他的汉学文才远不及杜文,想现场造出一场文字狱也没那个本事,攒眉想了一会儿只能又说:“但凡尽忠国事,朕自然赏罚分明。扶风王不必忧怀。”
他喝了奉上的卮酒,厌恶地看了弟弟一眼,便叫起驾。
滚滚尘埃中,众人再次伏地祇送,扶风王的白笼冠、白绫袍上都是灰尘。直到皇帝銮驾消失在曲折的驿道远处了,大家才起身,纷纷掸掉膝盖上的尘土。
扶风王叱罗杜文从小活得精致,便是服孝期间,一身白色冠袍都是新做的,裁剪和针脚透着细致干净。他慢悠悠拍着身上的尘土,可惜白色最不耐脏,怎么都拍不干净。他扭头对翟大郎说:“陇西生变,大行皇帝竟然西征得胜后,薨逝于此地,唉,我做儿子的怎么都想不到呢!”
翟大郎陪着笑说些套话:“可不是……扶风王殿下节哀顺变吧。”
杜文伸手一托翟大郎的胳膊肘儿,翟大郎本能地想避让,却没避让得开,只好继续陪着笑:“扶风王是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杜文摇摇头,露了点笑意,“欸,你侄女儿是不是跟着大汗走了?”
“呃……”翟家几位郎主都知道先帝没死的时候,太子和扶风王争着求娶翟思静的事。也正是押宝押在太子身上,所以狠下心听了太子的吩咐,在马肚带上做手脚害死了先帝。他心里自然是虚的,此刻硬着头皮说:“鄙侄女儿先就许嫁了还是太子的大汗呢。后来情形似乎有些变化,细节呢,臣也不太懂,不过咱们汉家女郎讲究个‘从一而终’,既然许嫁了,连望门寡都是要守的,何况是联姻皇室。”
他还唯恐杜文此刻跟他问罪,这小伙子个头比他还高,素白衣衫下也能看出蓬勃的肌肉——托他的胳膊肘儿,他都能动弹不得了——若是发了性子要打人,只怕自己这把老骨头要断几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