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纪事(完结)第72部分阅读
种田纪事(完结) 作者:
。”
岳行文轻笑,一手抚上她胸前,“不是想要孩子么。”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她推得更起劲儿,“酒后对孩子更不好。”
岳行文不满的嘟哝,“你听谁说的。”手指却片刻没闲着。
突的,外面传来隐隐说话声。青篱侧耳听了听,只能听出是女声,却听不到在说什么。
声音愈来愈近,冲着他们的房间过来。
这会她听清楚了,有合儿的声音。连忙披上衣衫起身,隔门问:“合儿,嚷嚷什么?”
门外响起柔细的声音,“表嫂,我给表哥端了醒酒汤来……”
青篱回头瞪了岳行文一眼,略整整衣衫,推门走了出去。
少女脸色微红,双手端着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合儿双手掐腰,将她挡在大正房门口,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柳儿也撑着腰立在一旁,见小姐出来,脸色不好,扶着腰走过来。
青篱搭了柳儿的手,拉她一齐坐下,抬起眼皮淡淡的扫了那少女一眼,摆手叫合儿让开,她松了口气,进屋将托盘放下,轻声道:“让表哥趁热喝吧。”
青篱不置可否,指了旁边的座位,“坐吧,我正有话要说。”
她柔顺乖巧的坐下,半垂着头,我见犹怜的模样。
青篱笑:“你也不必做这个样子给我看。你是什么心思,我明白得很。可是,今儿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趁早收了这心。你那表哥,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听明白了吗?”
那少女不妨她笑眯眯的,竟说出这样的话,讶然抬头,一时呆怔住。泪水慢慢涌进眼眶,低泣着,“我不过是见表哥饮了许多酒,怎的招来表嫂这样的话?”
青篱笑了:“你表哥自有还有我在。再不济还有丫头,你挤着过来算哪门子?”
说着她站身子,“行了,回吧。我话已说透,你自已思量。”
“表嫂~”少女急切起身,叫住她,撇了两个丫头一眼,咬咬牙,提高音量道:“姨母盼孙儿心切,表嫂就不体谅一下她老人家的心情么?”
青篱转身,冷眼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这是我的事,无须你操心。”
那少女还欲再说,猛然听见里面“桄榔”一声,是瓷器碎裂的声音,随即清冷的声音响起,含着怒气:“出去”
青篱愣住,合儿柳儿也愣住,随即又各自扭头一笑。少女似惊吓着一般,捂脸跑了出去。
青篱摆摆手,合儿随手带了门,与柳儿一同出门。
推门进里间,一地的杯子碎片,坐在床上的那人,黑发散开,脸色黑黑的。走过去轻笑,“哟,岳先生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岳行文伸手揽她入怀,“明日我去找母亲说说。”
青篱解了外衣,爬上床,笑道:“不用。只要你坚定的站在我这一边儿,这些事儿没我搞不定的。再者……”
她笑嘻嘻的伏过身,做女色狼状,纤长细指挑起他的下巴,左右细看,“以岳先生的人才,没有这等事儿,是不可能的。有道是家有鲜花,那个招蜂引蝶嘛……早碰上,早积累点经验嘛……”
午睡醒来,已是申时,岳夫人岳老爷早已起身出门,说是去庄子里走走。
天空之中多了些阴云,虽不浓,可已近一个月未下雨,还是要防着些。旁的作物倒不怕这,只是那二百余亩的棉花,前面采过一茬儿,后面又开,这会儿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便去叫人去找张贵过来问问。不多时张贵匆匆进来,说正在招集人手,争取这场雨下来前把已开的棉花采收了。
正说着,岳老爷岳夫人回来,也是怕下雨,打算提前回京。
青篱瞧跟在身后的少女脸色还算平静,岳夫人也没旁的多余的话,想来是她自己把事儿瞒下了。
待丫头们收拾好东西,两人送岳夫人岳老爷出了院子,即将上马车时,岳行文那表妹,突然退了一步,“姨母,姑姑,我想在这庄子多住几日。”
岳行文脸一黑,“不行”
青篱扯了扯他衣衫,笑着上前,“姨母莫怪,夫君近些日子公事上有些劳累,唉,阳曲那边儿稻田生了怪病,他正找着治病的法子,所以心中烦躁了些,颖儿不若过些日再来吧……”
少女被岳行文的黑脸弄得颇有些下不来台面,眼泪打转儿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庄子,青篱松了口气。拍拍手笑道:“行了,别黑着脸儿了,晚上叫青阳来,我们做顿好的吃吃,自己也乐呵一下。”
岳行文应了一声,抓着她的手往回走,进了屋中,坐了半晌,才问:“青阳现在可还记恨着流风?”
青篱苦笑,“记着倒有。恨着嘛,说不好。”她是希望青阳不要恨着的,哪怕是有怨也要忘掉,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得解脱。
………………………………
章节名请无视另:本文进入完结倒计时……
第七章 秋收冬播
第七章 秋收冬播
秋分已过,寒露将至,草木萧疏。
自八月初五一场秋雨过后,连阴了五天才放晴,青篱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儿。
连叫着张贵通知各家佃农准备收粮,事实上不用她通知,佃农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多年种地的经验使他们知道,深秋时节一旦碰到阴雨天,多半是连绵阴雨,细细蒙蒙的,虽不大,却煎熬人。能直直下上半个月不停的,一旦碰上这样的天气,只能算农户们倒霉。
庄稼不敢收,收回捂着无处晾晒,不出两三天便发霉,但是若是放在地里不管,时间一长,种子整日在雨水的浸泡下,在穗子上也能发了芽。
所以老天一放晴,而且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哪里还有人敢再拖着。
青篱和青阳自己的庄子秋粮种的大多是稻子和大豆这两种传统作物,另几样新奇的物件儿,她们只各种了一百亩左右,留下自己吃用的,其余的跟着官田里作物种子,倒也能卖个好价钱。
青阳嫌秋收时灰尘乱飞,让人心情好不愉快,青篱瞪她,做为一个合格的农民,这种时候感受到的应该是丰收的喜悦,而非嫌弃
张贵与韩辑已组织过多次收粮,经验丰足,也不须她在一旁指点,只须每日到庄中看看进度便可,她的大部分时间都放在那批葡萄上面。
两院之间的葡萄长廊共长有五百多米,当时种植时,找了有经验的果农询问,按三米间距一棵种植,两侧相对,共种下葡萄约三百棵,再加上青阳小院之中的五六十余棵,共得近五千余斤的葡萄,除了给京中相熟人家送的,剩下的有三分之一用作酿酒,三分之二晒葡萄干。
晒葡萄干的房间,需要用青砖,或者土坯盖成四面透孔的砖墙,房间中是一排排木架子,将葡萄挂在上面,靠秋日干热的风,经过半月到二十日可得。
不过,据她对京城周边气候的认知,这里秋日的风没有那般的热,便又加铺了铜管,在烧柴加热,这个时节最不缺的就是柴,棉花杆丈菊杆,多到用不完。
岳行文这些日子也忙得不轻,试验官田之中的作物,都是雇人收割,除了棉花收过几茬儿之外,其它几类均需要大批的人手,司农署的官员们都变作临时庄头在田里指挥着收割。
每日看他这般忙活,从田里回来时,白衣衫都变作黄衣衫,青篱的心头便有些堵堵的。虽然他极力否认是为了自己才入了司农署的,可是她却笃定就是这样。
有好几次她试图向他讲解:她不要男人为了她的理想而放弃自己的理想,只想让他做他自己做想的事儿。
岳行文都轻笑,这便是他想做的事儿。
虽然很温暖,但是感觉很亏欠。
只好每日素手做汤羹,以做补偿。
如此忙了大约半个月,庄稼收割完毕,晾晒收仓,紧接着又是冬播。虽然已经历过几次冬播盛况,每当她立在地头看着田间忙碌的人群,以及被翻开的泥土散发着的气息,还是微微有些激动,为此,青阳笑话她,上辈子,上上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个农人的命。
说实话,冬播的气息味并不是那么好闻,各种各样农肥的味道飘得老远,连带她们的庄子里,房间里都是,任是点了再多的熏香也不顶用。
青阳顶不住这味道,逃回京城,没过几天又回来了,她自己也很郁闷。
到九月初五左右,冬播完毕,再接下来便是浇水,等浇过这一茬儿水,就算是正式进入了农闲期。
秋收冬播这二十多天中,他们一直住在庄子中,没回过京城。
这其间方氏、岳夫人三天两头的派人过来送些吃食,若非正是农忙季节,知道他们两个走不开,早把他们招回了城中。
寒露已过,四野空旷,大雁南飞,秋冬萧瑟之感顿生。
从官道过来的这条大路上,各种瓜果已采收尽,就连秧子也枯黄起来,深秋的风吹过,干黄的叶子沙沙轻响。
这日用过早饭,青阳从对面过来,进屋便叫:“丫头,咱们多早晚回京?”
青篱知道她素不喜这萧瑟之感,便笑着安慰,“再等五六日吧,等那葡萄干好了,再者,我得亲眼看看麦苗长势如何才放心呢。”
青阳对此回答不甚满意,咕哝了一句,“我看张贵管得也挺好的。缺了你不行么?”
“冬日长着呢,也不急于这一时。”去年冬日里也不知是谁憋得抓耳挠腮的,刚过了年便嚷着要来庄子里住。
“算了,就这么着吧。”青阳兴致缺缺的摆摆手。突然又笑,“上次不是给你说有个你认得的人,也报名了要购买种子的事儿?”
原先青阳说时,她没细想,后来想想,大约能猜到那人是谁。便笑着问:“可是长丰你那位远房表哥?”
青阳扑哧一声笑了,“就是他。你这丫头猜得倒挺准。”
又问:“那要不要本县主照顾他?”
青篱笑:“怎么,他在京郊也有庄子么?”
“嗯,说是刚买了不久。在城南呢。”
“即这样,县主单凭那份表亲关系也合该照顾着才是。专问是我什么意思?”
青阳笑得象只偷鸡得手的狐狸。
正笑着岳行文进了正房,她的笑声嘎然而止,站起身子便往外走,“我先回去收拾着,五日后回京”
岳行文暼了被青阳挑得打晃的门帘,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青篱摆手,“也没什么,说那些报名单的事儿呢。”
某人不信,“那她为何笑成那副模样。”
青篱干笑两声,移步到门边,“说是里面有一个你我都认得的人,问让不让照顾”
岳行文警觉回头:“是谁?”
确认已跑到安全地带的苏青篱,从门帘中探进头,笑道:“李谔”
直到她跑出上房门,才听到里面有人高声喝道:“不准”
青篱吐舌,向青阳的院中而去。
冬播忙完,累得人仰马翻,一入夜,庄子便悄无声息,除了几盏幽幽亮着的烛火伴着秋虫夜鸣。
伤春悲秋原是诗人才有的情怀,可此时异样的空旷和静寂,让青篱也陡增茫然伤感,趴在岳行文怀中,有一下没一下的玩弄着他的黑发,“先生,我今儿心里不知怎么了,好象堵堵的,闷闷的。”
岳行文大掌一下一下顺过她的黑发,挑眉问:“为了白日之事?”
青篱笑,又摇头,“哪里有。只是觉得我有先生在身边还觉夜里静得让人心头难受,不知青阳会如何?”
岳行文轻叹,半晌才问:“若是流风回来,青阳……”
青篱豁然抬头,他与胡流风不可能断了联系,虽然他从没提过,但她就是知道。“他说过要回来了吗?”
岳行文摇头,长叹一声:“只是近来书信之中,透着些许孤独之意。”
青篱切了一声,又重新趴在他怀中,“他那样的人不是一直那样的内里么?我虽不太了解他,大约也能猜出他是个什么样的心思来。无非是想学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对妻子的要求,大约也是要‘懂得’二字……”
岳行文轻笑,“这个何人不求呢,他并没有错”
青篱呲牙,“关键是有人懂得他,他却以为人家不懂。也看不到旁人懂他,自我封闭的人”
岳行文恩了一声。
夜再深后,连那几盏烛火也消失,只余幽深夜暮上闪耀着微弱光芒的星子。两座庄子在黑暗夜色中呈现幽黑的一团。
青阳的小院中烛火长明,这是她自母妃逝去之后很多年都没有改掉的习惯。曾一度不需要这样烛光的陪伴也能安然入睡。可现在却非室内灯火通明不可,她这样的习惯就连亲近如青篱也不知晓。
碧云碧月守在外间,两人面色沉重。虽然里面有人极力克制,那有规律的抽气声,还是能她们明白此时县主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突然里面的抽噎之声稍大了一点,压抑的细碎的嘤嘤细响,把她们的心几乎哭碎了。
碧云附在碧月耳边,悄悄问:“要不要去找二小姐?”
碧月想了想,摇头,“再等一会儿。”
不知哪里传来一丝箫音,悠远空旷,似极远,又似离得极近,开头是若有若无,轻若秋风,而后逐渐高亢,连绵不绝。
曲子初听起来让心头发紧,配着这漆黑空旷的寒,愈发让人觉得孤寂入髓;再听却豁然开朗,象是有人长风立于山巅,张扬着俯瞰万物的豁达;再后来,却转变成轻快小调,象是与亲人相逢,喜不自禁……
碧云碧月的注意力被这箫声所吸引,没注意到里间的抽泣声何时已经止了。
青篱在睡梦之中被惊醒,黑暗之中看到一双幽黑的眼睛,问:“先生早醒了?”
岳行文应了一声,青篱又皱眉:“这是谁大半夜的跑到咱们庄子旁发疯。”
岳行文低笑一声,拍她:“睡吧‘
…………………………………………………………………………
求粉红咧~~~~~~~~~~~~~~~~~~~~~~~~
第八章 鸿孕当头故人来(全文完结)
第八章 鸿孕当头故人来(全文完结)
青篱自被那半夜被无名箫音吵醒后,也不知是没睡好,还是怎的,总觉得困倦不堪,这两天来,她不是在自己院中睡着,便是在青阳院中迷糊着。
青阳几次跟她说得正欢,一抬头她却是那副困得睁不开眼的模样,赶她回去睡觉,她又不肯。
青阳也知道是为何,无非是那日碧云碧月抹眼泪,被这丫头撞上,逼着说了实话,若非岳死人脸黑着脸儿不愿,她怕是要夜里陪她睡着了。
从碧云碧月那里得知青阳的事儿,让她青篱格外内疚。原本以为,自胡流风走后,她日日陪伴青阳,能让她心情好一些,同时也慢慢的忘记那个不该记着的人。可是又想,以青阳对胡流风似海般深的情谊,她如何能轻易忘去?
每日看到青阳爽朗的笑脸,她都想偷偷的流泪。是以这两天青篱的心情一落千丈,在庄子里住到这份儿,也实在无趣了。便决定要早早回京城,希望京中的热闹可以让青阳慢慢好起来。
这日她又睡到日上三竿,秋日阳光透过窗子,在地上洒下一片金黄。屋中静悄悄的,侧耳细听外面似有悉悉索索的声响。起身穿衣,到了外间,合儿正坐着绣墩上做针线,忙放下手中活计,笑:“小姐怎么不叫我。”
青篱瞪她一眼,“我在里间动静那么大,你没听到?”说话间注意合儿脸色一红,凑近她调笑,“想谁想那么出神儿?”
合儿躲开一步,佯怒:“小姐就会拿我打趣儿。”
青篱笑得贼兮兮的,高叹一声,转身在椅子上坐了,又摆手,“你不说我也知道。半夏要等长丰那边庄子收完耕种了,还要核对那边畜牧场酒楼的帐目,估摸着十月底才能回京。”
合儿的脸刹时如火烧般通红,别别扭扭的强犟一句,“小姐说什么呢,哪个想他?”说着甩了门帘匆匆跑了,“我去打水来”
青篱冲着她仓惶逃窜的背影嘻嘻一笑,伸展了一下身子,合儿这丫头的好事也该办办了。若非柳儿东扯西拉的一通骗,还骗不出这小丫头的心思呢。
合儿再进来时,脸上红晕未退,眼中却是一片坦然清明,青篱笑了笑,任她洗了脸梳了头,才道:“我知道你是有个主意的。若是需我从中间提一提,你只管说。若是不需……”她对着铜镜一笑,“我只提醒你一句,半夏可是个抢手的……”
合儿的脸又红了红,头埋得低低的,“小姐,我知道了……”
青篱满意的点点头,出了房门,去书房转了一圈儿,与岳行文说了几句闲话,便又往青阳的院中而去。
红姨与合儿领着前来帮工的几人媳妇儿去了厢房,想在回京前,趁着秋阳干爽,将箱笼被褥都收拾晾晒。
柳儿挺着肚子进来,身后跟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粉色上衣,扎着两个小辫子,瘦瘦弱弱的,有些怕生的紧紧跟在柳儿身后。两人一进晾晒衣被的后院,合儿眼尖瞧见,便叫起来:“哟,这是哪家的少奶奶呀……”
帮工的媳妇们都笑将起来,还有人故意高声叫着:“少奶奶喝茶不?”
柳儿撑着腰慢慢走近,笑着骂合儿:“你个促狭鬼……等你有这时候,就叫小姐给你配十个八个的丫头,好好过过少奶奶的瘾……”又叫身边的小雨去帮忙。
柳儿与这几人说了几句闲话,便也挑着轻便的活计去做,红姨拍打着被子的灰尘,满脸的笑,“她只顾着你就好了。快坐着吧,这几日脸色瞧着不错,白白嫩嫩的,倒比原来还好几分。”又随口问了张贵去哪里了。
柳儿说有些农具需要修补缺些配件,他一早去京中了。
青阳院中的人也在收拾着箱笼细软,见她行来,纷纷问好,又说县主在小花园中抚琴,青篱熟门熟路的向小花园而去。
还未靠近,便听见一阵悠扬琴音,正是她今年春日里闲着无事,偶然间哼哼着世前的曲子,被岳行文听到,认为此曲甚妙,让她哼唱完,又写了琴谱,弹奏几遍之后,将节奏改得略慢了一些,青篱觉得改后的曲子更符合这个时代。
青阳甚喜这首曲子,经常自弹自唱。以她门外汉的评判标准来看,青阳的琴技似乎不坏,特别是弹这首曲子。
“睡仙儿,睡醒啦?”青阳见她行来,停了下来,一身大红衣衫,在叶黄稀疏光线淡漠的秋日晨阳映照下,没来由的,心底泛起一阵阵刺痛,从不知,张扬的大红和深秋相遇,竟会让人生出万世难灭的孤寂来。
“县主好兴致。”她强笑着走近,又说:“丫头们今日就能收拾好,明日我们回京吧。”
青阳笑了笑,说好,又抽拿起桌旁的一只碧玉洞箫来,“合奏一曲?”
恍然间,青篱看到立在一旁的碧云碧月抖了一下。失笑,琴箫合奏别人讲究的相互呼应,而她与青阳合起来,刚是玩乐,怎么怪怎么来。以至于到后处曲子变了调,虐人耳朵。
笑着摇摇头,指指那两人,“今儿最后一天在庄子里,还是放过她们的耳朵吧。”
青阳放下手中的洞箫,起了身子,“那,我们去庄子里走走?”
这个青篱自然赞同的。两人起身出了院子,向东面而去。日头渐高,秋阳摆脱了清晨的微黄,变得爽朗透澈起来,极目远望,空旷的田野让人的心情变得舒畅起来。
田中有不少佃农在浇水,见她们行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打招呼问好,老唐头远远的瞧见这二位东家,一溜小跑的过来,行礼:“县主,少奶奶好。”
青篱笑着让他免礼,又问他佃的地收成如何,家里留了多少粮,可够吃等等。老唐头笑呵呵的回了话。又说:“老婆子听说县主和少奶奶要回京,做好了两坛子米酒,待会儿就送去。”
青阳笑道:“那敢情好。明儿我们就回京了,中午好好吃一顿,你可得赶到午饭前送到啊……”
老唐头笑呵呵的一连声说没问题,误不了县主的宴。便急匆匆的家去了。
青阳笑看着他离去的背景,“这老头挺有意思的。”
老唐头去了后,又有不少人围过来,打听她们要回京的时间,这个说家里有刚晒好的大酱,那个说家里有干净鲜嫩的干菜,那个说东家庄子没种谷子,刚巧自己家田里的新谷子刚碾好的小米……
青篱笑着推辞,推不过便都受下来。心中温暖满足。在庄子里转了大半日,搜罗了佃民们许多东西,两人心满意足的回转。
刚入进了庄子门,却见自家院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对视疑惑,这个时候会是谁来。
待走近几步,青阳突然“扑哧”笑出声来,幸灾乐祸道:“哎呀,今儿中午可热闹了……”
青篱回头瞪她一眼,热闹?是闹腾吧
那马车边上站着的正是李谔那厮身边的小豆子。不由脑门霍霍的疼起来……
她可没忘去年庄子刚建成后,李谔巅巅儿的前来,不知那人和李谔因为何话不合,大打出手的场景,那可真是飞沙走石,天地变色,不死……呃,呸呸呸总之差点把书房拆了。也就是那时,她才算第一次见识到陆聪口中所说的三脚毛功夫是什么样的威力,就一个字:帅。
“小豆子见过小姐县主”一年多没见,小豆子个头长得愈发高,声音也变得粗旷沉稳起来。
青阳咯咯笑着,“起吧。你那主子呢,来了多大会了?”
小豆子指了指院子,又回道:“刚到一会儿,约末两刻钟。”
青阳揪着她往里面走,“走,快去瞧瞧,莫再打起来”话虽这么说,可她却没一分的担心,一副专等看好戏的模样。
进了院子,李敢与李江立在上房门外,见她二人行来,行礼问好。青阳摆摆手,兴冲冲的挑了门帘儿,一脚踢进门内,身形却猛然一滞,青篱跟在她后面收脚不及,重重撞在她背上,“哎呀”一声,捂着鼻子瞪着青阳的后背,“青阳,你干嘛,鼻子被你撞掉了……”话未说完,她闭了嘴。
青阳很不对劲儿。后背轻轻抖着,细微的,不易觉察的,若非她离她这么近,是不可能觉察到的。
“青阳,一向可好。”里面传来温润爽朗的男声,有些熟悉,有些陌生,不属于岳行文的,也不属于李谔的。
“你,回来做什么?”青阳的声音淡了下来,带着强行压制住的激动之意。
青篱惊了一下,从青阳身后绕过,一脚进了门。
屋内坐着的赫然是三人。一人家常月白长衫,一人月白墨纹锦缎,一人……
她愣住了,脑子有些拐不过弯来,怎么也不能把方才那个温润得如一汪暖泉,清爽得如初秋晴空的声音与胡流风联系起来。记忆中的胡流风的语调一向是戏谑而轻飘的,就象他的人他的心一样,飘着的浮着的,不安定的…… 而现在的他眉眼都是平直的,桃花眼中不再是轻飘飘的波光流转而是聚敛着湛湛清光,深邃幽渺。
她轻咳一声,回头看青阳,她的神情仍是淡淡的,凤眸中溢出不易觉察的蒙蒙雾气。
青阳转身往向走,“我先回京城了。”
“青阳”青篱奔出房门,叫住她,气愤的说:“凭什么你走,该打他走才是。”被困在情海不能自拔的青阳让她心疼。若是世间能有除他之外的人可解这种叫做胡流风的毒,她定然不会叫住她。可,这毒非他解不可。他即回来,出现在青阳面前,是不是意味着……
“这可是咱们的庄子,咱们的家,没理由让不喜欢的人占着,自己却躲起来,你说对不对,青阳?”青阳紧紧拉着她,再添一把火。
青阳却没如往那般,跳将起来附合她,再气势冲冲的跑过去,气势十足的赶人。
她只是摆了摆手,声音颇有些疲惫,“我这会儿累了,等我睡一觉,歇一歇再说……”
闻讯赶来的碧云碧月迎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她回自己的院子。
青篱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如刀割。
红姨过来请示,中午备什么宴,她恨恨的说,“萝卜宴然后给我挑最劣最烈的烧刀子来,死命的灌”她不能跑过去指责胡流风,你丫的回来干嘛,只能这样泄着胸臆中的郁闷之气。
身后有人笑出声来,转头看过去,却是李谔一年多未见,他仍是老模样,笑声过后,又恢复那冷冽模样,狭长的眼射着不自觉的寒光。
青篱心中烦闷,对他也没好气,回身向上房走去,经过他身边儿的时候,上下打量他一番,“谁借了你的米还了糠么?”
李谔怔了下,随即又笑起来,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岳行文的脸刹时黑了下来,叫了一声篱儿。青篱蹭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口气软了软了,却依然不善,“干嘛,今天你们还想打一架,拆了正房么?”
胡流风轻笑,朝着李谔岳行文拱手赔礼:“两位对不住了。二小姐这是对胡某有气”
青篱心中哼哝,自你识相不过他这一说,却倒不好再发作了。低头坐着。
岳行文眉头轻挑,对胡流风道:“你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妥当,若成了,回来用午宴,若是不成……你就请便吧。”
胡流风点点头,站起身子,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温温一笑,“二小姐,那萝卜宴换了吧……”
待他的身形消失在门外,青篱才不确定的问,“先生,那个是胡流风吧?”
岳行文轻笑,“嗯,”又握了她的手,极尽温柔的问一句,“累么?”青篱登时鸡皮疙瘩乱跳。暼见李谔更黑的脸儿,心中暗笑,这人还有这样幼稚的时候。
这个时候聪明的人是应该远离战火的。她自然是不傻,站起身子笑道:“我去厨房瞧瞧,你们先坐着。”
说着快速溜至门口,想了想又回头加了一句,“别再打架了哦。”
李谔斜睨过来。青篱暗中哼了哼,看什么,你丫打得过他么?不领情的家伙。
进厨房瞧了瞧,因明日打算回京,备下的食材不多。便与红姨商量了一下,仍去自家园子里抓了鸡和兔子,配上佃农们刚送到的干菜,熏制的肉类,想了想,又叫一个媳妇去找人,现宰一只羊,反正吃不完,可以给京中苏府岳府送些回去。酒仍是葡萄酒米酒,还有前些日子苏二老爷派人送来的上好竹叶青。
午宴她是在百般煎熬中准备好的,心中乱的那个百爪挠心,也不知胡流风那厮去了青阳院中,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碧云碧月没有过来搬她,倒是让她稍放了心,希望一切都好吧。
摆好了午宴,差人去请胡流风并青阳,这边又叫人去书房叫那两位据说正在下棋的大神仙。
岳行文进了饭厅,瞧了瞧桌上的菜色,正中间一只孜然辣椒烤得皮焦内嫩诱人食欲的羊腿很是显眼儿,不满的转过头看她。青篱嘿嘿讨好一笑,平日里宴客最多抓只鸡呀兔子呀的杀了,羊嘛,本来园子里只有十来只,是备着过年时吃的。
李谔却是一笑,大刺刺的在主位坐下,朝岳行文笑道:“岳兄盛情,却之不恭。来来来,坐坐坐。”
岳行文挑眉,“可是还想鼻青脸肿的回去么?”
李谔哼哼,“不过是看这丫头的面子让着你罢了,你当本候爷真不如你?”
岳行文扭头瞧了瞧天色,淡淡一笑,“反正流风还未回。不若再比试一场?”
李谔冷哼一声,“比就比”
“比什么比?吃饭”清脆声音响起,门帘一晃,青阳的大红身影闪了进来,神色如常,凤眸在李谔与岳行文身上转了几转,突的又笑起来,“吃完饭再比。”朝着李谔道:“三表哥可要好好杀杀岳死人脸的威风”
胡流风后脚进来,步履平静沉稳,仍是那副眉眼清润的模样。扫了扫桌上,朝青篱躬身致谢,“谢二小姐的盛情。”
眼前这胡流风吧,虽然瞧起来沉稳了许多,谦谦如玉,也不欠扁了,只是总让人觉得怪怪的。胡乱摆摆手,招呼众人坐下,最终李谔被岳行文挤到了客位上,又拉她在主位上坐下,他不甘心的哼哼几声,便作罢了。
青阳一如即往的开朗笑着,如未见胡流风之前那般,如她往日在人前那般。
这样的青阳让她心头有说不出的难受。
岳行文见她吃得少,目光有些恍惚,暗叹一声,夹了块孜然辣椒烤羊肉放到她跟儿,“这个不是你最爱吃的么?”
青篱笑了笑,用筷子夹起放进嘴里,刚欲说声谢,突然,毫无征兆的,从胃底泛起一阵阵恶心,忙掩了口,跳下椅子向外冲去,刚到门外,便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刚吃下的食物酒水一股脑儿的吐了出来。那味道熏得青篱差点背过气去。
背上多了一只温润大掌,青篱脸红红的,推他:“先生,离远点。”
岳行文不动,一下一下轻拍着。还好,那股恶心的感觉散去,便舒畅了许多。
红姨先是一惊,突的想到什么,脸上笑开了花儿,笑眯眯的招呼合儿,“快收拾了。”自己转身进屋倒了杯茶。
合儿冲到偏房取了炉灰与簸箕动作利索的将秽物盖了起来。青篱接过红姨手中的茶漱了漱口。
朝着身后出来的几人,歉然一笑,“抱歉,坏了你们的兴致。”
红姨笑得几乎没了眼睛,在一旁催着岳行文,“岳先生,赶紧给把把脉啊。”
岳行文手指早就搭她的腕上,面脸平静,青篱紧张的盯着他,算算日子,自他上次办差回京,也有一个月半月,莫非真的是有了?
好半晌,他松开手,突的伏下身子,在她额上轻啄,然后笑了,轻声说:“是喜脉”
青篱愣住。一时间没了思想言语。耳边只余红姨欢天喜地谢天谢地谢神灵的声音,还有青阳嗔怪的声音:“岳死人脸要亲热你们回屋去!”
“快,快去给夫人报喜”红姨谢完神灵一连声叫合儿。合儿应了声跑出去找张贵。
“怎么?高兴傻了?”岳行文看着呆怔的小女子,轻拽她鼻子笑道。
青篱咧了咧嘴,想挤个笑容来,“不知道呢。”
青阳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垂眸掩饰。再抬起,仍是笑意盈盈,冲过来,朝着她肚子那瞄了几眼,叫道:“走走,今儿的宴正好,祝贺你们喜得贵子。”
胡流风也走近,笑道:“行文,你要当爹了,恭喜,恭喜”
岳行文笑着回拍他肩膀,凑近他耳边低语:“你也加油。”
李谔鼻孔朝天哼一声,“有了儿子那么了不起么?”
岳行文得意的挑挑眉,“有本事你也生一个去。”
午宴因这一个插曲,显得更加热闹,青阳缠着岳行文让他断断是男是女,胡流风在祝福与调侃之间,慢慢还原出原先的神态,李谔虽仍别扭着,却也送上了祝福。
青篱的手被岳行文紧紧握着,乍来的喜讯,此刻才刚刚体会到滋味儿,心中惶然又甜蜜。
吃了一会儿,青阳陪她下了席,两人进了正房里间,歪在塌上说闲话儿。安排好张贵去报喜,红姨匆匆进了房,抱了床被子,不管她愿不愿,将她紧紧围了起来。一再叮嘱,千万要小心之类的。
青篱笑她太过紧张。
红姨唠唠叨叨的说了大堆注意事项,直到青篱神色正重的表态,一定谨遵,才放心的去了外间。
青阳半歪在长塌之上,看着被裹成蚕蛹的青篱,咯咯咯的笑着。午宴时青阳喝了不少的酒,脸色艳若桃李,凤眸中恰似上好云缎上的光华,流光润长,别有一美态。
等她笑够了,两人又说些别的闲话,青阳怕她累着,起身先回院中。
待她走后,青篱问了问,饭厅之中的宴席也散了,岳行文与李谔在草药园子的石亭子中下棋,胡流风好象是去了青阳的院中。
她点头,心头又升起希望。半晌,突的一笑,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便把这事儿丢开,小手放在肚子上,开始畅想这个孩子究竟是男是女,将来的性子如何,长象如何。不管儿子女儿,若都长成自己的这副性子,那人的模样,那可就再好不过。若是个女儿长成自己的这般模样,那人的性子,那可就大大的糟糕……想着想着,她便微笑起来,一股倦意涌上,她满心幸福的闭上眼,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晚霞满天的傍晚。岳行文坐在她身旁,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翻看着书。青篱凑近瞄了眼书封,单看书名,笑起来,“这书你什么时候备的?”
岳行文放下书,将她连人带被子环在怀中,伏首在她唇上轻啄,“有些日子了。”
去岳府报信儿的张贵已回来,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檀云和岳夫人跟前儿的两个婆子,喜气盈盈的恭贺一番,便去厨房准备晚饭。
李谔是在青篱醒来前约三刻钟离开的,走时留下一张庄子布局图并一块极品羊脂玉。前者是让青篱帮他布置京城南郊他新买的庄子,并言明,一定要布置得比他们这个好,后者是送的贺仪。
问了胡流风的去向,说仍在青阳的院中,青篱微叹一声,便不再言语。
夜幕降临,墨蓝的天空中挂着一弘镰刀弯月,挥洒下一地清棱棱幽渺渺的光辉。
青篱这边的院子里是一片喜气洋洋,衬着青阳的院子愈加静寂。岳行文拗不过她,晚饭过后,裹了棉披风,两人出了门,向青阳的院子而去。
从院门口到青阳的小院,每隔二十余步便有一盏火红的灯笼掩映在希疏的枝叶间,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暗影。院中人声稀少,显得格外冷清。
而此时青阳与胡流风并不在她的小院之中,而是院子最后方的小花园里。两两相对而坐,却无一人出声。
深秋的风簌簌作响,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仿佛是那些匆匆而去只留混身冰凉的时光。那欢乐的片断,那银铃般的笑声,那爽朗的低音高呼,连带那大红的张扬,出现在眼前又消失无影踪。
青阳的心是万般沉寂,那些片刻带给她的是无奈的伤感,就象是一出开头是喜结局却悲的戏。
“流风,有什么话,你说罢。”眼波不动,缓缓开口。一阵冷风吹来,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胡流风望着这样的青阳,心头感叹万千。每次消失后再见她,她那跳脱着追赶着,嚷着要打得满地找牙的张扬也许再也不会看到了——从他上一次离京时他便知道。
“青阳,”胡流风吐出两个字,却不知如何再说下去,促使他重返京城的理由即使在心中重复了千遍,可,真要实话实话,却仍然觉得难以启齿。“你,很怪我吧?”
青阳轻抖一下,颇有些自嘲的一笑,抬头仰望夜空,幽幽的道:“怪你什么呢?流风。你从未跟我说过什么让我误会的话,过去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也谢谢你没有说过拒绝的话,在青庐重新遇到你那一年到你上次离京,这四年多的时间,我也很快乐,这就足够了……”
“青阳,对不起。”胡流风长叹一声。抬头去看西边天空那弯镰刀月,点点星倒映在他幽深的眸子之中,象是点点闪闪的液体。
“你不必说对不起。”青阳回头瞧了他一眼,嘴角扯动,浮上一抹无奈的笑,“我知道,你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心,除了那一次迷茫……”
胡流风低笑起来,声音从胸腔中发出,深深的,沉沉的。
“你瞧,青阳,还是你最了解我。”他好不容易止住笑,神情没有方才那般沉重,眼角微挑,波光流转,“你一言中的,我却为此苦恼了许久,才明白的……”
青阳笑了笑,“是啊,我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