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纪事(完结)第41部分阅读
种田纪事(完结) 作者:
们的话里话外的打探,一个打着哈哈,一个避而不谈。 谨慎而不见其面带丁点儿紧张之色,似是成竹在胸。
他们都是惯与人打交道的人精,这二人的面色态度已然说明一切。原本的丁点希望破灭,哪里还有应酬的心思,只是观小侯爷面色,并不想此时撕破脸皮,便强撑着笑意上前劝酒,强装作殷勤招呼。
胡流风笑意盈盈来者不拒,偶尔还会与薛其栩交流一下赏美人的心得,岳行文不管谁来,均是一副淡然而笑的模样,只是那杯中的酒却不见消去丁点儿。
那些乡绅见这岳大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都纷纷弃他而转向胡流风。
一帮小鬼在下面吃得热闹,李谔与沈墨非二人却不见动作。朱县令觉出情形不对,借口如厕,悄悄溜出房门。
朱县令这一出门,在场的乡绅有机灵者,也借口出了门,不多会儿,听涛阁内只剩下五六人。
那边儿蒋老爷带着薛其栩与魏元枢几人缠着胡流风喝酒,这边岳行文与李谔、沈墨非三人淡然而座。
空荡荡的圆桌之上,三人遥遥相对,虽然神色淡然,但摆的却是一副对峙的架式。
终于,蒋老爷子放弃做最后的努力,讪讪的放了酒壶。找了借口而去。
他这一走魏元枢与薛其栩也跟前出了门,只是那薛其栩在临出门时,仍不忘邀胡流风与他一道去翠香楼赏美人。
胡流风桃花眼翻了几翻。
他今日可是喝了不少的酒,酒气上头,脚步发虚,双眼略有些朦胧不清。
一步三晃的回了座,对三人摆的这对峙的架式视而不见,眼波流转,朝着岳行文笑道:“本官醉了。”
沈墨非起身一笑,“这听涛阁内有专门供贵客小憩的内室,胡大人可先歇息一下。”
胡流风一摆手,“谢小侯爷与沈公子美意,本官有些认床,还是回去的好。”
说着拉了岳行文一把,“你扶本公子回去。本公子今儿可替你挡了不少的酒。”
说着借势用胳膊抱着他的脖子。
岳行文无奈一笑,“今日承蒙款待,我二人先告辞了。小侯爷莫怪。”
李谔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岳行文架着装醉装死的胡流风出了听涛阁。外面侯着的小鱼儿与半夏一见这情形,连忙赶来相扶,无奈那胡流风的胳膊紧紧勾着岳行文的脖子,怎么都掰不开。
岳行文知他不满意让他挡酒的安排,轻笑一声,“让你报仇便是。”
胡流风抬头得意一笑,将勾在他脖上的胳脖紧了紧。
第七十六章 开局不易
第七十六章 开局不易
胡流风半挂在岳行文身上。半夏与小鱼儿各牵二匹马在后面跟着。这主仆四人在街上行走的架式颇有些扎眼,惹得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当然重点看的是胡流风与岳行文这二人勾肩搭背的架式。胡流风感受那些人眼中怪怪的目光,胳膊愈发的用力,将岳行文的脖子勾得更紧。
小鱼儿与半夏二人无奈相视苦笑。
李谔凭窗而立,望着渐渐远去的主仆四人。冷笑一声,“一个故做疯癫,一个先发制人,倒是让本小侯爷越来越感兴趣了。”
沈墨非一向温和的脸上却没有了笑意,盯着窗外出神,好一会儿,才道,“小侯爷有什么打算?”
此时躲到外面的人都纷纷回了座,听了沈墨非的话,都眼巴巴的看向小侯爷,但是长丰县令朱起文却并未回来,李谔又是一声冷哼。
他被这些人的目光弄得有些心烦,胡乱的挥挥手,“都先回去等着,以我看这二人的作派,倒也不象会一时半会儿就开始的。”
众人可不傻,小侯爷的不耐烦就表示他现在没有什么应对的好办法。谁也不敢多留,在这个时候触霉头,摸虎须,只好讪讪的结伴儿出听涛阁。
胡岳二人回到驿站,守门的官兵格外殷勤的上前行礼,“二位大人回来了。”
岳行文点点头,胡流风仍然装死装醉。
那官兵连忙上前,欲扶胡流风,另外一人面带喜色恭敬回道:“回二位大人,里面有一位名叫韩辑的,在等候两位大人。”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说是青阳县主派来的。”
本正装死的胡流风,听了这话猛然抬头,脚步也不发虚了,眼神也变得清明,松了挂在岳行文脖子上的手,大步向里面走去。
长丰县城虽说不小,但是在有心人的眼中,却也不大。这二人甫一入宏春楼赴宴,便被青篱特意安排在豪客来吃喝闲坐外加盯梢的陆聪给逮了个正着,跑回府中这么添油加醋的一说,青篱与青阳二人,便忙作一团,交待厨房烧了醒酒汤,并一些清淡爽口的汤水让韩辑巴巴的送了来。
韩辑与碧云碧月一样,跟着青阳甚久。青阳不管到哪里这三人都是必带之人,倒也不怕他行不妥,露了风声。
韩辑将这一应的物件儿交给小鱼儿,略说了两句话便告辞了。
小鱼儿与半夏跟着这二人进了客房,小鱼儿打开食盒,最上面是两碗醒酒汤,还冒着微微的热气,连忙取了出来,在胡岳二人面前各放一碗,“公子还是赶快醒醒酒罢。”
说着又将食盒的下层打开,里面是棉布层层包裹的小瓮,从里面取了出来,刚打开盖子,一股清香便补鼻而来,只是瓮口太小,瞧不出这是什么汤水。
小鱼儿还欲细看,被胡流风一把拍开,“给本公子离远点,别把你那口水滴进去。”
小鱼儿被胡流风拍得甚是委屈,他是那么见过世面的人么?至于为了这么点汤水就流口,公子真会作贱他。
不甘的撇撇嘴。去拿了两只碗,将汤分了,只见这汤清彻透亮,下面沉着一块块的白嫩嫩的豆腐,另有几只去了皮的虾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但是那汤闻起来却甚是清香且不带一丝油气。
半夏连忙端了一碗放到自家公子面前儿,“刚才宴上公子定然没怎么吃东西,先喝了这碗汤罢。”
见岳行文盯着汤不语,便又大了胆子,将早上的话重新唠叨一遍儿,“今儿还是托了胡公子的福,才能喝上这么一口热汤。公子总不让我出去买吃的,亏着自己夫人可是要心疼的。”
胡流风低头喝了两口鲜汤,啧啧有声,听了半夏的话,挑眉一笑,冲着岳行文道,“听到没有,你这还是托了本公子的福。”
青阳可整治不出来这样的汤,许是她的手笔罢,究竟是谁托了谁福?
不过因半夏在一旁,岳行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冲他一挑眉,不领他的情,低头喝汤。
喝了两口才发现这其中的奥秘,原来这豆腐并不是单纯的豆腐,每个上面都有豆大的小孔,咬开一看,里面却是红红白白剁得细细的肉糜。不由又是朝着胡流风一个挑眉。
那意思胡流风自然是懂的。不悦的瞪了他一眼,便埋头碗中。
胡流风今日喝的酒没到烂醉的程度,却也不少,喝了汤觉得腹中舒缓不少,微微斜靠在椅子上半合着眼儿养神。
岳行文与他倒了白水,又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取了黄豆大的药丸叫醒他,“将药吃了。那样的宴也值得你这般喝酒?”
胡流风接了药丸,用水送服,桃花眼又一挑,“本公子为了你的事儿喝成这般模样,你还不领情?不值得喝,你方才怎么替本公子喝?”
岳行文又替他沏了一杯热茶,轻笑,“怎么是为着我的事儿?”
胡流风眼一翻,“你莫当本公子猜不透你为何选了长丰?无非是因她在这里罢。不来是不甘受相思之苦,来了却又怕将她卷入其中。本公子这还不算帮你?”
岳行文一笑,“你猜得倒透。”
胡流风靠在椅子上,略好一些,便问道:“那你就说说罢,下一步如何做?”
岳行文沉思一会儿,“还是如先前说的一般,先从长丰县衙的几个官员入手。下午我便去知会朱大人。让他先与那几人通个气儿。至于今日的这些人么,以我看那个小侯爷倒不是最急切的,最最急切的应该是沈府的沈墨非与一直拉着你吃酒的那位蒋老爷。”
胡流风点头,“那倒也是。平西侯府名下的寄田不止长丰一地,庐州境内这二十二个县,怕是都有份儿。平西侯府的急,不是跟我们急,怕是跟上面儿急。”
岳行文点点头,叹道:“也不知我那恩师朱老丞相能否顶得住?”
胡流风一翻眼,“这个都顶不住,还搞什么新法?”
岳行文一笑。“也是。你先去休息罢,反正急不得。”
胡流风起了身子,一步三摇的出了房门向自己的客房走去。
岳行文自他出去之后,又坐了良久,这才回房换了衣衫,向长丰县衙而去。
朱县令与金主簿、钱主簿正在说上午宴的事儿,这二人听了朱大人的叙述,不由的唏嘘。
钱主簿叹道:“年少气盛,年少气盛!”
金主簿自嘲苦笑,“我们何尝没有过年少气盛的时候,只是没那底气。”
朱县令一声长叹,“还未开始,便势同水火。这胡大人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却是个事事透的。那岳行文则更不用提,光是那份不动声色,就叫人先怯了三分。”
三人正说着,他们口中的岳大人便到了县衙。
朱县令听了衙役来报,登时又一声长叹,“瞧瞧,这可就来了。从明日起怕是一天清闲的日子都没有了。”
钱主簿劝道:“大人即是拿了主意,便不能再动摇了。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大人可没有给丞相大人使左劲儿的理由。”
朱县令点点头,“这个我知道。只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感慨。”
说话间,衙役便带着岳行文进了衙门后院,朱县令与这二人连忙出来相迎。
略微寒暄两句,岳行文便切入正题:“朱大人,今日此来是有事与你相商。”
朱县令心道,看见你来,便知是有事。一面给钱金二人打了眼色,一边领着他往值房里面走,“岳大人说的事儿定然是方田清丈了?”
岳行文淡笑着点点头,朱县令因朱老丞相的这一层的关系,倒也不把他当外人,苦笑着道:“这苦差事儿,早晚要开头,早干完早了。可是想好了从哪里下手?”
岳行文沉吟片刻,才吐出四个字:“长丰县衙。”
“什么?!”朱县令登时瞪大了双眼。似是没听清楚一般。
岳行文直直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长丰县衙。”
朱县令第一遍已是听清楚了,只是太过震惊而已。被他这一重复,又配着直直盯来不躲不闪的目光,便知这是他决心已下。
登时在椅子上跌坐了下来,沉默了良久,才抬头苦笑,“岳大人,这方田清丈还未开始,怎么能先乱了自家的阵式?”
“况且衙门清苦,这长丰县又是那么一个平西侯府在,诸位大人夹在其中,已是不甚容易了。这长丰县如我一般,五六年未动过一动,升过一升的有好几个,那是为何?还不是不善钻营,或者说没有钻营的本钱。我们这些人尚且不说,就说衙门的掌管户房的李义山李大人。那也是正经的科考出身,自入官场至今,二十年了,一直是个从九品的断儿,家里有个的病痴儿,常年用药,光靠那点微薄的奉银,一家子早就喝西北风了。即使现在多了那么一点寄田的进项,那家里仍然是家徒四壁,勉强温饱而已。唉!”
朱县令这话明确的传达了长丰县衙的几位大人名下确实存在寄田,印证了他的猜测。
但是他的话语里面的无奈,虽然不免有夸大的成份,虽然不免官本位,虽然那李义山只是个例,却也让他微微动容。
一时间岳行文也沉默了下来。
第七十七章 左右为难
第七十七章 左右为难
沉默了好一会儿。岳行文抬起头,“朱大人,实不相瞒,这次方田清丈是谁都躲不过的。长丰县衙不过是先与后的事儿。”
朱县令发了那一通牢马蚤也冷静下来,京中的先有邸报,后有八百里加急,那里的字字句句,他都记在心中,上面对这次方田清丈的重视程度他怎会不知。只不过先前儿只顾想着旁人的事儿,一时没想到没轮到自己的头上。
罢了,于他而言,那些寄田不过使府里的用度多宽余一些,不要也罢。可是人心难测,下面那几人又是如何想的?会不会因此而为方田之事使绊子?
朱县令先前儿的活动犹豫是因事还未真正开始,这一旦开始了,他便要选定阵营,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做了全力支持方田的决定,他便立刻思虑到了这一层。
转头向岳行文道:“岳大人,难道非得从长丰县衙开始不成?总要给个缓冲的时间罢?若是一个闹不好,自己窝里先乱了。那岂不让那些人看笑话,让这方田清丈更加难以推行?”
岳行文以指叩桌,眼睛盯着不知名的远方,良久,才道:“朱大人,以你对平西侯府、沈府、蒋府以及魏薛几府的了解,你认为即使先不动这些世豪大户,先不动长丰县衙,这方田清丈便能顺利推行么?”
岳行文给的是疑问,但是那话里透出的意思,却肯定的。
朱县令重重的叹了口气,点了几下头,“也是,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不管与他们相干不相干,他们总是要拦一拦的,添些乱子的。”
岳行文因着他这很是贴切,用到此处却又极为怪异的八字成语轻笑一声,“朱大人也不必太过悲观,凡事总有解决的法子。我与胡大人只所以商议先从长丰县衙开始,倒也不是故意与各位大人作对,实在是此地的情况过于复杂,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他们抓住把柄,若是到了那时长丰县衙的寄田之事被挖了出来,便不止损失些钱粮那么简单了。 是因小失大,还是丢卒保帅,朱大人不妨细细的思量一番。”
什么是小。什么是大,什么是卒,什么是帅,朱县令自然是明白的。
这方田清丈一旦开始,长丰县衙便与这胡岳二人彻底站在同一阵营之中,这可以说是一场看不见战火,却同样惨烈,甚至是你死我活的硬仗,若那时被这些人拿了把柄,反咬一口,别说些钱粮了,便是不这大的官帽甚至小命丢了都是有可能的。
道理虽然想通了,这朱县令仍然是下不了决定,便抬了头,“你容我再细细想想。”
岳行文点点头,正欲起身,身形微动便又顿住,“方才朱大人所言的那位李大人家中可是实情?”
朱县令点头苦笑,“他说起来也算是个朝廷命官,日子过得比平民小户尚还不如,是这长丰县有名的穷官儿。”
说着。朱县令起了身子,立到窗前看了看,此时有一位年约五旬,瘦高个子,半偻着腰,头发胡须毕花白,一脸愁苦之象,身着半旧绿色官袍的官员立在院中,手里拿着一叠子纸正与金主簿说着什么。
朱县令手一指,“诺,那个就是李义山。原先家中的日子还好,自从他那痴儿生下来,又兼常年用药不断,日子便过的愈发艰难。他那结发妻子云氏常年愁困交加,一病不起,七年前去了。现在的继室江氏……”
说着这里朱县令苦笑一下,“这个江氏……倒是个泼辣能干的,李义山名下寄田的主意许就是她出的。”
朱县令给李义山之妻江氏“泼辣能干”这四字评语完全是出于他的身份,不屑用那坊间常用的字眼儿来评价她。
事实上,这位李夫人江氏可是长丰县出名的尖酸刻薄外加蛮不讲理,她本是长丰县城西屠户之女,现年三十有三,未出阁之前便是出了名的泼辣,她偏又是个心高气傲,一般的人家看不上,一心想做官太太,虽然她生得尚算周正,却因她那名声,一直在闺中待到二十有六也无人问津。直到这李义山之妻云氏下世,她听到这一消息便觉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不管不顾李义山有个痴儿需要照看,托了媒人前来提亲。
原本这李义山无再继弦之意,无奈家中痴儿无人照看,左思右想,便提出唯一的要求,善待痴儿。
这江氏听得媒人带来的消息喜不自胜,一口应下。这门亲事便就这么作下了。
江氏于六年前进了李家的门儿,初时尚还收敛,对李义山父子照顾得尚算周全,但时间一久,便露了本性,不是嫌李义山太过窝囊,便是嫌家中太过寒酸。
又看那些官太太们个个锦衣玉食,自己尚还需天天纺纱织布洗衣做饭,家徒四壁,一年到头竟然连个荤腥也见不着。
便整日给这李义山脸色看,兼指槡骂槐,弄得家无宁日,对痴儿的照顾也愈发不上心了。这李义山给她唠叨得受不住,又心疼唯一的儿子,加之升迁无望。狠下心来,便半推半就的做起了这逾制寄田之事。
岳行文神色不明的看了一会儿,回头问道:“他那儿子得是何病症?”
朱县令摇摇头,“不甚清楚。听说是胎里带出的痴症,嘴歪眼斜,还时常发癫。”
岳行文思量了一会儿,“改日朱大人带我去这李大人家中看看如何?”
“岳大人,你这……”朱县令一惊。
岳行文见他会错了意,便解释道:“我曾跟随前太医院院判容凌云容太医,学过几年的医术,便想看看。能否为这李主簿略尽绵薄之力。”
朱县令登时松了一大口气,听到提到容老太医的名头更是惊奇,且惊且喜,一连声笑道:“岳大人啊,你可真是叫本官吃惊。那容老太医的名头在咱们大周朝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岳大人能得容老太医收为弟子,想必医术也十分的了得罢。”
岳行文摇头一笑,“不过略学了几年,认得几味药罢了。若不是因这李大人的境况实在叫人心生不忍,我断然不敢有此想法。”
朱县令长出一口气,脸上有了笑意:“即是岳大人有此心,这两日我们便一同去李府走一趟。”
这岳行文的到来,引起整个长丰县衙的关注,纷纷猜测着这位岳大人的来意。
待他这一走,便有人撺掇着金钱二位主簿到朱大人值房一探究竟。金钱二位主簿到朱县令值房时,朱县令正在值房内愁着脸儿,转着圈儿。
见他二人来了,叹了一声,“麻烦!”
金主簿道:“大人又不是今日才知这事麻烦。”
钱主簿也跟着问道:“那位岳大人可又说了什么?”
朱县令本想将岳行文所说的从长丰县衙开始的话说与这二人,也好有个商量的人,但是这话到了他嘴边,他却终是说不出口,便只是又一声长叹,“还不是为了方田。左右为难,实在麻烦。”
说着,看了看天色,一手将放在案上的官帽拿在手中,“本官出去透透气,这会子脑袋乱得很。”
钱主簿问道:“大人可要备桥子?”
朱县令摇了摇头,“不须。”一言未完,便出了值房。
留下金钱二位主簿相视苦笑。
岳行文回到驿站,胡流风已然起了身子,一眼瞧见他平淡而微沉的脸色,眉眼一挑,“怎么?那朱起云不同意?!”
说着也不等岳行文回话,便又道:“你初提及时,本公子就觉得不妥。”
岳行文抬头看他。“依你,这事儿该如何?”
胡流风怪笑一声,“要依本公子,我们现在该回京。”
岳行文无奈一笑,却并未说话。
胡流风将脸凑近,“怎么?那朱起云还当真不同意?”
岳行文摇摇头,将朱县令的一番话简略提了几句,最终提到了那位李大人。
胡流风又是一声怪笑,“行文,你可越活越回去了。就这么一件事儿便把你难住了?”
说着起了身子,踱着才子步,在屋里行了几步,“自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位李大人生计艰难,可不是允他逾制寄田的理由。难不成因他一个生计艰难这方田清丈便不做了罢?”
岳行文挑眉,“是么?”
胡流风讪然一笑,“不是又能如何?”
岳行文伸手叩了叩太阳|岤,沉默了一会儿,“也是。”
胡流风见他这副样子,桃花眼猛翻,“那张凤娇的事儿你做起来眼都不眨一下,这么一件小事儿,你倒是愁上了。”
岳行文抬头轻笑,“那事与这事能比得么?”
胡流风一笑,“怎么比不得?”
岳行文起身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张凤娇那事儿是张书山咎由自取,这李大人可勉强算得上无辜可怜之人。”
胡流风摆摆手,“本公子不在这里跟你辩,倒显得你是仁心仁义,本公子冷情冷血。”
说着就要向外走,走到一半儿,顿住脚,回头一笑,“若心里过意不去,但送些银子过去,本公子知道你可是个不缺钱的。”
说完哈哈大笑,下楼而去。
第七十八章 变故突起(一)
第七十八章 变故突起(一)
夕阳如血,慢慢隐入层层屋脊之后。
长丰县衙的官员们又在焦躁不安四处打探交头接耳中胡乱猜测中度过了一天。
这是京城方田官到达长丰的第五天了。邻县已不断的传来有关方田清丈的些微消息,唯有长丰,自前日小候爷宴请过那两位大人之后,便是一派宁静,静得让人不安。
下值的时间一到,面色微微沉重的官员们鱼贯而出,有的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有的则独自己低头沉思。
李义山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宽大的半旧绿色官袍套着瘦得似竹竿一样的身躯上,愈发显得凄苦伶仃。
他虽然不善言辞,不喜交际应酬,不爱打探是非,有些古板认死理儿,但他为官二十年,不代表他觉察不到些微的风声。
工房于大人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你们说,这方田清丈会不会查到咱们的头上?
会不会查到咱们的头上?会不会查到咱们的头上?!
李义山原本垂的头猛然一抬,转身向钱主簿的值房奔去。
长丰县虽然不是京县重县,但这里却还有一个平西侯府,是以,长丰县衙的衙署里面。是按照京县稍低比一般的县衙要高的标准,设一知县,二县丞,二主簿,二典史。
二位县丞大人,一位回乡丁忧守制,一位则是平西侯府远亲用银钱捐得一个缺儿,空占了名额从不上值。
是以,这长丰县衙,除了朱大人,余下的便是金钱二位主簿大人的官阶最高,民间也习惯将主簿称作“三衙”。
“咦,李大人!”钱主簿正在值房内,整理桌案上的一干文书,听见匆切的脚步从外面传来,还以为是朱大人见过胡岳二人回来,衙役前来禀报,刚欲出门,却与匆忙赶来的李义山碰了个正着,见他急色匆匆,脸上似悲似惊,不觉奇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义山大口的喘着气儿,似是一只离水太久快要窒息的鱼儿,细长的脖颈上凸出的筋络随着他的呼吸一突一突,两只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眼睁得溜圆。钱主簿不觉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来,来。进来喝口茶再说。”
李义山进了钱主簿的值房,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怔怔的立在那里,钱主簿倒了一杯茶塞在他手中,“说罢,是什么事儿这么慌张?”
李义山此时心中甚是矛盾,他逾制寄田之事本就有违他身为读书人的体面,且又是暗地行事,这事儿在他看来本就是上不得台面儿的事儿,这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可另一方面,这多出的寄田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实惠,继室江氏不再整日说些尖酸刻薄的话,在家里也能得一些清静,他也多了一份男人应该有的尊严,儿子小丰也隔三差五的能沾上一点的荤腥,虽说那孩子生有痴病,却也能分出好坏来,每每有肉吃,脸上总是带着笑。
想着想着,脸上的急色消失了,取而带之的是一片晦涩的沉重。以及难言愁苦。
钱主簿见他这样,便略微猜出他的来意,自今日早上朱大人与他与钱大人说了这胡岳二人有意先从长丰县衙开始清丈寄田,他便知这事儿的难办。
虽然这事朱大人暂时还没往外透,可邻县的动静总是瞒不了人的,再者,官场之中哪里会缺聪明人?这又是关系到自身利益的事儿,怕是早就揣摩出味儿来了。
叹了一口气,“李大人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李义山紧紧攥着手的茶杯,仿佛要将它攥出水来,“钱,钱大人,这方田清丈,当真会先从县衙开始?”
钱主簿见他身形不稳,连忙把他一把按在椅子上,跟着坐在他对面,苦笑道:“李大人,你在衙呆了这么久,难道还看不出,这先与后,有什么区别么?”
他这话便说得极明白了,先与后,长丰县衙都跑不掉。
李义山手一抖,杯里的茶水溅出,洒湿他半片衣衫。他手忙脚乱的站起身子,将杯子往桌一放,又慌乱的施了一礼,“下官明白了。下官告辞。”
说着脚步不稳的向房门而去。
李主簿将他这模样看在眼中,实有不忍。连忙起身,“李大人,不瞒你说,你的事儿朱大人与户部岳大人早已说过了。这不正替你想办法呢。”
“什么?!”李义山猛然一回头,脸色大急,眼睛凸起:“朱大人也知道了?还跟岳大人说了?”
李主簿与他共事虽然只有不到三年,却也知道他的为人,说白了就是书呆子气太过,迂腐而不知变通,把读书人的气节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连忙略带安抚道:“朱大人也是为了你好。”
李义山脸上登时面如死灰,身子象是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偻了下去,也不理会钱主簿,转身向外面走去,一面走一面摇头,“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我真是白读了圣贤书……”
话到最后已然含着长长的哭音,似是悲愤,似是悲伤,又似是羞愧难当。
听的钱主簿这心里也是百般的难受。
手猛然在桌上重重一拍,沉着脸坐在案前。
刚刚年过三旬的钱主簿,正是血气方刚与老成世故交替的年纪,心中正气未灭。而世间不平又不少见不少听闻。此时,他满心的恼怒,却不知这恼怒该朝哪一方发作。
他做为长丰县主管钱户籍的主管官员,如何不知,这方田清丈于有国利,与民有益,若不是这京中推行方田清丈,他尚还未意识到,长丰县境内的逾制寄田已然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可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愤愤不平。明明是那些世豪权贵夺了国库的税银,怎么这棒子偏偏也要落到他们这些人身上……
这算是官本位。却也算是实情……
李义山离开长丰县衙时,是一副面如槁灰,失魂落迫的模样。
守在门口的衙役与他打招呼,他惨然大笑,“大人?我算是哪门子的大人啊,我算是哪门子的大人?!”
真到他的身影走远,那似癫似狂,似悲似愤的笑声,还在门口衙役的耳边回响着,那守门的两人莫明其妙的相互对视,不觉向那已然走远的身影投去同情的一瞥。
“李大人这是受了谁的气?”
“谁知道……”
离了衙门的李义山,没有如往常一般急步匆匆的赶回家看他的痴儿,而是顺着小巷子七拐八拐的,拐到淇河岸边。
天边只剩下一抹春日残阳的血色,映投在欢快流淌的淇河之中。
李义山的眼中没有一丝神采,呆呆的望着不知名的远方,似是一尊无生命的石像。
直到夜色四合,暮色将长丰县城悄悄笼罩,他的身形才动了动,颤颤微微的站起身子,向李府所在的方向走去。
穿过数道小巷,转到李府所在的渣子巷里,熟悉的景致让他的眼中略微有神采,再往前走,远远的两盏气死风灯笼高高的挂在院门之上——那便是他的家。
这灯笼是其继室方氏为了显出自家身份地位的不同,而执意要挂的,虽然那破旧的院墙院门配着这两盏灯笼着实有些可笑,但李义山却因这两团微弱的灯火眼中的神采又多了几分。
身子也似是被突然注入一道神气,偻着腰挺了起来,脚步略显轻快的向那两团灯火而去。
自从李义山同意寄田之后,家里的用度宽余了不少,江氏尝到甜头,便对李义山的态度有了改观,每日热饭热菜的张罗,只盼着能借着他这个不大的官再捞些好处。
今日饭菜早早的做好,专等这李义山回来,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只得给小丰胡乱喂了晚饭,正欲将饭菜收了,只听院门一声轻响,便见李义山的身影出现在院子之中。
趁着不太明显的灯光,看他的面色微沉,以为他在衙门受了气,连忙迎了出去,强压着不耐,脸上浮笑,“老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江氏的这一问关心的可不是李义山,而是李义山的官位官帽子。她对这李义山也略有了解,生怕他使了倔脾气,一个不留神把这不大的官帽子也丢了。
但李义山此刻却会错了意,在微暗的朦胧灯火下,只觉她的笑中带着一抹温柔,虽然只是一丁点儿,却让李义山的心头一热,不由抓了她的手,“秀儿,那田我们不寄了,好不好?”
“什么?!”江氏脸上的笑意登时消去,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开骂,“好你这个李义山,你是见不得老娘过一天好日子不是,要不是老娘出了这个主意,你与你那痴儿子早饿死了,真是抱着金碗去要饭,没用的东西,老娘跟你说,这田老娘是寄定了,你敢再说一个不字,老娘跟你没完……”
江氏尖利的叫骂声,让李义山略微恍惚的心神登时清醒过来,儿子小丰在屋里口齿不清楚的“唔唔”的叫唤。
李义山惨然大笑,向儿子的房间走去,将正在怒骂的江氏扔在一边儿。
第七十九章 变故突起(二)
第七十九章 变故突起(二)
推门进屋,小丰的身子缩到被子之下。不停的发抖,嘴里发出如受伤的小兽一般“唔唔唔”的叫声。
江氏尖利的骂声每传来一次,那被底下身形的抖动便加剧几分。
李义山无神的双眼登时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沾湿了花白的胡须。一个箭步到床前,抱住在被子发抖的儿子,仰天大哭,“老天,我李义山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我二十年寒窗苦读,为何落得如此下场,如此境地?!”
猛然抹了一把泪,冲到门前哗拉一声,将门大开,指着院中仍然不停叫骂的江氏,“我这辈子做的最大错事就是将你这个泼妇娶进了门儿,你给我滚,滚,滚……我的一世清白都毁在你这个泼妇手里……”
说着,拎起门外的扫把向江氏冲了过去,“这体面尊严不要也罢,你给我滚回江家……”
李义山在江氏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模样。自嫁入李家六年来,从来只有江氏对他叫骂的份儿,何曾见过他这般癫狂的模样,江氏登时跳将起来,不甘示弱的拎了身旁打扫院子的大扫帚朝着李义山扑了过去,“好你个李义山,敢冲老娘发脾气,老娘嫁过来没过一天的好日子,你个窝囊废……”
李义山虽是个男子,但是连年的愁困,身子瘦得似是风一吹就倒,又是个读书人,若不是恼怒再加走头无路到极点,是断不会做出有辱斯文之事的。倒是江氏,身体本来就好,又在娘家养出那样泼辣的个性,手里的物件又趁手,两人你来我往没下,李义山便被这江氏的大扫帚打翻在地。
李义山狼狈不堪的坐在地上,哈哈大笑,那凄然悲怆的笑声,惊得街坊四邻的院门一阵的开合。
李义山止了笑声,摇摇晃晃的朝儿子的房门而去。
江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院门“砰”的一声合上。转身回了主屋。
鼓打三更,夜凉如水。
一弯清冷月牙静静的悬在西边天空,微弱朦胧的月色下的长丰县城,除了淇河北岸的翠香楼还在酒醉红帷弦歌不绝。大街小巷已是无人迹一片寂静。
偶尔一两声狗吠穿过参差不齐的屋脊,在夜空中远远地荡开,这夜,肃穆而悲凉。
好容易将痴儿小丰安抚下来,李义山木桩似的站在小院里举头望天,但见,浮云掩月月穿浮云,幽邃的夜空变幻不定。
一阵阵寒风吹来,将他宽大的半旧官袍吹得左右晃荡。
不知不觉,四更鼓已是隐隐传来。月牙西沉,已经在小院中站了一个时辰的李义山,此时已是万虑皆空。
方田清丈与江氏反应,这两者前后夹击,他已是,前无路可走,后无路可退。
他最后望了一眼幽邃夜空,回身走进了儿子的房间。
打开破旧的抽屉,从时面取出一个油纸包,那是他给儿子买的李子李家老铺子的麻饼和白切糕。
小心的取了一块白切糕,移了烛火,走到墙角。翻腾两下,寻出一个小小纸包——那是前不久他买来药耗子的鼠药。
李义山面目不悲不喜,小心的将鼠药倒在白切糕之上,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伸手将他嘴里流出的诞水抹去。
转身出了房门,向堂屋而去。
昨日一通闹,江氏这一觉睡到天色大亮,伸手一摸,身边儿没人,被子也整整齐齐的叠着。以为李义山又睡在他那痴儿那里,翻身下床,欲趁着李义山去衙门前,再去将寄田的事儿吹吹风。
挑帘出了里间,猛然眼前出现一双大脚,再往上看,却是一个人影从房梁上直直的垂了下来。
吓得她撕肝裂胆大叫一声,仰面跌倒,抢天哭地的嚎将起来。街坊四邻昨夜便被这李府的一通闹惊得不轻,一大早,江氏这一通哭嚎又一阵急切的院门开合声,不多时,李府院门外便聚了不少人。
此时江氏的悲切倒是发自内心的,李义山再窝囊,总归是个官儿,他这一寻短见,可让她以后怎么活?
而聚在外面的人也从江氏断断续续的哭嚎中得知这李义山李大人昨夜自寻了短见。
都惊了一跳,有人飞腿向衙门报信儿。
昨日,朱县令到驿站,岳行文与胡流风二人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他说服说通。应了今日要将方田清丈之事知会长丰县衙众位大人。
这长丰衙门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衙,却五脏具全。除了前文提到的一县二丞二主簿二典史,还有设六房,分别是吏房、户房、粮科、礼房、匠科、马科,还有其它一些机构,比如工南科、工北科、兵南科、兵北科、刑南科、刑北科、铺长司、承发司、架阁库等等。虽然官职都不高,大多是九品或者从九品,也并非完全是科举士子出身,但这人多事便多,少不得坐提前知会一声,最好是能将这其中的道理讲明白。
虽然不能做到让这些人心甘情愿,但至少要保证不出大的乱子才行。
胡流风一面下楼一面道,“你说这朱起云不会回去睡一觉,今儿便改了主意罢?”
岳行文随在其身后,淡淡的摇了摇头,“不会。朱大人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轻重缓急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胡流风点点头,“如此甚好。”顿了顿又长叹一声,“今日去捣这马蜂窝,也不知会有个什么结果。”
岳行文轻笑一声,“捣了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半夏和小鱼儿两人牵马过来,胡岳二人接过缰绳。翻身上门向长丰县衙而去。
跑去县衙报信儿的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到了衙门口,冲着守门的衙役大声叫嚷,“官,官,官爷,渣子巷,渣子巷的李义山李大人上吊死了!”
“什么?你说谁死了?!”守门的衙役也是一惊。
“唉,是渣子巷的李义山李大人,昨儿夜里上吊死了!”那报信儿之人顺了口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