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鼎食第28部分阅读
钟鸣鼎食 作者:yuwangwen
谢宜岳回来忽对谢桥道:
“你表姐虽如今贵为王妃,毕竟远离父母亲眷,王爷日理万机,百事缠身,必然无有过多空闲陪伴,虽是新婚,便难免有些郁郁之色,今日让翠翘特来寻我,说让你进王府小住几日,与你表姐解闷说笑,说不得就好些”
谢桥不免有几分迟疑,谢宜岳以为她担心去年的事情,遂道:
“当初你扮男装去请寒大夫为爹爹医病,也是一片孝心驱使下的权宜之计,我已私下里与王爷说的明白,他必不会怪罪与你的。”
依着谢桥的本意,自是不乐意去的,玉兰是自己的表姐,还有旧时的情分在,论理去陪伴几日,说说话也是该的,只那位镇南王,因着父亲的一场大病,谢桥从心里总有几分抵触。
谢宜岳打量她的神色叹口气道:
“你表姐小小年纪嫁的这样远,那王府里又甚多规矩,必是不自在的,你过去和她说些笑话,倒也是你们姐妹之间的情意。便不要推辞了才好”
谢桥只得点头应了,过几日,略收拾了,便进了镇南王府,大门自是避开,从角门进到内宅,才落了轿,翠翘已经带着几个婆子迎了出来,蹲身一福道:
“桥姑娘这一向可好,王妃那里念叨了几日,今儿才把姑娘盼了来”
谢桥倒是知道,外祖父跟前的大丫头翠翘跟表姐陪嫁了过来,这时见了,倒也并不意外,拉着她的手迈进了垂花门,沿着连廊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问:
“玉兰姐姐可还好”
翠翘略略扫了眼四周,见四下都是可靠的人,才微微叹口气道:
“论说也算好,只是王爷事忙,平日里极少进后院的,到如今一月有余,算上洞房花烛夜,也不过两三次宿在王妃房中,尚有几日在别的妻妾房中过夜,剩下的时日,便都独居在前面竹影轩的书房里,因着这件事情,王妃即便嘴上不说,想来心里必不大痛快的,如今姑娘来了,也很劝劝王妃才是,举凡深宅大院的公府侯门,哪家不是这样过的,何况镇南王乃是据守一方的藩王,岂会终日耽搁在内宅之中”
谢桥目光一闪,不禁扫了这丫头一眼,以前倒也没大理会,如今这番话听下来,倒是真有些见地,只玉兰表姐那个性情,想来是瞧不通透的。
转过一扇富丽堂皇的云石屏风,便是一个精致阔朗的院落,迎面五间正房,两侧东西厢房,颇有几分京城府宅的布局,院子中间挖了一个偌大的池塘,蓄水养了锦鲤,院中却没有本地盛产的名花山茶,反而植了几株玉兰,花期未过,开了一树或洁白或淡紫的玉兰花,幽幽随风飘落一院的玉兰花香,清香馥郁。
下面的围的土甚新,想来该是为了玉兰才现移过来的,倒算有心。廊下分左右站着十来个衣着华丽的仆妇丫头,谢桥目光扫过门前,当头的四个大丫头,穿衣打扮比别的丫头更鲜亮许多,个个姿色不凡,明眸善睐间,天生就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妩媚风情,勾魂摄魄,谢桥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最前面两个打起帘子,操起软糯的声音回禀:
“谢姑娘到了”
谢桥也不理会她们暗暗打量的目光,迈步进了里面,过了隔扇碧纱橱,只见当中一张紫檀嵌云石的罗汉榻上,斜斜倚靠着一位盛装端丽女子,虽打扮的贵重非常,脸色却有些郁郁晦暗之气,莫一看上去,谢桥恍惚见到了那时的舅母。
这两年来未见,玉兰表姐竟越发酷似舅母的神韵了。
102蔷薇侵香蕉影横斜
谢桥刚要下拜,何玉兰坐起来,一伸手扶住她的胳膊道:
“你我姐妹,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拉着谢桥坐在榻上,仔细端详她半响道:
“这一年多不见,妹妹倒是长大好些了,想旧年我们一起的日子,竟仿佛昨日一般”
说着微微蹙眉轻叹。
谢桥暗暗打量她,见气色还好,眉间却仿似积着几分郁色,以为她是思念家乡了,遂宽慰道:
“这云州虽说远,却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姐姐呆的久了,便会喜欢这里了”
何云兰瞧了她两眼,才略略舒展眉头道:
“我果然不如妹妹,妹妹倒是和以前一样,到哪里都能随遇而安,自在非常”
一时丫头上了茶来,两人仍坐在榻上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儿。不大会儿功夫,就到了午时,外头一个体面的婆子进来回说:
“王爷传下话来说前面今儿有客,便不过来吃了,王妃自己用膳便了,另外交代让谢姑娘不要见外,即是王妃的妹妹,这里便是家里了,定要多住些时日,也好陪着王妃说话解闷”
玉兰脸上微微有些暗淡,挥挥手道:
“既如此,便不用很折腾,选几样清淡可口的菜,摆在这屋里罢”
婆子领命下去,不大会儿功夫,丫头提着一个偌大描金的食盒子进来,直接把饭菜摆在了榻上的矮脚几上。
谢桥扫了几眼,镇南王倒也有心,只这几样却都是京城极有名头的菜,谢桥在这里住了一年多,自然知道在云州这地方,要做出地道的京城菜有多不容易。
显然玉兰的胃口不是很好,只略点点卯,就放下了筷子,谢桥也只得跟着不吃了。心里想着,若是这样过几日,说不得自己真能减肥了。
饭毕,又说了会儿话,瞧着玉兰有些困倦之色,谢桥便告辞出来,由着翠翘引路,去了暂时落脚的地方。
镇南王府占地颇大,一路行来,触目所及俱都是不尽的曲廊和庭院深深,竟是比安平王府还大上许多。拐进一弯粉墙,便是一个清幽的小院落,翠翘便道:
“这里是侵香苑,离着王妃的玉兰轩近便,侧面隔着两个院落就是王爷的书房,所以地方也幽静,王妃知道姑娘一向喜静,便特特挑了此处,前二日就赶着收拾出来,以备姑娘住”
谢桥说了声有劳姐姐费心了,便四下打量几眼,倒真是个难得的地方,院子半边的墙上盘了一架蔷薇,如今盛开了一架或紫红或玉白的蔷薇花,窗下植了几丛芭蕉,罗扇般的蕉叶舒展开来,碧翠似绢,映下一片阴凉,倒让谢桥不由的记起了一首诗:
“骨相玲珑透八窗,花头倒插紫荷香。绕身无数罗扇,风不来时也自凉。”
不禁暗暗赞叹,竟真是个别样幽静的所在。
翠翘打点的甚为妥当,并无旁的杂人,只配了几个洒扫,烧水的粗使婆子和小丫头,房里头还是谢桥带过来的巧兰巧月和张妈妈在跟前伺候。
谢桥不禁在心里暗赞了一番翠翘,竟是个处处周到的性子。怪不得外祖父给了表姐使唤。
屋里收拾的也很清雅,淡绿色的帐子,银红色的窗纱,映的窗外一丛碧色芭蕉越发婷婷,窗前设了一张紫檀透雕牙条拐纹单翘头的美人榻。想来若在夏日午后,躺在上头,映着窗外的一碧芭蕉小憩,该是何等惬意悠闲的享受。
隔扇门内便是精巧的寝室,虽是小住,倒是安排的比府衙自己的卧室还更舒适些。
翠翘告退下去,不大会儿功夫,便有婆子说奉了翠翘姑娘的话,送了四碟小菜并一罐鸡汤银丝面来,巧月低声道:
“这翠翘倒是个真有心的,知道姑娘午饭没进多少,特特送了吃食来”
巧兰道:
“我瞧着表姑娘可还是那时的性子,一丝没变,也不管别人,只依着自己的喜怒行事,倒是带累的咱们姑娘跟着她饿肚子,真是的”
谢桥瞪了她一眼低声道:
“就知道胡说,这里那里来的什么表姑娘”
说着轻轻一叹道:
“左右咱们先住下,待过两日,寻个借口家去便是了,在这里还是小心言行的好,以免引来麻烦”
巧兰也知道轻重忙点点头。谢桥只吃了半罐鸡汤面,便放下了,还剩下许多,让巧月巧兰和张妈妈一起分食了,才收拾下去。
首一次来,虽说谢桥不惯歇晌,可也着实不敢任意出外走动。只得在书架子上寻了本书,侧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看书,巧月在里面收拾带来使唤的物件,张妈妈坐在外头廊下做针线。
谢桥尤其怕热,便把月洞窗支了起来,细细清风拂来,倒也分外清凉。巧兰却不怕热,不知从那里寻了些柳条枝子来,编了一个小花篮,把那边架上的蔷薇摘了许多放在里头,勾的院子里几个不大的小丫头,围着她叽叽喳喳的。
谢桥不禁莞尔,忽的想起刚头的情景,下面的婆子回话说王爷不过来了,玉兰的脸色立时就黯淡了下来,眉间的幽怨仿佛深闺中的怨妇一般,不过成婚才一个月,竟已经有了闺怨吗,那以后岂不更寻不找自在了。
镇南王那个人,那里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呢,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也是这样。守在深深庭院里,人生的重心都落在丈夫身上。想着想着,竟有些困上来。遂阖上眼睡着了。
巧月出来就见她脸上盖着书,呼吸平缓,便上去轻手轻脚的拿开书,果然睡了,轻轻把窗子放下来,出去让巧兰她们小点声,便也坐在廊下与张妈妈说闲话。
张妈妈一手的好活计,自打她来了,这屋里大小的针线,倒是让她做了一大半,巧月巧兰都做得少了,如今张妈妈手里,正做的是一件冬天穿的厚衣裳,已然做成了大半,只剩下滚边的活便成了。
巧月拉着袖子瞧了半响道:
“如今这里暖和,妈妈做这样厚的衣裳,姑娘那里用得着”
张妈妈手里不停,说道:
“这里纵穿不着,等过了年回京不是正好,我这件做得略大些,到时候姑娘便是长高了,也能穿”
巧月叹道:
“若说这里虽好,毕竟不如京里头省心,处处有老太太打点着,姑娘也不用费这些心思,可如今咱们老爷身边没个底细的人看顾着,姑娘那里放心的下,你瞧咱们家那两位姨娘,一个性子虽好,倒是块木头一样,令一个却又机灵的过了头,竟耍些小心思”
张妈妈手里的线用完了,便把针别在前襟,去旁边针线笸箩里去寻一样颜色的线,寻到了,对着廊外的光,穿进针鼻里才道:
“我前日里听见老爷身边的小幺说,老爷这两日总去保和堂寻那位寒大夫,我瞧着莫不是瞧上她了”
巧月扑哧一声笑道:
“妈妈这可是想多了,我听说是因为宾州那边今年春起了瘟疫,正该着咱们老爷管这档子事,想来去寻寒大夫商量个预防治病的法子去了”
张妈妈道:
“这寒大夫如今可也不小了吧,怎的竟是没说个人家,论说这年龄和模样都和咱们家老爷匹配的过,只家世不知道如何呢”
巧月道:
“你莫要小看了人家,人家是镇南王的师妹,即便没有家世,也必不会嫁给平常人家的”
忽听的隔墙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叮咚的琴声,张妈妈放下手里的活计,细细听了半响道:
“不知是谁,这首落雁平沙弹得真好,静中有动,颇得意境”
谢桥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点点芭蕉影落在窗纱上疏影摇曳,竟一时忘了这是那里。
巧月听到动静进来笑道:
“姑娘一贯不喜午憩,今儿换了地方倒是睡的极好”
扶着她坐起来,让小丫头舀了水来梳洗,刚收拾妥帖,翠翘一步迈进来说:
“王妃晚上在园子里的芷兰汀摆了席,请姑娘过去赴宴”
谢桥微微一愣,有几分迟疑的道:
“还有旁的什么人吗”
翠翘道:
“还有王爷的侧妃周氏,和几个后院的姬妾”
谢桥略略听说过,镇南王有两个庶子分别是两位侧妃所出,只不知怎的才来了一位。
芷兰汀实际是建在湖边的一个类似水榭的所在,却比寻常的水榭大许多,四周笼着如烟的轻纱,远远的就看见一片花影灯光下衣香鬓影,甚具美感。
何玉兰今儿换了一件大红的衣裳,打扮的很是精致奢华,头上挽了一个蝶鬓髻,旁插金玉梅花一支,前面用金绞丝的灯笼簪,两边是是西番莲的悄簪,发股犀玉大簪,后面点翠卷荷一朵,旁边点缀翠花,大如手掌,装缀数颗明珠,衬托的越发有几分丽色。
可惜即便如此,与侧面而坐那个打扮简单的女子一比,也稍显平庸了些。
侧面嵌理石的玫瑰椅上坐着一位仪态从容的贵妇,年龄看起来该有二十多了,但是容色美丽,保养极好,莫一看上去,竟比玉兰大不很多,穿着水蓝色的襦裙,头上只别了一支简单的水晶步摇,竟是更显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丽。
相比之下,玉兰今晚上的一身大红,不免有些过去繁琐流俗了,谢桥略略环视四周,除了这位侧妃,却还有七八个衣着华丽姿色不凡的女子,立在一边,想来该是镇南王有些脸面的侍妾了,一个个好奇的盯着自己打量,间或互相交头接耳,虽是小声,也有些差了规矩。
谢桥不禁抬头去看上首坐的玉兰,却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不禁想起了那年在何府理事的时节,玉兰向来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在何府还罢了,在这镇南王府里,她想这样安安生生的混过去,却不容易吧。长此以往,弄不好就和舅妈落得一样的下场了。
谢桥行礼毕,周侧妃一双明眸打量她半响笑道:
“倒是不知道王妃还有这么个仙女似地妹妹,如今见了,竟是连我都忍不住心里头喜欢呢”
话音刚落,汀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蕙兰喜欢谁,本王倒是要瞧瞧的”
103芷兰汀穆通明因由
谢桥一愣之下,历琮之已经一步迈了进来,看到他身后的穆通,谢桥不禁愕然,退后半步略略侧身,隐在灯影里。显然这基本上是个掩耳盗铃的动作,穆通的目光穿过众人,直直落在她身上,忽的眼睛睁大,指着她大叫一声:
“你你你是谢乔”
历琮之目光微闪,清咳一声道:
“穆通不得无礼,这是王妃的表妹,谢知府家的千金”
穆通错愕半响,喃喃的道:
“千金,你是女的”
谢桥懒的理他,蹲身一福道:
“参见王爷”
历琮之微微点头,斜靠在上首的软榻上,目光略扫了一圈道:
“若雪怎的不见”
谢桥敏感的发现,玉兰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
“杜侧妃身上不怎么爽利,说不过来了”
历琮之对犹自睁着一双牛眼对着谢桥不停打量的穆通道:
“既然你姐姐身上不好,你便去瞧瞧她吧,告诉她得了空,我便去瞧她”
穆通应了一声,扫了谢桥一眼,转身出了芷兰汀,谢桥不禁暗暗松了口气,这块木头直白的可爱,却真是个大麻烦。
穆通一路都感觉恍恍惚惚疑似梦中,原来那个自己以为的娘娘腔是个女的,而且是个异常漂亮的女的,虽说五官没变,可那着实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婷婷站在那里,窈窕而美丽。怪不得她躲了自己这么久。
听说大秦的礼法规矩多如牛毛,这男女授受不亲,便是都当其冲的一项,想来那时她女扮男装也是为父医病,不得已而为之的,后来自己再想见她一面却难如登天了。
以前听师傅说过,京城里公侯大族的小姐们,平常是从不出门的,除开父兄和要紧的亲戚,几乎是不见外人,穆通有时候不能理解,这样总在屋子里闷着多无趣,岂不要憋死了,他向来心直,这样想,便这样问了出来。
还记得师傅当时难得笑了,然后给他解惑说,举凡大家族的千金学的功课一点不比男子少,讲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要绣花做针线,哪有空闲无趣。当时穆通还不大理解,毕竟在他们南丰国里,女子的地位和男子相差无几的,除了不能当官,女子也可以骑马射箭,到了每年春猎的时候,女子也可一起随父兄行猎,英姿飒爽不输男儿。
所以当初瞧见一幅弱巴巴的谢乔,他才会从心里头不屑,如今才恍然大悟,她本来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啊,当然不比他们南丰国的女子了,即使南丰国过的女子,也不是每个都能过的如意。
迈进了表姐住的藏雪居,便有仆妇迎出来行礼,刚走至廊下就听见里面传来表姐有些尖利的声音:
“这会儿你忙着上来做什么,还指望着王爷能过来,你好来勾搭他是不是,说是不是哎呦”
借着一声惨叫,伴着哗啦一声大响动,接着便是低低委屈的哭声和告饶声,还有表姐持续的怒声:
“你在我面前做这个可怜的样子作甚,告诉你,你就是再扮可怜如今也无大用,王爷哪里还想得起这院子来,说不得门朝那边开都不记得了”
廊下的婆子有些尴尬的望了穆通一眼,忙提高声音道:
“穆少爷到了”
屋里沉默半响,才道:
“让他进来吧”
穆通刚走到隔扇门外,正和从里面踉跄出来的一个小丫头打了个碰头,小丫头长得很漂亮,一双大眼中还盈满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到了穆通跟前,身子一晃险些栽倒,穆通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却被她表姐看到,冲过来抬手重重扇了小丫头一巴掌: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做这个可怜的浪样儿,打量王爷没勾搭上,又来勾搭我弟弟吗”
说着抬脚就要揣,穆通一个头两个大,伸手制住她,小丫头忙连滚带爬的跑了。
穆通扶着杜若雪坐在里间的榻上叹道:
“一个小丫头罢了,也值得你这样生气上火的,看不顺眼打发了出去不就得了,何必如此,却失了当主子的体面”
杜若雪道:
“你哪里知道,上月里就是这丫头趁我不在,勾搭了王爷一场,亏得我回来正好瞧见,才算没让这等贱人得了逞去”
穆通不禁深深皱眉,自己这位表姐,以前是个何等爽利洒脱的女子,自从嫁给了镇南王,这些年,竟是渐渐变了个人,每每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偏又嫁的是镇南王这样的男子。当初明知道镇南王早有妻妾,也非要上吊抹脖子的嫁过来,当时姑母姑父拗不过她,只得依了,如今落到这样的境地,也是她自作自受。
再说一味争风吃醋能有什么用处,即阻不住镇南王娶妻,也挡不住他纳妾,穆通知道表姐的性子刚强,自打那位新王妃进府,就三天两头的闹一场,要不是这样,王爷也不会特意让自己走这一趟。
明摆着的事情,她就是想不明白,若不是王爷还念着她生的长子,姑姑又是南丰国的公主,说不得一纸休书早休了她,任她自生自灭去了,穆通如今也不知道该劝她什么。
过了半响,杜若雪才道:
“你是从芷兰汀过来的,王爷去了”
穆通望着她叹口气:
“这里不是咱们南丰,即便你如何不愿意,新王妃已经进府,还是皇上赐婚,她是名正言顺的主母,你该给她几分面子的,我听说若按照大秦的礼法,侧室早晚还须到正室跟前请安立规矩的,你这样却是失礼在前,若是那新王妃拿了你的错,用家法处置你,你能如何”
杜若雪冷哼一声:
“就她,不是我瞧不起她,如今都进府一个多月了,内府里的事如今还掌在周蕙兰手里呢,她空有个王妃的名头罢了,若是她敢寻我的麻烦,便让她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穆通知道这位表姐历来执拗,劝了也是白劝,只说了几句,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出来,想着就回保和堂去,路过园子,远远的听见一阵丝竹声,大约是从芷兰汀那边传过来的,乐声隔着水有些飘飘渺渺的,却甚为清越,想来是宴席收了,唤了府里的乐师助兴。
心里头想着出府,脚下却不由自主的向芷兰汀走去,知道自己如今不合适再进去,便挑了一个近处湖石下的石凳坐了,远远的瞧着那边的灯火绚烂。自己也弄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心里不想就这样离开了。
过了半响,忽见从芷兰汀那边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渐次向自己这边走来,穆通忙向后一缩,躲在湖石中间的空洞里,那边由远及近传来巧兰的声音:
“姑娘,倒是没想到木头他表姐就是那位杜侧妃啊,这可真是巧”
接着是谢桥的声音:
“我听父亲说,这位杜侧妃是南丰国的人,很有些来历,现在想来我竟忽略了,穆岂不就是南丰国的国姓吗”
巧兰呀一声道:
“按姑娘说,那木头难不成是个皇子什么的,就他那傻大个的样儿,怎么看怎么不像呢”
说着咯咯咯笑了起来,过了片刻谢桥出声道:
“不管他是皇子还是庶民,横竖与咱们无干系,明日我便寻个借口,咱们还是尽早家去罢,我瞧着这里可不是情景的所在,久了,恐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事来“
巧兰道嗯一声,主仆们的声音渐渐远了,穆通才从湖石后面出来,略停了片刻,才转身出了府去。
其实谢桥烦恼的并不是穆通,而是那位莫测的镇南王,他若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打量和审视,甚或有些别的什么东西,都是令人猜测不透的,论心机城府,谢桥自认再过一百年也不是历琮之的对手,似这样危险的人,还是远远躲开为上。
且王府里这摊浑水,最好能躲多远,躲多远,那位美丽圆滑,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周侧妃,还有那位托病的杜侧妃,甚或那些个美丽妖娆的姬妾,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且逮着机会就会给玉兰一个小小的难堪,她不信以历琮之的精明瞧不出来,可他不动声色,才越发使得底下这群女人们更加放肆起来。
偏玉兰一幅木头样,眼里只有历琮之这个男人,以前竟没瞧出来,她原是这么个痴情的女子,痴情别人还罢了,偏偏痴情历琮之这么个薄情的男人,谢桥想到这些,都替玉兰头疼的慌,亏她还能高兴的起来。
若是她聪明,如今实在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历琮之身上,反正她郡主的地位在哪里摆着,即便历琮之心里如何不喜欢,也会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不至于太冷落了她去,但是私下授意别人为难她,却也极有可能。
谢桥按了按有些抽疼的额头,真是一团乱麻,巧月进来,拿开她手上的书道:
“天色不早了,姑娘早些睡下吧,晚上又吃了些酒,莫太劳神了”
谢桥点点头,因白日里睡的有点多,虽躺下,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些连七八糟的事情,过了不知多久,忽听外头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仿佛雨声。雨滴打在窗外的芭蕉上,更平添了几分萧瑟,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谢桥倒是渐渐的睡着了。
虽说落了半夜雨,第二日却仍然是个大晴天,谢桥估摸着昨夜历琮之没准会在玉兰轩留宿,便特意晚了些才过去,可是一进玉兰轩便知道,历琮之显然还没走,廊下有他随身的掌府官带着人恭敬的候着,待要回去,那位精明的掌府官已瞧见她了,可贸然进去也觉甚为不妥,便在廊下迟疑了一瞬。
这当口,门外的小丫头已经大声通传了,玉兰的声音跟着传了出来,带着明显的喜悦:
“妹妹进来吧”
谢桥微微叹口气,迈步走了进去,略略扫了一眼,历琮之和玉兰一左一右的坐在榻上,倒是甚为和谐,显然不过一晚上的功夫,玉兰脸上的幽怨之气便散了个个七七八八,眉梢眼角都荡漾喜悦和柔情。
谢桥硬着头皮行礼毕,略斟酌了言辞才道:
“妹妹来和姐姐说,父亲前几日便有些犯咳疾,跟前也没有个妥当的人,故此姐姐这里若无事,妹妹今日便先回去吧”
昨夜缠绵温存,使得玉兰今日心情极好,刚要开口应了,却不防边上王爷突然开口道:
“你一个女孩儿,也不是大夫,回去也无大用,昨个瞧见谢知府,气色却还好,想来无大碍,不如让寒清去府上瞧瞧,岂不比你回去更好,王妃远嫁云州来,身边也没个贴心说话的人,你便再留几日吧,不要急着回去”
玉兰以为是历琮之体贴自己,脸上顿时欢喜非常,露出一个笑容道:
“臣妾多谢王爷体恤,妹妹便再陪我几日吧,以后若你回京了,咱们姐妹想见面都难了”
谢桥只能点头应了,告辞出来,心里不禁有几分郁闷,一时拿不准历琮之这是什么意思,若说是体恤玉兰,她可不会傻得相信。
见她出去,历琮之吃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道:
“你们仿佛比那些亲姐妹还亲厚些”
玉兰道:
“以前一起读书说笑,倒是比别人和睦”
说着哧一声笑道:
“王爷别瞧着桥妹妹性子稳重,那时候数她最为淘气,主意也多,偏还爱看些乱七八糟的杂书,我记得那年不知从那里看来了一个做胭脂的方子,竟是非要试试不可”
说着不禁掩嘴笑了起来,历琮之挑挑眉道:
“倒是有趣,做出来没有”
玉兰:
“做是做出来了,如今我用的还是她后来给我的呢,倒是比那些供上的更好,只是却贵的离谱,那些花糟蹋了多少先不说,只里头兑的,都是这么大的南珠碾成的粉,真真暴殄天物,大约她也知道这样不好,后来便撩开手去了”
历琮之心说倒真像她做出来的事情,虽说见面次数不多,因为在普济寺里听了一月多的墙根,对她平日的性情也算知之甚详了,这小丫头是个挺能折腾的,日常中事事都要讲究精致合心意,即便烹个茶也要特特寻了好水才成,一点将就不得,想到此,不禁莞尔。
104闲对弈谢桥暗心惊
何玉兰敏感的发现,自从谢桥留在王府以后,几乎每晚历琮之都会留在玉兰轩,甚至有时候中午也会过来午膳,下午在东厢的书房里批会儿公文,有时候兴致来时,会过来看她和谢桥对弈弹琴。
玉兰与棋艺上很是稀松,谢桥却正好相反,当初和祖父下棋,被祖父常赞布局周密,心思细腻,自己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实际上一直以来,自己可以说处处不如她,只琴学的比她好很多,也因此,更是下心思学了几年,如今弹起来铮铮淙淙颇有造诣,也是她唯一引以为傲的才艺。
大凡女人都有一种在心爱男人面前炫耀的心思,虽然浅薄可笑,却是谁也不能免俗,每每历琮之在的时候,她便会让翠翘取了琴来弹奏一曲,也会让谢桥拨弄几下,谢桥从来也没拒绝过她的要求,操着生涩的琴技凑趣。
只是玉兰总有种错觉,自己心里的这点浅薄心思,谢桥早就一清二楚的,没有点破,没有拒绝,实际上是她根本不屑自己这种手段的。
即便如此,玉兰还是发现,历琮之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会落在谢桥身上,玉兰虽说天真,但也并不是傻子,至少她能看的出来,历琮之对谢桥是不同的,非常不同,这种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感觉,异常清晰,即便她想掩耳盗铃的装傻都不成。
正如此刻,一开始原是自己和谢桥为了消磨时间,闲坐对弈,偏巧他一脚踏进来,在一旁观棋,间或指点了两句,最后自己还是输了,他便笑着对谢桥道:
“小丫头倒是机灵,来来本王与你下一局,若是你能赢了,本王那里还有一幅前日得的棋子,送与你如何,翠翘你去重新烹了茶来”
说着顿了一下,目光若有若无扫过谢桥,勾起嘴角:
“用我前次带回来的山寺里的泉水,比寻常的水好”
翠翘有些微怔,不着痕迹的扫过边上的王妃,纱窗摇曳的花影照在她脸上,仿佛有几分明灭不定的阴暗,半响才挥挥手,翠翘出了屋里,不禁驻足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光景,仿佛水到渠成,又好像刻意为之,总之王爷的心思向来难猜。
玉兰观了会儿棋,便觉有些眼花缭乱,这两个人下棋很快,尤其一开始竟是你来我往,仿佛不用思考一般,落子飞快,玉兰跟不上两人的思路,便觉无趣之极,走到一边,靠坐在榻上,远远的瞧着他二人下棋,心里却不禁想,历琮之对谢桥何止特殊,甚至可以说是喜欢的。
此刻面对着谢桥,玉兰就发现他的目光深处仿佛有清浅的光芒微微而动,那种光芒即便在深夜床榻上,夫妻亲密绞缠的时刻,自己也不曾在他眼里见过一丝一毫。
耳中不停落下棋子敲击棋盘的声响,在静谧的午后异常清晰。玉兰忽觉有些烦热,拿起榻几上的宫扇,摇了几下,才觉凉快了一些,抬头看着窗前对弈的两人,心里的感觉颇为复杂。
嫉妒几乎烧灼的她浑身难受,却还要小心隐藏,不敢露出丝毫痕迹来,短短的几月,她就已经学会了隐藏,因为她深深怀疑,正是因为谢桥在这里,所以历琮之才走动的这样勤,因他在玉兰轩呆的日子长了,府里的那些女人才渐渐安分了,她这个王妃的威信才算有了一些,不至于太过难堪。
玉兰原就管不动这些琐事,可是却真切的尝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因此她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近乎卑微,只为了留住自己的丈夫,不管什么荒唐的事情她都要忍受。
目光定定落在谢桥身上,入了夏,云州便热了起来,她穿的甚是轻薄凉快,一件水红色的薄纱裙,样式极简单,穿在她身上却越发明艳照人,记得以前她穿的多是素色,那时候哥哥说她天然去雕饰,灵动脱俗,如今这样的艳色,倒想不出哥哥会如何说了。
腰间绞了金线的墨色丝绦系住纤细腰肢,轻软而不盈一握,头发清爽的挽起一半,其余垂在身后,并无别的繁琐钗环,只别了一朵羊脂白玉抠雕二成的精致荷花簪,更映的她眉目如画,容色动人,低垂的眸光落在棋盘上,侧面看过去,她长长的眼睫,盖住一双璀璨的眸子,落下些许阴影,仿佛没发现对面男人的目光,已经越过棋盘落在了她的身上。
玉兰心里一紧,手紧紧攥住宫扇的乌木扇柄,力气大的骨节都有些泛白,历琮之这几日却越发露骨,也许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想过隐藏,可是即便他真瞧上谢桥能如何,玉兰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庆幸,庆幸谢桥和秦思明名分早定。
谢桥啪把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中,抬起头来道:
“我输了”
历琮之抬手一指:
“你若下在这里,尚有一搏”
谢桥探头看了看摇摇头:
“即便那样,也赢不了,只是妄自挣扎,倒不如早死早超生的好”
历琮之噙着笑意,挑挑眉道:
“再下一局,这次我让你两子如何”
谢桥目光扫过侧面的玉兰,站起来道:
“下得久了,有些头昏脑胀,王爷和姐姐下吧,臣女告退”
说完蹲着一福,退了出去,玉兰走过来道:
“下了这么大会儿,不如去里头歇息片刻养养精神”
历琮之站起来温和的道:
“你去歇着吧,我去书房,还有几分要紧的公文等着批”
说着也掉头走了,屋里顿时空寂起来,玉兰怔楞半响,幽幽的道:
“翠翘,你说若是桥妹妹家去了,王爷还会过来我这里吗,我素来知道桥妹妹是个人见人爱的,可这是从何说起的呢”
翠翘忙低声道:
“王妃何必如此,别管是为了什么,王爷毕竟是来了不是吗,等王妃有了子嗣,便不用再愁了,我瞧着王爷也不见得就是那个意思的”
玉兰自嘲的一笑:
“你不用那这样的话安慰我,我省的,只是王爷这样的心思,也不知从何处何时生出来的,我倒有几分好奇,如今想来,桥妹妹一开始进府,便是他有意无意提的,后来桥妹妹几次三番想家去,也是被他三两句话拦了,竟是住了近一个月了,想来以前他就是有这样心思的,只是未露形罢了”
翠翘:
“王妃心宽些为上,我旁边瞧着即便王爷有意,桥姑娘却一丝半点也是不知的”
玉兰摇摇头:
“你难道还不知道桥妹妹的性情,打小就是个心里明白,面上一点不露,又是极聪明的人,其实她早就瞧出来了,要不哪能三两天便要提家去的事情呢,装糊涂的本事,从来桥妹妹都是最拿手的,可就是这样,男人们才越发喜欢她”
这话说得有几分酸溜溜,翠翘却知道不能再劝,只是心里头也替谢桥担了份心,不知怎的,倒是一头扎进了这乱七八糟的事中来,也不知道王爷心里怎样想的,即便有些想头,恐也难如愿吧。
谢桥出了玉兰轩,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巧月低声道:
“姑娘,这府里头咱们可不能留了,您是没瞧见,刚头王妃那眼色,竟是阴沉非常的,晚了恐生出许多龌龊事来”
谢桥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连廊,见四下通透无人才道:
“你悄悄去让可靠的人送个信给父亲,让他寻个借口来接咱们回去,到时候王爷再拦也不能了”
巧月应了声,转头匆匆去了。谢桥进了侵香苑,便吩咐巧兰说晚上若是王妃那边有人来请,就推说身上不好,不过去叨扰了。
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谢桥不禁细细回想,不是她自作多情爱胡思乱想,镇南王历琮之对自己仿佛有些不一样的好感,这种感觉今天尤其清晰,她手里拿着棋子,即使没抬头也能感觉到对面盯着自己的灼灼目光,那是一种属于男人的目光,并不陌生,秦思明经常用那样的目光瞧着自己。
秦思明是自己的未婚夫,自然无可厚非,可这种目光出自历琮之身上,就不禁令人毛骨悚然了,谢桥从来不觉得自己够得上红颜祸水的标准,虽说长得的确不差,可即便与周侧妃相比,也还是差了一些,更别提那位倾国倾城的杜侧妃了。
那日陪着玉兰在花园里散步,第一次见到那位杜侧妃,遂惊艳非常,大约因为是异族,五官深邃,皮肤晶莹,明艳不可方物,且浑身上下有那么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贵气,这种骄傲贵气谢桥只在如玉身上见过,那是一种生下来就拥有的优越感,气势上,玉兰这个正牌的王妃已经落了下乘。
更别提那些环肥燕瘦的姬妾们,拥有众多美女的历琮之,会看上自己这样一个青涩稚嫩的萝莉,仿佛不大现实,可是谢桥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错,大凡男人的心思也是难以猜测,喜新厌旧也是天性,谢桥可不想和厉琮之有什么牵扯,从哪方面讲,他都是个危险人物。
想到这里,不禁想到了秦思明,也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上次来信说老王妃病了,府里仿佛出了些什么事,含含糊糊说的不甚清楚,只催她尽快回京去,老太太那里也催,本来谢桥还想待一阵的,这时候却突然觉得,回京也许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到了晚半晌,玉兰那里果然让婆子来请,巧兰便按姑娘交代的推脱了去。婆子回到玉兰轩回话,玉兰还没说什么,历琮之就道:
“刚头不还好好的,怎的这么会儿功夫就病了”
婆子偷偷扫了玉兰一眼,只得吱吱呜呜的说:
“老奴去的时候,谢姑娘正躺在榻上,脸色瞧着是有些不大好看呢”
玉兰挥挥手让她下去,轻轻笑道:
“王爷那里知道,桥妹妹自小身子娇弱,那时候都说是个养不大的,姑母为此可愁得不行,后来姑母去了,不知怎的大病一场后,倒渐次好了起来,可毕竟有些病根留了下来,三朝五夕时常肯病,在京里的时候,那边府里的老太太那样精心调养了几年,才是如今这样了,想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