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鼎食第26部分阅读
钟鸣鼎食 作者:yuwangwen
又道:
“还有一个因由,就是镇南王颇喜佛法,一年中总有几月在寺庙禅堂里持斋,因此更是引得众多官员商贾们前去凑热闹”
林伯说话风趣,举凡什么话到他嘴里再说出来,就仿佛故事一般,林伯又说了些云州附近的风土人情,倒是引得巧兰巧月都听的甚为入神,谢桥不禁摇头失笑。
过了晌午,才进了云州城,进了城便换了小轿,城里更是热闹,隔着车窗谢桥向外瞧,只觉风土人情均大异京城,除了平常的衣裳款式,有许多男女穿的仿佛是少数民族的服饰,听林伯说这里比邻南丰国,南丰国却是个另外的民族,谢桥猜,会不会与书上说的大理国相似。
且街上来往的也多有年轻女子,有些衣着打扮还是贵族的少女,没有帷貌遮掩,落落大方,自由来去,也无人侧目,可见这云州风气习俗开放。
一路上听林伯略略提过,这云州不与京城相同,在镇南王的治理下颇为富庶繁华,且风气甚为自由宽松,不比京城礼教森严,在云州,女子可自由出外行走,若是赶上踏春时节,便更热闹了。
说的谢桥心向往之,心里不禁对这位镇南王好奇起来,能把这偏远的云州治理成这个样子,又岂是寻常人,忽的想起旧年的趣事,镇南王进京贺万寿节,府里的小丫头们都去街上凑热闹,回来说镇南王俊美夺人,世所罕见,不禁暗暗失笑,若这样说起来,镇南王岂非完人了。
转个弯,忽见那边一条宽阔长街上,有一处占地颇广的气派府邸,远远可见门口兵士林立,不知道是什么衙门,需这样严兵把守,林伯在外轻声解惑:
“那里便是云州的镇南王府”
谢桥不禁点点头,藩王有封地有兵权,虽说表面上受朝廷辖制,其实俨然已自成一国,想来父亲这个云州知府,也是个甚为尴尬的存在。
行了百米之远,拐上一条小街,便见前面一个端正的府衙大门,虽说一州府衙,门前却有些过于冷清,早有得了信的婆子迎上来,扶着谢桥的轿子,从角门进到里头,到了仪门落轿。
巧月巧兰上前来一左一右扶着谢桥出了轿子,谢桥一抬头,便见站立一边的周姨娘,面容有几分憔悴,遂微微点头:
“姨娘大安”
周姨娘忙道:
“劳动姑娘惦念了,姑娘一路辛苦,先上后面歇息吧,已经备好了热水”
谢桥摆摆手:
“我先去看看父亲,如今可好些了”
周姨娘眼圈一红:
“那里见好,瞧着竟是越发重了些”
谢桥吓了一跳,脚下紧走几步,进了父亲的院子,一进去就看见廊下煎药的刘姨娘,显见是熬的不善,瘦了一大圈,少了以前的那股子明媚娇俏的风情。
门口丫头打起帘子,谢桥一进去,迎面便是一股子沉腐之气扑来,谢桥快步到了父亲床前,只见不过一年的功夫,父亲竟瘦成了皮包骨,虽看上去还有些精神,但脸色晦暗,谢桥惊痛,再也忍不住,扑到父亲床前呜呜大哭起来。
谢宜岳有些费力的揽抱住谢桥低声道:
“爹爹不妨事的,莫哭莫哭”
好一阵,谢桥才停住眼泪,细细打量父亲的情况,虽不太好,也不像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便略放了心,坐在床边四下打量几眼,见门窗紧闭,窗下的香炉里还燃着不知道什么香,大约是为了除异味,但却有些呛人,这样的环境里,好人呆上几天也要病了,更何况病人。
遂挥挥手道:
“把屋里的窗子都打开通风,把那个香炉移出去”
跟着谢桥身后进来,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刘姨娘这时尖着嗓子道:
“这可使不得,开了窗岂不更容易着风寒,姑娘年纪轻,哪里懂这些”
她的话没说完,跟着谢桥的两个婆子,已然遵照谢桥的吩咐手脚麻利的开了窗子,一阵清新空气涌入,刘氏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的,下不来台,可是也拿谢桥没法子。
谢宜岳倒是深吸了一口气叹道:
“已是春天了,倒觉得舒服了些”
侧首略略打量女儿,一年不见,仿佛又长大了不少,说话办事也与那时大不一样,竟越发和亡妻相似,不禁深感欣慰。
95敏机变谢桥请神医
大夫说是水土不服引发的腹泻,而至后来不思饮食,因此正气不固,才瞧着一日重似一日。谢桥听了个似是而非,对于中医黑匣子的模糊哲学,谢桥是一点也不明白,以她看,父亲的症状,倒有些像疟疾,但又仿佛没那么严重。
索性按照自己知道的先亲自把关,把父亲屋里的床帐被褥全部换下,开水煮沸,晾晒,桌椅都用盐水擦洗,父亲的餐具也单独使用,用后用开水消毒,房间通风,每日让人搬了躺椅,放在院子里,抬了父亲出来晒太阳,每天晨起一杯淡盐水,睡前一杯蜂蜜水,平常只喝煮沸的温开水,配合大夫的药剂。
不过半月,虽症状有所缓和,却仍不见明显好转,谢桥也开始着急起来,遂找来林伯商量主意,看是不是另外请一位大夫来瞧病。
林伯说:
“若论这云州城里最好的大夫,自然都在镇南王府里头,只是因公主下嫁的事情,惹得镇南王甚为恼恨,老爷如今都上任快一年了,那镇南王也没召见一次,如此求上门去,恐也难如愿”
谢桥倒是听如玉略略说过这些,仿佛选定了宫里一位比如玉大两岁的公主下嫁镇南王,遂有些奇怪的道:
“娶了公主,有什么可恼恨的”
林伯摇摇头:
“闻得镇南王对已逝王妃甚为钟情,王妃才故去一年余,皇上便非要公主下嫁,虽说婚期推到了两年后,镇南王自是心里不怎么痛快,迁怒老爷也是有的”
谢桥听了,微微颔首:
“那除了镇南王府,难道偌大的云州城,就没个好大夫了吗”
林伯为难的道:
“倒是还有一个,是城北保和堂的老板,是个女大夫,听说是位什么神医的亲传弟子,人们也称她神医。只是难请的很,若是去她药店抓药容易,请她出诊瞧病却难了,我去了几次竟是连面儿都没见着”
谢桥道:
“如此,我明日亲自去一趟吧”
林伯忙道:
“那女大夫行事甚为古怪,且听说和镇南王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姑娘去了恐不妥”
谢桥叹口气:
“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总要去碰碰运气,总这样耽误着,怕不成”
林伯上下瞧了谢桥两眼道:
“若是姑娘执意要去,还是扮成男装更妥当些,也掩人耳目”
林伯心里计量,虽说云州风气开放,可自家姑娘那里是寻常的闺秀,已然定了宗室皇亲,硬是抛头露面,传回京城便不好了。
事不宜迟,第二日一早,谢桥便穿了一身男装,打扮成一个小公子的模样,跟着林伯去了城北的保和堂,正是雌雄莫辩的年纪,倒是难瞧出端倪来。
保和堂是一个三层的木质楼房,甚为气派,门口多有达官贵人所乘的华盖车马软轿,竟是停了长长的两排,谢桥不禁暗暗讶异。
随着林伯进了里头,谢桥环视一周,不得不点头,竟隐约有些现代医院的雏形,一楼是抓药的柜台,二楼是看病诊室。顾客虽多却也有条不紊的,并不喧闹。
谢桥跟着林伯直接上了三楼,不同于一二楼,三楼甚为清净,布置的也不像个营业的场所,格调清雅,他们一上来,便有一个十三四短衣葛巾的男孩迎了出来,显见是认识林伯的,不怎么耐烦的哼了一声道:
“你怎的又来了,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家师傅不出诊,不瞧病,你怎还这样死缠烂打的”
林伯何尝受过如此讥讽之言,一下子脸涨的通红,谢桥心想若是按规矩,恐怕今儿还是白来一趟,遂趁眼前男孩疏忽的功夫,几步上前,推开他身后的门,闯了进去。却有些意外的望着眼前的情景,愣在当场,里面仿似一个雅室书房,半垂的细竹帘后,氤氲出袅袅茶香,一男一女正对坐烹茶说话。
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雅秀,只一双眼瞧着甚为冷静淡漠,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裳,莫一看去,给人一种人淡如菊的感觉,待看清对面的男人,谢桥不禁眨眨眼,原来竟是他,普济寺后山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
一身白色长衫,越发显得她形貌潇洒,气质清癯,一双凤目此时微微眯着,透出些许冷厉的眸光,令谢桥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挑眉打量谢桥两眼,略低沉却蕴含威严的声音道:
“你是何人”
刚才的男孩和林伯跟了进来,男孩气急败坏的瞪了谢桥一眼,垂着头道:
“师傅是徒儿疏忽,没拦住这小子,让他闯了进来”
女子淡淡的扫过后面的林伯,落在谢桥身上道:
“你是来替谢知府求医的”
谢桥眼珠一转,躬身一揖道:
“医者父母心,作为人子,我是来替父亲求医的,望神医秉承医者仁心,治病救人”
女子倒是笑了:
“医者仁心,你小小的年纪懂什么是医者仁心”
谢桥脑子里飞快的转了一转道:
“仁者,天之理,生之源,通物我于无间也。医以活人为心,视人之病犹己之病,称为仁心,一存仁心,乃是良箴,博施济众,惠泽斯深,是为医者仁心也”
女神医没说话,对面的男人倒是拍手笑了:
“倒不知道谢知府还有这样一位聪明的小公子,寒清,你倒是该走这一趟的,治好了谢知府也彰显你的医者仁心才是”
对面女子听了转身对谢桥道:
“你且回去,明日辰时我自会到府上”
谢桥松了口气,也不再纠缠,躬身一揖,转身和林伯走了。
出了保和堂,谢桥才暗暗抹了把冷汗,真挺佩服自己的,竟然东挪西借,凑出这么篇绕嘴唬人的八股文来,看起来,往常先生留的那些八股命题作文,还是有些用处的,转身就看到林伯一幅崇拜的目光,谢桥有些发窘挥挥手道:
“这就回府吧,不管如何,总是有了希望。”
镇南王历琮之走到窗前,掀开窗边的垂纱向下面望了望,直到谢桥的马车见不到影子,才转回头来疑惑的道:
“怎的竟如此面善,那里见过不曾”
寒清问道:
“师兄认识他”
历琮之摇摇头:
“一时却想不起来,有几分面善”
寒清欲言又止:
“那明日?”
历琮之挥挥手:
“说起来谢宜岳和公主下嫁也无干系,只前一阵子我有些迁怒他罢了,如今想来若上任不过一年,就病死任上,本王也不好交代&039;
说到此,冷哼一声道:
“皇上打的如意算盘,嫁个公主过来,便过来好了,横竖一个无用的摆设罢了,只要无子嗣,有什么打紧的,不过,谢宜岳这个儿子倒是聪明的紧,以前倒是没理会,若是廷峰廷俊如他一般便好了。”
忽然想起刚才抬头和自己对视的那对眸子,真是说不出的干净,仿似普济寺后山的那汪清泉一般澄澈,却也说不出的熟稔。
第二日一早,林伯在府外候着,临近辰时,那位女神医的马车到了门前,林伯才悄悄松了口气。
寒清跟着林伯迈进谢宜岳的院子,就见到院子角落支起了一口大锅,有两个婆子正在煮着被褥等物,一边的绳子上也晾晒了不少,不禁开口询道:
“这是何人所为”
林伯忙道:
“是我家公子吩咐的,说这样能杜绝交叉感染”
虽然林伯实在不明白何为交叉感染,不过记得真真的,姑娘就是这样说的,寒清不禁露出一丝难得的浅笑,这位谢府的小公子倒是真有些意思。
屋里也甚为干净,一丝异味也无,谢宜岳倒不妨进来的是个女大夫,吓了一跳,略一深想便知道定是云州城里那位著名的女神医了,倒不知道女儿用了什么法子请了家来,一侧头就看到匆匆进来的谢桥,一身男装打扮,不禁微楞,便也明白了几分。
必是谢桥嫌女装不便,故此扮成了男装出府请了大夫回来,想到此,谢宜岳不禁心里一叹,自己这一病倒是拖累了女儿。
寒清仔细诊了脉,就到外间去开方子,谢桥跟着出来,仔细询问了父亲的病情,听说无甚大碍,才放了心,忽然想起前几日看药书得来的方子,遂问道:
“前日在书上看到了一个药茶的方子,叫三花防风茶,用扁豆花、茉莉花、玫瑰花、配合防风加红糖熬煮,日常当茶饮可治腹泻,不知可对父亲的症候”
寒清有几分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道:
“这个方子抑肝扶脾止泻,你父亲平日喝些,倒是有助益”
谢桥听了大喜,忙命身后巧兰这就去准备。
寒清开罢药方,便递给谢桥说:
“按这个方子抓三服药,分三日早晚服下,三日后我再来府上复诊”
谢桥忙点头称谢,亲自送出府外,从巧月手里拿过一个小匣子递过去道:
“一点诊金不成敬意,还望神医收下”
寒清打开瞧了瞧,见一排整齐的银锭子,足有百两之多,啪一声合上盖子,望着谢桥道:
“你不是说医者仁心吗,若是收了你的银子,岂不是唯利是图了”
谢桥脸一红,呐呐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寒清难得笑了两声,打量她两眼道:
“若是你有心学医,我可收了你这个弟子何如”
巧月在后面急忙拽拽谢桥的衣角,真怕姑娘应下了,谢桥嘿嘿一笑道:
“那个嗯!小子不堪教导,多谢神医好意了”
寒清清淡的目光扫了后面的巧月一眼,不禁劝道:
“小小年纪当要保重身体要紧,声色犬马乃是最伤身的,切记切记”
谢桥和巧月那里想到,这位神医如此直白,顿时都是一个大红脸。直到送了神医的马车走了,巧月才道:
“什么神医,连个男女都分辨不出,就知道胡说八道”
谢桥低头看了看自己,回头又看了看巧月不禁笑了:
“以后若再出门,就这个装扮好了,倒能掩人耳目”
巧月吓了一跳忙道:
“姑娘还是安分些的好,怎的才出去一趟,这心就野了,传出去可怎么好。”
谢桥才不管她,这云州真是个好地方,脱去了京城的樊笼,谢桥忽然觉得仿佛连心都飞了起来,打定主意,能自在一时算一时,等到回了京,再想找这样的自在,却难如登天了。
96看蹴鞠谢桥明底细
说来也怪,吃了女神医的方子,父亲的病真的大好起来,不过半月的功夫,不仅可下床行动自如,便是政务上也能处理一二了,虽说府衙平日也无什么重要的政务。
谢桥觉得父亲这个云州知府,虽说当得有些窝囊,但也算分外轻松,无那些杂事相扰,每日里歇养身体,看书写字,倒是一段难得清闲的时光,也符合父亲本身的性格,想来只要云州无战事,父亲便可安然的当这个云州知府,也没什么大坏处。
谢桥与女神医寒清渐渐熟络起来,寒清性情冷淡,却对谢桥还不错,觉得她聪明是个可造之才,常说要收谢桥当徒弟,引得她另一个徒弟穆通,时常看谢桥不顺眼,可是斗嘴也总斗不过谢桥,每每从府衙回去,都是气哼哼的,倒惹得寒清不免失笑。
谢桥并没有特意改名字,仍是沿用自己的闺名,估计穆通和寒清一定认为,自己的桥字是去了木子旁的乔,倒也说的过去。
被云州久违的自由空气所染,谢桥仿佛找回了久违的自在,性子也渐渐露出顽皮活泼的一面,每每巧月巧兰看了,都觉得甚为纳罕,自家姑娘这一到云州,怎的就仿佛变了个人似地。
不过她两个心里也喜欢云州,在这里,没有过多的规矩礼教约束,府衙的主子又少,除了三老爷,姑娘是头一份的主子,连带的他们两个丫头说话也极有分量,况且云州富庶,且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在这里住着身心都愉悦。
到了三月三上巳节这一日,却是云州城里最热闹的日子,听穆通说过,云州是少数民族集聚之地,接壤南丰国,故此很多传统倒是随了那边的,与京城的习俗反而相异起来,就如三月三这一日,无论老少均会出游,去城外的江边水旁踏青,或赏花斗草,或放风筝玩乐。
少数民族的青年男女还会互相对歌,以表达爱慕之情,即便贵族中的少男少女们,也会在这一日外出游玩,谢桥觉得有些像古代的情人节。
上巳节前一日,谢宜岳找来谢桥,温和的道:
“明日是三月三,云州城外甚为热闹,你若喜欢,可去逛逛散散心也好”
谢桥一听正合了自己的心思,不禁欢喜起来。
看着她出了屋子,一边的周姨娘才有几分迟疑的道:
“老爷,这样恐不妥吧,姑娘可是定了亲的”
谢宜岳挥挥手道:
“这里是云州,不妨事的”
说着一叹道:
“我这个父亲能给她的,也不过就是这几年的自在罢了,就随她的心思越性高兴几年吧,过些年,想找这样的时候也难了。况且她是个极稳妥的孩子,万不会做出什么不当的事情来。”
谢桥回到自己自己屋里和巧月巧兰一说,两人也都欣喜起来,毕竟是才十几岁大的女孩子,即便稳重老成,也有些玩心的。
巧月拿出前几日新做好的衣裳来:
“如今也过了孝期,姑娘明儿就穿这件春衫正合适”
谢桥抬眼看了看,是一件浅粉色的衣裳,烟霞一般轻软的材质,衣角袖边都滚了繁琐精美的花边,裙下还有精致的绣活,便知是出自张妈妈的巧手,凑上前看了看,才摇摇头道:
“穿着这个出去,若是蹭脏蹭坏了,倒怪可惜的,我仍穿平常的男装吧,再说穿这样的衣裳,若是碰上那块木头,岂不就拆穿了”
穆通为人憨直,谢桥都戏称他木头,其实说起来,穆通长得还真不差,五官也算英俊,比起谢宝树何子谦的俊美,多了一份少见的异族风情,听说是南丰国的人,可是谢桥就是喜欢逗他,每每他恼了,谢桥就觉得甚为有趣,有时候谢桥也不明白,穆通怎么勾起了自己这样的恶趣味来。
巧月叹口气道:
“原先为了老爷的病,也没法子,这也是瞒不久的事情,要我说,不如早揭开这层窗户纸倒更好,省的那位穆公子,寻个由头就和姑娘斗嘴,虽说每次吃瘪的都是他自己”
说到这里,巧月也撑不住笑了。
谢桥嘿嘿一笑:
“正是这样才有趣,若是被他知道了底细,便不好玩了”
巧兰想到木桶吃瘪的样子,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们几个出去自是不甚妥当,谢桥又嫌带着林伯出去难免拘谨,便禀了父亲带了张妈妈出去,张妈妈稳重妥帖,况且云州一向平安,不像京城总有些任意胡为的纨绔子弟,谢宜岳倒点头应了。
次日一早,吃了早饭,四人就坐马车出了城,一路上行人车轿纷纷,仿佛赶集一般热闹,到了地方,巧月扶着谢桥刚跳下车,穆通就不知道从哪里一头扎了过来,打量谢桥两眼撇撇嘴道:
“又不是个女的,怎的出个门还这样罗里吧嗦的”
谢桥白了他一眼,对后面翻身下马的寒清拱手作揖,寒清打量几人道:
“远远的穆通就说是你家的马车,跟过来,果然是你,这边虽热闹,却有些糟乱,不如随我到那边去玩一会儿吧,穆通要参加今天的蹴鞠比赛,倒是热闹的很”
谢桥顺着她的手看去,不远处依着青山建有一座偌大的宅子,外面看上去古木参天,吊脚飞檐,甚为华丽深幽,必不是寻常人家的府邸,不禁开口询道:
“那是谁家的府邸”
木桶道:
“真是孤陋寡闻,那是我们云州镇南王的别院,不过这一天,特例允许百姓进去看蹴鞠比赛,错过了今天,即便你爹是知府也进不去的,这一次让你跟着我和师傅占些便宜”
谢桥知道这小子向来如此,遂也不以为意:
“好吧!我就去帮你加油,省的你赢不了比赛,心里别扭”
木桶一扬脖子: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那里像你这样弱不禁风软趴的模样,终日只知道读些没用的酸文,肯定能赢”
谢桥歪歪头笑了:
“好好,你是男子汉,一会儿若是赢不了,可是自打嘴巴”
巧兰在后面拍手道:
“就是就是,你最擅长吹牛皮了”
寒清不禁摇头失笑,自己这个徒弟碰上谢乔都只有吃瘪的份,可每每还是不长教训,总是喜欢找上去和谢乔斗嘴,果然还是孩子。
一行人进到了别院里头,果然比外头还热闹几分,况且园中有几颗经年的山茶树,如今逐一盛开,在阳光中投下一片斑驳的花影,灼艳而美丽。
别院垒石为墙,高数丈,仿佛连绵数里不绝,气势宏大,与京城房舍最大的不同便是坐西向东,大约是因为依山傍水的缘故。
不止围墙,便是楼阁门窗横梁也多用大理石砌切而成,白墙戴瓦,颇有一股不一样的民族风情,侧面一片开阔的场地,仿似跑马场,周围遍植古树,树荫遮天蔽日,环绕搭建了看台,正中设有木椅几案,四下散落坐着些官员,当头长案后设宝座撑杏黄盖伞,想来该是镇南王的座位,却是空的,不知道人到哪里去了。
侧面是女眷席,远远看去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巧月低声道:
“看情形,仿佛是云州官员的聚会,怎的老爷却没受到邀约”
谢桥目光一闪,心里说,这样的场合在坐的都是镇南王麾下的臣子们,父亲身份尴尬,若来,只会格格不入,远了不好,近了更糟,倒不如托病推辞了更好。
忽听几个少年的在那边打了个呼哨喊道:
“喂!穆通,快过来,就等你了”
穆通挥挥手应了一声,伸手一掌拍在谢桥肩膀上:
“我先过去了,一会儿记得给我加油,还有,如果我赢了这场,你要答应,从今往后不许再喊我木头,我比你大,嗯!就称呼我一声穆大哥好了”
谢桥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的,一边的巧兰哼一声道:
“我们家公子的大哥可不好当,不过你输了又该如何,难道要掉过来,喊我家公子一声哥哥不成“
穆通眼睛一瞪,耍赖道:”要是输了,你叫我木头,我便再不恼了“
说着转身几步蹿了出去,寒清在一旁并不阻止他们斗嘴,这时还颇有几分认同的扫了谢桥一眼道:
“你们京城来的富家公子们都和你一般无二,上不的马,拉不开弓,没个男子汉的样儿,连我们云州的女孩儿都比你们强,倒怨不得穆通总是笑话你,咱们那边坐吧,一会儿这边蹴鞠结束了,再让穆通领着你去外面看热闹,也免得你人生地不熟的”
谢桥谢了她的好意,跟着坐到了距离主席不远的空席位上,视野极好,周围的侍卫倒是连拦都没拦,还有席间伺候的小厮,上前奉茶端果子的,分外殷勤。谢桥不禁讶异,暗暗揣度这位寒神医,究竟是什么身份,和镇南王又有怎样的关联。
一阵鼓声咚咚响起,谢桥才回过神来,场地上已经整整齐齐站好了两队人马。蹴鞠,谢桥倒是不算陌生,因现代的时候,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球迷,大小赛事无一不看,久了,谢桥也就看懂了,古代的蹴鞠和现代的足球其实差不多。
场上头系红巾穿红裤的为一队,头系兰巾穿蓝裤的是另一队,锣声一响,双方均一拥而上,争抢鞠球,用身体互相碰撞对抗,各不相让,倒是甚为精彩激烈。
谢桥手搭凉棚看去,好半天才找到穆通,隶属蓝队里头,别看年纪不大,倒真有股子敢打敢拼的劲儿,拐、蹑、搭、蹬、捻,颇有章法,闪转腾挪间甚为灵巧。
很快谢桥就看出了端倪,只要鞠球一旦落到红队一个高个子球员手里,别人就有意无意的退让,谢桥不禁暗暗纳罕,想看清楚些,可是那人动作转的甚快,一时也看不清五官面容。
进行到了末尾,红队已然遥遥领先,巧兰幸灾乐祸的道:
“木头刚才说下大话,看一会儿我去笑话他”
谢桥瞪了她一眼道:
“平常玩笑没什么,可他尤其爱面子,这时候还是消停会儿,不过游戏罢了,输赢有什么打紧”
巧兰嘟嘟嘴道:
“谁让他总说嘴了”
正说着,突然场外一阵欢声雷动,谢桥忙向场内看去,只见鞠球不知被谁高高踢起,那个红队的高个子队员此时一扭身,挣脱了下面对手的纠缠,高高腾跃而起,一个漂亮的佛顶珠,鞠球破门而入,高台上的锣声也敲响了,红队的队员们齐拥而上,把他高高的举了起来,映着初春的日光,那人挥舞起自己鲜红色的头巾,绕场一周。
待看清了他的脸,谢桥不禁颇为意外,原来又是他,忽听得场内外不知是谁带头高呼一声:
“王爷千岁千千千岁”
很快全场几乎都是这个声音,谢桥吓了一跳,联系前后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不禁抬头又望过去,此时被众人举过顶的男子,虽是一头脸的汗水,浑身却透出一股不容逼视的王者风采,高高举起手,引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谢桥不禁暗道:原来他就是那位外传手段非凡城府极深的镇南王。
97传尺素润物细无声
谢桥忽的想起那日自己闯进保和堂里瞧见的情景,不禁就疑惑起来,若是那人便是镇南王,那么看寒清和他的样子,必然不是寻常关系,而父亲的病如今想来,更是透着蹊跷,小小的水土不服罢了,何至于最后竟病了这么长的时日。
再有,寒大夫几剂药下去,便回转过来,一切未免太巧了些。难道是镇南王给父亲下了什么慢性的毒,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毒害了父亲。
想到此,谢桥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遂又摇摇头,现在镇南王又没和朝廷闹翻,即便恼恨公主下嫁的事情,也不会如此因小失大,父亲若死在任上,对他也没什么好处,说不得,皇上更要疑心他有反意。
那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父亲先吃些苦头,不敢和他作对,到了最后又假装施恩,让寒清治好父亲,以期父亲能感恩戴德。
谢桥脑子里忽然如一团乱麻一般,摘也摘不清,蹭一下站起来,也没心思理会穆通从那边冲过来,对寒清一拱手道:
“那个,我有些不舒服,这便告辞了”
寒清见她脸色果然不大好,刚要伸手给她搭脉瞧瞧,不想谢乔倒闪的快,没容她动作,已经带着身边的人,几步走下了看台,寒清微微怔愣,一把拽住要追上去的穆通:
“你师伯过来了。”
谢桥一路也没怎么说话,越想越想不通。刚进了府衙,林伯就迎上来笑道:
“京城有信来了,这是大爷写给姑娘的”
巧兰忙接了过来不禁惊呼:
“好沉的信”
林伯笑道:
“老爷那里也说,怎的你们兄妹倒有这些话要说,竟是比老爷的几封信加起来都有分量”
谢桥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几分,脸上不禁浮起淡淡的红晕,接过信,向自己屋里走去。坐在窗边的长榻上剪开信封,果然里面还套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抽出来反正瞧了瞧,信封上却连一个字都没有。
谢桥剪开封口,抽出里头厚厚一摞信纸展开,映入眼帘的果然是秦思明的笔迹,倒是也没写什么大事,只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平常的琐事,间或也有衙门里的一些趣事,倒是事无巨细,仿佛汇报一般,细细写来,虽有些啰嗦,却如一股细细的暖流,缓慢侵润到谢桥心间,温温热热的甚为舒服。
最后一段,语气忽然一转写道:
“不知不觉写了这许多话,妹妹定已看的厌烦了,可是我觉得仿佛还有千言万语没写上去,忽见案头洒下点点清辉,推开窗子,举头望去,外面已是夜阑人静,新月如钩,窗子外的一树梨花开的正好,如此良夜,不知道妹妹此时是不是已然歇下了,倒是想起了柳永的一阕词里的两句话: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妹妹以为然否。”
谢桥不禁牵起嘴角轻轻笑了,开口道:
“巧月,把书架下面那个乌木带锁的小匣子拿过来”
巧月应了一声,找出来放在谢桥面前,谢桥将里面原来的东西清出来,再把手里的信折起来,放到里面锁好,让巧月仔细收起来,才去看谢宝树的信。
谢宝树的信却甚为简单,只说皇上定了四月十八的吉日,举行太子大婚,家里甚为忙碌,上个月,老太太做主,定了谢贤和林庭梅的亲事,说过了年再挑日子成婚,另外说老太太甚为挂念自己,叮嘱若是父亲病愈,还是早早回转京城为好,在云州呆着,总不如家里的好。
谢桥放下信纸,想到老太太素日里真心的疼宠,觉得自己是该回去的,可是一个是贪恋云州开放自由的空气,另一个,父亲这里的情形也实在放心不下,虽说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至少能帮着父亲料理一下内府里的杂事,也省的父亲还要操心这些。
想到此,谢桥忽然觉得其实父亲若是再娶一位情投意合的妻子也好,周姨娘是个木头一样的性情,刘姨娘又太过浅薄,两人和父亲与其说夫妻,倒不如说更像主仆。在这云州这里,没有三五好友,也无亲朋,再没有相濡以沫的妻子,久了,难免寂寞,毕竟父亲如今还不到四十岁,做个鳏夫,也太尽人意了。
谢桥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的变了,从一开始害怕父亲娶继母回来刁难自己,到现在希望父亲能有个可心的伴侣,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谢宜岳当成了真正的父亲,从而希望他的人生也能幸福美满。
说实话,对于故去的母亲刘氏夫人,谢桥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也谈不上替她不平和怨愤,只不知道,父亲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微微叹了口气,把信收了起来,京城来信倒是拉回了谢桥的些许理智,让她重新来审视现实,即便如今在云州,自己也要多留些心眼才是。阴谋诡计,明争暗斗,隐藏在一片祥和之中,兴许更令人防不胜防。
谢桥不禁为父亲担忧起来,也头一次体会到原先自己的天真,这个云州知府那里是个清闲的差事,简直是架在火上烤,既要应付镇南王,又要让皇上放心,得罪任何一方,说不定就是大祸事。
想到此,谢桥打了个寒颤,倒是开始怀念猫在谢府里的日子,和谢雅谢珠的那些小龌龊,如今想来,真不算什么大事了,尤其自己是不是有些自作聪明了,以镇南王的城府,也许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配合自己将计就计的演了这么一出戏。
还有那个穆通,寒清、现在想来个个不简单,谢桥按按自己的额头,忽觉一阵隐隐的疼,自己果然不是这块料,内宅的小打小闹还能勉强应付,一上升到阴谋诡计的高度,自己就歇菜了,以后还是尽量躲着点,镇南王身边这些人为上,自作聪明要不得。
打定了主意,谢桥倒是收了原来的心思,在府里安分的呆了半月都没出门,期间,穆通来找过她几次,都被她寻借口推脱了。
穆通哪里想得出这其中的缘由,每次从府衙铩羽而归,心情都极度不爽,想到此,手里的剑冲着边上的一株开的正好的花树,唰唰几剑砍了个稀烂。
历琮之和寒清并肩走出连廊,正看到这情景,历琮之皱皱眉道:
“他最近怎么了?”
寒清道:
“去了府衙几次,谢乔都避而不见,想来正因为这个烦恼”
说到这里,不禁沉吟半响道:
“说起来也蹊跷,自上次从别院瞧了蹴鞠回来,就再也见不着面了,那天瞧着脸色也不怎么好,难不成是病了,明儿我还是亲自去府衙走一趟吧”
历琮之倒是笑了,挑挑眉道:
“怎么,难道师妹真想收他这个弟子”
寒清道:
“有何不可,我瞧着她倒是个可造之材,即便不学武,师兄的一身医术也有了着落”
历琮之瞧了她一眼,叹口气道:
“大师兄已经去了这些年,寒清你也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我麾下的青年才俊不少,你挑一个,我出头给你做媒,定然让你嫁的风凤光光的,如何”
寒清脸色一黯,低声道:
“二师兄还是不要管我的事了”
说着疾步走了出去。
历琮之目光微闪,对后面的掌府官道:
“明日请谢知府过府饮宴,本王也该会会他了”
谢宜岳接到镇南王的请帖,倒是有些忐忑起来,自己来了这小一年了,他都以各种名义推脱不见,如今这是什么缘故,即便忐忑还是要去。
第二日略略交代了林伯几句,便去了镇南王府,平常自己连进去府门都难,今日却被掌府官满面笑容的迎了进去,谢宜岳自己都觉得有些诡异。
宴席摆在后面花园,一抬眼就看到正前方的镇南王,忙跪下道:
“微臣云州知府谢宜岳,参见王爷”
镇南王站起来,几步过来扶起他笑道:
“谢大人何必行此大礼,前一阵我身体不适,倒是怠慢了大人,大人莫要怪罪本王才是”
谢宜岳忙道:
“不敢不敢”
席间坐满了云州的大小官员,镇南王倒是把谢宜岳安排到了自己的一席,摆摆手笑道:
“咱们今天不谈公事,只赏花吃酒谈风月,谢大人,你看我府里这几株山茶开的可好”
谢宜岳看过去,只见周围花圃中,有数株名贵的茶花,明媚鲜艳,忙赞了声好,历琮之哈哈笑了起来:
“谢大人出身世族名门,自然见多识广,既然说好,便是真好了”
席间官员纷纷附和,谢宜岳一时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头皮发麻。
这位镇南王可以说是三位藩王中最难斗的一位,别看年纪轻,城府却深不可测,手段也厉害,出京的时候,岳父大人已然提醒他这个云州知府难当,到了云州才知道,岂止难当这样简单,虽然心里知道,以镇南王的精明,既然不想和朝廷撕破脸,就不会把自己如何,可是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安定。
心想是不是过几日把女儿送回京城去更好些。忽听镇南王道:
“谢大人的小公子,本王倒是有过一面之缘,甚为聪明伶俐,我有意让他进府来陪着我两个儿子读书,不知谢大人意下如何”
谢宜岳一听就傻了,这如何使得,可是若是不应,可寻个什么样的借口出来搪塞,一时额头冒汗左右为难,呐呐了半响才道:
“那个犬子自幼体弱多病,如今也是三朝五夕便会病一场,在家时连族学都没怎么去,恐要辜负王爷的好意了。”
98躲麻烦普济寺礼佛
历琮之听了,只是微微有些意外,却也没执意坚持,谢宜岳私下暗猜,这是不是镇南王试探自己的借口。接下来的日子,历琮之也没得空再理会这些琐事,太子大婚,即便他不进京贺喜,这礼必须要到的,不能让皇上挑出错去。
另外宾州山匪作乱,渐成气候,也需他亲自带兵过去剿匪。这一忙碌,直到了入了秋才回了云州城来,丢开身边杂事,没回王府,直接住进了郊外的普济寺里头,每日里和方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