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鼎食第21部分阅读
钟鸣鼎食 作者:yuwangwen
里在闺中,总有些消遣才是,不然总看书恐伤了眼睛,你就陪着她玩吧,她学不会也不怨你”
一边的几人都有些好笑,谢桥偷偷吐吐舌头,张妈妈有些楞,虽然听太太说过,这位小姐在家里极受宠爱,可是听今儿老太太这话,那里是受宠这样简单,竟是极放纵宽松的,遂心里有些敲鼓,有这样的祖母宠着,这位小姐难不成是个刁蛮的性子。
抬头略略扫了一眼谢桥,见她睁着一双明眸,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里面澄澈清明,干净非常,遂松了口气,忙应了声是。
老太太挥挥手吩咐:
“巧兰,带着你家姑娘的新师傅回你们院里安置,以后我这双老耳朵可又有的烦了”
谢桥不依的嘟嘟嘴,巧兰巧月都掩着嘴轻笑,巧兰让小丫头接了张妈妈的包袱客气道:
“妈妈跟我来吧”
张妈妈福了福,跟着巧兰退了出去,沿着回廊过了个小门,便进了抱月轩,巧兰一边走一边说:
“妈妈尽管放心,我们家姑娘是个性子绝好的,平常的事情也少,只喜欢在房里头读书写字,偶尔做做针线,您教琴的时候不很长,不拘固定的时辰,只姑娘想学了,您教一会儿解闷便了,我们这院里头都是老太太那边拨过来的人,都极好相处,只一点,我们家姑娘最恨那私下里说是非嚼舌根子的,总说多少事情,都是从这口舌之祸中起得头,因此这上面妈妈要忌讳些才好,便是日子长了,有外头的婆子和您胡说,你只装没听见就是了”
张妈妈一怔,心里说:别瞧着那姑娘年纪小,能有这样的见识,却也足看出其内里的性情了。
76赠寿礼提前送别离
张妈妈安置在了何妈妈的屋子里头,何妈妈晚间,多数仍是回前面自己家去的,所以这间屋子平日里空着的时候多。
房子大,收拾的也清雅,张妈妈倒是分外喜欢,况且与何妈妈说话间,也知道这何妈妈也非那平常的婆子,乃是个识文断字,有些见识的,倒处得异常和睦。何妈妈可怜她的遭遇,也喜欢她性情温和,便也颇为照顾她。
既得了老太太的话儿,张妈妈便也没把教琴当成个正经差事,只是姑娘来了兴致的时候,在一旁指点几下,姑娘烦了便丢开。
谢桥喜欢这种教学方式,轻松随意,学了一阵子倒真有些开窍了,最起码弹出的曲子,外行人听了也能是那么回事。老太太很是高兴,满口的说原来那个姓万的先生是个虚有其表的,那里是我这三丫头的错,赏了不少东西给这个张妈妈。
谢桥在一边品度这位张妈妈,倒是有那么几分宠辱不惊的意思,仿佛心里没什么大想头,只求安稳过活,便顺心顺意了,且除了弹琴之外,棋下的也不错,手里的针线活计也好,想来年轻的时候,必是受过极好闺中教育的,却不知道怎么落到了这样的田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往事,谢桥也不会讨人嫌的去问,只是待她却越发真心实意起来。久了,谢桥屋子里的事情,除了何妈妈,这位张妈妈便也能主了一半的,乃至到了后来,也是谢桥的一个得用的膀臂,当然这是后话,咱们先不提。
单说秦思明,眼瞅着就要跟着太子南下了,这些日子竟是连谢桥的一面都见不着,有心麻烦如玉帮个忙,谁知道如玉偏又回宫去了。
心里头着急,可谢桥如今不出来,自己也不是她家的正经亲戚,巴巴的寻过去,也不成话,只得隔三差五寻个借口来找谢宝树,巴望着也许能撞上谢桥,见上一面。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运气太差还是怎的,竟是一次都没碰上过。
临行前的这一日,他又过来谢府,谢宝树早窥见了他那点小心思。都是这个年纪,便是平日秦思明深沉,这样的事情上也露了明显的痕迹出来,只是宝树在一边装看不见罢了。
一则是桥妹妹如今才多大,虽说听见些老太太话里的影儿,可到底没落到实处,若是他贸然牵线,将来若是没成,可就不怎么妥了。二则,他在一边瞧着一向稳重的秦思明,这个抓耳挠腮着急上火的样儿,心里头也觉的分外新奇有趣,所以也藏着坏心,在一边看他的笑话呢。
这些秦思明自是不知道,他心里只是着急的都要火上房了,坐下站起来,倘若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就忙着探头去瞧窗外的情景,待瞧清楚了,又一脸暗淡的坐下来。
巧梅在里面仔细收拾谢宝树的行装,这一趟去的日子长了,那些衣裳用品必要带全的,一样一样的挨个的瞧了一遍又一遍,就怕落下一两样,到时候抓不到就麻烦了,里面这样忙乱,谢宝树却分外悠闲的和秦思明一人一边坐在窗下对弈。
秦思明棋下的好,平日里谢宝树若想赢他极不易,今儿却已经赢了他两盘,眼瞅着这第三局秦思明又落了下风,谢宝树心里头暗爽,却也很够意思的道:
“巧梅你让他们收拾吧,你过去抱月轩瞧瞧三妹妹现做什么呢,顺便把我前儿烦她画的两个扇面子拿过来,若是她得闲,让她过来我这里一趟,我前儿得了几套民俗野史的新书,她若喜欢,自己挑几本回去吧”
秦思明一听,嘴角撑不住勾起来,巧梅扫了秦思明一眼暗暗好笑,应声去了。
谢宝树回过头笑咪咪望着秦思明,秦思明这才恍然,自己的行藏自己以为隐瞒的天衣无缝,殊不知早就露了。
他一向和宝树交好,却也不觉得怎样,只放下手里的棋子向他拱拱手。心里却想一会儿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太露骨恐不行,不说明白又不甘心。
事情到了眼前,秦思明才恍然,竟然不知道自己非要见谢桥一面做什么。忽听得外头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的传来,秦思明竟然有几分紧张起来。谢宝树一边瞧着他觉的甚为可笑,一方面也暗暗纳闷,这人可是何时开了这个窍。
谢桥这几日也很是忙碌,一个是谢宝树要走了,临行前却巴巴送了两个白扇子面来,非要她画了带去南边使,说是喜欢她画的简单又有意境,比外头买的强。
谢桥无法只得给他画了,另外还有一桩事情,也要还情的,便是秦思明的生辰快到了,估计今年他的生辰要在船上过了。而自己收了他的寿礼,这份礼物说什么也不能免的。
思来想去,依着他的想法自是不妥,寻常的东西想来他也瞧不上眼,最后索性也画了个扇子面给他算了。极简单的画了一丛修竹,下面引用了两句谐趣诗,倒是新奇清雅有趣。
弄好了拿在手里头瞧瞧,又觉得这礼太轻了,便寻出一块没什么用的玉石,让巧兰打成攒心梅花的络子,络进去,下面垂下流苏,做了个扇坠子,装在一个长方的盒子里面,倒也很拿的出手去,准备了几日才刚弄好,巧梅就来了。
谢桥瘪瘪嘴道:
“大哥哥真是的,赶着来逼命呢,两个扇子面罢了,没有这个,难不成他就不走了”
巧梅知道他兄妹历来喜欢玩笑,便也笑道:
“我们大爷也不白要姑娘的东西,那边得了几套新书等着姑娘过去自己挑呢”
谢桥一听就乐了,刚要跟着她过去,转眼一想,干嘛不顺便给自己送过来,还让自己这样巴巴的过去一趟。听说这些日子秦思明总在谢宝树那里,遂开口问道:
“还有谁在你们那里”
巧梅眉目一动道:
“没旁人,就只秦二爷一早过来和我们爷商量点事,我出门时候听见说要走了,这会子想来都出大门了”
谢桥这才站起来道:
“那咱们过去吧,巧兰带着今儿一早何妈妈新作的那盒子酥皮点心,送给大哥哥在船上吃”
又顺手拿了要送给秦思明的扇子,想着交给谢宝树一起带了去。
巧梅一听就笑了,忙着去接巧兰提过来的盒子:
“还是姑娘知道我们家大爷的心思,他可不正惦记着这个吗”
进了谢宝树的院子,在廊下一瞧见窗子上映出来的人影,谢桥就知道必是巧梅诓骗自己,回头白了她一眼,巧梅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怎么秦二爷还没走,刚头不是都说要走的吗”
巧兰在一边伸手掐了她一把低声道:
“你这丫头如今越发会弄鬼了”
既来了,谢桥也不好回去,便大方的进来,互相见了礼,坐下说话。
秦思明终是见着了谢桥,心里头高兴非常,灼灼的目光竟是毫不避讳的盯着她道:
“前儿日里祖母请你们老太太过去,怎的没见着你跟着一起”
谢桥放下手里的白瓷盖碗,白了边上的谢宝树一眼道:
“这就要问大哥哥了,白白的给我找了许多活计,那里还有空闲外头逛去”
谢宝树嘿嘿一笑道:
“不过就两个扇面子,值得妹妹这样整日里挂在嘴上吗”
瞧了对面秦思明一眼道:
“妹妹宽坐片刻,我去把前儿得的书找出来给你”
说着站起来撩开隔扇门的纱帐溜出去了,巧兰被巧梅轻轻一拽,也拉了出去,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了谢桥和秦思明两人,有几分别样暧昧的气氛缓慢滋生。
沉默一阵,秦思明开口道:
“明儿我就南下了,你可有要的东西,我给你捎带回来”
谢桥抬起头笑道:
“劳你费心了,这却不用如此麻烦,你忘了我在南边待了好些年的”
秦思明道:
“我倒是忘了这些,那个你你”
连着说了两个你字,望着谢桥沉静无波,清澈干净的眸子,后面的话竟是怎么也说不出来。谢桥目光一闪却站起来,把手边一个盒子放在炕几上道:
“南边春天好发时疫,预防多于治疗,平日里让下面的人多注意些,或是让随行的医官,提前开些药来备着。二爷今年的生辰恐要在船上过,我这里提前贺你的寿了,另外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吩咐巧梅道:
“大哥哥的新书,一会儿你差了小丫头给我送过去就是了,我屋子里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说着径自出了院子。谢宝树听见动静,从东厢房出来的时候,谢桥已经走了,几步蹿进屋里来,就见秦思明手里头举着一把扇子反正的瞧呢,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谢宝树探头过去瞧,是一丛墨竹,边上引用了东波居士的一首谐趣诗文: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别有一番雅趣,扇子下面的坠子极是精致,倒是比他那几个都强远了,遂眼馋的道:
“你这个我喜欢,不如用我那几个和你换这一个来吧”
秦思明一听,啪一声合上扇子,小心的放在腰间的扇子套里道:
“这是桥妹妹送我的寿礼,岂能和你还”
谢宝树挠挠头,知道这大约是桥妹妹还他的上次的情,不想这点小事慎远也如此欢喜,小心的瞧了他两眼好奇的打听道:
“桥妹妹可说了什么”
秦思明哪里还有半分刚头的忧愁,只差没有眉开眼笑了,听他问,目光一柔,摇摇头道:
“没说什么旁的,只是嘱咐我要小心南边的时疫,并祝我一路顺风”
谢宝树听了不禁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道:
“就这,也值得你这样高兴。”
秦思明也不理会他的膛目结舌,站起来说了两句话,心满意足的走了。
77心结难遣刘氏又病
何府里何云清的侍妾张氏一朝分娩,落生下的果然是个男胎,刘氏心里唯一那点侥幸也落了空,眼瞅着丈夫竟是连她的院子都少进了,加上忧虑玉兰进宫的境遇,心里一堵一气又病了。
原本玉兰玉梅进宫前,她也试图拦阻来着,心里头也知道,两个闺女一起进宫,落了下乘的必是玉兰,况且玉梅这个庶女的心思,以前自己竟是看差了,虽说自认没有苛待她,也难保她心里头也是这样想。
到时候她只要稍稍给玉兰使个绊子,就难说是个什么了局了,遂去寻丈夫说:
“两个丫头都进宫了,跟前没个女孩子说笑解闷,难免孤清些,自己身子骨这一程子又不怎么康健,掌家理事的琐事,还需玉梅时时帮着些才是,不如让老太爷讨个情面回来,留了玉梅在家里吧,赶明儿寻个底细的好人家,比去宫里头这一遭说不准要强些”
刘氏原琢磨这番说辞有情有理,必是能成的。谁知道何云清听了,竟是一摆手道:
“既然你舍不得,毕竟玉兰才是你生的,母女之间也更亲近,留下她来给你做伴才是正理,家务上,玉兰也协理了这大半年,我一边瞧着,也无甚不妥之处,你不也经常说,玉兰比之玉梅性子更稳更宽厚些,下人们多有称颂的”
刘氏不想自己前些日子怕庶女的风头太健,盖过去嫡女,传出去却不怎么好,于是着实说了些这样的话,哪里想到今儿老爷把那她的话原封的给了她回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是留下玉兰,可大大的不妙。
她心里清楚,他们这样人家的闺女礼聘进宫,十有都是能有个好结局的,即便选不上太子妃,宗室之中的子弟随便一个,也比外头的强远了。她还计量着安平王府里的秦思明呢,若是老太爷稍稍透些口风,必是没有不成的事。可如今水涨船高,万一玉兰被选为太子妃呢,岂不又比安平王府尊贵多了,将来若能母仪天下,她也就真正直起腰来了,谁还敢看不起她,给她难堪。
心里存了这些想头,万万不想玉兰留下来,忙开口道:
“如今子谦在身边,他是个孝顺孩子倒也好,况,眼瞅着张氏就要临盆,若是生个女儿养在我身边,也算儿女双全了,女大当嫁,由着玉兰玉梅去便了,还费这些麻烦作甚”
何云清听了,心里不禁冷哼,越瞧着自己这个嫡妻越不顺眼,自以为聪明,殊不知,她的那点子小心思,一说话已经露了十分出来。
听她说张氏肚子里是个丫头,心里头不乐,脸色一沉道:
“我正要和你说,这大半年里,你的身子越加不好,大夫也说需好生静养才是,若是一个不知事的吃奶孩子放在身边,未免累掯的更坏了,这个孩子生下来便放在秦妈妈手边养着吧,她虽如今年纪大了些,却还算硬朗,带孩子的经验也多,寻两个底细的奶娘倒也稳妥,你也不必累心劳力了”
刘氏一听,忽觉脑袋嗡一下,老爷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要防着她,深怕她把那孩子怎么样了,虽说心里头也确实存了些念头,可是被丈夫这样防贼一样的防着,心里也凉了大半截,剩下半截期望,却还有子谦。
想到子谦,心里头又是一动,若是将来娶了东边府里头的谢桥,想来儿子连她这个亲娘也要忘了,那个谢桥,心眼子多的不行,又得老太爷老爷的欢心,到时候她这个婆婆算什么,指不定更是一点地位也无了。
想到此,忙道:
“老爷既如此说也好,秦妈妈是个极稳妥的,只一件事我要和老爷商议了,子谦今年都十七了,即便要科考不着急成亲,这亲事也需先定下才好”
何云清一听,心底不免沉吟,自己的嫡长子是个好的,这儿媳妇的人选,原先听老太爷的意思,瞧准了外甥闺女,他心里也是极满意的,不说都是一家子里的,一娶一嫁倒更便宜,只桥丫头的模样性情上,他和老太爷都是深喜的,只如今年纪小些。
本等着过两年,瞧着两个小的意思再定下不迟,那里想到那府里头的老太太竟是一门心思瞧上了安平王府的二公子。论说起来,那秦府里二公子也是不差的,比之子谦还更强些,不止身份贵重,也是个卓有才能,前途不可限量的。
可宗室皇亲之家,却更比他们这样的人家规矩大,恐桥丫头嫁过去不自在,可有谢府的老太太一力做主,他当舅舅的却也不好去干涉,毕竟桥丫头姓谢。自己儿子心里想的什么,他也糊里糊涂的,瞧着两人在一起的光景,倒是比玉兰玉梅还更像亲兄妹。
想到此,扫了嫡妻一眼,她的那点心思,无论如何是不成的,她那个亲外甥闺女的性情,虽不过见了几面,也知道一些的,浅薄无知还罢了,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让人看不过眼,听不进耳去,若是子谦娶了这么一个媳妇回来,何府里头岂不乱了套。
再说钱家如今闹的那几停事,满京城里头臭名远扬的,有那个不省事的钱昌文在,还不知道将来会出什么祸事呢。
想到此,便推说:如今子谦读书备考正忙乱着,待过了科举再议吧。
一句话堵住了刘氏下面要说的话。这一场不痛快,加上张氏又生了个儿子,两面夹击,便都压在了病上,心里头没指望,直觉两眼发涩,浑身无力,吃了几剂药也不怎么见好,病的越发沉了,惊动了她妹子过府来瞧她。
刘氏只是拉着妹子垂泪,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才好,钱刘氏却一反常态精神焕发,对于姐姐提的亲事不成,也不如以往失落,开口道:
“姐姐还不知道,这一阵子忙乱,却没来得及和姐姐说呢,因昌文怎么说也是个五品的官,他寻了礼部的门路,把他妹子也送进宫阅选去了”
刘氏一听心里头不乐,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说起来月娇的模样也不算差,说不得就有了什么运气,只自己最后一点想头也落空了,倒是越发提不上气来,一来二去竟是断不了药,成了个病秧子。
府里头的事情,便想插手也没了精神,仍是交给姑太太并两三个体面婆子暂时打理着。倒是比她管着的时候更有条理。何云清见了,更是打定主意,以后内务上的事不让妻子插手了。
再说咱们谢桥,自秦思明和谢宝树走了,也不用上学了,更是别样轻松起来,每日里一早过来给祖母请安吃了饭,有时候祖母兴致好了,陪着去园子里逛逛,瞧瞧园子里的春景花草。若是祖母没精神,便陪着说笑一会儿,仍回自己屋子里来。
看书、画画、做针线,烦了,便逗弄一会儿廊下的鹩哥或瞧着丫头们在院子里踢毽子玩耍一会儿,或跟着张妈妈学一会儿琴以作消遣。
提到学琴,谢桥倒是颇有几分信心了,如今已然能熟练的弹一两首稍繁杂的曲子,大好春日里,守着窗外一丛丛深浅不依摇曳生姿的海棠花影,燃上一炉香,抚上一曲琴,倒觉得颇有几分意境。这样的生活写意无忧,如果能选择的话,谢桥真希望这种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才好。
巧梅手里端着两个盒子,刚到了院子外,便听见叮叮咚咚的一阵清脆的琴声从抱月轩里传出来,遂驻足仔细听了会儿,等到一曲毕,才迈步进了院子。
廊下靠坐在栏杆上做针线的暖月瞧见她,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来接她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压手,遂好奇的道:
“这是什么东西,这样有分量,真难为姐姐自己端了这么大老远的路,怎的不找两个小丫头帮着拿”
巧梅甩了甩有些僵麻的胳膊笑道:
“这是我们家大爷大老远捎给你们家姑娘的东西,惦着倒像易碎的物件,我怕底下的小丫头不仔细磕了碰了,便自己端过来了”
说话儿,巧兰已经迎了出来,巧梅一进屋,便闻见一阵清浅好闻的花香,不与平日里燃的那些香饼子一样,侧目瞧了瞧。
见谢桥仍坐在窗下的琴案前面,琴已然撤了,一个青玉的香炉还摆在案上,有些细细袅袅的香气正氤氲而出。
谢桥站起来坐在对面的炕上,请巧梅坐下,巧兰忙过去把案上的青玉香炉移到了外屋里去,巧梅一愣道:
“挺好闻的,怎么倒移了出去”
巧兰瞥了谢桥一眼道:
“姐姐不知道,我们姑娘最是不喜熏香的,除了换季时的衣裳被褥熏上一熏,去去霉味和潮气,平日里绝少用香。便是那女孩家常带的香袋子、香佩、香球也不大喜欢。不知怎的,弹琴时必是要燃上一炉香,又嫌弃平常的香味太浓,张妈妈便把去年晒干了没用的玫瑰花瓣,和着细细的香饼子,一起放在香炉里,姑娘才算满意了。纵是这么着,也不让熏的久了,曲子弹完了,便让拿出去,说再好的香熏长了,也是臭的,说不准还有毒。依着这样说,那些熏香的早不就毒死了,没得如今还都活的好好的”
巧梅听了,不禁掩嘴轻笑,谢桥白了巧兰一眼道:
“偏你是个口舌伶俐的,有这些嚼舌头的功夫,还不给巧梅姐姐泡茶过来。”
78可怜人必有可恨处
巧兰吐吐舌头催着下面的丫头上茶,巧梅笑着一指暖月放在炕几上的盒子:
“这是我们大爷特特让人送回来的,巴巴的捎了趟家书回来,却还带上这么些沉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新鲜玩意”
巧兰过去拆开外头捆的结实的绳子打开来,上头一个盒子里是一套笔洗水丞镇纸砚台,俱都是青玉材质,虽不如老太太原先给的那套精致细腻,却也很过得过去,难得的是形状都是鸟兽的,颇有几分趣味。
下面的盒子里却是一套青花的筒子瓶,一套四只,俱都是青花纹样,上面的纹饰是江南的四季风景图,刻画逼真,笔法细腻,实属难得。每个下面粘了一个白宣纸裁成的纸条,分别依照着四个瓶子上的纹样,写着四句话。
第一个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第二个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第三个是枯藤老树昏鸦,第四个是暖冬胜似早春来。字迹遒劲有力,非是出自谢宝树的手笔,谢桥略一深想就明白了几分,倒是心下有些感动起来。
他去了这么远的地方,还惦念着自己喜欢的这些东西,却是个有心的了。巧梅哪里能知道他们这里头的隐晦官司,探头看了一眼摇摇头道:
“我们家大爷如今越发胡闹,这么大老远若是给姑娘捎回些南边新式样的钗环佩饰也还罢了,弄了这么些瓶子罐子的回来作甚”
巧兰笑道:
“姐姐不知道,我们姑娘独独就是喜欢这些东西,甚过那些首饰钗环的。”
谢桥合上盒子问道:
“大哥哥那边可还好”
巧梅轻轻拢了拢眉:
“听着回来送信的人说还好,要说跟着太子殿下办差,哪里真能受什么苦,说不得倒是更放开了性子的”
谢桥点点头:
“姐姐也不用太过惦念,大哥哥虽说平时喜欢玩笑,内里却极分得清轻重缓急,必不会胡闹的,男儿志在四方,大哥哥这样,才是真真的好男儿,耽搁在家,不知进取有什么出息”
巧梅道:
“姑娘读的书多,这些道理说的极是,我只担心我们大爷从来没出过门,这一次就这么远,身边跟去的小厮也都是惫懒不仔细的,不知道茶水吃食衣裳寒暖可周到”
巧兰扑哧一声笑道:
“姐姐可真是有操不够的心,若这样不放心,当初何不跟着去便了”
巧梅脸腾的就红了,开口道:
“你这蹄子胡说,爷们出门,哪有我们丫头跟去的理儿”
巧兰嘿嘿一笑道:
“别人没道理,你跟去却也无妨”
巧梅大囧,几步上来道:
“你这张嘴让姑娘宠的越发没边的胡说,看我今儿不撕了它,让你长长教训。”
巧兰却也机灵,两下就蹿出了隔扇外,手扶着纱帐咯咯笑着说:
“你纵是撕了我的嘴,也没用,还是担心你们家大爷的冷暖寒热最最要紧”
屋里屋外的丫头婆子都跟着笑了起来,何妈妈进来,扶着巧梅坐下道:
“巧梅姑娘莫要理她便是了,如今这丫头风魔了,就喜欢胡说八道”
谢桥瞧着也笑的不行,知道巧梅早已是宝树的人了,老太太大太太那边也都默许了,就差过了个明路便成了。忽而想起秦思明身边伺候的两个漂亮丫头,想来也是如此。若是和巧梅一样温柔和悦,心思实在倒还好,若是那不省事的,将来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故事来,让人烦不胜烦。
想到这里,自己不免失笑,这都哪儿还没到哪儿,自己倒是忧虑起这些有的没的来了。老太太虽说露了些意思出来,最终怎样也没落实,自己这样岂不好笑。
再说如今选秀的各位适婚之女也都进了内廷,皇后又是秦思明的亲姨母,说不得给他一个年纪相当,有才有貌的女子为妻,岂不是皆大欢喜。
想到此,招呼巧兰把谢宝树送过来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书房的案头上使唤,那套青花的筒子瓶好生收起来。
巧兰那里能知道谢桥心里这些弯弯绕,只以为这套青花的筒子瓶珍贵难寻,因此倒是仔细收到了里间箱笼里头。
春日已过,便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夏,天气炎热,谢桥便随着祖母搬到了园子里的精舍来避暑,竹园精舍临着湖,又有苍松翠柏遮蔽,倒是异常凉爽。
柳荫下放一张竹榻,谢桥靠坐在上面看书,听着四周枝叶深处隐约的蝉鸣,近处的一片莲荷和身边不远处钓鱼的玩耍的几个丫头,这夏日的午后,真真异常自在而生动。
谢雅从那边沿着湖边,一步步行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心里未免一睹,待要转头回房去,又实在的不愿意。
公主府里荐了两个宫里头的老嬷嬷来说是教导规矩,却是个实在的老夜叉星,比之以前嫡母寻的那个恶婆子厉害挑剔百倍,一行一动都让她们挑的一无是处,可是顶撞不遵,自然没有好果子吃。谢雅如今也变得聪明些了,只得耐着性子学。
想起自己的运气怎的就这般不好,比不过谢桥还罢了,竟是连谢贤都比她强,这一朝进宫去,却如脱开藩篱的鸟雀一般,没有嫡母的约束,少不得自己有些心机,就是另一番天地了,比她这样任老太太太太摆弄可不强远了。
那边公主府里催逼的紧,前日嫡母唤了她过去,言说已定了九月里的好日子,说是嫁妆什么的已然赶着办的不离十了,让她安心。又问她那些嫁衣帐子绣的如何了。
谢雅心里不禁暗恨,她房里头原有春枝和奶娘还算手巧勤快,能帮着做些活计,可是都被发落出去了,如今屋里头这几个竟都和祖宗奶奶一样,指望她们,少不得到了出嫁那日,连件像样的绣活也拿不出来,岂不更让婆家那边笑话了她去。可自己的活计也不算多好,幸亏以前有谢贤偷帮着绣了一个帐子,不然到时候可还不知道如何呢。
偏自己这样日里夜里的忙,可瞧瞧人家谢桥的日子这样自在,同样谢府里头的小姐,竟是这样天差地远的待遇。
想到此,委屈上来,眼泪再也忍不住,滴滴答答的滚落下来。谢桥一抬头,正好看见那边谢雅,愣愣的扶着一棵柳树站在柳荫里流眼泪,虽说待嫁的新娘,气色没有丝毫喜气,也多少知道她如今的境遇,可是谢桥也不是逮着谁,就胡乱可怜谁的烂好人,有些人是不值得她去可怜的,更或许你可怜了她,反倒以为你是一番恶意嘲笑,更恼了也未可知。
谢雅正是这样的人,因此谢桥最近几月竟是很少和她说话,即便偶尔见了面,也只淡淡的笑笑混过去罢了。谢雅也是一幅宁折不弯,打落牙齿王肚子里咽,忍辱负重的模样,估计是受了教训,磨折了骨子里的些许刁蛮,却也收敛了不少。
至少不再像以前一样,见了面就寻谢桥的麻烦了,倒让谢桥不好再计较以前的旧恶,可是戒心也没放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怕谢雅来个狗急跳墙,自己眼瞅着不好过了,最后找自己一个大麻烦。
可是今儿看起来却也真有几分可怜,十三岁,到了秋天也不过十四岁不到,这样小的年纪就要成亲了,且丈夫还不知道是个如何的。谢桥潜意识里总还是难以接受,浑然忘了自己比谢雅还小。
想了想,站起来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道:
“大姐姐今儿怎的有了空闲,这边坐一会儿吧,巧兰去倒茶来”
巧兰却不敢离开,她还记得上次一会儿工夫没看住,自家姑娘就差一点掉到湖里头去,虽说没有真凭实据,可也影绰绰的知道,和大姑娘四姑娘脱不了干系,因此从哪儿以后,就下意识的防范着这两位,就怕再有万一。
听了谢桥的话,便遣了一个小丫头去倒茶,自己亲手搬过来一把竹椅,隔了三步放在谢桥一侧,请谢雅来坐,谢雅倒也没推辞,抹了抹脸,便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原有些尴尬,谢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知道这位是个一点就着分不清好歹的性子,一句话说的不妥当,没准就惹麻烦上身,可是不说话也不成话。
正在苦思说些什么话题,不想谢雅倒是先说话了,声音有几分尖利:
“你倒是自在,我可听见说,宫里的皇后娘娘有意给安平王府的二公子做媒呢”
谢桥一怔,抬头望着她,即便如今已经不甚精神的眸光里,依然闪烁这丝丝恶意和幸灾乐祸,便知这谢雅表面上虽不再寻她麻烦,内里头却还是瞧着她不顺眼,恨不得自己倒霉。
谢桥不很理解她的心态,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有功夫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事情,知道必是她房里头嬷嬷私下里说的,那两个听说是宫里头出来的,必是耳目通透的了,一准是听到了什么影子,在那里嚼舌头让她听了去,自以为拿准了,来寻自己的不爽快。
那里想到自己本也不怎么在意这些呢,谢桥目光一闪笑了,歪头瞅了她两眼道:
“前日里听大太太说,姐姐如今手里的活计甚多,还回了老太太说,让针线房里头帮着准备些,看起来姐姐果然是个能干的,还有空闲打听这些闲话,必是不用了的”
谢雅一听,蹭站起来道:
“你”
谢桥也站起来淡淡的道:
“姐姐事忙,妹妹这里就不多留了”
谢雅哼一声甩甩帕子扭脸就走,行了两步回头道:
“你也别太得意,如今这才到哪里,以后的事情也难说好坏呢,我就不信你能事事都如意”
说完抬步走了,巧兰气的不行道:
“这什么人啊 ,见天的就见不得别人好”
谢桥一时没按压住火气,说了那几句话后,立时就后悔了,何必和一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计较呢,她愿意说,就让她说去呗,横竖自己也少不了一块肉。她说的那些话,她是不会放在心里的。再说秦思明娶谁,也不是她们能干涉的,她想的开。
巧兰却有些忧虑起来,低声道:
“听大姑娘的意思,难道皇后娘娘真给秦二爷寻了亲事”
谢桥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巧兰忙住口,心里却也着实猜不到自家姑娘心里的意思,若说在意,实实的不像,若是不在意,前几次那样儿又是怎么说的。
79几家欢乐几家忧愁
却说这件事是怎么来的,原来是安平王府的郡王妃,心里头掂量了这些日子,一则是自己的大儿子秦思义,如今成亲几年了,竟是连个子嗣香火都没有。
前两年原也有一两个侍妾有了身子,不上几个月,就不明不白的没了,她疑心是自己那个儿媳妇方碧清使得手段,却没抓住实在的凭据,也不好说什么。
这两年更是连个动静也听不着了,房里头伺候的侍妾丫头,被方碧清打发了七七八八,留下的几个都是姿色不好,儿子瞧不上的眼儿的,。
那个新进来的金牡丹,儿子倒是新鲜了这大半年,瞧着还热乎着,可也没听见有信儿。加上这金牡丹瞧着实在有些妖妖娆娆的,不像个正经出身的女子。
遂偷偷寻了底下的人打听了一下,倒是吓了一大跳,想不到儿子这样胡闹,竟是从谢府大老爷那里匀过来的一个粉头,这要是老王爷和郡王爷知道了还了得,发落了金牡丹倒没什么,只大儿子这顿打,一准的逃不过去。
想到儿子自小来身子不好,即便荒唐糊涂,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自小宠着长大的,那里舍得,便偷偷按下了这些事。
琢磨着怎生寻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个金牡丹发落出去便了。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先给大儿子另寻一个好生养的来,错开他的心思要紧。
再说儿媳妇方碧清是个不成器的,又生不出孩子,总不能让思义绝了后。便想着趁着这次选秀,给大儿子挑一个好生养的侧室,抬进府里头来,有名有份,自己再多少关照一些,料方碧青不敢任意胡为。
二则,思明如今也大了,房里两个丫头出身毕竟卑贱些,那谢府里的三姑娘瞧着也好,只是要等到长大成亲圆房,再抱孙子,可还要等几年。不如也先娶进一个侧室进来,开枝散叶。这在如今的宗室里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想来老王妃抱曾孙心切,必是不会反对的。
心里头计量好了,没和老王妃透底,寻了个机会进宫来和自己的亲姐姐,当今的皇后娘娘商量。皇后听了妹妹的主意,便有些意外的道:
“听如玉说,谢府里的那位三小姐极是个难得好的,怎么妹妹竟是相不中的吗”
郡王妃忙道:
“那丫头大方随和,贞静温柔我瞧着也好,只是年纪毕竟太小些,至少还要过几年才能成亲”
皇后想了一会儿道:
“我听见如玉话里话外的说,思明甚是中意,平常房里伺候的侍妾也还罢了,左右是个奴才,上不了大台面,可若是正儿八经的娶一个侧室回去,思明未必愿意,即便思明点头了,那谢家的姑娘那里却也不好说。我可听说那伯爵府里的老太太,十分宠爱这个孙女,为着孙女以后着想,也许思明的婚事就黄了也未可知”
皇后这样一说,郡王妃也觉得颇有可能,实在那谢桥看着挺好,错过了也实在可惜,可是等上这些年,又有些不怎么甘心。
心思一转,想出来个主意来:
“不若先把他两人的亲事定下来,劳动姐姐出面做这个大媒,那谢府里老太太没有不允的道理,等过了定,再找机会给思明娶一个侧室进来,便万无一失了”
皇后也觉得这个主意甚佳,再说寻常富贵人家,三妻四妾尚不算什么事,何况王府这样的宗室,加上思明的人才,前程都在那里摆着,多娶几个媳妇也是应该。
姐两个商量好了,这番话被有心人逮着些影儿,便传了出去,却走了样子。只都说皇后娘娘给安平王府里的秦二爷瞧好了人,是个什么公侯家送进来的秀女,要亲自做这个大媒呢。如玉第一个听说了这事,她虽拿不准好友心里的主意,却深知道思明的心思,便忙过来打听。
皇后娘娘笑着看看她道:
“你倒是比当事人还着紧,即便你二人好,那里能有思明亲近,听你话里的意思,竟是极向着外人的,这倒是新鲜”
如玉道:
“母后不知道,谢桥最是个凡事不入心且随遇而安的性子,只思明哥哥我瞧着倒是认真了,况且我的心思,想来也瞒不过母后,以后若是谢桥能嫁进宗室,我们以后也能常来常往,岂不是好”
皇后听了扑哧一声笑了,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道:
“说你什么好,聪明时极聪明,傻的时候又极傻,你那个桥妹妹嫁进宗室来,难道你就能一辈子呆在宫里吗,你先别高兴的太早,我前儿听你父皇说,要把你嫁去南边呢”
秦如玉却不上当,腻上去撒娇:
“母后又哄我,我早听说定下了软月宫里的皇姐了,我如今还小呢,再说离得那样远,纵是父皇舍得,想来母后也是舍不得的”
皇后听了却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