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鼎食第18部分阅读
钟鸣鼎食 作者:yuwangwen
大雪天,正和着吃这个,再温上一壶酒,倒是好的很,巧月你去瞧瞧宝树可回来了吗,若是回来了,也给我叫过来,他和三丫头说笑一阵,我听着倒是解闷的很。”
巧月应了一声出去了。二太太未免有些脸上不好看,即便自己是老太太的亲侄女,但自己所出的宝松,却远不如宝树得老太太的宠。她暗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整日里就知道和他父亲大伯一起鬼混。没个正经的事情,名声也不甚好。就是说亲事,那好人家的闺秀也先瞄着宝树了。
寻思着回去让老爷给宝松弄个衙门里头的差事,也好拘管着他的性子,不至于太过荒唐了去。
谢桥和宝树陪着老太太吃了午饭,便各自回去了。
如今大雪天,到了午后越加的冷,等闲也不出屋子。
谢桥回了自己屋里,因中午吃了不少羊肉,巧兰怕她积了食,便劝着不让她立刻就躺下,让她在炕上歪着。
熏炉里抓了一把暖香,自己搬了个杌凳过来,拿了针线簸箩坐在下首陪着谢桥说话解闷。
谢桥瞧了那笸箩里,有自己绣了一半的个荷包,遂来了兴致,顺手拿起来,一阵一线的绣了起来。
何妈妈进来瞧见主仆两人的情景,倒是笑了笑。自家姑娘的针线如今却有些样子了,虽说做得慢,但又不指望着真绣什么大物件,过得去眼就成了。
仔细收拾了谢桥换下来的衣裳,拿到外间屋子整理熨烫。这些活她习惯了亲力亲为。交给底下的小丫头她不放心。
心里却想着刚头老太太的话,明年宫里头备选,想必各府里有名号的闺秀都要报上去的,自家姑娘倒是躲了过去。
进宫自然也有好处,运气好的,配给了太子和各位皇子为正妃,差一点的就是个侧妃偏房。于自家姑娘的性子来说,却不是什么造化。
再说宫里头的争斗比之大家宅门里头,还要龌龊的多,却并不是个什么安身立命的去处。幸亏姑娘过了年才十一,那选秀要的是十四至十六的闺秀,自家姑娘却因够不上年纪,躲过了这一场。要不然以自家姑娘在各府里的名声,这次必要进宫去的。
忽而又想起姑太太就要回京了,也不知道自家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前儿瞧见姑娘看老爷捎回来的家书,那眼角有些发红呢,想来是想念亲父了。
何妈妈心里却也有些矛盾,即希望老爷尽快回京,也虑着老爷若是回来,这续弦的事情必是刻不容缓的。不知道进来如何性情的主母,若是好还罢了,若是不好,可不是要寻姑娘的麻烦吗。
微微叹口气,瞧了瞧外面的天气,扭身吩咐暖月把小厨房里头温的燕窝粥给姑娘端来。如今这样的节气更要注意保养。
自打来了京里头,大约是老太太每日燕窝参汤精心的调养着,这眼瞅着快过年了,还没犯那旧疾呢,倒是比去年又康健多了。
暖月撩开帘子进去里屋,巧兰冲她虚了一声,示意她小声些。暖月探头一瞧,姑娘歪在榻上已然睡了过去,手里还拿着那件绣了一半的荷包。不禁吐吐舌头,姑娘只要一做针线就要犯瞌睡,比什么都灵。
巧兰轻手轻脚的抽出谢桥手里头的荷包,放在炕几上的针线笸箩里头,移了一床锦被过来,搭在她身上,转身接过暖月手里的燕窝粥,放在熏炉上温着,挥挥手让暖月下去,自己仍守着谢桥做针线。
她手里现正做的这件绣活,是姑娘给老太太的寿礼。老太太和姑娘还有前院里的大爷,竟都是腊月里头的生日,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分,想来下个月有的热闹了。
姑娘的心思灵巧,给老太太的寿礼是个小小的绣屏,却甚是稀罕,描绘了老太太的小像,煞是逼真。她用自己擅长的双面绣来做,这样两面瞧着都精美别致,却是个最费工夫的,都做了近两个月了,估计进了腊月能赶出来。虽说老太太不指望着孙女的寿礼,可也是姑娘的一片孝心,不能轻忽了去的。
做了大会子针线,抬眼瞧了瞧架子上的自鸣钟,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过去唤醒了谢桥,怕白日里睡的多了,晚上却错过了盹,该睡不着了。
一边唤暖月端热水进来。
谢桥睡的正舒服,不想却被巧兰生生的叫醒了,遂有些不满,嘟着嘴耷拉这小脸。
巧兰素来知道姑娘有些个小脾气,也不理会她,亲自绞了温热的帕子给她洗脸,擦手,折腾了一溜够,便把熏炉上温的燕窝粥塞到她手里:
“姑娘赶紧趁热吃了吧,凉了却不好”
谢桥白了巧兰一眼道:
“偏有你操不完的心,少吃一顿也没什么的”
巧兰哧一声道:
“这可是金贵的东西,等闲人家想吃都吃不着呢,偏姑娘每次都跟吃药似地,姑娘少吃一顿自是没什么,老太太那里可盯着呢,回头问不是,我们可担待不起”
谢桥也不和她辩,这些上头这丫头是个认死理的,慢条斯理的吃了小盏里的燕窝粥。
外头何妈妈进来提醒:
“姑娘略歇会子,就该着去老太太那边了,如今天短,一会儿说不得就黑了。如今外面的雪住了,姑娘出去在回廊间走走闻闻雪气,比总在屋子里头强。”
65铺后路张氏施小惠
再说那边大太太和二太太,得了明年宫里头选秀的信儿,心里头都开始计量起来。大太太琢磨着谢雅定了亲事,自是不能进宫了,谢贤却年纪刚好,且生的不差,送进去,若是得了好机缘,将来也能帮扶宝树一把,怎么说也是兄妹,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呢。
即便那丫头有造化,娘家这边也要个依靠的,是件两头讨好的事情,只不过自己要先施些小恩惠拉拢与她才是。
想着事情,迈进自己的院里,瞟了东边跨院里一眼道:
“老爷今儿还没回来吗”
张妈妈忙道:
“说是有个要紧的应酬,想来被大雪天阻住了也未可知”
大太太哼一声道:
“什么要紧的应酬,还不是又去了郊外的庄子上,打量我真糊涂不知道,他把那个小戏子藏在了庄子上吗。”
张妈妈瞅了瞅四下,小声道:
“如今老爷比前些年可强多了,这些事情上,太太便抬抬手装个糊涂便了”
大太太哧一声笑了:
“瞧妈妈说的,难道我还成了醋坛子不成,不过他们兄弟子侄的在一起胡闹,传出去却实在的不怎么好听,不止咱们老爷,那边院子里头的二老爷和宝松宝衫也竟往那边庄子里钻呢,真不知道是个什么下贱的货色,竟是迷的他们都忘了人伦”
张妈妈悄声道:
“我打听着不止一个戏子,还有那边二老爷不知道从哪里刚弄了个寡妇母女来,也放在那边了”
大太太倒是心里痛快了起来,恨声道:
“这可是好,咱们家二太太每每刚强,让她也趟趟这起子浑水试试去。”
迈步进了屋里头,小丫头捧了热茶上来,大太太吃了两口,手放在炕几上轻轻划了两下道:
“妈妈你交代下去,让针线房给大丫头二丫头多作几身新衣裳,一则是快过年了,总穿半旧的,别人瞧在眼里,以为我这个嫡母苛待庶女呢。二则下个月咱们家姑太太就要带着表小姐表少爷回来了,女孩子们在一起,差的太远,这面子上也不好看。另外你把我的首饰盒子收拾收拾,挑拣出几件我年轻时候戴的首饰钗环来,若是那金的颜色旧了,拿出去炸一炸,给了她们姐妹们戴去吧”
张妈妈应了,却悄声道:
“要说咱们家老太太可真舍得,那么个无一点子杂色的白狐狸皮,竟是巴巴的给三姑娘做了件氅衣,如今三姑娘才多大年纪,明年就该小了,却真真糟蹋了这样的好东西”
大太太面色和缓道:
“也怨不得老太太疼她,你瞧她的一举一动,一说一笑就透着那么可人疼,又会凑趣哄老太太高兴,模样又生的好,别说咱们家老太太是三丫头的嫡亲祖母,就是安平王府里头的老王妃,听说也看着三丫头不一般呢。前儿些日子,见着我那弟妹,还和我说了些西边府里头的故事。你不知道这三丫头的厉害呢,别瞧着表面上温良和善,所谓大智若愚,正是那丫头的聪明之处。一提起她来,我那弟妹脸上的笑掩都掩不住,只可惜机缘不是太好,过了年才十一。若是到了年纪,明年进宫选秀,说不得咱们一家子都跟着沾光了。”
张妈妈道:
“可不是说的,咱们家三姑娘这个品格性情,就是选不上太子妃,那皇子妃想来也是准定了的。”
大太太叹口气道:
”说这些也是没大用,你去把前些日子给大爷新作的那件大毛衣裳寻出来,熏熏给大爷送过去,他这一程子总在外面跑,别冻着了他。巧梅是个底细的,你交给她,让她早晚出门前盯着大爷穿上,莫要惫懒了,回头病了可不是玩的“
张妈妈应了一声,忙出去拾掇,迎头正遇上大老爷一掀帘子进来,身上还落着不少雪粒子,忙招呼小丫头们上来服侍,自己忙去厨房里头端熬好的姜汤。
大老爷顶风冒雪的出去乐了两天,今儿才算足了,转回家来。
从秦思义那里匀过来的那个小戏子还罢了,不过玩上几日就厌烦了,却不知道二老爷从那里弄来了一个寡妇,还带着一个十五六的丫头。
那寡妇如今虽然三十多岁的年岁了,可那股子入骨的风马蚤劲儿却很是勾人,听说原是在苏州那边,死了男人,无依无靠,加上姿色不俗,又是天生水性,故扯起了艳帜,母女两个靠着男人过生活。
二老爷前月去南边办差,却使银子弄了回来,不能放进府里头,去只放在了这个郊外的庄子上,隔三差五的过来快活一阵,当个外室养着。
大老爷也是眼馋,左右都是自家人,便宜不出当家,三个女子也都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正经女人,伺候谁不一样。因此一起胡乱的滛乐一场也是常有的事儿。
那母女却各有各的之处,因此大老爷在那边耽搁了两日,才知道回家里头来。
瞧见伺候他换衣裳的小丫头是个新来的,且生的白净,遂伸手在小丫头身上摸了两把,才进了里屋。
大太太斜斜睨了他一眼道:
“我自当大老爷都忘了自己家在那里了,却原来还是认识家门的”
大老爷如今就喜欢大太太这个刺头样儿,却不以为意,嘿嘿笑了几声,坐在另一侧调笑道:
“我心里头惦记着太太呢,不是风雪阻在了外头,早就回来了,这几日我都不出去,陪着太太说话解闷可好”
说着从炕几下面伸过手去胡乱的摸了一把,大太太老脸一红,向后面躲开他道:
“胡闹什么,仔细下面的丫头们瞧见了,你这张老脸可往哪里搁”
张妈妈亲自捧了姜汤过来,服侍着大老爷喝了,便退了下去,大老爷待要和大太太胡缠,却不防窗外丫头的声音传了进来:
“给大爷请安”
大老爷遂忙着整理衣裳正襟危坐的坐好,倒是引得大太太一阵暗笑。这父子之间,原是也要分个正邪的。老爷虽荒唐,却知道儿子是个好的,在儿子面前总是尽量维持着正经严肃的样子,却不知道,他这不过是掩耳偷铃罢了。
谢宝树进来给父母请过安,就站在一边。
大老爷瞄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在心里对比那两个侄子,无论容貌气韵都生生高出了一大截,不禁老怀大慰,他也知道自己的作为不妥当,只不过改不过来罢了。瞧着儿子争气,也觉得高兴,他这种心态其实殊为可笑。
大太太问了些琐事,才道:
“刚才吃饭时匆忙,也没得空问你,这几日总瞧不见你的影儿,就是你三妹妹那里,这一程子也仿佛去的少了,整日里忙些什么?”
谢宝树目光微闪,知道自己要出门那件事,如今正是说的机会,遂开口道:
“慎远得了个差事,年后跟着太子爷去南边巡视河道,我想着和他一起去历练历练,太子爷已然准了”
大太太大老爷听了,都吓了一跳,这可是从那里说起的事。虽知道这是个大好的机会,可长这般大,宝树何曾出过远门,却是如何能放心的下。
大老爷皱皱眉道:
“你二叔刚从南边回来,私下和我说,南边的河道修的不甚牢固,每年春讯又急,即便跟着太子爷,也不怎么妥当,你如今还小呢,过些年再历练也是一样的”
大太太也说:
“莫如找太子回了这个差事吧”
谢宝树抬起头来,目光射出一片晶莹坚定之光:
“男儿志在四方,总守在家里有什么出息,慎远和我一般大,已经跟着太子爷办了小半年的差事,论金贵,我远不及慎远,再说这个机会是我求了慎远,好不用意才得来的,怎么能错失了去,老爷太太尽管放心。太子爷乃是一国储君,必然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大老爷想想也在理,不出去历练历练,总是个孩子,出了一趟回来,说不定就是大人了,遂嘱咐他几句点头应了。
谢宝树心里大喜,出了门,拐个弯就奔谢桥那里去了,想着把这个利好的消息先告诉谢桥知道,两人一起高兴高兴。
外面张妈妈走进来笑道:
“大爷瞧着可高兴的不得了呢,看方向又向老太太那边院子里去了,想来今儿晚上要在东正院里头用饭了”
大太太摇摇头道:
“他那里是去老太太哪里,说不得又去三丫头那里,兄妹两个一起说话去了”
大老爷挑挑眉道:
“宝树倒是和三丫头合得来”
大太太瞥了他一眼道:
“这鱼找鱼虾找虾,老爷别瞧着三丫头年纪小,心里却是个有真章的,等闲的闺秀都比上她的”
大老爷笑道:
“外面都传咱们家三姑娘是个好的,有才有貌,都说和那宫里头的明月公主有一比呢,真不知道这些话事怎样传出去的,竟是有鼻子有眼的,怎么我这个当伯父的都不知道”
大太太笑道:
“还不是咱们府里和西边府里头的先生,在外面夸的,不是老太太拦着,说不得三丫头将来就能考个状元回来了”
大老爷有几分讶异的道:
“这倒怪不得那日里瞧见康乐侯,他话了话外的向我打听咱们家的几位姑娘呢,难不成是相中了三丫头,想给他家的世子定下来”
大太太吓了一跳,忙道:
“你可莫要胡来,三丫头只是你的侄女,上面有她亲爹戳着呢,三丫头的亲事可不是咱们能搀和的,老太太那里早就有主意了,如今我瞧着光景,也谋了个不离十了”
大老爷不怎么在意的道:
“难不成还有比康乐侯家还好的人家”
大太太白了他一眼:
“康乐侯的世子自是不差,可那里比的宗室贵戚,安平王府里的二公子却是个正合适的”。
66庆冬至兄妹堵梅枝
谢桥和谢宝树都是腊月初的生辰。中间隔着两天,谢宝树是腊月初二,谢桥是腊月初四,老太太的寿诞却是腊月十六的。
进了腊月,天愈发的寒冷,竟是滴水成冰了。园子里的湖都结了厚厚的冰,除了那些苍松翠柏依旧在寒风中挺立着,其他花木都是一片萧条。
从冬至这一天起,谢府就开始忙碌了起来,今年正巧赶在腊月初一的冬至,明儿就是谢宝树的生辰,过两日就是谢桥的,竟是连了起来。
满谢府的人,谁不知道谢宝树和谢桥是如今府里头最得宠的两位小主子,赶上这样的日子,那够的上的,谁不上好,够不上的,也安心凑凑这场虚热闹。
冬至是古代的大节气,谢桥在现代的时候,并不以为冬至有什么大不了的,最起码不是国家法定的节假日。在她的意识中,远没有国庆节、劳动节来的重要。可是这古代却仿佛比过年还要隆重些。
正如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说的:
“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祝往来,一如年节”
贫家百姓尚且如此,何况谢府这样的鼎盛世族了。因前两日老太太就发了话,让学里头提前放了年假,说过了冬至就开始数九了,这样的的天气,姑娘们身子本就弱,着了寒气却不好。
因此谢桥倒是闲了起来。如今天冷,老太太轻易也不出门,只在暖阁里头呆着,难免烦闷。
谢桥索性就整日里耗在老太太身边,陪着说些笑话解闷,间或和几个丫头围着熏炉拆字猜枚,给老太太凑趣。也有时候凑上手,陪着老太太摸会子骨牌玩,倒是逗的老太太每日了都是笑模样的。
到了冬至这一天,谢府里头要摆家宴庆祝。因昨个夜里头落了雪,一早园子里的管事婆子就来回说,院子里的梅花开了许多,即便那没开的,也都打着骨朵,零零散散的挂在枝头上,甚是喜人呢。
老太太听了甚是高兴,就命把宴席摆在园子里暗香亭北边的庭梅阁里头,说边赏梅花,边吃酒才得趣。
老太太一声吩咐,下面就忙乱了起来。二太太亲自带了人去园子里头布置,近了巳时才妥当了,来请老太太,说老太爷两位老爷和少爷们现都已过去了。
老太太这才起身,刚要向外走,却扭脸找了半天道:
“怎的这会儿不见了宝树和三丫头,刚头不是还在这里吗”
大太太笑道:
“他两个淘气,刚才跟着二太太的脚后跟跑去园子里头了,说是先去瞧瞧那些梅花开的如何了,拣着那好的折几支回来,放在那屋里案头的瓶子里头”
老太太扑哧一声笑道:
“偏他两个这般机灵,巧月,你找两个婆子过去寻他二人,给我押回来,今儿可冷的紧,在雪地里头玩的时候长了,仔细着了寒凉”
巧月答应一声,老太太才坐上两人抬的轻便软轿,向园子里行去。
进了园子不多远,就瞧见那边梅林里头一红一白两个人影,在那里头垫着脚够那枝头开的正好的梅花呢,一阵风拂落梅枝上的细雪,飞扬在两人周围,伴着四周的的红梅,却如那画里头的景致一般。
老太太问:
“那边可是三丫头和宝树”
身边的谢妈妈忙回:
“可不是她们两个,倒是玩的正开心呢。”
原是今儿一早,两人就去了老太太屋子里头,陪着吃了早饭说了会子话,忽听管事婆子说园子里的梅花都开了,两人一打眼色,和大太太说了声,便溜了出来,一前一后进了园子。
老太太这边正人多噪杂,却也没理会他们,两人在暗香亭坐了一会儿,就到了那梅花林子里头去折梅花去了。
一开始两人的意见不一致,谢桥说那虬枝半开的有风骨,谢宝树偏说那开的正热闹的才好看,两人争执不下,最后索性一人折了一枝,想着回去让老太太品评品评,做个裁判中人,还下本赌了个彩头。
两人这里正嘻哈着,那边巧月差的婆子寻过来说:老太太那边叫大爷和姑娘过去呢。谢桥和谢宝树这才一人手里举着一支梅花,向这边庭梅阁来。
庭梅阁地方敞亮,说是阁,其实和台差不太多,四周的窗子中间镶嵌上了几块通透的玻璃,即保暖又可瞧见外头的景致。
左右是家宴,并无外头的人,就都摆在了一起倒也分外热闹。
四周角落里放了烧的旺旺的炭盆,倒是不觉得冷。老太太进来,一时见过礼,老太爷扫了几个孙子孙女一眼疑惑的道:
“怎的不见宝树和三丫头”
话音刚落,两个人一前一后各举着一支梅花走了进来,一阵清淡的梅香随之飘来。老太太笑道:
“这不来了”
两人给长辈见礼毕,凑到老太太跟前,让老太太评判两人谁折的梅花好看。老太太瞧了瞧这枝,又瞅瞅那枝,笑着说都好。
两人分不出个所以然来,却不甘心。老太爷今儿高兴,也凑趣的开口道:
“我瞧着宝树手里这枝更俊些,你们几个说是也不是”
大老爷二老爷见老太爷高兴,也忙附和:
“宝树这枝开的比三丫头那枝更好些”
宝树遂得意了起来,冲着谢桥挑挑眉道:
“三妹妹这次可输了我,明儿的九九消寒图,可别忘了给我送来”
谢桥嘟嘟嘴,心里不怎么服气。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两人竟然用这个赌了彩头,不禁都笑了起来。老太太拉过谢桥靠在自己身边哄道:
“输便输了,有什么打紧的”
仔细端详了几眼谢桥折的梅花笑道:
“怎么偏折了这么一枝半开的老梅来,怪不得你输呢”
谢桥听了这话,振振有词的道:
“这梅花当越老越好呢,所谓有诗曾云:老梅愈老愈精神,水店山楼若有人。 清到十分寒满把,如知明月是前身。”
老太爷和那边的大老爷二老爷听了,都不禁有些讶异,虽说外面都传说他们家三丫头是个好的,先生也说难得,可是信口沾来就是一首生僻应景的诗,也颇感意外。
老太爷虽说屡屡听谢道瑄说自己的四个孙女中,这三丫头是个少见聪明的,瞧着字和画都还不错,却也没怎么在意。如今却不禁暗暗点头,这书的确是念到了心里去的。脸上颇为罕见的露出一个笑容,温和的道:
“三丫头说的有道理,刚才竟是祖父说差了,你的这枝更好些”
谢桥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机,一时大喜,歪着头看着宝树笑道:
“大哥哥,你架子上那套折枝花果马蹄碗,可是我的了,不许耍赖”
老太爷也撑不住,哧一声笑道:
“三丫头倒是个识货的,你大哥哥那套却是他最喜欢的物件。即是祖父一开始评判差了,回头把我书房里的那只窑变釉蒜头口得梅瓶给了你吧,正好装你的梅花,这样可好”
谢桥哪里想到一向中规中矩的祖父,今儿这样的好说话,忙站起来规矩的一福,谢了祖父下赐。
老太爷摸摸自己的胡子,暗暗点头,进退有据,稳重而不失灵动,的确是个难得的女孩儿,倒怨不得,底下这几个孙女中,老太太独独偏疼她了。
老太太拉着谢桥坐在身边,摸了摸她的手,笑咪咪的低声道:
“这回可和心意了吧”
谢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偷着冲谢宝树眨眨眼。目光扫过对面的谢雅谢珠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不禁暗生警惕。不想大节下的有麻烦寻上门来。谢贤却没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心里头不知道琢磨什么呢。
一时下面的婆子来示下,何时上菜,老太太摆摆手道:
“左右都是一家子,哪里这么多规矩,酒菜都上来吧”
管事婆子应声下去了,不大会儿功夫,十几个丫头提着大红漆描金的食盒子上来,把精致的酒菜一一摆在了桌子上。
谢宝树与两个堂兄弟性情不相投,故此没什么话说。就顺着老太太的意,留在了女眷这边,陪着祖母吃酒。因着老太太老太爷今儿分外高兴,酒宴过了未时三刻才散了。
闹了一场,又吃了不少酒,老太太遂有些撑不住,一回了屋里就躺下了。
谢桥看着祖母睡熟了,才回了自己的抱月轩,刚换了衣裳,外头何妈妈的声音传了进来:
“绿玉姑娘怎么今儿有空闲,倒上我们这院子里头来了,可是平日里见不着的稀客呢,快屋里请,外头怪冷的”
谢桥一听,忙亲自迎了出去。
这绿玉却不是旁的人,乃是老太爷身边外书房管事的,跟着老太爷这三两年了,管着老太爷身边的琐事,并不是通房丫头之流可比的,是个府里头有名儿能干的大丫头。即便老太太见了也要给些体面,何况她呢。
67寒冬腊月姑母进京
绿玉手里头捧着一大一小两个精致的木盒子,进了屋里头。
先给谢桥规矩的行了礼,才道:
“这是老太爷让我给姑娘送过来的,除开那个答应了姑娘的梅瓶,还有一套徽州的香墨”
谢桥忙谢了,笑着说:
“姐姐确是少见的稀客,即来了我这里,若是没什么急事,也别忙着走,大冷的天儿,吃盏热茶暖和暖和”
那绿玉见推辞不过,便应了。何妈妈搬了个杌凳放在下首,巧兰亲自下去沏了香茶捧上来。
绿玉坐下吃了半盏茶,和谢桥有一搭无一搭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才起身走了。
出了抱月轩,绿玉不禁暗想,别瞧着这三姑娘如今年纪小,却真是个不错的,一举一动都透着那么大方合宜,得了老太太的意不难,让老太爷也看重,却不怎么容易的,加上又是嫡出的小姐,这份尊贵体面,却不是其他几位姑娘可以比肩的。
忽然想到刚才何妈妈的和气,不禁心里头放了些心。说话自己一年比一年大了,也到了许人的年纪。与其让主子们做主盲婚哑嫁的,倒不如自己先看好了。她倒是瞧上了一个人,也不是别人,便是这何妈妈的大小子,外院里谢大管家的儿子谢大龙,瞧着甚是能干,听说也识得几个字,非是那寻常粗莽下人们可比。
只不过自己比那谢大龙大上一岁,也不知道他嫌不嫌。若是能如自己的心意,成了婚也不用就丢了这个清闲差事,仍留在老太爷这里混个管事的婆子,倒也有些体面。
因心里存了这个注意,才接了小丫头这个活,亲自跑了这一趟。原是想提前瞧瞧,何妈妈这个人好不好相处。
她前脚一走,巧兰就低声道:
“姑娘觉不觉的,绿玉的眼睛仿佛总是暗暗打量何妈妈,难道竟是为了何妈妈来的”
谢桥也点点头道:
“我也有些疑惑,算了,劳神猜这些作甚,听说这绿玉是个极稳妥的,必然不会有什么不着调的事情”
一边嘱咐巧兰:以后她若再来,却要比旁人更精心些,莫要怠慢了才好“
巧兰嘟嘟嘴不满的道:
“这个还用姑娘巴巴的嘱咐吗,我省的。”
谢桥打开盒子,把里面的梅瓶拿出来摆弄了半响,真是爱不释手,这可比宝树那套马蹄碗值钱多了。亲自放在博古架上,又端详了一会儿。才吩咐巧兰研磨,提笔去画那九九消寒图,虽说谢宝树赌输了,这消寒图还是送他好了,也谢他让自己得了这个外财。
冬至连着谢宝树谢桥的生辰,谢府里头忙乱了足有五日,到了第六日才消停了。可巧初八这日,谢桥正陪着祖母在屋子里头说笑呢,外头谢妈妈欢喜的进来回道:
“老太太大喜,前面来了提前报信的,说姑太太已然进了城门,前面大老爷二老爷领着大爷二爷三爷已经在前面候着咱们家姑老爷了,说话就到了呢”
老太太脸上荡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道:
“可是说的,我天天念着竟是念回来了,你去带了人去外面迎着,一来了赶紧让进来,这大冷天,赶了这么长的路,不知道可经受的住。”
说话的功夫,谢桥就听见外头说话伴着脚步声音,渐行渐近,听着仿佛已经到了廊下。谢桥站起来。悄悄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裳头发,立在一边好奇的望着外头。
帘子打起,谢妈妈扶着一个妇人率先走了进来,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水貂皮的斗篷,头上的风帽还未放下,后面跟着进来一对少年男女,俱都是大毛的斗篷,男也是黑色的,女的却是大红的,带进来一股子寒气。
下面的丫头忙上前服侍几位主子脱了外面的大衣裳,谢桥才瞧清楚这位久违的亲姑姑,五官可以瞧见老太太的影儿,富贵体面,神色激动跪下便磕头,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的泪。
老太太也是含着泪,端详了片刻,一把抱住妇人,母女抱头痛哭起来。
四周的人都跟着红了眼睛,大太太二太太忙上前搀扶起妇人道:
“姑太太回来了,本是喜事,大节下的,莫要难过了才是”
老太太也抹抹眼泪道:
“是啊!如今我们母女还能见上这一面,已经是造化了,来,起来让我仔细瞧瞧,这些年可是胖了瘦了”
谢杨氏笑道:
“胖了瘦了倒在其次,只是这一晃七八年,如今都老了是真的”
老太太白了一眼道:
“如今你娘我还好好的活着呢,你怎么敢说老,该打”
谢杨氏忙笑说:
“可是我说差了话,的确该打”
众人一阵笑,气氛才活络起来。老太太松开女儿的手,却向后看了看:
“我那外孙子外孙女呢,怎么不见”
二太太笑道:
“您和姑太太一见面,就跟发了洪水一样,那里还顾得上外孙子外孙女,都在这里候了半天了”
谢杨氏忙道:
“季琰、芷柔、快过来拜见你们的外祖母”
后面一对男女跪下磕头,老太太忙叫扶起来,却一手拉着一个,细细打量半响,点点头道:
“这一晃七八年,确与小时候不一样了,我都快认不出了”
扭身对谢桥道:
“三丫头快来见过你姑姑和哥哥姐姐,小时候你也见过,想来早就不记得了”
谢张氏早就知道三弟妹去后,母亲把三弟膝下的侄女接进京来抚养,听说甚为得宠。她仔细回忆了,旧年间见过的样子,眉眼都记不真了,只记得这个侄女,从小和个小病猫崽子一样虚弱瘦小,见天都是病着的,都说养不大,不知道怎么弟妹一去,这孩子倒康健起来了,心里十分讶异。
遂不等谢桥拜下去,就扶住她起来道:
“好了,好了”
拉着她的手到近前,从上到下的端详打量,又拉着自己的闺女瞧了瞧笑道:
“在四川的时候,各府里头的夫人们,都说我这丫头生的好,如今瞧见三丫头,我可不敢说了,真是好个模样,这是你姐姐,那是你哥哥,以后兄弟姊妹们在一起多亲近才是”
谢桥忙蹲身行礼。谢雅谢贤谢珠也分别过来见礼。
谢桥瞧着这位新来的表姐,不禁暗暗赞叹,姑姑刚才却太谦虚了,即便自己算长的不赖,可是和眼前这位表姐一比,也显得太过青涩了,所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正是说的这样的女子吧!
这杨芷柔家里并无其他姊妹相伴,乃是家中的独女,即便上有一个嫡亲的兄长,下有姨娘出的两个庶弟,闺中却也寂寞。况父亲官高爵显,地方上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子多不能交心,心里一直盼着有几个能说上私密话的姐妹。
记得小时候外祖母家里有几个女孩子,倒是盼着念着赶紧进京来的,可是这见着了,却不免有几分失望。
和自己年龄相若的两个,一个甚是冷淡,一个虽冲她笑了笑,说了几句话,却也不算多亲热。仿佛有些谨小慎微的,最小的一个,竟是连头都没怎么抬,只那位三姑娘虽和她没说什么,但是歪头瞧着她笑,倒是分外的大方和善,况且生的明眸皓齿,十分出色,心里不禁亲近了几分,也冲谢桥笑了笑。
老太太看在眼里,倒是放了些心。杨季琰给谢桥的印象也好,虽不如子谦宝树乃至秦思明俊美,却有一股子难得的伟岸男子气。想来他父亲是个带兵武将出身的缘故吧。
姑姑一家安置在了挨着临街西角门的清幽小院里暂住,倒是分外便利。老太太把抱月轩旁边的蕉棠院拨给了杨芷柔,早已打点的十分妥当,只等着一来搬进去就能住了。
话说自打芷柔表姐来了,谢桥倒是有了个亲密的伴,这杨芷柔和她的名字一样,是个最温柔随和的好性子,且教导的极好,竟是琴棋书画都通的,那针线活计也极拿的出手,即便何妈妈看了都说好。
每日里两人陪着祖母吃了饭,或是去谢桥的抱月轩,或是去杨芷柔的蕉棠院里,一起做画画看书或写字下棋,或围着熏炉做针线,说些闺中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话,倒是分外亲近和睦。即便如玉出不来,谢桥有了这个伴,也不觉得大冬天寂寞难熬了。
何妈妈和巧兰见了,都暗暗念佛,有姑太太家这位姑娘在,自家姑娘倒是认真的去学那针线绣花的女工了,也不整日里只看书画画的,倒是进步飞快。
说话过了老太太的生日,眼瞅着就过年了。谢府里头又忙忙乱乱的收拾起来,各处里外擦洗打扫,院子里花木的枯枝上,都用彩纸剪了花,缀在上面,远远看去倒平添了几分春色。
至大年二十九,里外的福字对联都贴好了,廊间的大红灯笼也都换了新的,至晚间远远看去,从里到外都是一片红彤彤明亮的喜气。
外面的事情无论多忙乱,也碍不着谢桥她们的事,她们只管在屋里头试那刚做出来的新衣裳。
大年三十这日,一早天上就飘起了雪花。吃了晌午饭,地上已是薄薄的一层。
谢桥正在自己屋子里和杨芷柔两人,一边一个坐在炕上下棋呢。何妈妈一掀帘子匆匆进来道:
“姑娘快过去吧,咱们家老爷回来了,如今已然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头磕头请安呢”
谢桥手里的棋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蹭站起来,定定的瞅着何妈妈,以为自己听错了。
何妈妈看她愣愣的,以为喜欢的傻了,忙拿了外头的大衣裳,上前伺候她穿上,催着她赶紧过去。
谢桥出了屋里心里头还纳闷呢,父亲的家书里说,至少要到明年初才有望回京的,怎的今儿就到了,却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68除夕夜一家庆团圆
杨芷柔也随后跟了出来,这位三舅日常听母亲提起过,却不与前两个舅舅一样,是个最正经规矩的性子,外祖父和外祖母最喜。非靠祖上余荫,而是从科举出仕的。因这些日子和谢桥甚为相合,故此心里也觉的比旁人亲些。
杨芷柔心里喜欢谢桥,也怜惜她丧母,虽说如今事事如意,身边毕竟没有个亲娘知冷着热的在意着。兼自己比她大上好几岁呢,因此看的和自己的小妹妹一般,平日里若有事也多会让着谢桥,只恨相见的晚了几年。
每每想到明年进宫去阅选,还不知道回不回的来,却更是分外珍惜和谢桥相处的光阴。谢桥倒是运气甚好,既秦如玉之后,又得了这么一位温柔体贴的大姐姐,比之其他谢家姐妹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穿过相连的小门,就见东正院里一片热闹,廊下的婆子丫头们都挨次站着。时不时小声的说笑几句。大房二房加上老太太院子里头的丫头婆子们,足足站了廊下的两大溜。
一个个都穿着簇新过年的棉衣裳,瞧着分外鲜亮好看。
谢桥打眼就瞧见了自己的两位姨娘,也站在顶头的廊下,身边跟着丫头婆子俱都是杭州家里头的,不禁心思一转。难道父亲这次回来竟不回去了吗。
谢桥的两个姨娘一个姓周,一个姓刘,周姨娘原是父亲房里的丫头,伺候了一场,就抬成了姨娘。刘姨娘却是在杭州时新娶的,故此也年轻,如今也才二十出头,生的虽不是国色天香,倒也白皙动人。
两位姨娘父亲虽看待的差不多,毕竟在刘姨娘房里的时候略多些。当初谢桥在旁见了,都替父亲觉得累,既然娶都娶回来了,还要顾及这顾及那的,明明心里喜欢这个,却还要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岂不是自找最受。
不过也甚是奇怪,怎么这么些年,两位姨娘竟是一无所出,有的时候谢桥也怀疑,是不是她那位死了的娘亲,使了什么手段,为的是保着她今后的安生。也话里话外的试探过何妈妈,每每都被何妈妈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