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鼎食第17部分阅读
钟鸣鼎食 作者:yuwangwen
暗自气的不行,却也一时想不出有用的法子,只得隔三差五去金牡丹住的院子里闹上一场了事。
今日一早过去寻金牡丹的不痛快,却不防那贱人仗着秦思义撑腰,连搭理她都不搭理,竟是个扭脸不理。把自己堂堂的世子妃,晾在那里,让一干下人们看了笑话。
待要搬出家法来,却被秦思义那个混蛋,没头没脸的呵斥了一顿,随手推了个踉跄。
方碧青气的心里都要炸了,却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上这边院子里来寻婆婆主持公道。
刚到了廊下,眼珠子一转,把自己的头发呼噜了两把,硬是抹了两滴泪,才迈进了屋里,委委屈屈的蹲身施礼。
她这点小伎俩,郡王妃早就瞧的清楚了,便装没瞧见的抬抬手道:
“这大晌午头上,你不在自己屋子里,却来我这里作甚,我这里无事,你回去歇着吧”
那方碧青几步扑到郡王妃膝下,拉拽着婆婆的下摆哭天抹泪的道:
“娘要给我做主,如今世子爷越发的不把我放在眼里头了,为了那个女人,竟动手打我了,却让我如何再有脸活着”
絮絮叨叨寻死觅活的哭诉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这郡王妃不禁咬着牙恨铁不成钢。论说也是大家子出身的嫡女,竟是个这么没成算的样儿。这何用她来做什么主,左右再大的妾,也没有大过正妻的理儿。
说白了,爷们的侍妾也不过是有几分体面的奴才罢了,敢不守着规矩,捏一个错一顿板子就打的她老实了,再不服的,直接捻出去便了。
何必跟一个侍妾较真,没得丢了自己的脸不说,还让下人们瞧在眼里,伤了主子的体面,白白让人笑话了去。
和她常日里说的话,竟是一点都没用的,枉费了自己的唇舌。心里琢磨着,这次思明的媳妇定要相看好了才行。
想到此,却也懒的管她的事,叹口气敷衍的道:
“起来吧,每日里你们这样闹,闹的我和老王妃都不消停了。行了,等回头我和王爷说,让他好好管管思义,瞧你这成什么样子,倒让下人们瞧了笑话,初云,扶世子妃回去梳洗换衣裳”
方碧青知道婆婆既然如此说了,那自己便要见好就收。自己这位婆婆自来是个贵重不同一般的,她是打心眼里头怵,轻易不敢放肆。故此心里虽不满意,却也只得蹲身一福,不怎么情愿的退了出去。
刚走出抱厦,当头正碰上秦思明。只见不过一身家常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显得的分外挺拔俊秀,和秦思义若站在一起,生生一个天与地的差别。最要紧的知道上进,如今就跟着太子身边办差,将来说不得就有大出息了。瞥了眼他身后两个大丫头,见一人手里端着一盆上品菊花,婆婆一向爱菊,便知道不定是小叔子淘换来讨婆婆欢喜的。
忽而想起自己堂妹偷偷拜托的事情,若是也能嫁进安平王府来,她也不显得太过孤单,说不得就是一个得用的臂膀了。
想到此,遂理理鬓发笑道:
“好俊的花儿,小叔这些时日也不去寻我那兄弟玩了,前日他来了也没遇上,却说要约着你去郊外骑马射箭呢”
秦思明怔了一怔,开口道:
“近日为藩王进京的事情却不得空,等过了这阵边去寻他”
方碧青点点头:
“那回头我告诉他去,必定欢喜的。”
秦思明恭敬的送嫂子走了,还有些纳闷,自己虽说和那康乐候世子一起在太学了读书,却也不过是亲戚之间的客情罢了,却真不算交好,不知道嫂子这番话从那儿里说起来的。
待的方碧青走的远了,后面的抱琴轻哼一声道:
“指不定是她那个堂妹想见咱们家二爷,却巴巴的寻个这样说不通的借口”
秦思明微微皱眉,回身瞧了她一眼,那眼中的冷厉之光,却令抱琴忙闭上嘴,退后一步,低垂下头去不敢再吭气。也知道自己家这位爷别瞧着平日里和善,若是碰到某些事情,却是个最不容情的主子,
入画警告的瞪了她一眼,这抱琴如今越发轻狂,真打量爷是个好性情呢,说不得那日一变了脸,就是个阎罗王也未可知。恃宠而骄却是最要不得。不过是念着自小服侍一场,何来依仗的情分。这抱琴却越发糊涂起来了。
61普济寺老太太礼佛
这一日秋高气爽,因是老太太礼佛还愿的日子,故谢府门前车水马龙,分外热闹。
老太太扶着谢桥的手,坐在当先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里,谢雅谢贤谢珠共乘一辆朱红华盖车,大太太二太太共坐后面的一辆车。
各屋里的大丫头,体面婆子们做一辆车,下面伺候的小丫头们挤在一辆车这还罢了,尚有一应当用的物件器皿,也装了几车,乌泱泱只谢府的车辆仆从,竟仿似占了半街。不时闻的几声笑语喧哗,却也瞧不底细,引得两边被家丁小厮隔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们,一个个抻着脖子的向里头望,恨不得干脆闯进来看个清楚明白才好,却被威武仆从们严严实实的挡住。
谢宝树、谢宝松、谢宝杉骑着马,依着老太太的马车而行,大约是二伯母强逼着两位堂兄来的。两人脸上均不怎么欢喜。
谢桥与他两个不甚熟悉,平日里等闲瞧不见,即便瞧见了,也不过生疏见礼便罢了,不若和宝树之间亲近随意。
马车辘辘而行,不一会儿便把谢府大门甩在了后面。行过翰林府的时候,隔着车窗垂下的纱帘,谢桥向外瞧了两眼。
这一程子子谦哥哥倒是少见多了,模糊闻得舅妈的病又不怎么好,想来在家侍奉汤药,以尽孝道呢,却不知舅妈这一病怎的就这样厉害了。
老太太拍怕她的手道:
“瞧什么呢,这样入神,竟是连我的话都没听着”
谢桥回神道:
“却是有些担忧舅妈的病,不知现今如何了”
老太太叹口气道:
“你舅妈那个人就是心思重,不过一点子小事,非要想不通透,这时日久了,便积成了心病,这心病啊!最是不容易好的了,你小孩子家不懂这些,放心吧!不妨事的,前儿你大伯母还去探望了,说是瞅着倒好多了,只是还不能理事。如今西边府里的事情,都是你哪位二表姐管着,小小年纪倒是个有本事的,总归没辱没了那何家的门庭”
说着便拉着谢巧的手岔开话头,去说那普济寺里头的小故事。谢桥间或插一两句嘴,却是恰到好处的逗趣,常引得老太太撑不住笑一场方吧。
她们这里欢声笑语,后面一辆车里却是愁云惨雾,谁也不欢喜。谢贤延医吃药,将养了这些日子,才算大好了,人却整整瘦了一圈,都有些咗腮了,却失了往日的圆润,有些弱不禁风的病弱之态。
谢雅更是心事重重,钱家的亲事退了,呼啦吧的前几日大太太应邀去大公主府里头看戏,却不知怎的单单带了她去。一开始她心里还高兴呢,回来想到那位端庄严厉的长公主,那双犀利审视的眸子,不禁打心眼里头冒寒气儿。
左思右想没琢磨明白,忽一日偷偷听到两个小丫头在背后嚼舌头才知道,那日嫡母带着自己去公主府,原是为了那五公子的亲事,相看她呢。
谢雅心里一惊,听说这一场是安平王府的老王妃保的媒,老太太已然应承了,却知道这次便是实打实,再每个回旋的余地了。
偷偷寻了亲娘来问,她娘却高兴的和她说了一大片子好话。什么你算熬出头了,那公主府可是个高门第,那五公子又是个年貌相当的等等。
谢雅一开始也傻傻的高兴呢,后来却听说,长公主府里五位公子,却只有这位五公子不是公主所出,乃是驸马的侍妾生的,那怀里头抱着的热火罐,就仿似瞬间浇上一盆冷水,冰凉冰凉的了,这哪里能算什么好亲事,不过是名声上好听罢了。
依她想,却还不如那钱昌文呢,最起码那钱家有的是钱,钱昌文大小也算个同知。心里头不满,知道这亲事是老太太定的,却也不敢说个不字,私下愁了这些日子。
忽听前面车里隐约传来谢桥和老太太的笑声,不禁更是恨起来,绞着手里的帕子冷冷哼一声道:
“一样的孙女,偏她便是心头肉一般,我们却连路边的草也不如的,就会谄媚说好话的小人,赶明不定是个什么样儿呢,看你能笑多远”
谢贤瞧了外面一眼,叹口气,拉拉她的衣裳角低声道:
“我劝大姐姐还是小声些的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时越性的胡说一阵,心里头倒是痛快了,若是有心人听了,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说不得又要吃亏。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怎的大姐姐偏偏就不明白这个理呢”
谢雅也知道谢贤说的有理,但是这心里实在气不过。边上的谢珠清飘飘的道:
“大姐姐要生气也无法,左右三姐姐是个好的,这名声都在外呢,和你我怎么能一样,你除了说几句便宜话,还能如何”
谢贤微微蹙眉,盯了她一眼淡淡的道:
“平日里四妹妹等闲都不吭气,今儿倒是仿似变了个人似地,你在这里架火盆,敲边鼓,回头大姐姐闯了祸来,你我也脱不开干系去,却是最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何必呢,莫如消停些的好”
谢珠扭脸看向窗外,却不理会谢贤的话,谢贤心里暗哼一声,打量谁是傻子不成。听得前面老太太又一阵笑声传来,眼神不禁一黯。
瞧着谢雅的境遇,她便知道老太太也是个指不上的,若要跳出去,还须自己下心思谋划才是,可自己纵有此心,却又从何处着手呢,自己亲娘那边却是指望不上的。遂有些愣愣的出起神来,车厢里三人各有各的心事,一时间倒安静起来。
普济寺坐落于山腹之中,规模宏大,风景优美,前面各处大殿,装严肃穆,后面却单辟出十几个幽静的院落,着知客僧洒扫干净,预备着达官贵人们来礼佛住宿。
在谢桥看来,颇有几分现代度假村的架势,这出家之人还是颇会经营的。
陪着祖母拜了佛,就被方丈迎进了后面已经收拾妥当的院中。谢桥谢宝树和老太太住在一个院里,老太太在正房安置,她和谢宝树各占了东西厢房,丫头婆子们住在两侧耳房里头。
到了这里,老太太却成了一个异常虔诚的信徒,每日里都去禅房,听那个白胡子的老方丈讲经说法,一开始谢桥还跟着一起,听了两日,却觉无趣的很,便不去了,只在屋里看书,烦了边去后山的松林间溜达,倒也自在。
后面松林间幽静,少有人来,如今并非拜佛的旺季,前面幽静专供达官贵人的小院,却大都空着,后面自然也没什么人,她便和谢宝树经常来这边玩耍。
松林间偶尔能瞧见那调皮的小松鼠钻来跳去,伴着缓缓流过的山溪,置身其中,听着寺庙里头的暮鼓晨钟,仿佛能涤净心里所有的烦恼和忧愁一般,因此谢桥甚是喜欢在这里流连。
这一日陪着祖母吃了午饭,服侍着躺下歇午觉,便出了祖母的屋子。自己却睡不着,遂来寻谢宝树,想着一起去后山逛去,巧梅却说,一早见着个学里的熟人,出去访友叙旧去了。
要不午饭时没瞧见他的影儿呢,谢桥略一斟酌,索性自己出了小院,穿过侧面的月洞门,却隐约瞧见那边仿似谢贤和她的丫头春叶。
遂想着不如约着谢贤一起逛去也好。谢贤是谢府姐妹里算是性子极好的一个,圆滑周到,轻易也不会得罪人,即便对下面体面的婆子,也是客客气气的,虽显得有些卑微,但处在她的地位上,却也有几分无奈。
虽和谢桥不能说很亲近,面子上却也过得去,比之谢雅的莽撞和谢珠的阴沉,谢桥倒是愿意和谢贤说话共事。
循着两人的影儿跟了一阵,过了一道青砖墙,谢桥打量四周,却觉得不大对劲儿起来。
前面的几个院落那知客僧早就说过,虽也是客院,却住着几个前年落第的举子,因盘缠用尽,家乡却远,便偃蹇住了,借住在寺内,靠着给来拜佛的贵人们抄写经书,赚些银钱过活,以备来年恩科开时,就近赴考,谢贤却来这里做什么。
如今晌午刚过,寺庙空寂,四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的,谢桥放缓了脚步,见主仆停下了,遂侧身隐在一丛足有一人高的秋山茶后面,瞧前面的主仆二人,究竟要做什么。
谢贤却也没进前面的院子,只在那边的亭子里面立着,春叶转身进了里头,谢桥正纳闷的功夫,却见从小院里出来了一个年轻的书生,谢桥不禁一怔,急忙向后缩了缩身子,用帕子掩着口鼻,以免花粉进到鼻子里打喷嚏。
睁大眼睛从花木间隙中向外头望去,隔得有些远,却也听不见说的什么,连那个年轻书生的五官也瞧不甚清楚,看形容轮廓该是不差的。书生和谢贤隔着石桌立着说话,春叶却守在外面神情紧张,仿似望风。
也不过片刻的功夫,谢贤和春叶便回去了,却把手里的一方锦帕遗落在了石桌上。谢桥瞬间明白了几分,难道这就是那戏文里说的才子佳人,暗地私会的场景,却不知道谢贤何时认识了这么个才子。
即便是位了不得才子,瞧他的衣裳打扮,却有些过于清贫,难不成她还指望着才子佳人终成眷属,便是她不在乎贫富,也是异想天开的吧。
62才子佳人古来有之
待那个书生走了,谢桥才从花木后面转出来,拐个弯,仍向后山行去。迎面却正好一个相熟的小沙弥过来。
那小沙弥日常里给祖母院子送斋饭,也识的谢桥。谢桥见他怀里头抱着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裹,仿似正要向那个小院里去。遂眼珠一转拦住他询道:
“小师傅,那边院子里住的什么人?你可知道吗?”
小沙弥也不过是个岁大的孩子罢了,谢桥常常赏给他些点心,他倒是念着谢桥的好,因此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给了谢桥。谢桥寻出个银瓜子赏给了他,小和尚高兴的颠颠跑了。
原来这小院里住的真算的上是个才子,姓林,家乡离得远,家里也不算富,十年寒窗苦,好容易凑足了盘缠送他进京赶考,走了几个月才进了京。本想着一朝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便可富贵可望了,不想没考上落了弟,还被小偷偷了剩下的银钱,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只得来到了这普济寺中暂时安身,以备来年再考。
虽有些抄写经书的营生,也是时有时无,前些日子实在拮据,便把冬衣送去给典当了几个钱。不知怎的,这两日突然就发了财,有了进项。给了小沙弥银钱,让他跑了一趟把衣服赎了回来。
小沙弥也还纳闷的嘀咕:
“前些日子还一个铜钱都拿不住,怎的突然就有了银子了”
谢桥却不想谢贤这样胆大,生出这些心机,不过细细一想,好像也说的通,大伯父那个人是个靠不住的,说不得一狠心真卖了亲闺女。大伯母那个人虽好,然而只对着大哥哥,与谢雅谢贤却不上心。
老太太倒是还念着些许,也不是个能依靠的。谢雅如今正商量的亲事,也不算多好。谢贤为自己谋划原也无错。谢桥倒是不信,以谢贤的聪明,会真为了怜才,而周济一个刚认识的书生,毕竟她自己过得也不是很宽裕。
说句透底的话,谢贤也不过是瞧着机会,赌上这一场罢了。若是明年这姓林的书生果真金榜题名了,那么必是会上门提亲的,伯爵府的千金小姐,即便是个状元也配的过。谢贤嫁过去算是高女低嫁,倒是门如意的亲事。只不知道若是这姓林的再落了第,可怎么好。
谢贤这件事情做的有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勇,她就不想想,若是这姓林的落了第,拿着她的东西四处去宣扬,岂不败坏了她的名声。
在这个父权夫权的时代,名声之于女人甚至重于性命,到时候可如何是个了局。
谢桥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已然过了常日里散步的松林,前面山体的凹陷处,形成一个小型的天然堰塞湖,抬头却见树荫间有个一身青衣的男子,正坐在湖边一块青石上,手里执着鱼竿,在那里钓鱼呢。
四周空寂,不见半个人影,谢桥忽觉不妥,刚要转身,沿着原路回去,那个男人却开口了:
“小丫头吓走我的鱼,却要逃跑吗 ”
声音清朗却有些低沉,带着些许南境的口音。谢桥一怔,不好再走,心思一转,眨眨眼,回过身来道:
“若是你钓不上来鱼,便是因为你的技术不好,却与我什么相干,难道你平日里睡不着觉,也去怪枕头的过错不成”
那男子低笑几声道:
“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是个叼嘴滑舌的”
男人放下手中鱼竿站起来,谢桥不禁怔愣住,心里暗赞,好个出色的男人。身姿挺秀,相貌堂堂,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泻出的眸光,真如冬日夜空里的寒星一般,熠熠生辉。
一拢玄色儒袍,腰间系着墨绿丝绦,头上一根青竹簪束发,衣着简单,丝毫不觉寒微,反而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清傲之气,年龄却不好说,谢桥猜该过了二十五六,却也不足而立之年。
被谢桥毫不避讳的打量,对面的男人挑挑眉玩味的笑道:
“怎么,小丫头瞧傻了”
略略扫了她两眼道:
“你是伯爵府里头的丫头”
谢桥一怔,下意识低头瞄了自己两眼,今儿出来的匆忙,只穿着一件半旧的家常衣裳,巧兰那个婆妈的丫头深怕她冷到,外面硬给她罩了一件浅青色比甲,加上头上的双丫髻,又没带一样贵重的首饰,被误会成小丫头倒也合情合理。
不过眼前的男人即是知道她是谢府里头的,想来必也是哪府里头的主子,不是歹人,遂将错就错的道:
“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钓鱼”
话没等说完,忽听林中噼里啪啦穿林打叶的声响,竟是落了雨下来。谢桥暗道倒霉,也不再理会他,跑到那边院墙边上,折了一支大大的芭蕉叶举在头顶,头也不回的跑了。
后面的院子里,迅速出来一名侍卫,撑起了油伞:
“爷,回去吧”
男人瞧了眼远处,已经快瞅不见影儿的小丫头,不禁摇头失笑,倒真个分外机灵的小丫头。
谢桥一手举着芭蕉叶子,一手提着裙摆往回跑,刚出了松林,就见巧兰打着伞出来寻她。
瞧见她,巧兰几步过来,把伞撑在她头上,嘟嘟嘴埋怨道:
“我刚头就说,姑娘今儿别出来了,眼瞅着天有些阴,山里头的天却是说变就变的,仔细若赶上雨淋病了,老太太那里必要寻我们的不是了。可让我说了个正着吧,本来猜着有大爷在,谁知道刚才过去东厢房那边,巧梅姐姐却说大爷遇上个学里头的同窗,去前面的客院里访友去了,我这才急巴巴的出来寻姑娘,却怎么一个人就跑到这山林子里来了”
絮絮叨叨简直比唐僧还啰嗦,谢桥却给她个耳朵便了,知道自己若是这时候回上两句,说不得就引这丫头更多的话出来。
主仆二人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巧月和谢妈妈正在那里焦急的张望呢,瞧见她们主仆,两人才同时松了口气。谢妈妈却道:
“我的三姑娘,这么会子跑那里去了,若是让这冷雨激的病了可怎么好”
说着瞪了巧兰一眼:
“你也不仔细着盯着,回头看老太太罚你”
巧兰万分委屈的瞥了自家姑娘一眼,谢桥忙道:
“我不过出去在近处逛逛罢了,是我不让她们跟着的”
说着,进了老太太的屋里。
老太太本来睡的正好,却听到外头的雨声醒了,让人去瞧谢桥,才知道竟是自己出去了,遂吓了一跳。因知道谢桥自来身子弱,虽如今将养的好了,也要时刻精心。如今又是深秋,最易勾旧病的时节,正在那里着急呢,见谢桥回来了,忙招招手让她过来,摸了摸头脸,竟是一丝也没湿,不禁奇道:
“却没淋着雨,你倒乖觉”
后面巧兰想起刚才姑娘的形容,不禁扑哧一声笑,举了举手里的芭蕉叶子道:
“姑娘聪明着呢,这不,随手就折了把伞举着回来了”
老太太一瞧,不禁笑的不行,指着谢桥道:
“再没有你这丫头这么猴精的了,这寺庙里却只有慧远方丈那院外头有一丛芭蕉,看的甚为金贵,前儿还和我说来着,你不是折了他的吧,你个淘气鬼儿”
谢桥吐吐舌头,瞧那一丛芭蕉的确长的好,湛清碧绿的。忽又想起那个湖边的男人,真不知道是什么人。
直到回谢府之前,虽然仍旧每日里和谢宝树去后面山林里散步,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唯心主义一点,谢桥差点以为自己那日见到的,是山里头的精怪幻化而成的美男子了。
后来偷偷和谢宝树说了,被他好一顿嘲笑,说她这是看那些俚俗鬼怪的小说看魔怔了,朗朗乾坤,那里来的什么精怪,便是有精怪,幻化成男人有什么用,幻化成个绝色的女子才和情理。
谢桥想想也有些道理,遂扔到了脖子后面去。兼着那日里谢贤的事情,也总觉得是自己晃眼看差了,后来她在旁悄悄瞧了很久,谢贤行动坐卧,言谈举止却和以前无一点差别,即便春叶那里,也看不出一顶点儿的迹象,便彻底丢开手了。
万岁爷是十月初十的寿辰,因此大秦的万寿节便定在这一天。
十月初五三位藩王的王驾进京,比过年还热闹几分。无论贵族百姓,贩夫走卒,均上街来瞻仰三位藩王的龙章凤姿,凛凛王驾。俱都挤在官驿所在的那条长街上。
大姑娘,小媳妇们,只要出的去的,个个都去瞧热闹了。
暖月几个小丫头听了信儿,眼馋的不行,下死力气的求了何妈妈,带着出去看了一回热闹,回来却被那镇南王迷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几个小丫头一得了空,便凑到一起,叽叽喳喳的谈论那镇南王如何的俊雅,如何的出色。
谢桥偶尔听见了,不觉莞尔。这大约相当于古代的追星族了,虽说不如现代时那样疯狂,却已经初见雏形。
想来镇南王在这些小丫头们的心中,相当于现代刘德华一样的存在。镇南王,刘德华,不想这两人倒有一定的共同性。
想到此,谢桥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巧兰换了新茶进来,正瞧见姑娘一边画画,一边眉开眼笑的乐呢,不禁奇怪,凑上去低头一瞧,不禁指着案上的画惊呼:
“这是谁,怎么穿这样古怪的衣裳”
谢桥被她吓了一跳,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把刘德华画在了纸上,忙一把抓起,团了个团,仍在身后的废纸篓里,嘿嘿一笑道:
“胡乱画的,不是人,是妖怪,对!妖怪。”
想来穿着一身紧身皮衣皮裤的刘德华,在巧兰眼里和妖怪是一个级别的。
63大雪天谢桥得狐裘
秋去冬至,忽一日,谢桥从梦里头醒来,透过帐子隐隐觉的外面灼灼光影晃动,因习惯了冬日天没亮就起来,竟是吓了一跳,以为今儿晚了。
刚做起来,巧兰已经听见动静,走过来拢起床帐,一边招呼小丫头把炭盆端的近些,一边伺候谢桥穿衣裳。
谢桥望了眼窗外,不禁询道:
“今儿可是晚了,怎么我瞧着外头的天都大亮了”
巧兰笑道:
“姑娘放心吧,时辰尚早呢,昨个晚上只听得刮了一夜的北风,清早起来推开门才知道,外面竟是落了雪,把咱们院子里的树和屋檐都盖上了,一片白茫茫的,自然就显得亮堂了,这可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呢,下的可真不小”
说着话儿,手里也不闲着,服侍着谢桥漱口净面毕,扶着她坐到窗下的妆台前,拿起玉梳给她梳头发。
巧月带着股子清凉的雪气迈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石青缎子的包袱。放下手里的包袱,搓搓手道:
“外面今儿可冷的紧,还落着雪珠子呢,老太太那里忙忙的,让我给姑娘送了这件白狐狸毛的氅衣过来,说今儿落了雪,学里头又冷,怕姑娘着了风寒”
说着把手放在青玉熏炉上暖了暖手,打开包袱抖开来,霎时屋里一阵白亮亮的,竟是一根杂色都没有的狐狸皮毛做成的。
何妈妈上前摸了摸道:
“这可是不常见的好物件,倒是老太太惦记着我们姑娘”
巧月笑道:
“这还不是最好的呢,前几个月,老太太心里就掂量着快过冬了,命我特特寻出来这件皮毛,交给针线房里头现做的。老太太那里还有一件野鸡毛的呢,比这件还要难得些,只虑着姑娘如今还在孝里头,穿的太鲜艳毕竟不好,等过了孝期,再给姑娘做一件大毛的衣裳穿,指定更好看呢”
何妈妈忙接了过去,吩咐底下的小丫头端了滚滚的茶来:
“杭州那边天儿不冷,即便到了冬底下,也穿不着什么太厚的衣裳,因此我们姑娘却真没有大毛的。来之前,老爷虑着京城里头冷,想着给姑娘置办一两件,却也没来得及。前儿几天我刚给姑娘赶出一件狐狸毛里子的厚斗篷来,预备着下了雪好穿呢,不想老太太倒是提前就预备下了”
巧月吃了口茶,仍把杯子握在手里头捂着手,听了这话道:
“妈妈真是的,那里能冻着咱们三姑娘,您想想自从姑娘来了,这衣裳吃食,哪一件不是周到的,妈妈操的这些没用的心”
说着话儿,见谢桥已经收拾妥当了,遂过去上下打量了一圈,摇摇头道:
“这上头怕冷,这底下就不怕了,要我说巧兰如今也惫懒了,眼瞅着入了冬,怎的没给姑娘作双靴子来备着”
巧兰白了她一眼:
“姐姐逮着个机会就要数落我的不是,即便我懒,难道能委屈了我家姑娘不成,我们姑娘在屋子里头就喜欢穿着这种鞋的,说是松快,出去自然有外面穿的鞋”
说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从外头提进一双嵌金边的鹿皮暖靴来,服侍着谢桥换上。
巧月摇摇头笑了,走过去把姑娘戴着的东西又瞧了一遍,嘱咐了一句:
“银丝碳必要多带些,那手炉脚炉都要用的”
收拾的妥当了,一干丫头婆子才簇拥着谢桥去了老太太屋里请安吃早饭。
一迈出屋子,就是一阵清透的雪气迎面扑来,谢桥站在廊间向外头望了望,下面的婆子还在院子里头扫雪,一眼看去,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干净的银白,好一片琉璃世界。
穿过抄手游廊到了老太太的院里,小丫头打起帘子,谢桥进屋给祖母问过安,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打量了一阵,点点头道:
“倒是正合适,针脚儿也算细密,屋里头热,赶紧脱了,等出去的时候再穿上,这冷热寒暖必要精心,莫要疏忽了”
巧月忙亲自上来服侍谢桥脱了狐裘氅衣。谢桥扶着老太太的手去到了那边的炕上,陪着祖母吃早了饭,就忙忙的向外走。
老太太在后面赶着叮咛了几声:
“到了学里头,莫要冷着姑娘,茶要滚滚的,莫要冷了去,都底细着些,若是有差错,看我不饶了你们去”
跟着的婆子们忙一叠声的应了,才跟着谢桥去了。
如今谢雅定了亲事,忙着在屋子里头准备出嫁用的针线绣活,便不来上学了。学里头也就只有谢贤谢珠和谢桥三人,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谢桥到得晚,她来的时候,谢珠和谢贤已经坐在位子上了。见她进来,谢贤和谢珠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她身上的白狐裘氅衣上。
谢贤来的时候,穿的是一件去年做的狐狸毛里子的斗篷,本来有些短了,奶娘手巧,底下掐了两层边,穿出来倒也不怎么显。另有几件都是棉的,大毛的却只有这一件。虽说谢府里是公侯之家,可这皮毛的衣裳也算金贵的很,即便太太那里,也就三两件罢了,何况她们。
可是今儿瞧谢桥身上这件,却是比嫡母那件狐裘还要更稀罕些,想必是老太太赏下的。谢贤目光一黯,这便是个人的命,半点争不来。
忽而想到那个林庭梅,心里不禁升起一丝希望来,说不得自己将来就熬出去了。
说起那林庭梅,谢贤不禁想起了在普济寺陪着祖母礼佛的那几日。
那日里晨间无事,便携了春叶去前面拜佛的大殿里头逛,正瞧见坐在大殿一边为香客抄写经文的林庭梅。
谢贤也知道,凡是这些有名的寺院里头,都有这样的清贫书生,但是像林庭梅这样出色的倒也不多见。
那林庭梅生的白净俊朗,温文尔雅,坐在那里抄写经书颇惹人注目。彼时谢贤带着帏帽,面上轻纱遮掩,即便明目张胆的瞧那书生也无人知道。
去那边炒好的经书样本瞧了瞧,一手漂亮的好字,便更添了几分好感。遂让春叶去私下里打听了,听闻是上京赶考的举子,倒是真动了些心思。
谢贤心里琢磨,瞧着他是个有才有志的,必不会久居人下。若是趁他如今潦倒之际,自己助他一助,也不过损失些银两罢了。若明年秋闱林庭梅得中的话,说不得就是自己的一条出路了。若是他依旧落第,自己也不透露真实姓名,只含糊的告知,即便他打听了,也不过知道是伯爵府里的小姐,具体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品行不好,到处胡言乱语,也寻不到她这里来。左右上面还有个名声在外的谢桥和谢雅呢,断然不会疑惑到她身上的。
主意打定了,便让春叶偷着送了那林庭梅二十两银子,还偷着私下里见了一面,把一方帕子装作不经意的落在了那里。
想来若是他有出头的一日,这方帕子便是最好的桥媒。做了这一停事情后,心里虽然也忐忑害怕,却突然有了些盼头。倒是常常差着奶哥哥去偷偷瞧那林庭梅,听说每日里苦读不辍,倒是颇为欣喜,越发觉得自己这条路走的对极了,将来也许就是另一番天地。
想到此,那忽然针对谢桥生出的嫉妒之心就淡了。如今能看出什么呢,女孩儿家,嫁个好丈夫才是最后的胜利。
谢珠也只抬头瞧了谢桥一眼,就低下头去,迅速掩盖住眼睛里腾然而起的嫉妒和不甘。谢雅的下场,她知道正面和谢桥交锋是多么不智的行为。可是心里头那些念头,就如一头饥饿的小兽一样时刻啃咬着她,令她难受非常。
谢珠攥着书的手不知不觉的用力,最上面的一页书,被她的手指扣的烂了,还没理会,她身边的大丫头石榴忙唤了她两声:
姑娘四姑娘”
她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去。
谢贤在一边瞧着,不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侧头瞄了一眼已经坐下的谢桥,心里头却想谢雅自不量力和谢桥斗,如今落得这么个下场,谢珠难道就能占了上风吗,她还真不信。别瞧着谢桥表面上和气,那底下的性情,如今这么久的日子了,即便知道的不是彻头彻尾,也该看的明白了些。
说不得他们三个加一起,心眼都没谢桥多,只不过人家不露出来罢了。再说,只出身这一向,她们就落了下乘,即便不甘心能如何,没得自寻烦恼罢了。
谢桥只略略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姐妹两个心里头不舒服了。将心比心,如果自己处在她们的位置上,必然也一样不甘心。
微微叹口气,自己与她们没甚交心的往来,不过面上过得去便了,倒也没什么。子谦哥哥得了空便嘱咐她,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心里清楚,子谦哥哥的话外之意是让她防着这几个谢府里头的姐妹呢。
其实子谦哥哥虽出于一片爱护之心,却是有些多虑了。在现代职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过来,对于这套勾心斗角,使坏下绊子的戏码,丝毫也不陌生的。
虽说有区别,本质上却有共通性,反正谢桥还是采用自己以前的处世哲学,在目前来说也是百试百灵的。
有时候谢桥也想过,如果自己穿在谢雅或是谢贤身上,该是如何一番光景。想来即便自己有一颗事故的心和先进的头脑,也是不足以应付的吧。
毕竟身份在这个时代是如此重要,她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也会极力保护这份幸运,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下去的护身符。
64备选秀姑母将进京
天气冷,先生也不教什么新课,只瞧着她们温习些学过的旧功课,写两篇大字就放了学。
其实依着谢桥的心,上不上学也就那么回事,反正她认识字,在屋子头看书也是一样的。不过祖父那里却十分在意。加上西边府里头的外祖父隔个十天半个月的,便遣了人来要她的作业过去,间或出个题目,让她写一篇命题作文。
论说也不甚难,只是让谢桥用之乎者也写一篇论文,却真是难为她了。只得厚着脸皮去求谢宝树,谢宝树趁机勒索了她不少的小吃食,不过总算谢桥能顺利交差了。
回了祖母的院子里头,见大太太和二太太竟然都在,正陪着老太太说话儿呢。谢桥打量祖母的神情,却仿似有些难以言喻的喜色。
脱了外面的氅衣,老太太才招招手让她过去,摸摸她的手脸,见是温热的才放下心。拉她靠在自己身边道:
“这大冷的天,要依着我,那学里头不去也罢,偏你祖父和外祖父两个逼命似地,倒像是非让你念出个真章来不可”
大太太听了,笑道:
“知道老太太心疼孙女,可这念书也不是坏事不是”
二太太也忙着附和:
“咱们家三姑娘聪明,多念些书也是好的”
老太太道:
“到底怎样,念不念书有什么打紧,只这身子刚调养的大好了,我只怕拎跩的再坏了去。”
说着叹口气道:
“左右过些日子就能安生了,下个月,你姑姑就要进京来了,说话这都七八年不见面了。这次一起来的还有你姐姐和哥哥,一晃眼的功夫,如今可都大了”
谢桥这才知道原来是姑姑要回来了,怪不得瞧着祖母脸上有喜色呢。
何妈妈曾经和她细细说过她这位姑姑的事情,姑姑是祖母膝下唯一的嫡出女儿,嫁的是封疆大吏,便是如今的四川总督杨兆麟。生了一双儿女,儿子杨季琰比谢宝树大两岁,女儿杨芷柔过了年就十四了,和西边府里头的玉兰玉梅一般大小,这一去七八年都没回过京里头的。
大太太道:
“可不是吗,姑太太一走这些年也没回来过,不知道这次姑老爷是不是也一起回来,若是一起呆到过了年就好了,咱们家也好好热闹热闹”
老太太笑了:
“信里头说。这一次是要呆长了,兆麟也一起来了,过了年他们两口子先回去,孩子们留下来”
二太太一愣:
“这是为什么”
老太太道:
“听见说明年皇上要礼聘选秀进宫,又是三年一期的大考,季琰那孩子有出息,明年说去试试,芷柔丫头估计要进宫备选的”
大太太忙瞧了谢桥一眼:
“咱们万岁爷这些年都没选秀进宫了,怎么如今这般春秋,倒想起这件事情来了”
老太太道: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明的摆在那里吗,皇上自是后宫不用添人了,可上面自太子爷往下,各位皇子可都没大婚呢,眼瞅着就到了成婚的年纪,自然要遴选才貌双全的闺秀进宫了”
说着侧首瞧了谢桥一眼,摆摆手道:
“不说这些了,今儿中午你们两个也留在我这里用饭吧,咱们吃一品锅子,如今这样的大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