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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抚生·孤暮朝夕 作者:辛夷坞

    子纪已被高颐训斥了一轮,心中也有些后怕,用晚饭时仍不忘劝慰着沉着脸不肯动箸的少年:“你且歇下,说不定我们赶在了她前头,明日路上就碰见了。”

    纵是如此他们仍不放心,陪他饮酒闲聊到夜深方各自回房。他分明听到子纪在走道外对高颐嘀咕了一句:“这个小七,不开窍则已,一开窍就跟魔怔了似的。”

    他可不是入了魔。

    平秋坊是他们返京前最后一个大型官驿,得知他们入住,早已将上房腾出备好。这几日赶路劳顿,满身风尘,周身困倦不堪,可周遭一静下来,他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形眉眼,她接过酒杯时的会心一笑,她绾得并不高明的头发,她指间长年握剑的薄茧、臂腕上的伤……念念不忘,颠来倒去,连带她肩上那只刁钻的小畜生都变得莫名地可亲。

    他在这世上十七载,自降生起便享尽荣宠,母亲疼爱、父兄护持,今上和太后对他也颇为爱重。兼之天资聪颖,容貌出众,他仿佛占尽了世间的好。除了天下,他什么都可以拿捏在手中,可什么落不进他眼里。幼时有得道高僧说他尘缘极薄,家人尊长怕他早夭,只求他平安喜乐,万般皆顺着他去。他修佛习道,精研玄学,心中仍是浑噩迷惘,不知这一世为何——今日看来,原似在等一人。

    外间草虫鸣叫声渐稀,值夜的近侍脚步声停歇。她终于来了,安坐于小窗之下,他站得极近,耐心将她长发抖开,再以骨篦梳顺,绾了个同心髻。窗外空心树柔韧的枝条摆荡进来,发出低吟一般的声响,她探手攥住枝条,他攥住她同样柔韧的腰肢……明明好不容易才绾得教他满意的发髻不知何时又散落开来,颠倒排布的星空下,蓝色火焰旁,她皓腕光洁,皎白修韧的腿缠在他腰间,柔顺地唤他“夫君”……

    “再叫一遍,再叫一遍!”他喃喃重复。

    “夫君,夫君……你不是说要我陪你一辈子?一辈子,有趣得很。”

    她的神情欢愉而烂漫。那时她眼中只有他,那“一辈子”她心中也只有他。可惜凡人的一辈子委实太过仓促。

    雪白的大鸟自无风的天际滑翔而过,忽而银光如虹,长剑贯穿鸟身,血污倾泄,天边崩出一道裂隙,一切如梦幻泡影消散于无形。

    他惊醒过来,驿馆内崭新的锦被令他皱眉。一簇毛茸茸的黑影盘踞在他枕畔,悉悉索索低头轻嗅。

    月入秋床,室内一灯明灭。他似乎只睡过去片刻,却做了个很长的梦。紫貂见少年懵懂起身拥被而坐,一溜烟回了主人身边。

    紫貂的主人垂首站在书案旁,夜风潜入,她用一物抚平了被风掀起一角的宣纸,默默回过头来,手中之物幽光森寒。

    少年的耳朵又开始赤红滚烫,他知道自己是醒着的,可眼前这幕仿佛比方才的梦境更让他吃惊。

    她是如何在侍卫眼皮底下登堂入室的?来了多久?这样的问题听起来太过蠢钝。他犹疑着,却问了一个更蠢的——“你……可是来找我?”

    “途中琐事耽搁,这次我来晚了。”她看着他,语气熟稔而闲适,“你看,你都长大了。”

    他脑子乱哄哄的,有些分辨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只因说话间,她已施施然走近,侧坐在床沿。

    “不想惊扰你的春梦,我便又等了一会。”

    明明那样狎昵的语句,她淡淡说来,毫无半分浮浪做作。反倒是少年羞愤欲死,偏又无力辩白,涨红脸咬着唇,悄然将锦被拥得更紧。

    “又梦到了我?”

    “不……我,我……”

    她莞尔,把玩手中泛着幽光之物,“头一遭?别怕,横竖也是最后一遭。”

    纵是满脑遐思,他仍慢慢品咂出她话外之意,整个人一激灵,连带也看清了她手中之物,那是一柄形状古拙的短剑。

    “你要杀我?”

    她对少年油然而生的惊惶视而不见,和气地问:“用不用呼唤门外侍卫?”

    “我能问为什么吗?”少年紧攥着锦被的手又缓缓松开。他虽是天潢贵胄,却更是富贵闲人,与世无争,一时竟想不出谁会冒着灭族的风险处心积虑取他性命。

    “不让他们进来也罢,我也不必徒增杀孽。”她笑笑,信手抽出短剑,“你问为什么……让我想想。是了,这回我想让你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剖心析胆’。”

    貌不惊人的短剑出鞘后幽光更甚,那泛蓝的幽光宁静之极,让他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少年心中益发相信,自己与她定不是今日初见,只是他想不起过去的因由。

    “我可是做过伤你之事?”少年垂眸看着她臂腕上凌乱斑驳的伤疤,像是被刀锋划过所致。而在他那场诡异旖旎的梦境里,这些伤并不存在。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是真的,多半是无心之失。我,我对你……”

    接下来的话他说不出口,也不敢再说。剑锋斜挑开他衣襟,轻抵胸膛。她还未加力道,少年玉色光泽的肌肤上已有血珠滚落。

    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然而命在旦夕,出于本能,仍将身体往后一缩,一手截住她持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