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记 坐酌泠泠水第23部分阅读
知味记 坐酌泠泠水 作者:
梅花的雪轻轻拔到碗里,再刷进小瓮里。
林小竹却先从花瓣上扫了一点雪,放入嘴里品味。前世的爷爷精于茶道,连带着她也颇有研究。泡茶的水十分讲究,有天水与地水之分。天水为软水,钙、镁离子少,从理论上来说,泡茶比泉水,江、湖、河水以及井水要佳。但现代污染严重,她并没有机会尝过梅上之雪的味道。现在有幸来到这空气纯净的古代,自然是迫不及待想尝尝是何种滋味。
“味道如何?”袁天野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
“清浮,净冽,有着梅花淡淡香气,果然是泡茶好水。”林小竹闭着眼睛,细细感受着嘴里的味道,顺嘴答道。
“泡茶好水?你懂泡茶?”唐宁远从远处走了过来。
“听寝室的人说的,她们学过泡茶。”林小竹赶紧解释。
唐宁远看着这些梅花,兴趣大起,道:“林小竹,你家公子一再夸赞你聪明,不如我教你做诗吧。如果我讲一遍,你就能够做出一首诗来,我给你一个奖赏,如何?”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一章 小布口袋
“考试过关,我家公子的奖赏是药丸呢。不知小竹做出诗来,表公子会有什么样的奖赏?”林小竹脸上的笑容有点坏。前世好歹是中文系硕士,别的没有,就诗背得不少。拿出来换点福利,也是不错的主意。不过,如果能敲敲这位唐公子的竹杠,将利益最大化,那是再好不过了。
唐宁远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好半天才摇摇头,万分惋惜地道:“好好一个小姑娘,却学得一肚子的计算!怎么的?如果我的奖赏不好,这诗,你就不做了?”他倒要看看这丫头怎么回答。
“有奖励才有动力嘛。”林小竹却不以为悍,笑眯眯道,“表公子的奖赏如果份量够重,愚笨的林小竹被这么一刺激,也许就会变聪明一点。说不定这诗啊,想想就能做出来了。”
“哈哈,是这个理。”袁天野这个做主子的不但不管束林小竹,反倒推波助澜。
“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其主必有其仆。”唐宁远对表兄严重不满了,瞪了他一眼。忽然眼睛一转,转头对林小竹笑嘻嘻地道:“你说的如此有道理,那我就奖赏给你一幅字吧。只要你做出诗来,不管好不好,一会儿我都把我作的一首诗写下来,送给你,如何?”
臭丫头,这回不乐意了吧?非哭丧了脸不可了吧?本公子就不相信你能欣赏得了本公子的墨宝。
“好啊好啊!”林小竹满脸的欢欣鼓舞,就差没鼓掌了,“隔壁寝室正好窗户纸坏了,我回去就叫她们把唐公子送的诗糊在窗户上,那可比用黄纸糊强多了。黑的黑,白的白,跟一般的窗户纸不一样。”
“扑哧。”身后也不知是袁十还是唐安,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唐宁远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啊!合着本公子写的诗,就只能拿去糊窗户。
不过他看到转过身去偷笑的袁天野,心理又平衡了。自家这聪明绝顶的表兄,也在林小竹手里吃过瘪,自己这点亏,算啥呢?
“那个……窗户还是不糊了吧?”他只得跟林小竹商量,“要不,你说说你想要啥?”
林小竹终于要达到目的了,心情十分的愉悦,两眼弯弯地先道歉:“小竹就是一俗人,不懂得欣赏字画。刚才说要拿唐公子的字去糊窗户,现在想来多有不妥。小竹在此给唐公子赔礼,唐公子莫怪啊。”
“嗯,不怪。”唐宁远还得装出一付宽宏大量的样子,“要什么奖赏,你说吧。”
林小竹想了想:“不知道如果要夸唐公子的诗和字都写得好,是不是叫一字千金?”
“倒是有这种说法。”唐宁远点点头,脸上还有些赧然。他的诗和书法,火候还不到,可值不一千金。
“咳咳咳……”袁天野忽然在旁边拼命的咳起嗽来。
“表哥你没事吧?”唐宁远忙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袁天野脸色涨的通红,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眼睛看着林小竹,苦笑着摇摇头。这丫头,又用小布口袋装人了。
林小竹自然不期望自己的小九九能瞒得住袁天野,笑嘻嘻地对唐宁远道:“那不如唐公子就按你那诗的字数,算钱给小竹吧。您要是谦虚,那也没关系,您觉得值多少钱就多少钱。”
“……”唐宁远看着林小竹,目瞪口呆,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字千金?哪怕是做一首五言律诗,那应该付多少钱?二万五千两黄金!再说,有把自己的字折合成银钱赏给下人的吗?
“林小竹,别胡闹!”袁天野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却还得出面喝斥。
林小竹却一脸的委曲:“小竹哪里胡闹了?小竹刚才说话的意思,就是说像唐公子这么冰雪聪明之人,想必写的字一定超凡脱俗,又岂能用金钱来衡量?说什么价值千金、万金的,那多俗啊!唐公子要赏赐小竹,无价宝的字画小竹是不敢当的。小竹就是一俗人,给小竹字画也是糟蹋了,或许就拿它来当了窗户纸。不如唐公子觉得小竹做的诗好,就赏小竹一些点心好了。”
反正说白的是她,说黑的也是她,偏偏你还不能反驳,总不能说自己的字真值千金吧?那不俗了吗?那不得付账给她吗?而且人家也解释了,说字画是无价宝,刚才当窗户纸的话也不过是表明她是俗人,自己要真生气,可不是没气量了吗?再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刚才听她这么一说,还挺顺耳,还挺开心,自己这气呀,想生还生不起来!
唐宁远长叹一口气,点着林小竹的鼻子,笑道:“林小竹你这嘴啊,死人都能给你说活了。行吧,我不跟你计较,你且听我把作诗的规则说说,然后做出一首诗来。你刚才说了一大箩筐,那么咱们可说好了,你做得好,就有赏;做不出来,就要处罚。你既说一提金银就俗了,又一再说你是俗人,这暗示挺明显,本公子是听懂了。你不就是说你喜欢金银吗?那好,赏银多少视你做的诗好坏而定。当然,如果你这诗做不出来,在本公子呆在山庄这段时间,你下了课,就来伺候本公子吧。”
“好,一言为定。”林小竹信心满满地道。这笔钱还赚不到手,她干脆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唐宁远就把律诗的要求说了一遍。这丫的也不厚道,不光要求押韵,还把平仄上的要求也提了。他就想看看,这林小竹究竟聪明到何等程度。他就不相信老天竟然这么不公,不光生了个袁天野,天生聪明,死死地压在他的头上;这会儿还能来个林小竹也比他强!
将律诗规则说完,他又道:“我也不难为你,你只用《雪》来做题,写一首五言或是七言来。”
“时间呢?”林小竹眨了眨眼。
唐宁远被她的小布口袋吓怕了,一听她提醒,在心里连呼幸运,生恐她说出一年或是几年的时间来,赶紧道:“就以一盏茶的功夫为限。”
“一盏茶?宁远,你这要求,也太高了吧?”袁天野看不过眼了,在一旁鸣不平。他可不想让林小竹去伺候唐宁远。
“小竹子这么聪明,一盏茶的功夫尽够了。小竹你说是不是?”这时的唐宁远十足像那只忽悠小红帽的大灰狼,摇着尾巴腆着脸道。
“这样吧,以今天晚餐时分为限定。在这之前我要做出诗来,就算我赢;反之就输。而赏赐的丰厚也按时间的长短而定。如果我真用一盏茶功夫做出来了,公子您在原来赏赐的程度上,再加厚几分,如何?”林小竹很公允的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个啊?”唐宁远看了袁天野一眼,一挥手,“那好吧,就这样。”
离晚餐也不过大半个时辰,作为一个连诗都没读过的人来说,要在大半个时辰里做出一首合乎格律的诗来,何其难也。
“那我想想。”林小竹在梅林里转悠了一圈,一盏茶的功夫未到,她就跑回来了,一脸高兴地道:“我做出来了。”
这下把向来从容沉稳的袁天野给急着了,拦住她的话道:“林小竹,诗不是那么容易作的。你要想想清楚,你那诗的每一个字,是不是都合乎格律了。别急,时间多的是,慢慢想。”
“我相信,以小竹这么聪明的头脑,一定想得十分周全了。既然做好了,那就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吧。”唐宁远连马屁都拍上了,唯恐林小竹听了袁天野的话,再转过头去想。这么短的时候内就把诗做出来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天才;回头再想想,没准还真能做出一首合乎格律的诗来。
自家公子向着自己,那是好事,要鼓励,要表扬。林小竹冲着袁天野一笑,道:“小竹先把这首说出来。如果不合乎格律,公子您帮我指出来,到时就再作一首就是了。反正这诗啊,只要在晚饭前做出来就可以了。”
说完瞥了唐宁远一眼,大声念了起来:“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
唐宁远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待她念完,一拧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里却窃喜。
“不过,她这两句可都合乎格律。”袁天野笑着看了林小竹一眼。
嗨,公子怀疑我这是故意的呢?林小竹微笑,接着念道:“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
场中静谧了一小会儿,袁天野率先喝起彩来:“好,好诗!”
“听起来不错。”唐宁远皱着眉,把这首诗再重头念了一遍,最后不得不承认,“不错,相当不错。全首诗虽然几乎都是用数字堆砌,从一至万至无数,却丝毫没有累赘之嫌,读之使人宛如置身于广袤天地大雪纷飞之中,但见寒梅傲立雪中,雪花与梅花相融,不分你我,意境高远。最难得的是,此诗合乎此情此景。便是我们作来,也不过如此。”
说着,他转过头来,满脸的兴奋:“行啊,丫头。要不,你再做一首《咏梅》诗吧。放心,给你的赏赐,只会多,绝不少。”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二章 钱我给你保管
林小竹素来谨慎,尤其是孤身在这古代,可谓是步步小心,时时在意。所以刚才那第一首诗,先念开始的一、二句,便是个投石问路的意思。毕竟这里虽然是架空时代,但既有黄山毛峰,或许就有的郑板桥《咏雪》也说不定。念出前两句,两位公子没有反应,再把后两句抛出来,听到的只是赞许声,她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说是“稍微”,便是生怕那首诗偏僻了些,在这没有百度的时代,这首诗没有流传开也说不定。
所以唐宁远一提让她再做一首,正中她的下怀。装模作样地在梅林里转悠了一圈,她便又念了一首:“山中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此诗念完,跟第一首的叫好和赞叹不同,场中一片寂静。
完了!看到那袁天野看向她那审视而深思的目光,还有唐宁远惊讶的神色,林小竹一阵沮丧。她虽然不会去考科举,用诗词到士子中间去沽名钓誉。却也不愿意前世倾尽一生所学的精美古诗词成为残羹剩饭——饶是做得再美味可口,别人吃过了,也只能倒掉,不能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上一用,顶顶场子。
“怎么,不好吗?”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林小竹,这首诗真是你写的?”唐宁远像是回过神来,打量着林小竹问。
见他这样问,林小竹越发笃定心里的猜想,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唐宁远眼睛瞪得老大,指着林小竹,脸上全是无奈,“好,那你说,是谁教你做的?”
嗯?听这话的意思,他并不相信这诗不是她做的?心里想着,林小竹脸上笑得更欢了,指了指梅树道:“是梅花仙子教我的呀。刚才我进去一转悠,她便告诉我这首诗了。说不知是谁做了,扔在梅树底下,被她拾起,现在送予我交差。”
此话一出,袁天野便清朗朗的笑了起来。清越的声音在这暗香浮动的冰天雪地里飘荡,极为悦耳。看样子他的心情十分的舒畅。
唐宁远眼睛瞪着林小竹,听见笑产又转眼瞪着袁天野,最终一摆手道:“林小竹,我算是服了你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的聪明人,竟然不止一个,而且,还都给我遇见了。算了算了,我以后啊,也不打你主意了。从小我爹娘就整日耳提面命,说我表哥如何如何聪明,让我向他学学。我倒霉,我命苦,一生下就跟他是近亲,被他压得死死的,一辈子翻不了身。可好歹我不愿意见他的时候,我可以不见。
可要是把你要回去了,我想不见还不行,那不是自讨苦吃么?岂不是天天提醒自己是个笨蛋?我还要不要活了?再说,有你这丫头在身边,嘴巴能说会道,还满肚子的鬼主意,哪天被你卖了,我还乐呵呵地帮你数钱呢!算了,你还是留在你家公子身边吧,我可不敢要你。”
“唐公子这么说,小竹就当您夸我了。”林小竹施了一礼,“多谢唐公子夸奖。”她冒着各种风险,屡次用小口袋装唐宁远,占他各种便宜,无非就是想让他有这一番觉悟。现在,她终于可是睡个安稳觉了。
她话风一转:“不过呢,唐公子您还没告诉小竹,梅花仙子所教的那首诗,倒底做得合不合要求?小竹可还掂着唐公子的赏赐呢。”
“你这丫头。”唐宁远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一丝宠溺,“这么说吧,饶是本公子念了十年的书,须臾之间自认也不一定能做得出这样的好诗来。第一首虽然合乎格律,但毕竟比较俚语化,更像是一首戏谑之作,贵在转折出人意料。而第二首,却无论是文辞的优美,还是立意的新奇,以及虚实的转换,都极为精妙,便是这世上大儒所做的咏梅诗,也找不出几首能超过此诗的。林小竹,你不过是刚学做诗,便能做出如此好诗来,足见天才。可惜了,这样的天才,竟然是个女子!”
说完,他满含深意的看了袁天野一眼。
听出了唐宁远那言外之意,林小竹也深深叹息。如果她是个男子,想必袁天野就会把她培养成朝堂上的助手吧?如果那样,她便能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最起码能获得他们的尊重。生恐把她当成礼物送给别人的担忧,就不会再有。
“有什么好可惜的?女子,正好!”袁天野这回不笑子,表情淡淡的。
林小竹看他一眼,不知他这“正好”,是个什么意思。正要再问,他却转移了话题,对唐宁远道:“好了,这诗也做了,你那赏赐的银子,赶紧拿出来吧。”
“唐安。”唐宁远倒也干脆,“拿二十两银子给林小竹。”
“二十两?”一向从容淡定的林小竹一下睁大了眼睛。
物价林小竹是清楚的。这个时代的银价,跟明朝有点相似。也就是说,一两银子是一千文,购买力相当于后世的二百五十元钱。
二十两就是两万文,等同于后世的五千元钱。
不过是作了两首诗,就赏了两万文钱!这到深山里买孩子,可以买多个林小竹了呀。这位唐公子,还真够败家的。
当初老爷子也是一掷千金的,二十两银子一下就花没了。等卖佛跳墙菜谱的时候,却又转手赚了五百两银子。这些钱来钱去的,林小竹也经历过,不是那等没见过银子的人。但那些都是老爷子的钱,跟她没啥关系。可这回,一想到二十两银子就是她的了,林小竹的小心肝啊,“嘭嘭嘭”地跳得那叫一个欢乐!
她犹罢了,是个穷丫头,为二十两银子瞪眼睛,不稀奇。可那袁天野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唐宁远:“二十两?”
“怎么?赏少了?”唐宁远摸摸头,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表兄。这位表兄从来就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便是砸个几十万两银子也不见他眨一下眼鼻。可这会儿,为个二十两银子在这里瞪眼睛,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少。”袁天野收回目光,恢复了淡然的神色。见林小竹欢天喜地地道了谢,接过银子揣进怀里,还在自己的胸前按了两按,他莫名的就觉得心烦。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喜欢钱呢?看看那眼睛亮的,都比星星还闪耀了。
“林小竹,你那银子,我给你保管吧。要是丢了怎么办?”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不用。”林小竹断然拒绝。钱这东西,还是放在自己身上睡得安稳。再说,哪时她有机会逃跑呢?到时候,想起自己的财产全在袁天野手里,她哭死算了。
“你住的地方人多手杂的,不安全。”袁天野不厌其烦的继续游说。
林小竹仔细地想了想,认真地道:“没事。您不是连我的钱放在哪块砖里都知道吗?如果有人偷钱,您一定是知道的。我丢了钱,只要找公子您就可以了。我不担心。”
袁天野顿时黑了脸。
“扑哧。”唐宁远一看表兄这吃瘪的样子,心情那是无比的畅快!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表兄这样一副表情,真是太爽了!哈哈……
袁天野还要再说,林小竹却看着远处,“啊呀”一声惊叫起来,然后便飞快地跑了过去。
“怎么了?”唐宁远满脸兴致地跟了过去。
“一只鸟,冻僵了,从树上掉了下来。”林小竹两手轻轻地捂着,小心放到胸前的披风里。
唐宁远没看到鸟,伸长脖子观望:“死了吗?”
“没有,刚才我还看着它的翅膀扑腾来着。我给它捂捂,暖和暖和就好了。”林小竹抬起头,“可这样捂着,我又怕它闷坏了,要是能把它放在暖和的屋子里就好了。”
“那咱们赶紧下山吧。”
林小竹看看走过来的袁天野,有些惋惜地道:“照理说,松枝上的雪也是挺好的。可为了这只鸟,咱们没办法去采松雪了。”
袁天野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袁十,你跟唐安把梅雪集中到几个瓮子,剩下的拿去采些松雪。装梅雪的瓮子,我跟唐公子拿回去就好了。”
“是。”袁十赶紧行动起来。等把瓮子腾好,他看着两位公子,一脸的为难。
梅雪难得,平时公子煮茶都要用,所以他跟唐安一个挑了一担箩筐上来,每只箩筐里都装了两只瓮,一共带了八只。刚才收集的雪,装了四个瓮。两位公子正好一手一只,或是让一位公子作一担挑下去。只是这样拿着瓮子可是挑着箩筐下山去,不光瓮子挺沉,容易累着公子,而且这一手一瓮或挑担的形象也太差了些。要是被人看见,可不得了。
林小竹一看就知道袁十为什么为难,她把鸟从披风里拿出来,递给唐宁远:“这鸟您拿着,担子我来挑。”
“行了,你把鸟拿好吧。”袁天野头也不回地走上前去,一手拿了一只瓮子,“宁远,你拿那两只,走了。”说远,率先下山去。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三章 怀疑
唐宁远看着走在前面锦袍玉带、玉树临风的表兄,本应风流倜傥拿着扇子的手,此时却提了两个陶瓮,那个样子,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滑稽。再说,在这冰天雪地里,便是直接把手露在外面都嫌冷,现在还要提着两只装满了雪的冰冷的瓮子,这手指不冻僵才怪。心里便老大的不愿意干这个活。
林小竹看他不情愿的样子,便道:“唐公子,剩下这两个瓮,小竹来挑吧。”说完向袁十使了一个眼色。
现在林小竹已经完全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再也不会为阶级间的不平等而愤愤不平了,那只会气着自己。在其位,谋其政。既然袁天野把她带出山来,让她吃饱穿暖,再让她学厨艺,她便觉得有义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要求两个公子有绅士风度,抛开自己的身份帮下人们做奴仆的活儿,那是不可能的事。袁天野能提瓮子,她已经很意外了,也很感动。但不可能要求唐宁远也一样。
袁十看自家公子都提了瓮,应该是不想让林小竹累着的意思,他哪里还敢让林小竹挑担子?道:“要不,我把雪瓮挑回去,然后再上山去收集松雪吧。”
“算了算了,你们赶紧去采集。一会儿我们还要用那水来泡茶呢。”唐宁远却又急着用雪水泡茶,伸手拿起瓮子,就快步朝前去追赶袁天野。
林小竹跟袁十对视一眼,一耸肩,也赶紧追了上去。
然而那两人长手长腿的,哪里追得上?待她远远在跟在后面回到袁天野的院子,只见那两人早把自己收拾妥当坐下来喝茶了。
一见她进了屋,唐宁远便急急地道:“赶紧把鸟掏出来,别把它闷坏了。”又差使他那有心疾的小厮唐威去把门窗关紧了,让他找一只鸟笼来。林小竹把一直轻轻捂着的手从披风里拿出来,递到唐宁远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掌,让那只早已被热气捂醒的鸟从她的指缝间伸出头来。
“唔,黑不溜秋的,不好看。”唐宁远嘟哝着。待唐威在袁天野的指点下把鸟笼找来,林小竹将鸟放入鸟笼里,他终于看清了这鸟的模样,瞪了林小竹一眼:“你这丫头,怎么捉回一只乌鸦?晦气!赶紧把它扔出去。”
“唐公子,天地万物,众生平等。您怎么能因为它是乌鸦就让它冻死?”林小竹不平了,“这天地间哪怕是一只蚂蚁,一只小虫,都有它生存的权利。”
唐宁远冷笑一声:“真是妇人之仁。照你这么说,如果这野地里有一只狼,咱们也应该把它救回来,让它养好了好把咱们吃了?你要是不知道东郭先生的故事,我来讲给你听。”
这时代还有东郭先生的故事?林小竹微怔了一下,便反驳道:“狼会吃人,而乌鸦对咱们的人身安全却构不成威胁。再说,就算狼会吃人,也照样有生存的权利和必要。打个比方,有一个靠畜牧业为生的地方,因为狼经常吃牛羊,人们便组织起来,齐心协力把狼全都给捕杀了。最后你猜,这个地方会怎样?”
本来坐在一旁含笑听他们争论的袁天野,听到这里眉头微微蹙了
林小竹这样问,那一定有什么玄机。但唐宁远一下想不出,也不甘认输,只得很不屑地睨了林小竹一眼,强辨道:“怎么样?从此牛羊成群,人们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了呗。”
“错!从此兔子再也没有了天敌,疯狂繁殖,最后把草全啃光了,于是牛羊都饿死了,人们也没有了生活的来源,只得从别的地方再引进了狼,才能得生存下去。”
“这事你从哪里听来的?”袁天野猛地站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小竹,仿佛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似的。
林小竹被他吓了一跳。袁天野从来是从容镇定、不动声色的,何时见过他这么激动?赶紧解释道:“我听我爷爷说的。”
“你爷爷?”袁天野皱着眉头,眼睛仍然盯着林小竹,似乎要把她的心透视一个洞,好弄清楚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时离开夏山村,他就派袁九去查过;后来感觉林小竹根本不像深山里出来的孩子,他又派了袁五去调查。林小竹去世的爷爷,就是一个货贩子,仗着一手好功夫,跟一个堂兄出山来,贩些首饰衣料、针头线脑的东西,再回山去走村窜巷的把东西卖给山里人。后来林小竹的父亲长大了,成了家,便子承父业,接过了父亲的担子,做了这么一个小贩。然而却在一次回山途中,遇狼丧了命。而林小竹的母亲听了噩耗,动了胎气,却又正逢难产,生下林小竹也咽了气。
虽说林小竹的爷爷经常出山,是山里人中见过世面的。但要说他识文断字,有大智慧,袁天野却又不信——如果那样,他可能早就在山外安家了,不可能还回到深山里去生活,还让自己的独子走自己的老路,丢了性命。
那么,林小竹种种跟别人迥然不同的智慧与手段,又是从哪里学来的?他就不相信,一字不识,一书不看,只在山沟沟里跟那些粗鄙者交往,林小竹就能有这样堪比满腹学问者的气质与见识。
别人都说他袁天野是天才,可他知道,如果不是父亲请各种名师去教导他,他也不过是比别人多一点小聪明而已。可林小竹,没学过、没看过、没听过的东西,却一看就会,一听就懂,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未免也太聪明一些,就好像她本身就懂得这些东西似的。难道,这天下真有生而知之者?
林小竹看袁天野那样子,像是起了疑心。只得一口咬定是爷爷教的。反正他去世了,死无对证:“对呀,就是我爷爷。他在年轻的时候虽然是个货贩子,却自小聪明。出山时也曾跟人学过字,看过书,懂得各种各样的知识。我所懂的一切,都是爷爷教我的。他怜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教导我格外用心。”一边还大打亲情牌,说这话的时候,眨巴眨巴大眼睛,不一会儿,眼眶都红了,一滴晶莹的眼泪夺眶而出。
袁天野有些讪然,不敢再追问,低声道:“你爷爷知道你过得好,一定会很高兴的。”
唐宁远最看不得女孩子掉眼泪。一见林小竹这眼泪,便受不了了:“好了,别哭了。大不了,本公子让你养这只乌鸦好了。”
刚才说这话题时被岔开了,这会儿见唐宁远还说人家是乌鸦,林小竹顾不得脸上还挂着眼泪,一瞪眼道:“谁说它是乌鸦,那是八哥!”
“好好好,你说八哥就八哥,便是九哥也可以。”唐宁远见了眼泪,丝毫没有原则性,“一会儿你家十哥也收雪回来了。”
“真是八哥。这还是只雏鸟,估计是从鸟窝里掉下来的。养大了,还会说人话呢。”林小竹见不得他敷衍的样子,抹干眼泪,伸手进笼里,扯开鸟的两翼,“你看看它这翅膀下面,是不是有两条白色的,就像八字似的?”
唐宁远伸头到鸟笼下面一看:“哎,果然有啊。不过,它真会说人话吗?”
“会。我以前听说过这种鸟。”袁天野道。说完看着林小竹:“这天气太冷,以后你不用提水了。不过,这养鸟的活儿,就由你负责了。每日早、中、晚,都由你喂它吃东西,然后教它说话。”
“呃,不是吧?”林小竹苦了脸,“让袁十大哥随便喂喂就行了嘛。我每天要学这学那,一天跑三趟,不方便啊。”虽然她感觉训鸟很有意思,但接下来马上就上灶学炒菜了,她希望能多把时间放在学习上。再说,她也不想整天看到袁天野。这家伙虽然长得赏心悦目,但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的。哪时他闲着没事给她下个套,没准她就被装进去了。还是离他远点好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袁天野一摆手。
唐宁远被林小竹那两滴眼泪弄得现在还心里悯然呢,这会儿抱不平道:“我说表哥,以前提水还罢了,那是为她好。可这会儿你可是叫这丫头额外做事,没打赏可不行啊。”
袁天野见林小竹一听钱字,两眼倏然一亮,抬起眼向他看来,没来由地感觉胸闷闷,一挑眉道:“不过是喂个鸟,就要钱,我养这样斤斤计较的属下做什么?林小竹,你说,是不是要打赏,你才愿意干这个活?”
“不是不是,怎么会呢?”林小竹暗底里腹诽,嘴上还得连声否认。这家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问什么问,这不是欺负她不敢反抗么?不过,她果然不敢反抗。
臭喜天野!
事不关已,那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唐宁远也不好再说什么,嘟哝一声:“小器!”便对侍立一旁的唐威摆手道,“赶紧烤肉,本公子饿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唐威道,“按表公子的吩咐,都摆在暖阁里。”
“走吧,吃东西去。”唐宁远朝林小竹一眨眼睛,转身率先出了门。
林小竹却恪守自己的本份,抬眼瞥了袁天野一眼,静立在一旁等着他先走。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四章 烤鹿肉
袁天野却迟迟未动。等唐宁远出了门,这才走到林小竹面前,低声道:“做得好,自然有打赏。”说完也不等林小竹有什么表示,快步走了出去。
林小竹看着他的背影,耸了一下肩,也跟在了后面。
所谓的暖阁,就是院子后面临湖的一座小阁,大约地下建了个平地坑,唐威早已照了袁天野的吩咐烧了炉子。一进阁子里,林小竹顿时觉得暖洋洋的十分舒服。阁子的窗户开了两扇,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尚未完全结冰的湖水,以及从旁边探出头来的几株红艳艳的梅花。冬日里坐在这温暖的阁子里,赏雪观梅,吃着鹿肉、品着茗茶,还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唐威早已把所有烧烤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烧了旺旺的炭火,切了薄薄的鹿肉,还用佐料腌好了;烤肉的铁架也准备好了。只等两位公子回来烤。林小竹跟在袁天野后面进了屋子,见唐威已站在架子旁边,钳了肉片放上去,已在烤着肉了。她犹豫了一下,站到了一旁,并未动手帮忙。
唐威既然承担烤肉的重任,一定有两把刷子。再说,吃食这东西,最是讲究安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给主子做吃食的。两位公子不发话,她何必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者,今天的两首诗已比较让人震憾了,她的本事,还是不要一下拿出来太多的好。
瓮子早已被放到了暖阁的外头,只拿了一只进来。袁天野平常也喜欢自己煮茶,此时也不叫林小竹做事,煮茶的锅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他把雪从瓮里勺出来,放到锅里,再坐到火上烧融。待得融化了便提下小红泥炉,放到一旁静置。
“这是做什么?”唐宁远看得稀奇。
“这雪看着纯白无瑕,其实里面并不洁净,得让它澄清了,方可用。”袁天野道。
唐宁远点点头,看了林小竹一眼:“就算澄清可用了,咱们也等等。等袁十回来,把松雪也一道烹茶。林小竹不是说她舌头很厉害吗?一会儿我要考考她。”
林小竹正认真地看着唐威烤肉呢,这会儿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挑眉:“唐公子小竹自己可没说过自己的舌头厉害哦。您这话,可不尽不实。”
“这丫头,越发的没规矩,还挑起本公子的错来了!”唐宁远嘴里如此说,脸上却笑吟吟的,丝毫不见生气,“不管是谁说的,总之说你舌头厉害就是了。我倒要瞧瞧,你这舌头到底有多厉害。”
“做得好了,唐公子是否又有打赏呢?”林小竹笑问道。
前几次用小口袋装唐宁远,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打探唐宁远的底限。现在她发现,唐宁远虽然不大着调,却是一个极为随和而宽容的人,所以这会儿说话越发的大胆。
“林小竹。”袁天野却变了脸色,“不许没规矩。”
“是。”林小竹赶紧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肃容施礼,“小竹失礼了,唐公子莫怪。”心里却对挡她财路的袁天野老大的不高兴。
唐宁远却不在意,摆摆手,还嫌表兄多事:“哎,我就喜欢林小竹这样说话。这样子活泼泼的,岂不比原来死气沉沉、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的好?”又安抚林小竹,“小竹子莫理你家公子。就算不说,一会儿你猜对了,我也会给你打赏的。”
林小竹瞥了袁天野一眼,见他虽然用眼睛使劲瞪着唐宁远,却满脸的无奈,并没有出言反对,心里暗喜,恭敬地给唐宁远行了个礼:“多谢唐公子。”
此时唐威已把两大片鹿脯烤好了,用碟子盛了,切成小块小块的,放到两位公子的面前。
“啊,我还真饿了。”唐宁远一见大喜,端起一碟便大口开吃。
袁天野看了林小竹一眼,见她垂下了眼眸,并未望向碟子,思忖片刻,站了起来:“我去拿一样东西,一会儿再吃。这肉脯放凉了不好吃,林小竹,赏你了。”
林小竹讶然地抬起头来,看向袁天野,见他看也不看自己,大步走了出去,这才把目光投向那碟肉脯,犹豫着要不要吃这碟鹿肉。
正当她下决心打算不顾规矩,把碟子端起来开吃时,那边将自己的肉脯吃完了的唐宁远,伸手将另一碟拿了过去,抬头望着林小竹:“你到底吃不吃的?如果不想吃,那我就吃掉去了。”
林小竹笑了笑:“公子请。”心里暗暗后悔自己的犹豫。
“哈哈,骗你的。”唐宁远将碟子递到她面前,“行了,赶紧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多谢公子。”刚才袁天野将肉留给她吃她没有谢,这会儿却谢了唐宁远。
林小竹虽然这一世做了下人,前世骨子里的骄傲与矜持却丝毫不少。这样被唐宁远盯着,站在那里跟个小偷似的吃东西,是她不喜的。好在唐威手脚快,很快把别一片肉脯烤好了,切好递到了唐宁远手里,林小竹这才有闲暇细细品尝这道炙鹿脯。
这鹿脯用的是鹿腿上的肉,肉质细嫩,再用酒、酱油,丁香和葱姜腌渍,上架烤了之后,切成小块再浇上煮熟的原汁而成。烤的火候把握得极准,肉质刚刚变成红褐色便掀了起来,里面的肉仍是红棕色。一口咬下去,肉质非常的嫩,丝毫不用咀嚼就肉汁四溅地从嗓子滑了下去;而环绕在肉汁中的,隐隐约约是丁香、酒香、葱姜的香味。这些香气都融入到了鹿肉里,不浓不淡,正好与肉质的甘甜融合在一起。直到肉脯滑下嗓子,这味道依然停留在味蕾上,久久消散不去。
难怪唐宁远刚才端这碟肉脯呢,敢情他还真不是开玩笑。这样的肉脯,吃了一块,绝对会想念第二块,希望这样的美味能源源为断,片刻不要停止。
看来,唐威虽有心疾,却仍能得他家公子喜欢,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道鹿脯,烤得着实高明,便是吃东西极为挑剔的林小竹,也不得不承认,这唐威所烤的东西,并不比她烤的差。
将肉脯刚刚吃完,袁天野便回来了,手里提了两个瓷瓮。
“咦,表哥,你提两个瓮子来干什么?”唐宁远来了兴致,放下肉脯,去打开盖瓷瓮的盖子,发现里面装着水,奇道:“这是什么?”
袁天野却不说话,看了林小竹一眼,才道:“自然是好东西。”
唐宁远正要再问,门外却传来了袁十的声音:“公子,表公子,我们回来了。”话声刚落,便手里提了一个瓮子走了进来。
有了袁十和唐安的帮助,屋里烤肉脯和澄清雪水的进度便快了几分。不一会儿的功夫,不光是袁天野和唐宁远吃够了肉脯,便是林小竹等几人也都分享了好些。
“好了,现在该喝茶了。”唐宁远摸摸肚子,满意地站了起来,指着林小竹道,“你上外边绕湖溜达一困,待他们把茶沏好了,我便叫你回来。”
林小竹看着墙椎摆成一排的瓮子,点了点头:“是。不过,在品茶之前,小竹需要一杯白开水来漱口。”
“行,没问题。”唐宁远挥挥手,让她出去。
“哎,把披风穿上。”袁天野见那傻丫头咧着嘴傻乐着就往外跑,连忙将她叫住。
“哦,差点忘了。”林小竹吐了吐舌头,将披风拿在手里,飞快地跑出门去。原来在外面呆着还不觉得,这会儿从温暖的屋子里出去,骤然的变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嗨哧”一声打了个喷嚏,赶紧飞快地把披风穿上,这才感觉暖和了一些。
“袁九,带她到旁边的屋子里去,别冻着了。”袁天野的声音从屋子传来。
“是。”袁九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下就到了林小竹面前,扯着她的衣袖道:“跟我来。”也不管她满脸的惊讶,一把将她拎到了离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