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记 坐酌泠泠水第9部分阅读
知味记 坐酌泠泠水 作者:
”林小竹头疼地转过身,“那您慢慢住,想住多久住多久,反正这院子也是空着。我走了。”这老头儿虽然跟她爷爷长得很像,但这性子,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喂喂喂,丫头,你去哪里?”老人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你把我老头子捡回来,怎么能什么都不管就走了呢?昨晚就扔下我老头子一个人,你也太不负责任了。”说完又抚着胡子,斜睨着林小竹,“不过还算有点良心,今天还知道来看看我老头儿有没有被饿死。”
“……”林小竹抚了抚额,“您老人家现在有钱了,去雇几个人,帮你做饭洗衣,伺候您。这二十两银子,您省着点花,就能等得着您家里的人来了。我还得做事呢,可不能时时呆在这里陪你。”
“那不行,我就看你顺眼。”老人伸手一指,“你看看他们这些人,粗手粗脚,连点粗活都干不好,哪有资格伺候爷?”
敢情自己能被挑中去伺候他,还是莫大的荣幸?
林小竹哭笑不得。不过她的好奇心也被挑起来了,眨巴着大眼睛,瞅着老人问:“您老这是打哪儿来呀?怎么会跟您的人走散了呢?要不,请个人到您家里传个信,让他们来接您老人家?”
老人像是被扎破了口子的气球,一下蔫了下去,闷闷地道:“爷跟他们生气,所以就一个人跑了。雇了马车跑到这小镇上,在那小酒馆里喝了老半天酒,那些兔崽子们竟然一个都没能找到爷。这回爷可真生气了!哼,老子这回就在这儿住下来,找不到爷,看他们怎么着急!”说完又高兴起来,“嘿嘿,就这么办。”
林小竹被他整得没脾气。这整个就是一老玩童嘛。不过这位老人长得跟她爷爷那么像,能够遇上也是一种缘份,她不能狠下心来不管他。只得耐心交待道:“那您慢慢住。不过您那钱呀,可不能再这么胡花,得省着点。除了买米、买菜,您再去买两身一般的衣服,再雇两个人伺候您,就行了。剩下的钱,您得攒着。要是过得半个月您家里的人都没能找到这儿来,您还得雇人回去送信呢。要是把钱都花光了,可就得当叫花子讨饭去了。您可愿意去讨饭受人家施舍?”
想了想,她又道:“您昨天酒醉,是一位刘二爷和酒馆的小二大牛叔把你抬到这儿来的。刘二爷还从家里拿了被褥和饭菜给您用。要是您家人来接了,您临走前,别忘了去拜访一下刘二爷。”她也不知哪天就不能出来了,把事情交代清楚,也放心些。
听着她不厌其烦的叮咛,老人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亮。等她说完,他一脸的欢喜:“丫头,你担心我?”
呃,这不是重点好不好?林小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无奈地问:“我刚说的话,您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老人胡乱地点着头,明显在敷衍了事,只管眼睛亮亮瞅着林小竹。
林小竹拧起眉毛,瞪起眼睛:“那您说说,我刚才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老人倒像很享受林小竹凶巴巴的样子,笑眯眯地反问。
“……”林小竹被他打败了,认命地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老人这回貌似认真地听完了她的话,还点了点头,问:“丫头,如果我老人家没钱了,你会不会管我?”
想起自己的现状,林小竹情绪低落下来,垂下长长的睫毛,道:“如果现实允许,当然有我一口吃的,一定会不饿着你。可是,我是没自由身的。不能每天来看你,也不能把我主子给我吃的饭拿来给你吃。”说完抬起头,看着老人,鼻子有些发酸,“所以,靠我是靠不住的,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一下把钱花光了。”
如果老人无家可归,而她是自由身,她真希望能这样在一起相依为命。毕竟在这古代,她举目无亲。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她就不会感觉孤单。
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怕老人地位显赫,也愿意帮助她让她恢复自由身,但袁天野把那些孩子买来,藏在深山里训练,绝对是密谋什么大事。她又不知老人跟袁天野是敌是友。如果他是袁天野的敌人,她把山庄暴露在他面前,袁天野和山庄那些孩子就得死。不管怎么样,袁天野对她不薄,那些孩子跟她更有同窗之谊。她不能因一已之私,害了他们的性命。
虽然看老人这老顽童的心性,十有八九不会是跟袁天野争权夺利的正主。这也是她还能来这里看看他的原因。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就能冒那样的险,去跟他提自己的事。就算他不是,也难保他的亲戚朋友不是袁天野的敌人。
听得林小竹的话,老人眉头皱了起来,脸色变得极难看。不过他也没有追问什么,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吧行吧,那我就不去下馆子了。这样,你去给我买些米和菜来,然后给我做饭吃。”
林小竹本想说自己没时间,再看到老人那张熟悉的脸和期盼的眼睛,她叹了一口气,接过老人递过来的一锭银子,飞快地朝门外奔去。
好在昨天在街上逛了一圈,知道市场在哪儿,也知道价钱。林小竹从小巷子穿过去,直奔市场。买了一小袋米,两块豆腐,一把空心菜,一些调料。想了想,她又称了半斤猪肉。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要想老人从穷奢极侈的生活状态一下变得很简朴,实在不容易做到。还是慢慢来吧。
买完这些,她又买了一些炊具,这才回去。
“小姑娘,你这是买菜呢?”穿出巷子,就遇上了昨日帮助的大牛。他看到林小竹手上的东西,倒也不惊讶,笑着打招呼。
“大牛叔。”林小竹看到他,一脸惊喜,“您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会做饭的人?最好是个男的,包吃住,一个月五钱银子。”看那位老爷子的德性,是不能少了人伺候的。干脆帮他找个下人,可以给他做饭、伺候他,她也放心些。
“是你要雇人?”大牛打量着林小竹。林小竹今天穿的是山庄里的衣服,倒不像昨日那一身衣衫那么破旧褴褛。
“是昨日您跟刘二爷帮抬回来的那位老爷子。”林小竹解释道。老人去酒馆里结账,大牛绝对不会不知道,“老爷子要住到有人来寻他才离开,可我没时间呆在这里。所以帮他雇一个人,就帮佣到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为止。”
大牛想了想,笑道:“那正好。我有个远房堂弟,老实勤快,正说要找个事做呢。要不我叫他去帮做做?”
“行。那您能不能现在就叫他来?反正地方您也知道,让他直接过去就是了。”林小竹道。
“好,我这就叫他去。”大牛回过头,快步朝他家的方向走去。
林小竹回到家,院子已焕然一新,而收拾院子的人都已离开了。老头儿搬了把椅子,很悠闲地坐在院子里,等着她回来。
“买了什么好吃的?”一见林小竹进门,老头儿就凑了过来。待看清楚林小竹手里的东西,张大着嘴,睁大着眼睛道,“你就让我吃这个?”
“就吃这个!”林小竹一眼瞪过去,“您忘了我刚才跟您说的话了?”说完也不理他,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四十二章 没六鱼
“豆腐青菜倒也罢了,不想当叫花子,凑合着过也就算了。可那猪肉,稍有钱的人都不吃这个。我可是吃不惯。”老头儿像一条尾巴似的,一路跟着她进来。看到她站在那里发愣,嘴里嘟嘟哝哝。
林小竹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她倒是记起来了。苏东坡被贬到黄州时,就曾作诗说:“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侯足时它自美!”可见猪肉在古代的地位是极低下的。主要是他们认为猪、狗都是比较脏的动物,猪肉狗肉的地位都很低下。一直以食草的羊、牛为重。只是牛作为古代重要的生产工具,被下令禁杀。宋朝富庶奢靡,这个禁令形同虚设,在下禁杀令的同时又收牛肉税,这才有了《水浒传》里“切两斤牛肉”的描写。直到明清时期,牛的禁杀令得以严格执行,再加上中国的大陆季风气候不利于牧草的生长,羊的蓄养比较困难,猪肉的地位才得以抬头,成为了上得了席面的东西。
虽然不知这是什么朝代,但前世出身草根,吃着猪肉长大的林小竹对猪肉的感情那是很深的,当下两眼一瞪,理直气壮地为八戒的子孙正名:“猪肉怎么了?猪的全身都是宝。东坡肉,梅菜扣肉,糖醋里脊,金银猪肚,溜肥肠,爆炒肝尖,五香肘子,红烧猪蹄……”念了一大串,最后喘一口气,作结案呈词,“总而言之,除了猪毛猪牙,猪的全身上下,无不可用;红烧清炖,煎炒焖烤,哪一处都能做出无数的好菜来,口感多样,香浓味醇,物美价廉,是平民老百姓居家过日子不可或缺的食材。您不吃,那绝对是您的损失!”
他丫的,她这广告打的,说得自己都流口水了。到了这古代,她就是刚到山庄那一晚吃过猪肉。这里的猪肉跟前世那些无滋无味的饲料猪不同,哪怕用最简单的烹饪手法来煮,也照样鲜甜醇香,别有一番滋味。
老头儿被她这么一说,再看看她一脸的陶醉,不由也心生向往。却装出一脸的不信,轻“哼”一声,斜睨林小竹一眼:“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吃?不如你做一道菜给我尝尝?如果味道真的好,我就信了你的话,明日请你去吃没六鱼。”
说到没六鱼,他两眼放光:“你不知道,这小镇上,最有名的便是没六鱼。这种鱼,绝对是稀世奇鱼,除清溪镇东南两里外的那个岩洞,别的地方根本找不着。这种鱼煮的时候,自己就能出油,只要往锅里一放……啧啧,那叫一个香!‘一家煎鱼百家香’,绝对不是夸张。爷我对这鱼啊,那是垂涎已久,今天终于吃到嘴了。啊啊,那叫一个好吃!”他咂叭咂叭嘴,无限怀念,“那个鱼肉啊,特别的嫩滑肥美,一放进嘴里,就像要化了一般,嚼都不用嚼,就没了;而它的那个鲜啊……唉,到了今天,老头儿我才终于知道,什么叫做鲜!喝上那么一口鱼汤,真能把舌头吞下去……”说到这里,他闭上眼睛,咽了一下口水,“现在想起,这嘴里,似乎还能泛出那鱼的鲜味来!古人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吃了这没六鱼,我才算是真正解释了这句话!唉……”
敢情老爷子跑到这小镇上来,是为了品尝美食的。只是这没六鱼的味道,真有他说的那么好吗?林小竹被他说得那个心痒痒、那个垂涎三尺!
老爷子咂叭着嘴陶醉了半天,这才睁开眼睛,得意地翘起胡子:“想吃吧?这容易,只要你把你说的那猪肉做得好吃,我就请你去吃。怎么样,丫头?”
林小竹一下蔫了下来:“今天没法给您做菜,我马上就得走了。明日吧,明日我再给您做。至于那没六鱼,等您家里人来接您时,您在那小酒馆先付了账,等哪时我有空了一定去吃一次。”一听老头儿这形容,她就知道这鱼绝对便宜不了。否则也不会两顿饭吃去这么多钱了。他那二十两银子可不能再胡花了,还是忍忍吧。总有一天,她要吃尽天下美食。
老头儿也没勉强,伸手抚着胡子,很理解地点点头:“行,那就明天吧。”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外面传来大牛的声音:“有人在家吗?”
“大牛叔,您进来吧。”林小竹走出去。老头儿也跟了出去。
“还不知二位怎么称呼呢。”大牛看着两人笑道。
“您叫我小竹吧。”林小竹知道如果袁天野要查到这儿来,一说相貌就知道了,根本瞒不住,干脆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直接把名字说了出来。
“我姓薛。”老爷子看看大牛和跟在他后面的年轻人,再看看林小竹,目光越发变得柔和。
“薛老爷,小竹姑娘,这便是我堂弟,叫张东。”大牛指着跟在他后面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道,“因他家里除了他,只有一个老父,又长年生病。所以他从小就干得一手好家务活。他家就住我家隔壁,离这儿几步远。也不用包吃住,只求在做完这里的活儿后,薛老爷能允许他回家做个饭,瞅老父一眼。”
林小竹转过头来看着老人:“薛爷爷,这张东是我让大牛叔找来伺候您的。您看合不合适?”
薛老爷子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用问我了,反正我是你捡回来的,自然一切由你做主。”
林小竹哭笑不得。不过她也算是摸清楚老头儿这老玩童脾气了,也不管他,转过身去,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数了数,递给张东:“这是八十五个钱,算是预支你五天的工钱。这是二十文,薛老爷明日的伙食费。今天的菜我刚才已买回来了,你再去买些柴回来,给老爷子做饭吧。”说完又递了二十文过去,“这是买柴的钱。”
张东见林小竹契约都没签,直接就把钱交给了他,不由得一阵感动,连声道:“这二十文就不用了,柴到我家抱些过来就行了。”
“拿着吧。”林小竹估计薛大爷随手赏人都不止这些钱,哪里肯叫张东白出柴草?一把将钱塞到张东手里。又转过身来,把剩下的钱一股脑地拿出来:“这是剩下的五十八文。您每天给张东二十个铜钱,就够用了。记住啊,钱一定要省些花。”
薛老爷子看向林小竹的目光越来越柔和,也不推辞,接过钱一把揣到怀里,嘱咐道:“记得啊,丫头,你明天过来给我做菜吃。我叫张东提前把肉买好。”
“行,我不会忘记的。”林小竹不敢再耽搁,挥了挥手,“那我走了。”
从院门跑了出去,转到墙角站了一会儿,听着院里那三人的说话声仍是原地,她才沿围墙根儿回到后院,翻过倒塌的地方,从井里下去。
幸好,老爷子叫人收拾院子,大概觉得把前院收拾起来够住就行了,这后院根本就没派人进来。再加上这口井位于后院的角落,被几大丛茂盛的冬青所挡,林小竹又搬了些杂物堆在旁边,挪了一张烂桌子放在上面,桌上还罩了一块破桌布,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不过,对于这条通道,对于这个院子,对于薛老爷子的种种行为,林小竹其实一直持怀疑态度的。不是她多心,有袁天野那种心眼比筛子还多的主子,她实在不能不多想。不过自从打定主意去试走这条通道,她就决定顺其自然了。如果这真是一个错识,那么,最根本的错识都已犯下了,那何必在乎再多错那么一两处?所以她现在的态度极光棍。反正她现在没有逃跑之心,就算这条通道,这个院子,薛老爷子,都是袁天野布下的陷阱,她也算是交上了一份让袁天野满意的答卷了吧?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四十三章 清炖狮子头
第二天林小竹到了清溪镇,从围墙绕到正门,一进门,就看到张东手里拿着个扫帚,也不扫地,正愁眉苦脸地望着地面发呆。
林小竹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问道:“张大哥,出了什么事了?”这张东跟张大牛是堂兄弟,但让她叫二十来岁的人叔叔,她会郁闷死。还是胡乱叫吧。
“啊,小竹姑娘,您来了?”张东像是看到救星一般,眼睛一亮,眉眼都舒展开来了。
“怎么了?是不是老爷子骂你了?”
张东连忙摇头:“不是。老爷子知道我不会伺候人,倒也没为难我。只叫我帮他做一些粗活,其余的基本不用我动手,都是他自己做的。”
“那你这是怎么了?”
张东耷拉下脑袋:“老爷子不喜欢我做的菜。昨晚都没吃多少东西。今天一大早,便又去了小酒馆。”
“又去小酒馆了?”林小竹声音高了起来。
里院踱出了薛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林小竹:“丫头来了?”
“您又去小酒馆了?”林小竹转过身来,盯着他问。
薛老爷子有些尴尬地摸摸头,讪讪道:“去是去了,可我没要没六鱼,只点了两个下饭菜,没花多少钱。真的,没花几个钱。”说完仿佛又觉得自己这话说起来太过窝囊,不由挺直了胸膛,清了一下嗓子,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看到薛老爷子本是逗她,却无意中流露现出一种上位者惯有的威严之气,林小竹怔了一怔,随即收回了目光。这老爷子,一看就是个身居高位之人,跟她前世的爷爷除了外貌,哪哪都不一样。哪怕他现在落魄了,也不是她这种连自由身都没有了的小姑娘所能怜悯的。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慢慢地往门外走去。
“喂喂,丫头,你去哪儿?你昨天明明答应给老头儿我做菜的,怎么转身就走了?”老头儿一看不妙,赶紧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林小竹的胳膊。
林小竹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淡淡道:“我的手艺比张大哥还不如,做的菜哪里能入得了您的眼?您还是下馆子去吧。”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哎,丫头,您别生气啊!我听你的还不成吗?我再也不下馆子了,就听你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老爷子哪里肯放她走?追出门来拦在她的面前,哀求道。
每回爷爷躲着喝酒被她发现,就用这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哄她。林小竹垂下眼眸,忍住快要溢出的眼泪,轻声道:“您的钱,您爱花多少花多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没必要在意我这一乡下小丫头的想法。”
“你要不管我,我过两日就得要饭去了。”老头儿扯了扯她的衣袖,“我老人家虽糊涂,却也知道丫头你是真心为我好。好丫头,别生气了。从现在起,我说到做到,不去下馆子了。你看行不?”
林小竹抬起眼眸,看着这位虽须发花白却依然腰背硬挺的老人,心里感慨。依他的权势,哪怕手下的人没来找,他也不会挨饿吧?有什么必要像现在这样对她软语相求?他或者真的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真心的对他好。身居高位的人,什么都容易得到;唯独真心,却是难辨真假。想到这里,林小竹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里软了下来,将他递过来的台阶接住,道:“那好罢,您可记住您的话。”
“记得记得。”老头儿见林小竹态度松动,脸上欢畅起来,“走吧,赶紧去给我做菜。我可饿了。”
见老头儿把林小竹劝回来,张东也很高兴。领着林小竹到了厨房,道:“照姑娘的吩咐,花了二十文钱,买了这些菜。老爷子早上没在家吃,所以都没做。”
林小竹看案台上有一大块猪肉,两根茄子,两棵白菜;葱姜蒜也齐全。看了跟在后面一起进来的老头儿一眼,笑道:“行,挺好。”小老百姓过日子,一个人吃这么些菜,便也够了。再说,她虽在老头儿面前夸下海口,也不过是前世喜欢烹饪而已。做的都是家常菜,算是做得比一般人好吃些。但要跟那些专业的厨师比,基本没有可比性。
既然没有能力去满足老头儿那张挑剔的嘴,她也不想费那么多心力了。有什么就做什么吧。他真不愿意吃,她以后也不用冒着危险跑出来看他了。
这样想着,她挽了挽袖子,净了手,拿起那片猪肉看了看。这是一块肋条,足有一斤半重,虽也一层肥一层瘦,分布得并不均匀。
做得清炖狮子头吧。林小竹心下有了决定。
当下将肉洗净,手脚麻利地把皮批下,将肉上的筋襻剔除,再将肉块切成肉片,肉片切成肉丝,最后将肉丝切成如石榴子大小的肉丁。再将分开切的肥肉和瘦肉拌在一起,一边搅拌,一边加入用生粉、料酒和葱姜汁调成的调料,直到起稠起黏,这才用手搓捏成拳头大小的肉丸。
做完这些,便将肉皮铺在砂锅底,再铺些白菜,把肉丸放到上面,另烧滚水,从锅的边沿缓缓倒入锅中,加盖小火炖烧。一盏茶功夫后,一股香味便从锅里冒了出来,渐渐溢满了厨房。
“嗯,真香。”老头儿耸了耸鼻子,夸赞道。看着认真做事的林小竹,眼神越发温柔。
做完这些,林小竹也没歇着。淘米做饭,又用特意留出来的肉炒了一个肉香茄子,打了个青菜汤,对老头儿道:“那狮子头,要炖一个时辰才行。您要饿了,可以就着这两个菜先吃了饭,然后吃那道菜。”
说完又交代一直在一旁看她做菜的张东:“一个时辰后把汤上的油撇去一些,再把肉皮和青菜挑出来扔掉,然后改大火,放进我切好的白菜,等菜有七、八成熟,就可以出锅了。”
“是。”张东应了,又一脸兴奋地问林小竹,“我们平常逢年过节,也常做这道菜。只是大家总做不好,不是太硬太紧就是太柴,口感很不好。倒是街东头酒楼里的厨子做得好,我跟我堂哥去吃过一回,蟹鲜肉嫩,爽口软糯,一点也不腻口。不过那是人家赖以吃饭的手艺,我们都不好意思问。今天我看你做这道菜,跟我们的做法很不一样。没准跟王大厨做的一样好吃呢。”
林小竹听了,笑道:“估计你们一定是用刀把这肉剁得细细的,才会又硬又紧。其实这道菜的精髓,就是四个字——细切粗斩,肉要细切,最好是石榴丁,然后略微斩一下,造成了‘欲分不分,欲合不合’的距离,这样才能达到肉嫩软糯的口感。”
张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嘛,我们加进荸荠、莲藕,都达不到那样的效果。原来是切肉的方法不对。”
老头儿在一旁听得眼睛晶亮,拿了筷子把林小竹做的肉香茄子尝了尝,点点头,道:“丫头手艺不错。”又瞅着林小竹问,“你把人家大厨用来安身立命的法子就这样教了出去,就不怕他来找你麻烦?”
林小竹一愣,笑道:“我又不在这镇上酒楼做厨子,只是私下里把我做菜的心得跟张大哥说说,又没有坏了行规,他找我哪门子的麻烦?”
老头儿抚了抚胡子,点点头,又道:“但如果把这方子卖给其他酒楼,你不是可以赚些钱财了吗?”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四十四章 袁天野回来了
花钱如流水的老头儿也知道赚钱的门道?林小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我衣食无着急需用钱,自然会这么做。但我现在既没饿着,也没冷着,张大哥又不是外人,我自然不能藏私。再说,我一直认为,人既为万物之灵长,被上天赐予了品尝百味的舌头,消化荤素冷热的肠胃,比起那些茹毛饮血只知果腹、或只能食草、食肉的动物来说,已是万幸。就该以一颗感恩的心与同类共享美食才对。大家互相交流着烹饪技艺,共同提高水平,或许就能研造出更多的美食,让大家在有限的条件下享受到更多的美味,这才不辜负上天对人的厚待。”
看着老头儿望向自己那晶亮的眼睛和张东崇拜的眼神,林小竹感觉脸色有些发红。咳咳……好吧,她承认,她只是觉得自已就一水平较淡的业余厨师,所懂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秘技,因此也没有想过要把它当成宝贝卖给别人。如果知道这是秘方可以卖钱,她绝对不会就这么随便说出来。在温饱都没解决、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她的面前,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说起来未免可笑。
不过呢,刚才那番话,也确实出自她的真心。后世的人们,就是这么做的。网络上无数的菜谱,便是人们共享美食的明证。她也曾为古代人藏着掩着秘方,最后导致无数好技艺的失传而痛心疾首。所以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为刚才那番话尽一点微薄的力量,让古代的老百姓吃到更多更好的美食。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她并不认为这两者互相矛盾。
“想不到,我老头子在有生之年,能听到这样一番话。”身居高位、一辈子锦衣玉食的老头儿显然被她这番话深深打动了。他抚着胡子,满脸动容,“更想不到,这样的一番话,竟然是出自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之口,这让我等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呐……”
感叹到这里,他忽然将脸色一肃,正容道:“林小竹,跪下吧。”
“啊?”林小竹愣了愣,不知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刚才她那番话,貌似没有触犯皇权吧?
“薛老爷子,您别生气。小竹姑娘要是哪儿说的不对,您教训她就是。没有必要让她跪下吧?”张东连忙劝解。这一老一小的相处,他可都看在眼里。在他看来,薛老爷子虽然有钱,但在林小竹面前却连雇主都谈不上。林小竹之所以管他、帮他,完全是看在他可怜的份上。他没理由、也没权利拿这小姑娘来如此作贱。
“你想不想拜我为师?想拜的话,趁我现在还没改变主意,赶紧跪下吧。”老头儿没理张东,面色肃然却满眼慈祥地望着林小竹。
“拜师?您是说……”林小竹反应过来,不由满心欢喜,也不细问,直直地跪到地上,给老头儿磕了三个头,口里改称,“师父。”
“哈哈哈……”老头儿上前一步,扶起林小竹,“乖徒儿,起来吧。”看林小竹站了起来,他忽然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你什么都不问就磕了头,难道就不怕拜个教你做马桶的师父吗?”
“……做马桶?咳咳……”林小竹被口水呛着了,看着自己的老顽童师父满脸的无奈,“师父,做马桶也是一门手艺,好不好?”想拿这话来吓唬她,门儿都没有。
“不是吧?薛老爷子,您真要教小竹姑娘做马桶?”张东大惊。
“自然不是。”老头儿咳嗽两声,正容道,“林小竹,你听好了,你刚才所入的,是天下第一派。”
“天下第一派?这名字响亮。”林小竹赞道。
“那是。”老头儿一仰头,极为得意,“这名字好听吧?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
“……”林小竹望天。敢情这天下第一派,不是天下人封的,而是老头儿自己想出来的。好吧,反正她拜入老人门下,只想有空有机会,可以有借口去看看老头儿,以慰自己思念爷爷之情,并没有存着趋利之心。所以跟老头儿学什么,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问题。不过看老头儿这么爱吃,应该在美食上会有一定的造诣吧?
果然,老头儿接着道:“师父我呆在清溪镇上的这段时间,会传授你厨艺,丫头你可要认真学习。”
“是。”林小竹大喜。学习厨艺,自来是她的梦想。没想到在山庄没有现实,却意外地在这里拜了个师父。至于老头儿的言下之意,她也听明白了。即他并不会带她走,只在这里教她,之后两人或许便不再有瓜葛。对于这一点,她心里确实遗憾。但她原本就没有想过要老头儿替她赎身,带她走的奢望。所以倒也不觉失望。
看到林小竹目光清澈,满眼欢喜,并没有因自己不帮她赎身而沮丧,老头儿大为满意。这孩子,有善心,有仁心,做事认真,能坚持自己的原则。明知道自己身份不一般,但跟自己交往,又拜自己为师,都没有一点私心,没有一点不该有的想法。这样的孩子,很好很好。
更何况,老婆子死后,有多久没有人用那种唠叨责怪实则亲昵关切的口吻跟自己说话了?
想到这里,老头儿看向林小竹的目光越发的温柔和蔼。
“师父,我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有空。今天时辰晚了,我得走了,明日再来跟你学厨艺。”林小竹看看天色,取下围裙道。
“嗯,去吧。”老头儿摆摆手,又安慰林小竹,“你别担心,就算我的人找到我,我也会在这里呆一阵子的,不会忽然就不见了。”
“那太好了。”林小竹正担心这件事呢。听得这句话,放下心来。
匆匆回到山庄,刚进院子,正跟别人等着开饭的苏小舒就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她,将她往没人的角落里扯,悄声道:“公子回来了,以后你别回那么晚了。”
“公子回来了?”这消息对正为自己拜得师父要学厨艺而欢喜的林小竹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林小竹声音有些高,引得旁边的人向这边张望。苏小舒赶紧拉了她一下,道:“别嚷!你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呀!”
林小竹这才看向苏小舒,思忖着刚才几句话所蕴含的信息量。看苏小舒这样子,袁天野回来的这个消息,应该是苏小舒私下里打听到的了。那么,为什么别人不知道,而单单她知道?而且……听她刚才的口吻,莫非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是去清溪镇了?
看到林小竹眼里那一抹思量、警惕而又有些防犯的眼神,苏小舒心里隐隐的不舒服,她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反正这事我告诉你了,要怎么做你看着办吧。”
“小舒,好姐姐,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为我好。”林小竹赶紧上前,拽住苏小舒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了摇。
对苏小舒的身份,她自是怀疑过。照袁天野那小狐狸的做事风格,绝对会在她们之间安插卧底。这样做的目的,除了可以很快摸清楚她们这些人的性格、秉性,还可以掌控她们的动向。但两人相处时,是真心还是假意,林小竹还是能感受得出来的。苏小舒,绝对是真心地对自己好。现在又她冒着风险来劝自己,这份情,她得领。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四十五章 一切照常
果然,刚吃过晚饭,袁十的声音便又在院子里响起来了:“林小竹在吗?公子叫你去。”
林小竹在苏小舒担忧的目光里跑了出去,跟在袁十后面,往袁天野的院子里去。面上虽然一如既往的镇定自如,还时不时地跟袁十瞎扯两句,但那“砰砰”直跳的心,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虽然早已想得明白,心里也有了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担心,不知袁天野是否发现了她去清溪镇的事,知道了又会如何处置她。
一路地宽慰调整自己,到得袁天野的院子时,林小竹已镇定下来了。反正缩头伸头都是一刀,紧张有什么用?大不了不在这里混了就是。
袁天野今天跟往日不同,身上穿了一身藏青色锦袍,袍服的边沿和袖口用金丝线绣着云纹图案,更衬得他皮肤白皙,愈显俊美。只不过这样一身漂亮的袍服,仍掩不住他脸上深深的疲倦。
“林小竹见过公子。”
听到林小竹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林小竹,嘴角翘了翘,道:“近来过得可好?”
“回公子,小竹过得挺好。”林小竹从从容容地答话,老老实实地垂着眼眸,不与他对视。
静静地凝望了林小竹一会儿,见她站在自己面前仍泰然自若,袁天野赞许的暗自点头,开口道:“上一次,我说过,要罚你每日晚饭后到这院子里来提水。那么从现在起,便干活吧。”说完也不转身,只往肩上指了指他自己的身后,“那里有两个水缸,你把它们打满水,就可以回去了。”
林小竹顺着他的手往那边看去。这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气。袁天野所住的正房门前,摆放着两个大缸,这水缸足能到她胸前,在这里虽然看不清里面的直径有多大,但从这儿望去,也能看得出绝对不会小了。要把这两个大水缸打满水,估计她这腰啊,手臂啊,明天就抬不起来了。
“要是打不满呢?”林小竹苦了脸,看着袁天野。如果扮可怜能减少一点任务量,她不介意在袁天野面前多装几下。
“打不满,不许睡觉。”袁天野却不为所动。
“那要打几天?”
袁天野想了想:“一个来月吧。”
“不是吧?”林小竹叫了起来。
她怀疑地看着袁天野。这家伙,不会是因为去清溪镇的事,变相地惩罚她吧?可是,如果真是因为去清溪镇,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又太轻了呢?再说,打水的事,他走之前就已说过。那个时候,他总不能预见到后来发生的事吧?看来,还是因为帮吴彩云求情的事。
不管怎么样,林小竹原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去清溪镇的事,他或是不知道,或是不追究,如此甚好。不过,话虽如此,讨价还价的事还是要做的:“我可以要求只打满一个水缸吗?”
“不行。”
林小竹的目光变得哀怨:“吴彩云犯了那么大的错,也只打二十板子,还被允许在床上躺了五天。可我不过是应公子的要求,回答了公子的问题而已。公子答应小竹不追究了的,为何还要惩罚得如此之重?小竹不服!”
“这是命令,没得商量。”袁天野目光仍很平和,但嘴里吐出来的词,却硬邦邦的,掷地有声。
道理说不通,小命又捏在人家手里,干干活而已,又死不了人。再说,如果真是为了去清溪镇的事,这样的惩罚算得轻的了。林小竹安慰着自己,认命地走过去,提起了放在井边的桶。
这里从井里打水的方法极原始,就只用麻绳系住木桶的提手,然后吊到井里,一甩绳子,让桶在井里打个跟斗,将水装满,再用手劲一节一节地收缩麻绳,把桶提起来,所以特别费劲。不像别的地方,用的是车轱辘,摇一摇就把水打上来了。
木桶本来就重,林小竹长得又瘦小,以她的力气就只能提上半桶水。不过这一阵被派去冲沐室、茅厕,每天要提上六、七桶水,臂力倒是变大了一些,现在可以提大半桶了。
艰难地从井里打起着水,再艰难地走上十步,提着桶举到水缸边沿,将水倒进去,林小竹哀怨地伸头往里看了一眼,只见那桶水似乎还没把缸底润湿。
而袁天野早已让袁十把椅子转了个方向,手里拿着茶杯,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正悠闲地泡着茶,一边喝茶一边监督她干活。
百忙之中瞥见此情景,林小竹刚刚平静的心又变得愤愤不平起来。让她这瘦弱的小女孩儿在这儿打水,两个长得牛高马大的男人却袖手旁观,其中那叫袁扒皮的还悠闲地坐在那里把她当成一道风景来欣赏,天理何在啊啊啊~~
也不知那万恶的地主老财袁扒皮,要她打这么两大缸水来干什么!
提了十桶水,终于把一个大缸装满了。林小竹喘着粗气靠在水缸旁,揉了揉她的小胳膊小腰。幸亏有了二十来天冲沐室茅厕的锻练,否则只这一个缸,就可以把她累趴下了。
好不容易又提了十桶水,把另一口缸装满,林小竹感觉胳膊不是自己的了。那个腰啊,胀痛得快要直不起来了。她扶着腰,也不行礼了,有气无力地跟袁天野告了一声退,便慢慢踱出了院子。
袁天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一直挂在嘴边让林小竹恨得牙痒痒的那弧笑容慢慢敛了起来,吩咐道:“把水放了吧。”
“是。”袁十应了一声,走到缸边,从外面将塞在底下的塞子抽出来,缸里的水便缓缓从缸里流了出来,直接流入小溪里。
看着缸里的水慢慢少了下去,袁十低声道:“公子,那条道……您不封起来?”
袁天野瞥了袁十一眼:“怎么?你怕我处置这林小竹?”
“不,不,属下不敢。”袁十慌忙解释,“属下只是……只是觉得,这事也不怪林小竹。她便是去了清溪镇,也没有逃跑不是?”在袁天野的凝视中,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额上慢慢渗出汗来。公子虽然宽厚,但极有原则性。有些事情,不是他能置喙的。
见袁十目光清澈,半没有参杂别的情愫,袁天野这才收回目光。想起林小竹那一声“兔死狐悲”,他沉默良久,这才高声道:“袁成。”
“属下在。”袁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