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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味记 坐酌泠泠水第3部分阅读

      知味记 坐酌泠泠水 作者: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十章 离开

    “阿威,笔墨伺候。”少年在一旁,淡然开口。

    “是。”阿威应了一声,从他背着的包袱里拿出笔墨砚来,又让旁边的村民去弄了点水来,磨了墨,将笔蘸好,递给少年。少年从山羊胡子手里拿过契约,又看了林小竹一眼,问道:“林小竹?”

    “是。”林小竹答道。

    少年提笔在一份契约上写下几个字,递给林小竹;紧接着又问里正的儿子:“姓名。”

    里正的儿子却不作声,里正赶紧地一旁答道:“夏山。”少年便又提笔在契约上将名字写上,然后将笔一搁,抬起眼来看着林小竹。

    林小竹拿着手里的契约,咬着嘴唇,直直地看着少年。两个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电光火石之间,弥漫出硝烟的味道。

    林小竹的嘴角忽然轻轻一扬,收回目光,走到桌旁,在打开的一盒印泥上按了一下,便想往手里的契约上印下去。

    “且慢。”少年的声音终于不再像原先那么淡然,急促里带着一丝恼意。他向里正示意了一下:“将契约互换一下。”

    “啊?”里正似乎没见懂少年的话,一脸的茫然。

    山羊胡子却是听懂了,赶紧收回两人的契约,看了一下,见林小竹手里拿着的,是夏山的契约;而里正手上的,却是林小竹地卖身契,不由得抬起头来,不解地望了少年一眼。再将两份契约对调一下,递回给他们。

    林小竹接过山羊胡子递过来的契约,按了一个手印,在心里重重在叹了一口气。如果少年真能让她在夏山那份卖身契上按手印,那是多么好的事啊?不过以那只小狐狸的精明,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发生呢?唉,可惜了!

    “呐,这二百五十文,你收好了。”山羊胡子让旁边的一个大汉拿出一个口袋,从里面数了二百五十文钱,用一个灰色的小布口袋装好,递给林小竹。二百五十枚铜钱,倒是挺沉。林小竹接过时,便是作了心里准备,手还是不由得往下坠了一下,引得围观的村民一阵惊呼。

    秦氏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小竹的手,脸上露出愤恨的神色。然而看阿威一直用铜铃一般的眼睛瞪着自己,便不敢再作声,也不敢动弹。她知道这些人说要将她扔沟里,那真有可能说到做到,也知道村里人没人会帮她。她如果再敢说话,不光阻止不了林小竹,自己还得吃亏。所以在林小竹说钱不能给她之后,她便偷偷叫夏春燕回家去叫夏大柱。此时,估计夏大柱也快要到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转头张望了一下,却不曾看到自己想要的身影。

    看着钱袋放入了林小竹的怀里,秦氏心里异常焦急,脑袋里正急速想着法子时,却在人群的议论声中隐隐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爹,您快点。”

    秦氏大喜,忙向人群道:“大家让让,大家让让,小竹的舅舅来了,这卖不卖的,他说话最算数。”

    夏大柱又懒又好赌,但人不糊涂。再说,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娃自卖自身,这事总有些怪异。所以听得秦氏这话,再加上夏春燕也在喊,人群倒是让出了一条道。

    “小竹。”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挤了进来,唤了一声,眼睛看着林小竹,嘴角嚅嚅,却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出口。

    “舅舅,您来了?”林小竹却不慌不忙地将钱妥善地放地了怀里,这才转过身来,冲着夏大柱一笑。

    “小竹,你这是……”夏大柱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小竹。

    “舅舅,我以后不会让你为难了。我要跟这些人出山去。以后赚了钱,我会回来看您的。”林小竹看着这山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大眼睛里慢慢浮起了雾气。

    她知道,夏大柱原来没那么爱赌的,也没那么懒。但自从他把自己领回家后,秦氏一天到晚的唠叨,摔盆子打碗,没一天安生。夏大柱不愿让自己孤苦无依,又不能将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媳妇赶回娘家去,只得忍着。忍不了了,就出去赌钱,以舒缓一下心情。一来二去的就上了瘾。

    现在,她离开这个家,秦氏的不满就会平息下来,两口子就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了吧?她这个舅舅,还是真心疼爱她的,她来到这古代,没有被秦氏赶出家门,被饿死冻死,也没被山里的野兽叨走,全是因为这个舅舅的缘故。她真心希望舅舅的日子好过一些。

    “小竹,舅舅没本事,没能好好照顾你。”夏大柱伸出手来,抚了一下林小竹的头。说完转向山羊胡子,“嗵”地跪在了地上:“这孩子可怜,受了许多苦,还请老爷好好对待小竹。”

    看到夏大柱这样,少年和山羊胡子的眼里柔和了许多。山羊胡子上前扶起夏大柱,温言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大柱,那卖身钱在小竹身上呢,你赶紧问她要。这么个小孩子,身上带那么多钱,可不安全。哪时被人害了性命都不知道,赶紧拿过来吧。你可是欠了不少赌债。”秦氏一看夏大柱根本没提钱的事,顿时急了,赶紧走到他身边,不停地催促。

    林小竹听了秦氏这话,抬起眼眸,望向夏大柱。

    夏大柱却不理秦氏,只对着林小竹一笑:“去吧。将钱放好,别让人看见了。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听得这话,林小竹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从怀里掏出钱袋,数了五十文出来,递给夏大柱:“舅舅,这些钱,您拿去还债吧。往后,别再去赌了。”

    “小竹。”夏大柱嘴唇抖动着,却没有伸手去接林小竹递过来的钱。

    “给我吧。”秦氏生怕夏大柱说出推辞的话来,一把将钱抢了过去。

    林小竹也不在意。只跪了下来,给夏大柱磕了三个头。然后又转向众人,向柳婶和花婶她们磕了三个头,走上前去抱了抱流着泪的柳婶,将刚才偷偷拽在手里的十文钱塞给她。然后转过身来对少年道:“走吧。”她身无长物,还有一套衣服比身上这套还要破烂,估计跟少年出去也穿不着它了,干脆连收拾行李都免了。

    在夏大柱到来的时候,少年就回过头去,轻轻吩咐了身后的一位大汉几句,那大汉看了林小竹一眼,便闪身出了人群,找到外围的一个满脸精明的十六、七岁的小伙子,给了他一把铜钱,交待了他几句。那小伙子便钻入了人群。

    见林小竹处理好了自己的事,而夏山早已在一旁伺候好了,少年似乎忘掉了自己派了一个人出去,施施然站起身来,抬脚便往外走。桌上笔墨早已被那些大汉收拾好了,少年这一起身,大家转身就跟上,朝村外走去。

    林小竹跟着刚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秦氏的声音:“小竹。”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十一章 汇合

    林小竹顿了顿,还是转过了身去,看向走到近前的秦氏。

    “你……一路走好。好好照顾自己。舅母脾气躁,别记恨。”秦氏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小竹。这孩子,来到她家半年。这半年,她无时无刻不嫌弃着这孩子。可这回真走了,她忽然觉得有些舍不得。

    “嗯。”林小竹看了夏春燕一眼,见她眼里全是嫉妒和恨意,轻轻地应了一声,转身小跑几步,跟上了走在最后面的夏山。

    夏山转头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脸去,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

    昨天夏天救了她,今天两人又被卖到同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了,算是命运相连;而且这家伙还壮实,没准哪时候就能关照到她,所以林小竹决定事先做好感情投资工作,转过头来唤了一声“夏山哥哥”,还附赠一个甜美的笑容。

    夏山看到这个笑容,仿佛愣了一下,继而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不再看林小竹。

    咦,还挺酷!林小竹扬起眉毛,撇了撇嘴。夏山接下来闷头赶路,理也不理林小竹。

    一直翻了半个山头,被少年派出的那个大汉这才赶了上来,凑在少年耳边轻轻说了一阵,少年点点头,将目光放在林小竹身上看了几眼,捂着嘴轻轻咳了起来。

    “公子,要不,让他们背着您走吧。”山羊胡子担忧地看着少年。

    “不用。”少年摆摆手,继续赶路。他身体单薄,还时不时地咳几声,体力却是很好,爬山如履平地,一点也不比那些大汉差,显然也是个练过武功的。而夏山像个牛犊子,身体壮实,平时也是上山惯了的,跟起来倒不觉吃力。只有林小竹,虽说平时砍柴、洗衣做过不少事,但要说拼力气,她却连人家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再加上身上带的那两百枚铜钱,虽说刚开始时并不觉得重,可到现在,她感觉一根稻草都把她压跨。只跟着他们翻了一座山,便已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淋漓。

    “歇一会儿吧。”少年转过头来看了看林小竹,开口道。

    “公子,要是在天黑前赶不到山坳,在这里过夜怕是不安全。再说,您要不到那里,他们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到时还得派人出来找咱们。”山羊胡子道。

    少年望了望前面的那座山峰,再看了林小竹一眼,对阿威道:“你背她一程。”

    “不用不用不用。”林小竹连连摆手,对少年道,“我能走。”她今年十二岁了,虽说长得瘦小,却也有七、八十斤。背着她爬山,那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再说,她的心理年龄也有二十好几岁呢,让一个陌生的大男人背着,实在是别扭。

    少年看了林小竹一眼,打量了她几眼:“你的钱呢?”照理说,两百枚铜钱,带在身上跑动的时候,总会有响声,但林小竹身上并无多余的东西,也没听到铜钱叮当响。

    “干什么?”林小竹警惕起来。那可是她的卖身钱啊,出山后或逃跑,或往后赎身,那可就是本儿,安身立命的东西。

    看着林小竹像小兽一般警惕地眼神,少年挑了一下眉:“让阿威帮你拿着那铜钱,你会轻松些。”

    “不要。”林小竹将肚子一捂。

    少年看了她那胀鼓鼓的腰带一眼,扬了一下眉毛,转头继续往前走,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接下来又翻了一座山。林小竹原本就没吃饱饭,此时体力透支,走路的两条腿直颤抖。但她咬着牙,硬是坚持着,没落下半步。少年和山羊胡子看在眼里,暗暗直点头。虽说资质重要,但如果资质好,却没有毅力,吃不了苦,再好的资质也是白搭;相反,像林小竹这样的孩子,有这样一股拼劲和韧劲,那真是没有做不到的事。

    “来,把这个吃下去。”少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丸药,递给林小竹。

    见山羊胡子一脸的吃惊,看着少年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劝阻却又不敢的样子,林小竹便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东西,手里虽接了过来,却抬起眼睛看着少年:“这是什么?”

    “补药,补充体力的,吃了吧。会让你好过一些。”少年说完,又从阿威身上取下了一个葫芦,递给林小竹。

    林小竹本欲不要,但想想如果因自己的缘故,耽误大家的行程,让大家天黑前赶不到地方,在山林里经受危险,那样的后果更加不妥。她便不再推辞,冲少年一笑:“谢谢。”一仰脖子,将药服下。

    果然,服下这颗药不久,她的腹部下面便有一股热热的感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让她感觉肚子也不饿了,腿也有劲了,终于支撑着在天黑之前,翻过了三座大山,到达了他们要到的地方——一处山坳。

    他们只走下山坡,远远地就听到有人叫:“公子,你们可回来了,担心死属下了。”紧接着,一群人迎了上来。

    林小竹这才看清楚,这些人身上都穿着华丽的衣衫,后面还站着一群大汉,一起足有十来个人。再往前走,在山坳的草地上,则站着二、三十个跟她一般大小的孩子,男女都有,不过男孩子占的比例大一些。大家手里都拿着枯枝,站在那里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少年,目光都有些呆愣。

    “都把柴放下,到这里来,给公子行个礼。从此以后,公子就是你们的主子。”一个华服男子走到草地中央,大声道。

    孩子们都放下柴聚拢过来,学着那男子的动作,参差不齐地跪了下去,给少年磕了个头。林小竹站在少年的身后,装着跟对面那些不是一伙的,没有动弹。到了古代,饥寒交迫过。现在身卖自身为奴,她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在以后的生活中,还能拥有以往的尊严,跟她的主子讲什么“人人平等”,保持得住膝盖与腰背的挺直。她只是不想太引人注意。刚才为了能跟这些人出山,她没办法才表现得很机灵。可现在目的既已达到,就应该慢慢的藏拙,表现得笨一点比较好。只有不引人注意,她才能找机会逃掉。再说,情况未明,还不知道这些人买他们来干什么。太过出挑不是好事,说不定会死得更快。

    当然,如果夏山要出去下跪,她是得跟着出去的。想到这里,她用余光看了看夏山。

    夏山看着那些明显跟自己一样刚刚买来的孩子下跪,神情很是犹豫,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做才恰当。可当他转头看到林小竹一动不动时,抿了抿嘴,也没动弹。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十二章 分饼

    “都起来吧。”少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清越的声音里也没多一份威严。但就这般淡然自若的气度,便显出大家子的风范,让这些跟他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孩子们生出自惭形秽的羞愧来,便是不懂规矩一时也没敢立刻就爬起来。

    “谢公子。”华服男子做着示范,再往地上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

    有机灵的孩子照着做了,愚笨一些的看同伴做了,也乱纷纷地照着做了,七嘴八舌地喊着“谢公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见少年微微颔首,华服男子这才转身,对着孩子们道:“好了,将柴捡好,分四堆把火生起来。”

    这回林小竹没有再脱离集体。她拽了夏山一把,跟着大家进了旁边的林子,捡了些枯枝抱到那边去。这时早已在上风口生起了一堆火,少年坐在火旁,听着那些华服男子向他说着什么。而山羊胡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小铁锅,到山涧里洗净装了水,挂在树叉上放到火上烧起水来。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捡了一大堆柴。在华服男子的指挥下,又升起了三堆火。孩子们被安排坐在了远少年比较远的两堆火旁。

    “好了,吃饭了。”另有一男子手里拎了一个布袋,对大家晃了晃,然后将它扔到旁边的草丛里,转身就走。大家走了一天的路,中午就得吃了大汉们分的一块饼,又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此刻一见到有吃的,哪里还把刚才的拘谨放在心上?立刻如饿狼一般向布袋扑过去。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讲客气的时候。所以林小竹听得那男子一喊,也顾不得夏山是什么反应,拉着他往前挤了几步。可她人长得瘦小,又是个女孩子,没二两力气,动作也没那么野蛮。就算是提前有了准备,大家一拥而上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踉跄被挤到了一边,差点出现踩踏事件,布袋边沿都没摸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大家举着大饼从里面挤出来。好在夏山人还不笨,被她拉着向前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人又长得牛高马大,终于抢到了四个大饼,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虽然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欠扁,却递了两个饼给林小竹:“吃吧。”

    “谢谢夏山哥哥。”林小竹满面笑容地道谢。她就知道这小子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夏山还是仿佛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吃着饼,却一直站在林小竹身边,不再离开。

    林小竹也啃了一口大饼,一面四处张望。她很担忧这是生存法则之一,那些人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来进行优胜劣汰。如果以后每餐都如此,她人小力气小,要想不依靠夏山而抢到饼吃,绝对不可能。今天这样,那是一定会有人多吃多占,有人要挨饿肚子的。

    果然。在离他们不远处,一个长得壮壮的足有一米八的小子,手里拿着五个大饼,一脸幸福地猛啃;还几个人手里拿着四个、三个饼的。而另有四个瘦小的孩子,一边揉着被撞疼的手臂腿肢,一边看着空空如也的布袋,急得哭了起来。

    林小竹皱起了眉头,转过头去看少年和大汉他们。只见山羊胡子不见了踪影,而少年还在跟旁边的华服男子说话,大汉们则自顾自地啃着大饼,根本没人往这边看。

    真没人看吗?她却不相信。张望了半天,她终于在附近的一棵树上发现了一抹衣角。

    林小竹心里一动。看来这不是什么优胜劣汰,而是想通过这一张饼来做面试。那人之所以不把这些饼分发,而是任其哄抢,就是想要看看他们这些人的表现。现在,有哪些人凭着本事或关系吃上了饼,哪些没有;哪些人拿了饼分给了别人,哪些人只拿了自己份内的饼,哪些多吃多占;哪些人多拿了理所当然,哪些人心里有愧;哪些人袖手旁观,哪些人会执言仗义……这张饼就像一面镜子,能把人的能力与品行照得清清楚楚。

    想到这里,林小竹张嘴咬了一口饼,继而惬意地微眯了眯眼睛。到这来半年了,她除了整日吃糠咽菜,还真没吃过正经的粮食。这张饼虽然只是用高梁面做的,只放了一点点盐,为了能保存的时间久一些,烙得很干很硬。但吃到她的嘴里,却不亚于山珍海味。

    “喂,这饼你拿那么多,他们就没得吃了。这是公子分给大伙儿吃的,凭什么别人一个都没有,你却拿那么多?”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林小竹抬起眼睛,看了过去。却是一个高高壮壮浓眉大眼的少年,看样子就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他瞪着壮小子,满脸的愤愤不平。

    壮小子惊讶地顿住塞得鼓鼓地腮帮,看着眼前质问自己的人。再扫了大家一眼,看到大家都在望着他,再回味了一下面前这小子所说的话,顿时涨红了脸。他长得壮,饭量大。平时在家里整日挨饿肚子,今日好不容易抢了五个大饼,眼看就实现了能吃饱饭的愿望,却没想到有人说他多吃多占。

    但这饼,他是万万不想让的。动了动腮帮,艰难地把饼咽了下去,他瞪了面前的人一眼:“我又没抢你的饼吃,关你啥事?你要可怜他们,你把你的饼分给他们吃不就行了?”

    “我……”正义使者被这话呛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他很快沉住了气,道:“你要不把多拿的饼让出来,我就去告诉主子,让你一个饼也没得吃。”

    壮小子回头看了那边一眼,似乎有些怕了。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个饼来,道:“我饭量大,最多让一个。”

    饼并不止一人两个,只要这刺头肯拿一个出来,事情就好办了。正义使者也不再逼他,接过那个饼,递给了没有抢到的。正准备去找其他人说服教育,却不用他再说话,那些人纷纷把自己多拿的饼递给了没抢到饼的。一场风波平息下来。

    林小竹笑了一下。

    这位正义使者没有先不先就去告状,而是想办法在私下里解决,这说明他是一个极聪明的人,懂得权衡利弊——如果他去告状,事情虽然能得到解决,那些没饼吃的孩子也会感激他。但壮小子们受了罚,自然会恨他;而大多数孩子也会觉得他是叛徒。毕竟大家都是山里出来的,又都卖身为奴,这矛盾也就算是人民内部矛盾。先不先就嚷嚷出去,这跟卖友求荣没什么区别。现在他这样解决,大家都会觉得他又聪明又正义。可以说,他获得了大家、甚至包括壮小子们的尊敬。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十三章 雉鸡粥

    这一场风波平息,大家不再说话,认真地吃着饼,如果渴了就自己到山涧去喝溪水。太阳的余辉恋恋不舍地一步步往下挪,最后终于只余了一抹灰白在天际。秋风吹来,吹得树丛“沙沙”地作响,火堆的烟也四处飘散。家已经回不去,前途一片渺茫,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便是林小竹也有些想念舅舅那并不温暖的家了。

    正怔神间,林小竹忽然感觉到有一束目光正打量自己,她抬起头,正对上隔着两人的一个女孩儿的目光。这群孩子加她在内只有五个女孩儿,而打量她的这个,瓜子脸,杏眼娥眉,雪嫩肌肤,倒是这群女孩子里个子最高挑,也是长得最为明艳动人。她一直跟在正义使者的身边,看来跟他是一个村里出来的。

    虽然不太喜欢她肆无忌惮打量自己的目光,林小竹还是冲着她友好地笑了一笑。

    那女孩儿被她这一笑惹得愣了愣,继而也笑了起来,开口道:“你叫什么?我叫吴彩云。”又指着旁边的正义使者,很得意地道,“这是我堂哥吴平强。”

    吴平强闻言,转过头来很礼貌地对着林小竹笑了笑,笑容有些羞涩,让林小竹对他大有好感。

    “我叫林小竹,这是跟我一个村的夏山。”来而无往非礼也,林小竹介绍自己的同时,也介绍了夏山一番。

    吴彩云打量了一下夏山,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堂兄,满眼的得意。

    夏山听到自己的名字,只转过脸来扫了那兄妹俩一眼,便转过了头去。

    吴彩云被无视了,心里有些生恼,撇了撇嘴道:“你这位同村好像不愿意跟我们说话呢。”

    林小竹歉意地笑笑:“夏山哥就是这个性子,并不是特意轻慢你们。他其实人很好的。”

    夏山跟没听到她们说的话一般,只管对着那堆火发呆。

    吴彩云张嘴正要说话,忽听一个男孩儿叫了起来:“咦,什么香味?”

    一阵风飘来,带来了一股米粥的清香,里面还夹杂着肉香。孩子们耸动起来,纷纷站起来朝少年那边张望。看到山羊胡子在一口锅前忙来忙去,那锅里冒出的热气往这边一飘,香气更为浓郁。

    “好像是用大米煮的粥。”有吃过的人答道,咽喉处发出很响的吞咽声。

    “还有肉。”有人补充,也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这些孩子都长在深山里,性子爽直,也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欲望。被这香味馋着,再听这么一说,响亮地吞咽声此起彼伏。

    那少年咳嗽,身体似乎不大好,又是个贵公子,山羊胡子煮些粥给他吃太为正常。林小竹眼睛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就仍坐在那里,继续咬着自己那干干的大饼。不过是一碗肉粥,算不得好东西。总有一天,她林小竹要摆脱自己这奴仆身份,吃上这天下最美味的食物,过上自己最想要的富贵闲人的生活。

    夏山虽然生性沉默,但也有少年人的好奇心。这回没有漠然在坐在那里不动,倒也跟那些孩子们一样,站起来好奇地张望了一下,这才坐回原处。看到林小竹啃着大饼一动不动,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但林小竹此时却没有心思研究他想说什么了。她耸了耸鼻子,微皱着眉头思忖起来。她捡得的这身体,味觉敏锐,记忆力也不是一般的好。再加上她前世本就是一个吃货,所以在这半年里凡是她吃过、煮过的东西,其香味和滋味都会牢牢的印在记忆里,不会忘记。

    这个粥,除了放了大米,还应该是放了雉鸡肉。

    这雉鸡她曾猎过两只,采用猎人叔叔教的办法,下一个连着树枝的活套,再撒一把浑了盐的粮食到活套前面,那雉鸡飞来想要吃食,踏中机关,活套就立刻套住它的脖子,将它悬挂到树枝上。

    苦于没有锅,平时猎到的猎物她都是用来烧烤。但其中有一只雉鸡刚被套上不久她就正好到了山上。当时便觉得用来烧烤太为浪费,她太想念那鸡汤的味道了,所以就想了一个办法,到家里翻了一个被秦氏扔在角落里的泡菜坛子,洗净后也不放水,将雉鸡放了血拔了毛,处理干净后就直接整个的放到坛子里,撒上调料和盐,用竹叶盖住坛口,再用黄泥封住,埋到火堆里去。过得一个多时辰取出来,打开坛口,雉鸡已经酥烂,浸泡在从鸡肉里渗出来的浓汤里。那红腹雉鸡本就生长在山地上,嗜食竹笋,肉质鲜嫩,还带着竹笋的清香,再加上封坛口用的竹叶,原汁原味的烹饪手法,清新的竹香与浓郁嫩滑的肉香融合在一起,那鲜美的滋味吃过之后,足足有半个多月她都还觉得齿颊留香。可遗憾的是后来她再也没有猎到雉鸡。用兔子如法炮制过一回,却因兔子膻味较重,味道远远不如雉鸡来得好。

    “你说以后我们也能吃到这样的米粥吗?”耳边清脆的声音将林小竹从美味中唤醒。她转过脸,正对上吴彩云那不满的杏眼。

    “应该可以吧。”林小竹笑笑,站了起来,朝那边走去。她无暇跟吴彩云多说,刚才引起她注意的,可不是那雉鸡的香味。

    “喂,你干嘛去?”吴彩云追上两步。刚才大家兴致勃勃引颈张望的时候,这林小竹却稳稳地坐在那里,显得她是那么的沉稳那么的与众不同,这让一向在村里最为出众的吴彩云不甚高兴。这会儿见她竟然不理自己,起身往主子那边去,吴彩云不由得更为不喜。她脚步顿了顿,立刻紧赶几步追上了林小竹。那位少年主子,虽然穿着不华贵,但长得真的很好看。被他气势所压,两人又不熟悉,吴彩云不敢造次。现在林小竹都敢往他身边凑,自己自然要跟着过去。

    林小竹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已没空回头去看是谁跟上来了。她看到山羊胡子递了一个镶金边的镂花银碗给少年,碗里热气腾腾,里面装的自然是那雉鸡梗米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那些孩子见林小竹如此大胆,竟然敢往主子那里去,纷纷瞪大了眼睛,悄声议论:“她这是干嘛?莫不是她想问主子要粥吃?”

    “那粥是主子吃的,怎么可能给她吃?”

    “刚才见她坐在那里不动,还以为她不嘴馋,却原来是馋得太厉害了,竟然敢问主子要粥喝!”

    吴平强用手肘拐了拐夏山:“喂,你同村的那位往那边去了,她想干嘛?”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十四章 假八角

    林小竹的动作丝毫没有预兆,抬脚就往那边走,所以夏山虽然坐在她身边,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其实就算反应过来他也没有要阻止的理由。怔怔地看着林小竹往那边去,夏山看了吴平强一眼,闷声道:“不知道。”心里莫名的有些不高兴。

    大汉们见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径自往主子那边走,虽然有些诧异,倒不像孩子们那般没规矩,仍坐在那里吃着饼,但注意力却在林小竹和吴彩云身上。

    这边有异样,作为林小竹目的地的那一边自然不会没有察觉。袁天野抬起头看,朝这边看了一眼,看到是林小竹带着一个女子朝他这边走来,眼里闪过一抹兴致。

    袁天野对林小竹的态度,山羊胡子袁林清楚得很,连精气丹都给她吃了一粒,这会儿有什么请求自然不会不理,当下伸手将刚刚递过去的粥碗重新又接回自己手上。倒是一名华服男子不明就里,觉得林小竹和吴彩云这行为太不合规矩,站起来在半路将她们拦住,沉声道:“何事?”

    林小竹见袁天野手里的粥碗又递了回去,松了一口气,停住脚步微垂着眼眸道:“九月里,在阴湿沟谷旁的疏林里,生长着一种叫莽草的植物,长出来的果实跟八角极为相像,但此物有毒,误食会让人恶心、呕吐、腹泻、头痛,甚至昏迷、死亡。”

    她这话声音不大,但听到众人的耳里不啻于一声惊雷,除孩子们那边外,这两堆火旁众人俱都静了下来,只把惊疑的目光向袁林看去。大管事袁林对公子向来忠心,极得公子重用,今晚公子的吃食便是由他独自经手,不曾假手于人。林小竹这话,莫不是说袁林在粥里用了这莽草?

    袁林的手抖了一下,脸上骤然变色,看向林小竹的眼睛猛地一缩,继而急急转向袁天野,张嘴欲要解释。

    袁天野举起手来,对他轻轻摇了一下手指,眼睛却牢牢地盯着垂眸而立的林小竹,一瞬不瞬。俊美的五官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立体,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比白日更为深邃,如一口深潭一眼望不见底,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袁林心里惴惴不安。公子年纪虽小,可他心里的想法,很少有人看透。他现在不让自己出声解释,到底是信自己还是不信自己?

    孩子们看这些人神情不对,虽然还不太明白林小竹话的意思,却也不敢再说话。声音一停,四野俱静,只余下“噼啪”作声的烧柴声和风吹树叶的声音。

    站在低气压中心的吴彩云,由可以接近俊美公子的满心欢喜,变成了张惶惊恐。一张艳丽的小脸变得煞白,两手慌张得不知往哪儿放,两条腿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林小竹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任由袁天野盯着自己。在签卖身契的时候,袁天野就曾试探过她,这说明他心里对她极为怀疑。如果自己从此之后融入孩子们的队伍里,不再冒头,可能他就会把她忘记,不再注意到她,这种做法对她最为有利。可今晚这状况,却是无奈。那味道她没闻出来倒也罢了;一旦闻了出来,她又怎能见死不救?就算他吃的量少,死不了人,但这少年一路对她多有照拂,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中毒而不吱声?她知道这番话一说,袁林定会对她不满,袁天野对她的怀疑也会加重。但人活于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罢了。话既说出口,她便也没有什么不安的。

    看着在自己的逼视下仍镇定自若的林小竹,袁天野的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他轻笑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这碗粥里,就放着那什么莽草?”

    “村里曾有人吃过这莽草,差点丧命,故而我对这东西记忆最深。八角的角为八瓣,可此物却在八瓣以上,角瓣像鹰嘴一样钩起;它的香味与八角不同,有一种像柚叶、樟脑和松针一样的气味。如果用舌头舔一舔,会有麻嘴的感觉。”既然出了头,林小竹也不打怵,条理清晰地把话说清楚,“这东西跟八角长得极为相似,如果不是知道此物,极容易将它误认成八角。”

    袁天野看着林小竹,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一直深入到了眼底里。而众华服男子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凝重。

    这小丫头,很不简单。她话里的意思,便是那些孩子都能听得懂。然而她的话语,却一个字也不肯落到实处,字字都在客观叙述这叫莽草的植物。至于这粥里到底放了莽草没有,放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是它有毒,是不是误认成了八角,那都是你们的理解,你们自己要追查的事,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林小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前世受了二十多年的教育,说话做事方式,都已深入到了骨髓里,便是换了一个身体也无法抹掉。原来在村里跟人说话时,大家没甚见识,只觉得她聪明,不会想那么多。现在跟袁天野这种读过书的小狐狸打交道,要想不露出马脚,实在是不可能。在卖身的那一场较量中她就已被人看透,现在既然站了出来,又怎能掩饰得了?要是顺着那小狐狸的话说下去,一定会被他带到沟里。倒不如光棍一点,把自己的真性情表现出来。反正她有一个出色的爷爷,说话条理清晰一些,思维慎密一些,也很正常嘛。

    “那你过来帮看一看,这粥里放的是不是莽草?”袁天野还算厚道,没有再逼她,将锋芒收了起来。

    “是。”林小竹走上前去,拿起袁林做的简单竹勺在锅里搅了搅,不一会儿,就挑出了一颗棕褐色的东西,放到手掌里看了看,也不说话,直接递给了袁天野。

    “一、二、三……”袁天野将那颗疑似莽草的角数了一遍,结果数出了十个角来。又放到嘴里尝了尝,果然感觉到舌尖有些麻麻的感觉。他将莽草递给了袁林,道:“在哪摘的?”

    “回公子,在山涧旁边。”袁林见问,松了一口气,一甩长袍跪了下去,满脸的羞愧,“小人想着那雉鸡虽好,但如果放些调料,或许味道更佳。出来匆忙,除了盐,小人并未带着别的调料。见山涧旁有这东西,便以为是八角。小人愚钝无知,差点害了公子,还请公子责罚。”

    袁天野点点头,语调轻快自然得如同聊家常:“虽无害人意,却行事莽撞大意,险出大事。罚你去做半年下役,可有不服?”

    “小人心服口服。”袁林磕了个头。

    “林小竹。”袁天野又转过脸来看着林小竹,“今日之事多亏了你。你想要什么奖赏?”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十五章 一地铜钱

    奖赏?林小竹眨了一下眼。她最想要的奖赏,自然是带她到山外去,然后把卖身契还给她啊。实在不行,奖一大笔钱也行嘛,逃跑也好,赎身也罢,都用得着。

    不过,这个请求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如果他不答应,以后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哪个主子愿意要一个有异心、时时想离开的奴仆?让他有了防犯之心,她要想离开,恐怕要难上加难。

    于是她低眉顺眼地羞涩一笑,应声道:“小竹不过是碰巧知道这个东西罢了。既是知道,提醒一下是应当,公子不必客气。”

    袁天野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林小竹看了片刻,忽然灿然一笑:“既然你说不必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是我买下的奴仆,提醒主子、保护主子也是应当的、份内的事。如果我再奖赏你,岂不是太过见外?”

    什么?这是公子说的话?华服男子和大汉们全都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然后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公子向来赏罚分明。刚才那大管事袁林,公子明明就没有怀疑他的忠心,却还是将他从大管事的职位上撤下,贬成了下役。从一个手握大权、人人尊敬的大管事变成干粗活、脏活的下役,这惩罚已是很重的了。可对着这满眼灵动狡黠的漂亮小姑娘,却轻飘飘一句“不客气”,就把救命之恩给抹了。还当着正要立规矩、树威信的学徒们的面!这、这……这还是自家那睿智聪颖、冷静自持的公子吗?

    终于成功地在林小竹那愕然抬起的大眼睛看到了极度的失望,袁天野很是满意,走到火堆旁坐下,道:“你煮粥的手艺不错,将那锅粥倒了,你再煮一锅吧。”

    呃……林小竹欲哭无泪。这叫什么事啊?看他罚那袁林,以为他会是个奖罚分明之人,谁知道连句奖励的话都没有,更不要说钱钱了。什么叫应当的、份内的事?呸!不但不赏,累了一天,还叫她白做事……呜呜呜,这叫什么事啊。卖身为奴,果然凄惨!

    这小气包,糊涂虫,阴险狡诈的小狐狸。吃、吃,吃死你!

    林小竹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极度沮丧地应了一声“是”,耷拉着脸走到火堆旁,将那碗粥倒进锅里,再提起锅走到远处将粥全倒了,到山涧处去洗刷。

    看到林小竹那满是愕然、失望、沮丧又带着一丝气愤的表情,垂头丧气的瘦小背影,袁天野的属下们都禁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姑娘,就是个孩子嘛!虽然竭力装成一副大人的样子,做了好事得不到奖赏还是会不高兴,而且还是很不高兴——这样的表现就对了,先前那些跟年龄、经历毫不相符的深沉举动,应该都是装出来的。一个小姑娘想要在俊美的公子面前表现出色,这也很正常嘛!

    大家都吃饱喝足,唯有公子还一粒米没有下肚。众下属都有些坐不住,纷纷站起身来,装成很忙碌的样子,或去猎雉鸡,或去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