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记 坐酌泠泠水第2部分阅读
知味记 坐酌泠泠水 作者:
将手里的蕃薯吃尽,林小竹又上了山。这回她小心了,将夏山给她的两个药球分别绑在两只脚踝上,然后找了一些矮小的灌木,砍起柴来。她如果不想弄到无家可归的地步,就得干活,把柴砍回家,再受半天骂,这事就算过了。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老样子,一日一日过。
她力气小,砍了半天,这才砍得一小捆。正用藤条准备把柴绑紧,山下却传来了喊声:“小竹,林小竹。”
林小竹用手搭了个凉棚,看清楚是花婶,挥起胳膊回应:“哎,花婶,我在这儿。”
花婶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来,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才道:“快,快回村去。
“婶儿,什么事啊这么急?”林小竹递给她一把剪子梢。
这些野果山里人也是吃惯的,花婶将剪子梢扔了一把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顿时让她劳渴顿消。她嘴动了动,就扯住林小竹往山下走:“走,赶紧下山,边走边说。”
“等等。”林小竹跑了几步把柴刀捡起来,插进系在腰上的刀架处,这才道:“走吧。”
“是这样……”花婶咽下野果,“山外来了几个人,想买人。”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五章 少年
“山外?”林小竹听得这两个字,眼睛一亮。可一听到“买人”,她又皱了一下眉。这翻山越岭到深山里买人的,能有什么好事?如果被人买了,再卖到青楼去,那还不如老死在深山里。
“哎,你听我说完啊。快走!”花婶扯了她一把,“这些人里有个人我见过。我娘家村子,前年就有两个十三岁的男孩儿被他们买了带出山去,过年时还捎了口信回来,说吃得好、穿得好,每天都在学做事,一点也不累;也没人打骂。帮捎信的还给他们家里带了银子,说是学得好赏的。我想啊,跟他们走总比你呆在这里强吧?吃不饱穿不暖的。这要再卖到深山里去,一辈子受穷受累。嫁个不好的男人,再遇上那等恶毒婆婆,那苦日子有得你熬。我家儿子大了,孙子又还小,要不我也把他们送出去。山外面再怎么样,也比这里强吧。”
“嗯嗯……”花婶也是一片好心,跑这么远来找她。林小竹自然不会驳了她的好意,嗯嗯啊啊地敷衍着,脚下却走得并不快。既然是山外来人,自是要去看看的。但卖身,还是免了吧!
“哎呀,你这丫头!”花婶见林小竹一脸的不上心,急得拍了她一巴掌。“里正还准备把他儿子送去呢。难道他还能把自己儿子送火坑里去?”
“真的?”林小竹终于抬起了大眼睛。夏山也去?如果是做青楼生意,应该选女子才对啊,怎么会挑男孩子呢?莫非是做下人?如果是做下人,倒是可能考虑考虑。总比被秦氏算计着卖到深山强吧?
“婶儿还能骗你?”见林小竹终于正视这件事了,花婶松了一口气。继而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小竹,又扯了她一下:“不过他们挑人可严了,就不知你能不能被选上。快走吧,我要不是遇上你柳婶,还不知道你在这儿。她也带着小春她们去呢,见了我让我赶紧来叫你。这会儿要是选完人了,过了这村可就没了这店。”
既拿定主意去看看,林小竹也加快了脚步。但虽说两人走得快,到了村口,还是看见村里人三三两两地从谷坪上散开回家了。
“糟了,选完了。你这孩子,叫你快点你还啰里啰嗦,这回知道错了吧?”花婶一看急了,拉着林小竹就往里跑,“快些,看看还赶不赶得上。”
“小竹姐,快,我娘正找话跟他们说,拖着时间呢,你快走。”小春正在谷坪的拐角处站着,一见林小竹,拽着她就往里跑。
“小春,你没被选上吗?”花婶问。
“没有。”小春的表情有些沮丧。她今年十岁了,她娘带着她来试试,却是没被选上。
林小竹挑了一下眉。小春的长相,在这村子里,算是长得好看的,人也机灵。如果那些人是做青楼生意,或是为大户人家挑选下人的,不会连这样的小姑娘都看不上。
这事儿透着古怪。
“小竹姐姐,你快点,我娘该等急了。”小春见林小竹脚下放慢了速度,急了起来,一边催一边拽着她进了谷坪,却不想正好与秦氏碰了个正着。
“小竹,快来,赶紧让他们瞅瞅。全村就里正的儿子被选中了,没准你能行呢。”秦氏一见林小竹,眼睛一亮,伸手扯过她就往人群里走。
“娘,我选不上,凭什么她能选上?我才不让她去过好日子呢。”夏春燕急扑过来,把她娘的手掰开。
听得女儿这话,秦氏迟疑了一下,松开林小竹的手。
林小竹此时好奇心大盛,想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要挑什么人。她正要往人群中间钻去,人群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林小竹拉了进去,直把林小竹拽了一个踉跄,差点把那里面放着的一张桌子撞倒。
“挤什么挤什么?赶紧散了。”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站在桌旁,皱着眉头看了看林小竹。
“老爷老爷,这是我们村最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今年十二岁,您试她一试吧。”拉着林小竹的正是柳婶。见这些人要走,她赶紧大声请求。
“散了散了,不试了,都走都走。”身旁尽是那些哀求收下自己子女的村民,那山羊胡子早不耐烦了,抬起头又大声喊道。
“老爷,您就试试吧……”花婶也挤了进来,请求道。
“说了不要叫我老爷!”山羊胡子眉头一皱,挥了挥手,“散了散了。”
林小竹站稳身体,这才抬起头来扫了场中一眼,目光却遇上了一双漆黑闪亮的眸子。这双眸子如此清亮,如漆黑的夜里那颗闪烁耀眼的启明星,在一片深邃的幽深中,放射出夺人心魄、慑人心魂的光芒。
林小竹眨了眨眼,定了定心神,抬眼向那双眸子的主人看去。
这一看,心里便喝了一个彩。
好一个出色的少年!
这少年看样子不过是十四、五岁,鼻梁高挺,剑眉星眸,五官如刀刻出来一般分明。任是林小竹在电视电影上见过无数的明星,也禁不住为少年的俊美而眩目。可这少年最出色的却还不是他的俊美的五官、黑亮的眼眸,而是他高贵清华的气质。他身上穿的虽是一套极为普通的蓝色粗布短打衣衫,端坐在不知从哪家搬出来的破桌烂椅上,但却像是头戴金冠、身穿华服,端坐在朝堂之上一般,高贵里透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沉静从容的气度。
不过林小竹看看这少年的粗布衣衫,再看看山羊胡子身上的绸缎长袍,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唉,谁家少年足风流,跑到这深山村落来假扮下人,很好玩么?
这话说的长,其实也不过是林小竹随意的一瞥,便移了目光。她不是花痴,没有对着俊男帅哥发呆的习惯。这少年长的虽赏心悦目,但刚才那目光里慑人的气魄,却让人心悸。天下最好看的花,不是带刺,就是有毒啊!林小竹无聊地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将目光投在了山羊胡子和后面站着的几个大汉身上。
这些人虽赶了山路进来,但衣着还是很干净光鲜,精神也好,显然都是会武功的;山羊胡子虽一脸的不耐烦,却不曾对山民恶言相向,目光里也没有一丝嫌恶;后面的几个大汉,目光很正,气度也沉稳,俱都规规矩矩地肃立在少年和山羊胡子的身后,目光直视前方,身体一动不动,一看就是平时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人。
再联想着少年非凡的气度和那通身的气派,林小竹可以肯定,这些人绝对是来自权贵之家。那么,权贵人家的公子,为何亲自跑到深山来挑人呢?莫非,是用来训练死士?可如果是训练死士,用街头的那些小乞丐岂不更好?
“行了,赶紧散吧。”山羊胡子见旁边的村妇还要哀求自己收下她的儿子,实在是不耐烦了,干脆站了起来,对少年道:“我们走吧。”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六章 给你便宜点
林小竹一看他们要走,顿时急了。好不容易遇上山外有人来,也许这是她唯一一次能出山的机会了。赶紧提起声音大声说道:“你们要挑什么样的人?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你们要挑的人呢?”
林小竹这清脆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极为明显,倒让在场的人都静了一静。少年和山羊胡子也都抬起眼睛朝她看来。
林小竹迎向他们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那个少年,又道:“也许我就是你们想要的人,为何不让我试一试呢?”
此话一说,倒让山羊胡子愣了一愣,抬起头来将林小竹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个小女孩不过十一、二岁,身材瘦瘦小小,白晰细嫩的脸上,却有些婴儿肥;一闪一闪的长睫毛下,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格外有神,样子极为灵动可爱。不过这倒不算什么——在他们挑选的女孩子中,比她长得更为可乐漂亮的也不是没有。可这小女孩落落大方、自信从容的气度,彬彬有礼中略带强硬的话语,却是这少与外界接触的山民们里极少见的。
不过,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坐着的两个人中,明明自己是大人,而且身着锦锻,一看就是主事的人,那些村民们可没有一个认错的。这小女孩却将目光投到了公子身上。要说姐儿爱俏,看中了公子长得年少俊俏嘛。可看这小女孩那极为清澈、没有一丝杂质的目光,却又不像。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轻咳一声,想将小女孩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却不想此举并未成功,只得有些挫败地开口道:“你看他干什么?这里的事,由我说了算。”说完这话,又怕少年怪罪,有些歉意地向少年望了一眼。
少年却没有看他,只将目光紧紧地盯着林小竹,想看看这个小女孩在他的注视下,会不会露出局促的表情。却不想他素有逼迫性的目光,在这小女孩身上根本不起作用。林小竹抬起极为清澈而纯净的眼睛,静静地与他对视,丝毫没有避开的样子,目光里甚至透出一抹如青松一般什么也压不垮的坚定与坚强。
林小竹将山羊胡子的那一瞥看在了眼里。她嘴角一扬,露出两颗小虎牙,两只大大的眼睛也变成了两枚弯月,将目光从少年身上收回来,转向山羊胡子,脆脆地道:“他要是不怪罪你,那便由你说了算。”说完,向山羊胡子面前走了一步,“那请问这位伯伯,我可以被挑上吗?”
林小竹这句话,让少年的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山羊胡子则一脸的郁闷,阴着脸对林小竹道:“伸出手来,我摸摸你的脉像。”
林小竹闻言正要伸手,旁边却有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许卖!”却是夏春燕。
柳婶怔了一下,转过头去一脸厌恶地看着夏春燕,见站在一旁的秦氏不阻止女儿,道:“小竹又不是你家的奴仆,卖不卖的,她能自己给自己做主。你们凭什么说不许卖?”
“哼,凭什么,就凭她吃了我们家两年的饭。”秦氏走上前来,对林小竹一瞪眼,“赶紧回家干活去。”
林小竹刚才便已下定了决心,要跟这些人走;这次的机会,她一定要抓住。当下看都不看秦氏一眼,挣脱夏春燕的手,伸到山羊胡子面前道:“我能做自己的主,伯伯你摸吧。”
“走,回家去!”秦氏用力拽了一把林小竹。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她就想一巴掌过去了。
林小竹一不留神,被她拽了一个踉跄。此时不是一争长短的时候,她用力甩开秦氏的手,转过身又走到山羊胡子面前,再一次伸出了手,开口道:“我并没有卖身给他们家。虽然在她家里住了两年,但这两年家里的家务活全是我干的,不欠他们什么。”说完又加上了一句,“村里叔叔伯伯们可以给我作证。”
山羊胡子见众人看向林小竹的目光全是同情,心下明白,当下伸出手来给林小竹拿脉。
秦氏见状,恼羞成怒,正想伸手再拽林小竹,一个老婆婆被花婶搀了进来,对秦氏道:“大柱媳妇啊,要是小竹被选上,你也脸上有光呢。这家给的卖身钱可不少了。你想想,你要把她卖进贺家坳去,虽然多得那么三瓜两枣的,但以后她真过的艰难了,你家大柱看在你小姑子的面上,还不得拿钱帮她?倒不如让她跟这家人走。你没看邻村的那个,据说吃香喝辣,还有钱捎回来。往后她富贵了,以小竹的心性,必会报答她舅舅的抚养之恩的。过日子啊,还得看长远一点不是?”
听得这话,秦氏的手一僵,眨巴眨巴眼,把手缩了回来,讪笑着对老婆婆道:“还是四婆说的对,就按四婆说的办。”
两人说话间,山羊胡子已给林小竹把完脉了。他缩回手,抚着自己那山羊胡子,摇了摇头。
“啊!”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一声惋惜。
“唉,全村就只有里正的大儿子被选上了。也不知他们挑的是什么!”有人叹道。
一个小伙子接口道:“据说,是要什么‘资质’好的。”用胳膊肘拐了拐旁边的老汉,“叔儿,啥叫‘资质’?”
“你叔儿要懂得啥叫‘资质’,早被选中去过好日子了!”老汉将手里的锅斗在地上敲了敲,幽默地回道。顿时引得众人笑了起来。
资质?林小竹眉毛微挑。不过这也许是她唯一一次出山的机会了,她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眼巴巴地盯着山羊胡子,眨巴着大眼睛开口问道:“伯伯,为什么不行呀?”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恳求和期盼。可爱的小萝莉啊,几乎没几人能拒绝。
果然,山羊胡子看着她,于心不忍,耐心地解释:“你天生体寒,不是个练功夫的料。”
林小竹心里一凉。
让她心凉的倒不是没被挑上,而是山羊胡子口里的宣判。在这冷兵器时代,有一身好武功,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发家致富的本钱,意味着不用看任何人眼色、依附于任何人过日子!她还盘算着跟这些人出去,练出一身本领,然后再想办法脱离他们的控制,自己一个人隐居到市井中致富发家,过悠闲日子呢。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这么一眨眼功夫,她的理想就破灭了!
在一旁被四婆说动了心的秦氏一听山羊胡子这话,顿时急了起来,嚷嚷道:“老爷,你就买了她吧。我家小竹可能干了,什么都会干,人也特别的机灵。对了,她的厨活做的尤其好。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穷,没什么好东西,但不过是一棵青菜,让小竹做出来,味道就好吃。老爷,您就买下她吧。”说完,见山羊胡子脸色没有一丝松动,她赶紧又加了一句,“要不,我给你便宜点?”
听得她最末一句话,众人嘴角抽了抽。
还便宜点!她还以为是卖一只老母鸡呢?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七章 神仙粥
山羊胡子厌恶地看了秦氏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走走,走远些。”
“咳咳咳……”旁边传来一阵轻咳声。却是那少年,用一块精美的手帕捂着嘴,侧着身子在咳嗽。山羊胡子一听,满脸紧张地凑到少年面前,轻声问:“没事吧?”
少年对山羊胡子摆摆手,抬起眼,饶有兴趣地看着林小竹,问道:“我问你,你为何觉得我是能做主的人?”
林小竹有些失望的眼睛被他这一问,顿时亮了起来。她冲着少年微微一笑,这灿烂的笑容如迎着初升太阳绽放的花朵,让少年的心情也莫名地好起,轻声道:“我看你比他更像贵人啊。”
山羊胡子听了这话,顿时一怔,慢慢坐直起来,挺直了腰身,尽量将自己威严的气势表现出来,沉着嗓子问:“何以见得?”
看着山羊胡子这番做派,林小竹心里好笑,不由得笑眼弯弯地答道:“这位哥哥坐在那里,就感觉他什么都不怕;可伯伯您呢,时不时地向哥哥看向一眼,似乎生怕您做的事他不满意。”说完这话,抹了一下鸡皮疙瘩。装天真烂漫的山村小女孩,不容易啊不容易。
少年揶揄地看了山羊胡子一眼,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来。不过随即眉头一皱,猛地侧了一下身子,又咳起嗽来。
山羊胡子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走到少年身后,给他抚了抚背,脸上极为担忧地问:“公子,您没事吧?”
山羊胡子的这声称呼和他的紧张恭敬,让所有人都明白了林小竹所说的话甚为正确。
秦氏看看少年,又看看林小竹,眼睛一转,推了推林小竹:“赶紧回家去端碗水来,给公子润润嗓子。”
林小竹却是不动,盯着那位少年,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是不是受了风寒?我给你做一碗粥喝,可以治风寒的,要不要?”
山羊胡子心情甚是烦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皱眉道:“不用不用,赶紧散了吧。我们要回去了。”
“且慢。”少年抑制住咳嗽,转过头来,看着林小竹道,“做来吧。”
山羊胡子眉头一拧:“公子,这可不干净。”
“无妨。”少年说完,又咳了起来。
林小竹看看少年这难受劲,道:“我会弄得很干净的。您要不放心,尽管可以派一个人跟着我去看。”
“你去。”山羊胡子对伺立在后面的一个中年大汉挥了一下手。
“是。”
夏大柱家离这晒坪并不远,林小竹带着大汉拐了两拐,便到了家里。此时夏大柱正在家里睡觉,她将大汉直接带到厨房里,将火烧燃后,刷洗干净锅,放了些水,将一只洗净的碗和一双筷子放进去煮,这才对大汉甜甜一笑,道:“大叔,我进房去拿些米,麻烦您在这里帮我烧烧火。”
这一笑如春花一般明媚而美好,让大汉想起自家的女儿,心里变得柔软起来。他点点头,道:“去吧。”
“谢谢大叔。”林小竹礼貌地道了谢,这才出了厨房,轻手轻脚地进了夏大柱和秦氏的卧室,在角落的陶缸和秦氏装衣服的烂木柜里翻了翻,将要找的东西找齐,这才又蹑手蹑脚地出去。
回到厨房,她先洗过手,这才将煮过的碗筷捞出来,将淘好的米放进去,盖上锅盖熬煮。再到菜地里拔了七根葱,切了七片姜,等粥煮好之后,将葱姜放进去煮了一会儿,最后放入红糖,融了之后再放一些醋。用煮过的碗盛了起来。
“好了,大叔,我们走吧。”她将粥放进一只干净的小竹篮,上面盖上一层白布,对大汉道。
大汉目光柔柔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站起来跟着她走出去。
此时晒坪里看热闹的人数不但没有因她的离而变少,反而越聚越多。山里生活平淡,新鲜事少。所以那些散去的人,听说她煮粥给少年吃,复又回到了晒坪,想看看她能不能被这些人挑上。
待她跟大汉走到跟前时,山羊胡子望向大汉:“将情况说一说。”
“是。我都看过了,这小女孩手脚麻利,做出来的粥甚是干净。给公子用的碗筷也是洗净了用沸水煮过的,请公子放心食用。”大汉施了一礼,道。
“拿上来吧。”少年也不说话,用一块月白手帕捂着嘴轻咳两声,将目光投向了林小竹。
林小竹走上前,从竹篮里将粥拿了出来,放在少年面前的桌上,又将筷子递了给他:“公子,请用。”
山羊胡子闻了闻着这粥的味道,将头转向林小竹,皱眉指着粥问道:“这是什么做的?怎么有一股子怪味?”
林小竹不慌不忙地道:“我爷爷在世时,曾出过山,见过世面,做菜做得很好。我小时候受了风寒,他就给我做过这粥。他还说了一个歌谣,叫‘一把糯米煮成汤,七根葱白七片姜,熬熟对入半杯醋,伤风治感冒保安康’。为了好喝一些,我在这粥里还特意放了一小片红糖,酸甜可口,很好喝的。”
她清脆的声音甚是悦耳,说话时表情落落大方,态度不卑不亢,口齿又伶俐,表述又明白,倒叫山羊胡子投向她的目光欣赏之色更盛。
林小竹话声落下,大汉又在旁边补了一句:“是的,公子,这些东西,我看着她放的。每样我都看过了,都是好的。”
秦氏听得林小竹说的话,便已火冒三丈。此时还没等大汉的话说完,就举起巴掌冲上前来,甩手就给林小竹一个耳光:“我打死你这臭丫头,敢偷老娘的糯米和红糖!”
中年大汉猛地上前,一把将秦氏的手腕抓住,两眼一瞪,大喝一声:“滚!”
本来以秦氏撒泼的本事,被人这么一抓,那绝对是要就地打滚的。可被中年大汉这么一声暴喝,竟然被吓住了,讪讪放下手,身子往后缩了缩。
在秦氏耳光打过来时,少年眼睛猛地一沉。此时见秦氏退去,他这才接过林小竹手中的筷子,慢慢地吃起粥来。在全村人的注视中,他也没有任何不自在,动作优雅从容,不徐不慢。
煮粥看似容易,实则最要经心:水要放得恰到好处,粥才不稀不稠;火候也极讲究,要先猛火煮沸,再文火慢熬,不急不躁,方可成就一碗好粥;再者,熬粥的时间也要把握得好,定得那米被煮得炸开,再煮一阵,待得米汤变得有些粘稠,才可熄火,否则,不是太稀粥的味道不够,米还太硬,就是煮得太烂,米失去它特有的清香味和米粒弹牙的口感。可以说,从一碗粥里,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是否沉稳,是否细心,是否尽心尽意。
而林小竹这碗粥,样样都恰到好处。粥不稠不稀,米的开花度也正合适。葱姜的辛辣与糖醋的酸甜结合在一起,味道可口。热热地吃进肚里去,被葱姜一送,这股暖意直入了肺腑。一碗粥下肚,少年只觉得自己全身被堵塞了的毛孔,在这股暖意中被一一冲开,全部舒展开来,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通泰畅快。
咽下最后一口粥,他将筷子放下,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来擦了擦嘴,对着山羊胡子微一点头。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八章 涨价了
山羊胡子见一碗粥下去,公子似乎精神大好,自己的心情也放松了起来。见公子点头同意,咧开嘴笑着对林小竹道:“行了,收下你了。”
“啊?”村里人都惊喜地看着林小竹,“这就收下了?不是说资质不好吗?”
“照我说,买小竹,他们绝不吃亏。这么懂事乖巧的孩子,做什么都很能干。”
柳婶看着林小竹,欣慰地道:“唉,这孩子,总算熬出头了。”
“老爷,啊不,公子。”秦氏听得山羊胡子的话,早已忘了刚才他怒视自己的情形,挤上几步,对少年讪笑道:“那个,您瞧我家小竹,长得又漂亮,人又勤快又懂事,还做得一手好菜。您看,能不能多给些钱?多五十文钱,五十文,行么?”
“嗤!”山羊胡子将眼睛一瞪,“你这妇人,恁地贪心。买下她,我还是看在她受你虐待可怜的份上。要想涨钱,门儿都没有。”
四婆生怕这时秦氏还阻挠,赶紧道:“大柱媳妇,凭着小竹地乖巧,她到了山外,必会赚许多钱。到时候,你就有福气啰。”
“可不是。你要再说几句,人家不买了,我看你空欢喜一场。”柳婶嘲讽道。
秦氏斜了柳婶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钱拿到手才是真的。往后的事,谁知道?”说完转向山羊胡子,态度却没有先前那般恭敬,“这位老爷,您瞧,你家公子吃的这粥可香了。这粥里可是放了糯米和红糖、姜、醋的,那可都是钱呐。再说,我家小竹做的粥这般好,买了她,每日里伺候这位公子用粥,岂不是好?不过是多五十文,是吧?这钱啊,花的值呢。”
她性格是泼辣,人却不傻。可是看准了,这位公子似乎喜欢林小竹,也喜欢喝她的粥。否则,明明知道林小竹不合他们的要求,却仍让她去煮粥。而这粥煮来了,那一口一口的,吃的可真香。再加上林小竹说的一番有学问的话,她敢保证,再加五十文钱,这笔买卖照样谈得成。
山羊胡子看着秦氏有恃无恐,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他也看得出公子对这小丫头有些兴趣,十分愿意买下她。就是他自己,进山来几年,也没见过像这般聪明伶俐而又漂亮可爱的小丫头。这样的女孩儿买回去,哪怕是练不成功夫,成不了事儿,放到自己宅子里做个丫头,那也是不错的。二百五十文,这价钱,放在山外,便是签活契也不止这点钱。
可被一个山村恶妇所拿捏,实在是让他气恼。
“先等一等。”林小竹清脆的声音帮山羊胡子解了围。她走上一步,看着山羊胡子问道:“我想问问,把我们买到山外,是做什么的?”
这一声问话,不光是山羊胡子和大汉他们;便是那少年,也抬起那双黑黑亮亮的眼眸来,正正地看着林小竹。他们走了许多村子,那些村夫农妇一听有二百文钱,再听到里正也卖孩子,就认定是好事,只管将孩子往他们面前送,问都不问一声是做什么的。而那些孩子则更不必说了,到了他们面前都是傻愣愣的。哪里像这位小姑娘一般,知道问上一问再决定自己的命运。
山羊胡子眼里的欣赏就更盛了。他被秦氏气得铁青的脸缓和很多,笑了一下,温声道:“买下你,送你去学手艺;学会之后,便到别人家里去做仆人,洗衣做饭伺候公子小姐们。不光吃得好、穿得好,每个月还有例钱。要是做得好了,公子小姐们还会给你赏钱。”
知道自己不适合练武,林小竹就知道他们买下她,必不会让她去做死士了。所以山羊胡子的这个答案,正在她的意料之中。听得山羊胡子的话,她又问:“是终身为奴吗?”
这话一问,倒让少年和山羊胡子凝神打量起林小竹来。这位小女孩,处处与众不同。刚开始,两人还只觉得这小女孩可爱、机灵,可刚才这一问,却让他们疑惑起来——山村里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能问得出这样的问题吗?
林小竹一看他们这目光,就知道自己问的出格了。但事关自己的一辈子,这个问题,她不得不问。不过为了弥补,她解释道:“我爷爷曾说,山外面,给人做奴仆,有的是做几年就可以回家的;有的则要做一辈子。我想问,我要是卖给了你们,是哪一种?”
“你爷爷?”山羊胡子把目光投向了柳婶。
柳婶忙作证:“小竹的爷爷,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出过山,最有见识的人。”
“哦,难怪!”山羊胡子的神情放松下来,脸上露出笑容,对林小竹耐心道:“卖给我们,是要做一辈子的。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林小竹皱了一下眉头:“那不能再把自己买回来吗?”这回她说话小心了许多,尽量让自己的语言符合一个无知无识的山村小女孩。
少年一直凝视着林小竹,漆黑明亮的眼眸,如暗夜里的一汪深潭,深邃而神秘,让人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此时见问,他开口道:“你做事,要是符合了主子的心意,讨得了主子的欢心,放你自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声音清越,如山涧小溪水流的声音,极为悦耳。
不是不可能,那也很难呢。不光是自己一辈子做别人的奴仆,自己以后生的孩子,也是别人家的家生子。想到这里,林小竹不由得犹豫起来。
“小竹,你别犯糊涂。”柳婶见林小竹仍在犹豫,赶紧上前一步,低声劝道,“你要不跟他们走,就得被卖到贺家坳去。你是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好多家里就只有一床被子,吃的基本都是野菜。有些家里穷得全家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准备买你那家,能拿出那么二百多文钱,听说是将家里的女娃卖到山外换来的。一家四兄弟,就打算娶这么一个媳妇。那山里的风俗,你是不知道,共用媳妇的事,实在不稀奇。被卖到那里,你只有躺在床上给人一个一个生娃的份。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那四个男人,可都不是吃素的。”见林小竹抬起眼睛看她,又道,“你本不适合练功夫,但人家却还是要买你。为的是什么?还不是看你可怜。可见这些人心是善的。跟着他们,指定吃不了亏。再说,再难还能难得过去贺家坳?”
柳婶这话凑在林小竹耳边说,便是离得最近的秦氏都没听见说什么。但柳婶说到“共用一个媳妇”时,少年的眉头微皱了一下,向秦氏投去了一个厌恶的眼光。
是啊。虽然卖身为奴,但至少生活会过得比现在好吧?如果现在不跟着这些人走,到时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真要反抗不了,被强卖到贺家坳去,那真比死还难受。到了山外,不是还可以想办法脱身吗?
这样想着,林小竹抬起头来,正待说话,秦氏却在一旁听得不耐烦了,将她往后一拉,道:“行了,别说那么多,赶紧吧。人家公子和老爷还要赶路呢。”说完又往山羊胡子面前伸手,“二百五十文。”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九章 卖身契
“这钱,不能给她。”林小竹再一次挤上前来,对着山羊胡子道。秦氏转过头来,看向林小竹。嘴巴一撇,道:“你那死鬼舅舅还在家里挺尸呢。钱给了他,不到半个月就能赌个精光。”说完手又往前伸了一点,差点碰到山羊胡子的前襟,“赶紧吧,天色不早了,你们可还要出山呢。”话语里极为山羊胡子他们着想。
山羊胡子被这恶妇所逼,本来就很不爽。这会儿竟然把那只又黑又糙的手伸到他面前来,简直是比逼命还要紧。当下也顾不得公子想什么了,用力一拍桌子,两眼一瞪,喊道:“谁说要多给你五十文了?”
“没有二百五十文,不卖。”秦氏就是个火爆脾气。被山羊胡子这一瞪,那火气也上来了,瞪着眼睛直接吼了回去。反正那位公子喜欢林小竹,买那是一定会买的。她才不怕这老头儿呢。
“你……”山羊胡子算是被秦氏气着了,只觉头上太阳|岤一突突地跳,恨不得一巴掌给这恶妇扇过去。
山民们都被这秦氏的表现给惊呆了。这山外的贵人,他们一直诚慌诚恐,唯恐若得人家不高兴。却不想秦氏如此彪悍,敢对着那位老爷大吼。这泼妇之名,怕是要传到山外去了。
而少年仍一脸淡然地看着两人对峙,丝毫没有开口相帮的意思。
“卖不卖,由不得你说。”林小竹清脆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异常的响亮,“我又不曾卖身予你家。卖不卖的,得由我自己说了算。”说完还嫌秦氏被气的不够,又加了一句,“钱也不能给你。那是我卖身的钱,算是自卖自身,自然由我自己收着。”
“你……”秦氏这下被气得不轻,再无二话了,直接就上手,扬起一巴掌就向林小竹的脸上掴过来。
林小竹这半年没被打得浑身是伤,全靠自己机灵。刚才她在说那番话的时候,就已知道秦氏会来这么一下了,早已有所提防,一闪身便避了开来,秦氏这一掌顿时落了个空。
“你还敢躲?”这句话是林小竹到了夏家后,秦氏重复得最多的一句。现在仍是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遍,扬起手掌便想追着林小竹打。被山民们围着,这空出来的地方可不大,林小竹要想像以前那样躲闪,根本不可能。秦氏自恃这一回绝对能打得了她。
“住手!”山羊胡子见状,高喝一声,两眼一瞪,身上猛地出现一股凛然之气,顿时把众村民都吓得呆在了那里。这样子,太威武了,便是村里的里正生起气来,都不如人家一半威风。贵人还真是贵人啊!这样想着,大家不由得又看向了少年。这少年身份比山羊胡子更高贵,不知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
少年却是不动声色,脸上仍是一片风清云淡,声音不徐不慢,唱歌一般地指着前面屋前的一条臭水沟,闲闲道:“阿威,如果她再打人,你就把她扔到那沟里去。”
那水沟不过深到膝盖,淹是淹不死人,但弄得一身臭泥水,却是不可避免的。
“是。”那跟林小竹回去煮粥的中年大汉便是阿威。听得主人吩咐,他大应一声,犹如一声惊雷,把大家再一次吓住了。这还不算完,他对着身后如碗口粗细的一棵树,随手一砍,那树就“咔嚓”一声,应声而倒。他转过身来,对着村民扫视一眼,将站在前面的秦氏等人都吓得连退了几步,这才轻哼一声,回到少年的身后站好。
村民们看着少年后面,站着六个如阿威一般健壮的大汉,全都心惊胆颤,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出声。
“行了,你上来在这纸上按个手印,二百五十文钱,便是你的了。”少年又对着林小竹淡淡道。
山羊胡子忙拿出一张纸和一个小盒子来,放在桌上。
林小竹走上几步,拿起那张纸,看着那熟悉的汉字,鼻子忽然酸酸的十分难受。来到这里,她以为自己会老死在这穷山沟里,一生再也与笔墨无缘。没想到,此生还能再看到这汉字!
这古代的繁体字,对于前世是曾经的中文系硕士的她,阅读没有任何问题。看清楚上面所写,她抬起头来,对山羊胡子道:“伯伯,您能帮我念念上面写的是啥吗?”
有了林小竹爷爷作铺垫,她的一些与众不同的举动,山羊胡子也能理解。但却不想这小女孩竟然会煞有介事地看契约,还要求自己念给她听,这就有些很不寻常了。山羊胡子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了少年一眼,见自家主子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得接过契约,清了清嗓子,给林小竹念道:“今有女童林小竹,自愿终生卖身为奴,售价二百五十文。”
这份契约是一份固定格式,最已叫人在外面叫人写好了的。原来该填名字、特征和价钱的地方,全都空着。他们想着山里写字甚不方便,只管让大家按了手印,待得出山之后再行填写。反正山里没人识字,按手印的事一辈子都没做过几回,自然没人跟他们较真。
却不想林小竹听完他念的这些话,又睁着那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山羊胡子,脆生生地问道:“伯伯,你真觉得上面写了林小竹的名字吗?你才刚刚决定买下我的,又刚刚才谈妥的价钱,怎么可能早早就把我的名字和价钱写在了纸上呢?”
这一问,不光山羊胡子怔住了,便是带着儿子来送行的里正,也冲了进来,满脸紧张地道:“老爷,刚才我们可是按了手印的,这、这,没什么问题吧?”
山羊胡子的脸色变得极难看,将脸一沉,盯着林小竹道:“契约是最就写好了的,到山外自然会将你们的名字一一填上。其他人都是两百文钱买的,就你二百五,你还想如何?”
你才是二百五呢!林小竹在心里愤愤地回了一声,这才抬起眼,坚持道:“无论如何,这是我将自己一辈子都卖了出去,你不把它填好,我怎么能放心?”目光对上山羊胡子,一步也不肯让。这自由身,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赎的。现在虽然签的是死契,但价钱没填,如果他们擅自填上高高的价钱。到她赎身时,谁能扯得清?上一世作为被教育着要慎重对待合同的人,这卖身契,不管怎样她都得认真仔细,小心谨慎。
山羊胡子的眼里又闪过一丝赞赏。这样一个精明厉害的小姑娘,真是不多见。二百五十文钱的白菜价,算是捡到了一个宝贝,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提前写几个字而已。但抬头一看村里人怀疑的目光,他又不愿意了。如果这字他写了,那不成了骗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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