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涟漪第6部分阅读
指尖的涟漪 作者:yuwangwen
服真田透的,譬如说,她做人的八面玲珑,她说话时的技巧。 这些东西,菡瑾却怎么也学不来。
她可以不像前世那样阴沉,可以笑着对待每一个人,但是,她却实在无法对任何一个人付出假意的真心。就像对待班上的这群小孩子一样,她喜欢现在这个学校的人,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对她很好,所以她也尽自己所能的教他们功课。
她对着幸村精市和真田透微笑,心里却在憎恶着他们,她无法容忍这样的自己,虚伪得令人发指,可是她却不得不这样走下去。她无法抹去前世的记忆,也无法丢掉那些恨,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方式面对她们,毕竟,这是她所能想到和做到的方式中,最简单最直接最平和的。
她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并不适合做柳家继承人,她觉得自己并不具备某些继承人所应有的特质,相反,她怕事,性格太懦弱,遇事喜欢犹豫不定,不愿与人虚与委蛇。爷爷对她的不自信不是不知,也曾开导过她,他曾经告诉她,柳家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开拓者,而不是守成者,她的性格,是最适合柳家继承人的。
只可惜,前世的她,至死都没有理解到爷爷话中的意思。这次重生,当她再次跟在爷爷身边开始学习的时候,当她面对着自己的仇人开始学会笑的时候,她总算找到了爷爷选中她原因。
是的,她够冷静,她可以在一次又一次的反省中,自己找到自己的不足,自我弥补。她能在逆境中,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找到自己最好的出路。还有就是……她隐藏在懦弱外表下,比谁都冷硬坚强的心,这种冷硬这种坚强,并非来自她本身,而是来自她天生不会拒绝的责任感。
横山集团,是百年大家,经过了几代人的挥霍,如今却早已腐朽不已,可笑的是,他们之中,却还未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柳家作为比他们更具历史的家族,作为继承人的她的一言一行,比横山集团大小姐更加重要。
这一世,她不会允许任何人玷污她高贵的姓氏。
教室里很安静,菡瑾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意。她站起来,撑着桌子,喊道:“横山学姐,您不觉得您忘记了什么吗?”
横山已经走到教室门口了,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怒气冲冲地转身,看着菡瑾的脸,怒道:“忘记什么?你又是哪根葱?”
“横山学姐,您真是太幽默了,我只是想提醒您,”菡瑾脸上的笑意顿收,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您是不是应该对您的学妹我,说一声对不起。”这是陈述句。
“你……你算什么东西?”接二连三被二年级的学妹打压,横山的脸上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了,“居然敢要我道歉,瞎了你的狗眼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横山集团的大小姐!”如果说,横山对待真田时,还应顾及到幸村,有些客气的话,那么,此时的她,早已是泼妇骂街了。
菡瑾再次微笑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笑意却没有再到达眼中,她淡淡地说道:“横山学姐,我敬你比我年长,所以才叫你一声学姐,请不要失了礼数。还有,鄙姓柳,柳菡瑾。”
“我管你姓什么,总之,你和真田都给我等着,我们横山集团不会放过你们的。”横山尖叫着。
一句话,让真田透的脸色不好看起来。
菡瑾不去看她,只是像横山点头致意:“我不管别人如何,总之,横山大小姐,我等着你。”
横山走了,走的时候,把他们班的拉门甩得一声巨响。
菡瑾站起来,向刚刚帮助过自己的人致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真田透的瞪视下,慢慢地挪好了桌子。
坐下来,掏出一本外文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没有人会为了小孩子之间的矛盾,发动什么家族战争,这一点,曾经身为成年人的菡瑾是深知的。而且,她不认为,横山集团会和柳家叫嚣,除非他们真的不要命了。
真田透的脸色比较奇怪,说来,菡瑾也算是间接帮她出了一口恶气了,可是她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
菡瑾和她,一直是面和心不和,这点,从刚刚她被不幸殃及,真田透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个时候,菡瑾也懒得去理睬她,虽然以她的年纪,心里想这些“反正你也不在意我我又何必要浪费自己的关心”是有点幼稚,但是,她也是有脾气的,肚子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可没有圣母到要赶着去装好人的地步。
半晌之后,真田透抖着声音开口了:“你知道横山是谁吗?”
菡瑾被她的声音惊了着了,愣了几秒,才道:“知道,南湘南的风云人物,横山集团大小姐。”
“你知道还这么激她?”真田透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手指指着她,不可置信又略带愤怒地叫着,“你知不知道,如果她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我就……我们就完了……”
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件事,菡瑾眯起了眼睛,冷冷道:“真田同学,我记得你说过,你是真田家的孙女,难道真田家害怕横山集团吗?”
“你知道什么啊……”真田透的脸红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又转换了语气,语调弱了下来:“那又怎么样,爷爷说过,自己的麻烦要自己解决……原来我只是小小的激了她一下,只要她去找幸村哥哥诉苦,幸村哥哥肯定会安抚住她的……谁让你又出来的……现在你给我惹麻烦了,你知道吗?”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真田同学,”菡瑾冷笑一声,“我是不知道你们真田家会怎么样,总之,我是不会接受你的指责的。我不觉得我给谁惹麻烦了。我只是在被人欺负之后,正常的捍卫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你……”真田透的眼睛红了。
“小透,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教室里只剩下她们说话的声音。
也许正是如此,当她们都安静下来的时候,这个男孩子的一句话,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菡瑾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
菡瑾了解幸村精市这个人,他虽然护短,但还不至于不讲道理,所以,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幸村的反应。
碰上真田透这个胡搅蛮缠的人,菡瑾心里本就很不舒服,偏偏又在这么引人遐想的时候,幸村跑出来了。现在这种情况,菡瑾是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无论她选择做出哪种反应,都有点瓜田李下之嫌。
真田透可能是被横山吓着了,又和菡瑾争论了半天,眼眶从刚才开始一直是红红的。配上一副天生的可怜相,怎么看怎么像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菡瑾皱起了眉头,却也不想再和真田透瞎搅和,干脆埋下头,继续看书。
幸村慢慢走近了,看了一眼同桌的两个女生,一个在埋头苦读,另一个则是眼眶红红的,两人之间的气氛相当诡异。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不禁迷惑起来。
他原本在参加校网球社的晨训的,突然被班上同学告知说:横山往二年a班的方向去了。这个消息让他很不安心。
昨天中午的时候,他去学校广播站帮忙,事后,横山硬拉着他要和他一起吃午餐,出于礼貌,他没好意思推辞。没想到,今天早上来上学的时候,他和横山的事情居然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同时传出的还有他其实更喜欢小透的流言。这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大家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只是想到横山以往的行事风格,再加上同学的描述,幸村越想越不放心,二年a班是小透的班级,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像真田婶婶还有弦一郎交代啊!何况,怎么着小透叫他一声“精市哥哥”的,要是她因为一些无聊的小谣言被人伤着了,他于心何安!
等他急急匆匆和网球社的前辈请完假,赶到二年a班的时候,没有见到横山,倒是看见小透一副委屈的样子,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同桌,那个叫柳菡瑾的女生。教室里安静得不得了,所有人都看着她们两人。
他觉得奇怪,于是出声询问。小透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个柳菡瑾却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埋下头开始看书了。
幸村很肯定,小透是和这个柳菡瑾闹出什么矛盾分歧了,原本是打算化解一下的,毕竟大家都是同学,还是同桌,闹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好看。只是这柳菡瑾的态度,委实不像是要别人来调解,也不像是什么和同学吵架了有些恼意的样子,摆出来的脸色……倒像是“不要来吵我,走开”的态势。
幸村摸了摸鼻子,面对这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女生,再联想到她平时就不怎么待见他,他倒是实在拉不下这个脸,跑上去笑着说和什么的。
想来想去,还是把小透带出来,问清楚状况再说。
真田透跟着幸村精市走了,菡瑾松了一口气。
这个真田透,还真是让人无法喜欢起来,以前不知道她真面目的时候,觉得她是挺讨喜一个人,自打看清她的真面目之后,就是很不对劲了,无论她干什么事,总觉得她是有什么目的的,即使她现在还是一个小孩子,这种感觉还是无法消除。
有时想想,其实,真田透也只是早熟了点,可能是由于家庭原因,母亲出身问题让她在家里极不受重视,只能卖乖装可怜,时间长了,做人难免也就有点做作虚伪了。真田透在学校女生中算是长得漂亮的了,被男生捧惯了,难免有些自视甚高,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看不起别人又怕得罪人,下意识地就把在家里时练出来的那一套“完美礼仪”用了起来,发现收效甚好之后也就再也摆脱不了这个面具了。
只不过,孩子到底是孩子,真田透现在才刚起步,遇上有些事,难免还会带着小孩子脾气,比如说,遇上和她精市哥哥有关的事。仔细回想起来,有几次她和幸村说话,特别是她送幸村回家那次,真田透身上散发的那种毫不掩饰的嫌恶气息,才真正算是比较真实的她吧!
真田透在早自习之前回到了教室,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眉开眼笑的了。
菡瑾翻着书,状似不经意的样子瞟了她一眼,在心里暗道,想不到幸村这么小就这么有本事,才多少会儿功夫,就把人给逗得笑嘻嘻的了。
上午第三节课的时候,真田同学的橡皮不见了,柳同学就把自己的橡皮借给了她,在一番“谢谢”“不用谢”的客气之后,两个人重归于好。
于是,二年a班再次恢复了平静。
菡瑾参加了学校的候选人考试,草草写下答案之后,很潇洒地出了考场。她本就和爷爷说好了,不参加这次比赛,考试只是走个过场,她可不想让人说她是临阵退缩,既然要弃权,考第一弃权肯定是最好的方式。
她倚在柱子上,看着天空发呆,跟忍足说好了,今天他下课后来考场门口接她一起去吃午餐的。只不过,她貌似有点太早出来了。
左等右等忍足都没有来,她正准备直接去培训教室,从柱子后转出来,却不想看见了刚出考场也是在等人样子的幸村。
幸村听见脚步声,往柱子这边看过来,看到菡瑾,倒是一怔。
菡瑾的脚步顿住了,脸上露出了平时见到他时惯有的笑容,略点了点头,就要往前走。
“柳学妹,我有事想和你谈谈……”幸村的话成功地绊住了眼前这个女生急急匆匆的脚步,看着她回过头,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样子,他言语间,就迟疑起来,“是……关于小透的事……”
菡瑾早就料到幸村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却不想会这么快找上她,心里虽然带着丝丝不屑和嘲讽,脸上却不显露出来:“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谈的!”
幸村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知道这个柳菡瑾比较冷,却不想还当面驳他的面子,于是,只能一脸悻悻道:“柳学妹,我听小透说,你今天和她起了争执?”
菡瑾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幸村学长管得太宽了吧?同学之间闹点小矛盾,不是很正常的吗?更何况,这似乎是我们女生之间的事情吧!”
幸村苦笑:“柳学妹还真是伶牙俐齿啊!”
“还好。”
时间已经不早了,偶尔也会有上室外活动课的学生穿着运动服从考场外的小花园路过,菡瑾远远看着他们时不时交头接耳的样子,感觉到,和幸村这样杵着,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明天的时候,指不定又要说成什么样了。
“要是学长没事,我要先走了。”菡瑾说完这句话之后,才发现,在她两次和幸村独处的时间里,似乎,冷场之后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她说出的她要离开的话。相对无言,不知不觉中,这已经成了他们固定的相处模式了。
“柳学妹,等一下。”幸村精市眼看人就要走了,连忙从失神中醒转过来,道,“我还有话……没说。”
菡瑾停下来,转身,点头道:“那么,幸村学长,请快点说,好吗?我还有事的。”
幸村精市站在风口里,初夏的风,拂过他鸢蓝色的头发,熟悉的场景,让菡瑾不禁动容。
很多很多年前,就是在这个季节,幸村精市曾经告诉她,他喜欢她。
现如今,一切已成往事,浮云而已。
幸村看着她迷蒙的神色,有些诧异,迟疑半晌,才问道:“柳学妹,我听爷爷说了,你是柳爷爷的孙女吧?”
菡瑾点头。本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她不想到处宣扬而已。
“柳学妹,我希望你能听我说一下小透的事,”幸村似乎对她承认自己的身份这件事很满意,“柳学妹,我们见过是吧?在去年迹部爷爷的生日宴上。我想你也应该感觉出来了,真田爷爷并不喜欢小透。其实,小透在家里一直都过得不是很好,真田爷爷对小透母亲心存偏见……”
菡瑾觉得很可笑,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涩涩的,酸酸的。她不想让幸村看出她的心情,于是挑眉掩饰道:“所以?幸村学长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幸村盯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给小透惹麻烦了。小透比不上你,你是柳爷爷的掌上明珠,她没办法得到家族的庇护。”
菡瑾顿时觉得周围安静下来了,她的心刺痛着,仿佛听见了还是她丈夫时的幸村指责她时的样子。
幸村精市,你为何要唤醒我好不容易掩埋起来的回忆。
为什么?
为什么……
菡瑾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培训班的门口,刚好碰上下课时间,人一下子涌了出来。
在拥挤的人群中,菡瑾被一个白色刺猬头的男生撞倒在地上,男生本来是和同学在打闹,眼见有人被撞自己撞到,一下子慌了手脚:“诶……你没事吧?”
忍足看见菡瑾的时候,菡瑾已经坐在地上了。
周围围了一群人,一个刺猬头的男生正在上蹿下跳,她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
忍足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他感到胸前的衣服,渐渐地,湿透了。
明明是温热的感觉,他的心里,却是一片凉意。
番外·流年(一)
“精市,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烤鱼……”真田透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响起,柔柔地嗓音里满是焦急。
“小透,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今晚不回家吃饭。”幸村精市此时正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真田透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并不是一个适合接电话的时间,“小透,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们待会再聊,好吗?”
“那么,精市……你什么时候回来?”真田透显然没有放弃的意思,继续询问着,“我帮你准备宵夜,在你回来之前半小时先帮你热好……”
“小透,不用麻烦了,”幸村平静地打断她,“我今晚不回来了,你不要等我了。”
“精市,可是……”真田透有些不安。
“小透,我现在在开车,有什么事,回家以后聊可以吗?”
幸村温柔的嗓音,让她说不出“不”字,只能应声:“好的……”
伴随着一声“你早点休息,不要等我了”的话之后,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地声音,幸村已经挂断电话了。
真田透抬起头,毫不意外的,看见了日历上那个熟悉的日期。
已经有3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今天,精市应该不会回来了吧!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是在那个地方度过的……今年,也不会例外吧?
有时候想想,这样生不如此的日子,倒不如,当初死掉的人是她。
幸村精市扯下脖子上的领带,扔到地上,然后,闭上眼睛,仰躺在了床上。
房间里安静地出奇,他的呼吸,混杂着大钟秒针走动的声音,错落有致,此起彼伏,在他听来却满是凄凉和寂寞。
整栋房子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她刚走的那几天,他把自己关在这间房间里,只有闻着被子上熟悉的味道才能入睡。
现如今,那淡而清雅的味道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复存在了。
明明什么都没变,可是,这里却已经不是他曾经的那个家了。
因为,家人不在了。
可笑的是,这一切,还都是他一手毁掉的。
如果他当初能对她好一点,如果他当时能不去拽她,如果她咬他的时候他没有甩手……
可是,已经没有如果了,她死了,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离他而去了。
幸村睁开眼睛,侧过头,入眼处,是夕阳倒映在玻璃上刺人的光,血红血红的,扎得他眼睛生疼,眼泪“刷”地一下落下来了。
他从床上坐起,一抬头,看见了床头的覆着黑纱的婚纱照,照片里,她的笑容,显得熟悉又飘渺,那喜悦的样子,直接震痛了他的心。他拿起相框,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一阵酸意涌上喉咙。
菡瑾……菡瑾……幸村菡瑾……
你看起来,真的好开心啊!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把手中的相框扔了出去,砸到了地上。
幸村脸上的表情无比狰狞,他怒吼着,指着地上相框的地方叫了起来:“幸村菡瑾,你一定很得意吧?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一定在笑吧?你是不是在想,幸村精市,你也有今天?幸村菡瑾,你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幸村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用手遮住了整张脸,神色狼狈地坐在床沿。
“幸村学长……从今天起我可以叫你精市吗?”
“精市,我也喜欢你,我觉得,我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哦!”
“精市,我们结婚以后,要买一栋三层的小洋房,白墙红瓦的那种,有一个小院子,我们可以在院子里栽满你的诞生花矢车菊和绿菟葵……”
“精市,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精市……
精市……
精市……
“啊——”幸村捂住了耳朵,高声狂叫起来。
风吹起了曳地的白色窗帘,舞乱一室的凄迷。
幸村猛地抬起头,疯子似的扑到了地上,颤抖着,捡起来那个破碎的相框。
地上细小的玻璃屑,嵌进了他的肉里,他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照片里,他的妻子,依旧在笑着,笑得开怀,笑得诡异地空灵。
幸村颓然地笑了起来,声音越笑越大,直至最后,笑出了眼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只是感觉到,内心的某一个地方,空落落的。
幸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头疼得厉害,本不想去理会的,只不过,这个找他的人太过坚持,在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下,幸村挣扎着摸到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喂……”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绷着声音道:“幸村,是我,柳莲二。”
“莲二啊,什么事?”幸村的脑袋里闪过一丝清明,“是爷爷他……”
柳莲二知道他嘴里的爷爷指的是谁,只不过,他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幸村,爷爷大概今天八点去墓园,你……”
“我知道了,”幸村抚着泛疼额角,干巴巴地硬着,“我会避开他的。爷爷他最近身体还好吗?”
“嗯,还好。”
“……”
“如果没事,我挂了。”
“嗯……再见……”
“再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莲二再也没有叫过他“精市”了,只是很平淡地叫他“幸村”。立海大网球部的聚会他也很少出现,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见到他和弦一郎的时候,只会淡淡地问声好,便不会在说话了。
他没有娶小透,三年了,他另外买了房子,却一直没有向小透求过婚。
当大家都从菡瑾的死中走出来的时候,当幸村菡瑾成为一个过去的代名词的时候,似乎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他该和小透结婚了。弦一郎也是如此。
他没有去怪任何人,他知道,从菡瑾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责怪的资格,因为,是他亲手杀死了菡瑾,和他们的孩子。
莲二恨他,弦一郎怪他,这都是他应得的。
因为他,害了两个女人的一生。
他从来没有否认过,他爱小透。直到菡瑾死后的三年中,这种爱,都没有动摇过。小透一直都不是像她表面表现出的那样善良温柔,这些,他也都知道。因为她母亲的缘故,她为了在家族中有一席之地,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自己去争取。她的眼泪,她的笑容,只是她掩饰自我达到目的的一种工具。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她,看着她一路走来,刚开始只是以一种哥哥对妹妹的感情在对待她,怜惜她,为她的经历唏嘘不已,到后来,却深深地迷恋上了她。
立海大,被称作王者立海大,而他,作为一个带领王者之军前进的领袖,他不否认,他疯狂地执着着胜利。他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在他胜者为王的概念里,真田透,无疑是最符合他的要求的伴侣。他欣赏她,这种欣赏,最终将那种兄妹之情,演变成了爱意。
但是,他没有料到,爷爷当初会如此决绝地反对他们在一起,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阻止他们交往。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之下,他只好找上了爷爷喜欢的柳菡瑾,让她做他的女朋友。当时,他的想法的并不复杂,只是觉得,男女朋友而已,先安抚住爷爷,以后总会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爷爷最后会让他和柳菡瑾结婚,并且直接用他以后的网球生涯相威胁。
网球是他的梦想,小透是他的爱人,他没有选择,那时候,他刚刚在职网有了一席之地。
于是,他默默地接受了和柳菡瑾结婚的要求。
如果说,小透的心机是他欣赏的,那么,柳菡瑾的懦弱就是他厌恶的。他无法忍受,一个只会唯唯诺诺的妻子,只会站在他的背后,受到伤害却不想去反抗。结婚一年以后,她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待在家里开始做家庭主妇。
他外出晚归,她不会去问他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了;他出国参加比赛,她从不询问他比赛的情况,只会在电话里啰嗦地重复着一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他明明对她不好,她却会在爷爷面前拼命地掩饰,一个劲得替他说话,她口口声声说她喜欢他,他却从来感觉不到她所说的那些“喜欢”。
是的,他讨厌这样的柳菡瑾,他讨厌她的善良,讨厌她的懦弱,讨厌她的一切。
那一段时间,他疯狂地和小透见面,故意被记者拍到他们在街头拥吻的照片,他想知道,他这个温柔的妻子,底线到底在哪里。
她没有来质问他,只是独自一人面对着外界的压力,陪着他,出席一个又一个的记者招待会。
他曾经一度认为,她会崩溃,没想到,她却挺了过来。
他给她买了避孕药,伪装成维他命的样子,让她服下。
他从来没想过,要和她走下去。
在他心目中,有资格站在他幸村精市身边的,应该是小透那样坚强有心计的女人。
菡瑾死的那一天,他的心,奇痛无比,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再也没有人,会专程打一个横跨半个地球的电话,只为了关照他注意身体;再也没有人,会在他绯闻缠身的时候,坚定地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面对记者了;再也没有人……为他种下满院的诞生花……
他的生活,从菡瑾死的那一天开始,就乱了套。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当他渐渐接受菡瑾的死的时候,他才明白,其实,他早就爱上了他的妻子。
不同于对小透的爱,他对菡瑾的感情,更像是一种对家人的爱,那种经历了很多,经过岁月的沉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
因为习惯,所以爱。
他带着小透,逃似的搬出了那个满是菡瑾影子的房子。
在他的心里,他的妻子,只能是菡瑾。
幸村菡瑾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诅咒一样,牢牢地刻在他的心上。
幸村嗤笑着,从地上站起来,他的身旁,是满地的狼藉。
散落在地上的酒瓶和隐隐作痛的脑袋告诉他,他昨晚,又喝得酩酊大醉了。
他晃悠悠地往洗漱间走。
今天,是菡瑾的忌日呢!
爷爷,一定等的很着急了吧!
幸村精市用冷水草草地洗了把脸,驱车赶往祖宅。这是他三年来养成的习惯,习惯和爷爷一起去看菡瑾。
头还在疼着,这是宿醉的结果,他知道,这个时候并不适合开车,可是,谁又在乎呢?
车子在门前停下来的时候,管家已经候在门口了,看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少爷,你回来了,老太爷等你很久了。我这就去告诉老太爷,让人准备车子,可以去看少夫人了……”
幸村精市脚下一滞,沉默片刻,道:“我先去见爷爷,车子的事,暂时先不要忙了,可能要到下午才能去的……”
“可是……”管家抬起头,想劝劝自家少爷,毕竟上坟这件事情,下午去实在是不太好。没想到一抬头,却看见了少爷一脸疲色,原本欲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咽下。想到前两年少夫人忌日时的情景,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柳家,是不会原谅幸村家的了。他微微欠身道:“是,少爷,我先下去了。”
菡瑾死后,幸村精市就很少回祖宅了。他没脸见爷爷,也知道,爷爷并不想见他。
他害死了菡瑾,虽然是失手,但是他确实杀了人。
爷爷在柳家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求柳爷爷放过他。
这一跪,跪的不是幸村家家主的脸面,而是两位爷爷之间那超过半个世纪的友情。
所以,最后,柳爷爷妥协了。
幸村精市看见爷爷的时候,爷爷正坐在石凳上,初夏的风,吹拂着他和服的衣角,显得空空荡荡的。一段时间没见,爷爷似乎又瘦了。
在爷爷面前站定,看着爷爷一副出门的打扮,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如何开口,踯躅半晌,只得轻声道:“爷爷……”
老人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院子一角发呆。
幸村精市无奈,只得再次拔高了声音,喊道:“爷爷……我回来了……”
“精市啊……”老人一凛,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陡然醒转过来,“你回来了啊!”
“嗯……”说不上什么感觉,却明显的感觉到,爷爷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走吧,我们去看小瑾,”老人站起来,扶了扶衣裳,笑道,“她一定等久了,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去看过她了……”
“爷爷……”幸村不忍打断爷爷的兴致,却想不出应该如何开口,“我们……”
“怎么了?”老人转过身笑容有点凝滞了,“发生什么事了?”
“莲二……刚刚打电话给我了……”
“莲二?”老人的眼神黯淡下去了,“他说什么?”
幸村精市的视线飘忽起来:“莲二说,柳爷爷今天早上八点要去看菡瑾……”
这三年来,渐行渐远的不只是他和莲二,同样奇怪的还有莲二和他的家人,几乎在菡瑾死后的那一个月里,莲二就和自己父母妹妹决裂了。当时消息传来,他正处于低谷时期,小透告诉他的时候,他一度认为,这只是柳茗雅和她家人的一个计谋。
他很愤怒,菡瑾就剩下了这么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了,他不能看着柳爷爷他被柳家那几只豺狼给逼死。他可以答应小透帮助柳茗雅劝说菡瑾将莲二写入族谱,只是因为,莲二是他的好朋友,他相信他的人品,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柳爷爷的事情来。
所以,他匆匆约出了莲二。他忘不了当时莲二的表情,那种夹杂着恨意的表情,那一刻,他才知道,其实,莲二很在乎菡瑾这个妹妹,只是,这种感情,被他埋在了内心最深处,和他一样,直到菡瑾死后才爆发出来。
那个时候,莲二很镇定地告诉他,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会代替自己的妹妹柳菡瑾,永远陪在柳爷爷身边。
幸村精市并不知道,让一向重视家人的莲二放弃自己父母妹妹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莲二答应的事情,是不会反悔的。
渐渐地,大家都习惯了,莲二待在柳爷爷身边的日子,在很多场合,他就是柳爷爷的代表。
这三年来,柳爷爷淡出了商场,莲二代替了他,处理包括和幸村家在内的所有接洽,比如说,在每年菡瑾忌日的时候,他都会接到莲二的一个电话,一个告诉他柳爷爷要在几点去看菡瑾的电话。
没人说明,但是,幸村精市和幸村爷爷都很清楚,这是柳爷爷属意的,让他们,在那个时间段,不要出现在菡瑾墓前,他,不想见到他们。
幸村精市扭过头,不忍看到爷爷失落的表情。
老人望着远方,长叹一声:“他……还是不肯原谅我啊……”
有的东西,即使是时间,也无法冲淡。
菡瑾生前,喜欢一些清清淡淡的花。她死后,每次他从国外比赛完来看她的时候,都喜欢给她带一束百合,然后,在她的墓前坐上几个小时,把比赛时发生的趣事告诉她。虽然她再也听不到她柔柔的声音了,但是他觉得,她一定还在那里,听他倾诉着。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觉得无比的安心,没有压力,没有紧张,心中一片平静无波。
幸村开车先行,他要赶在爷爷到之前,先在山下买一束百合,带上去。
花店里的老板娘是一个50开外的老妇人,幸村经常在她这里买花,一来二去,已经混熟了。
今天,他刚踏进店里,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莲二,你怎么在这里?柳爷爷他……是不是……”
莲二听见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淡淡道:“爷爷已经先回家了,我还要去看另一个人,所以才留下来的……”
另一个人?幸村有些奇怪,不过,探知别人的隐私这种事,他向来不屑做,也就不再多问,这几年,莲二对他的疏离他看在眼里,实在不想让他再对他有什么坏印象了。
买完百合,他向莲二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
他上几个星期才刚刚来看过菡瑾,菡瑾的墓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爷爷好不容易上了山,在菡瑾墓前站了半个小时,身体已经受不了了。在管家爷爷的搀扶下,只得先回车上坐着。
幸村在菡瑾墓前坐下,嘴角带笑地和她说起来前几天在英国时的趣事。
这么多年,他已经有些厌倦了,站在世界的顶端,在世界各地奔波,心里空空荡荡的。他已经30岁了,他想休息了。岁月不饶人啊,菡瑾,你的精市已经老了。
爷爷先走了,他在墓前待到傍晚时分,才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
半路的时候,遇上了同样下山的莲二,两人不免一阵尴尬,片刻的沉默之后,又默契地同时往山下走。
他在前,莲二在后,只是,独独缺了一个弦一郎。
不知道要说什么,幸村干脆不说话了,原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到分开,却不想,中途的时候,莲二居然开口了:“听说你要接手幸村家了?”
幸村一愣,复又从容笑道:“是啊,我老了,球坛,现在应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这么多年,我累了。”
莲二不说话了,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却稍稍有了变化。
这一个晚上,幸村把莲二带回了和菡瑾的那个家里,在那里,这两个隔阂了三年的好友再次喝得大醉。
黑夜中,幸村听柳莲二说:“精市,你知道吗?我今天其实是去看我的母亲了,亲生母亲。菡瑾是我的亲妹妹,我是父亲和菡瑾妈妈的儿子……柳芸子,只是我的养母……我无法原谅自己,我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被父亲推下了楼……还看着自己的亲妹妹,一步一步走向了死亡……我对不起她们……我恨你,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唯一的妹妹……”
幸村觉得自己其实已经醉了,在菡瑾死后,第一次有了喝醉的感觉,他嗤笑着莲二:“你现在才知道,会不会太晚了?你恨我,你为什么不恨你自己呢?当时,我不爱菡瑾,你是知道的……可是,你从来就没有阻止过我……”
“幸村精市!”柳莲二咆哮着,一拳打在了幸村身上。
幸村没有还手,却依旧在低笑着:“莲二,我们是同一种人,对待我们不爱的人,我们都是残忍的这么可怕……你再恨我又怎么样,你已经永远无法补偿菡瑾了,就像我一样……”
他们,都没办法,回头了。
他们的罪,也永远无法得到救赎了。
莲二把头埋进臂弯里,哭了起来。
夜很静,幸村看着窗外的月亮,淡淡地笑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莲二早就已经醒了,客厅里也已不复狼藉。
幸村有一口每一口的吃着早餐,他们两个,同时回避掉了昨天夜里的谈话。
他们醉了,不知道当时说了些什么。
吃完早饭的时候,莲二跟他说:“幸村,你和真田小姐……什么时候结婚……真田家可是一直等着的……”
幸村错开视线:“这些,我有分寸。”
莲二扭头,有些动容:“弦一郎的孩子已经要3岁了,我再过2个月,也要结婚了……你……”
“我知道。”幸村突然间笑了起来,打断了他,“我听说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的,再过一年,可能你也要做爸爸了。”
“精市,总有一天,你和小透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一直到柳莲二走,幸村都没有告诉他,他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做爸爸了。
可能是报应吧,在菡瑾走了以后的三个月的时候,小透在上班途中出的那次车祸,医生诊断,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怀孕了。
只是,这件事情,知道的只有他和当时治疗的医生而已。
归来(一)
菡瑾候选人考试时考了第一,数学老师打电话到柳家,柳爷爷接到电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所谓学校代表的身份。
这个结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忍足原以为可以和菡瑾一起去上课的,却不想最后演变成了这样。学校方面,菡瑾的位置由三年级的一个学姐代替了,南湘南的另一个代表是幸村精市。
忍足没有问菡瑾那天为什么会哭成那个样子,也没有在柳家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