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第75部分阅读
掌事 作者:rouwenwu
“王上应该尽早离开大周。驿馆失火实在蹊跷。再者,大周发现布防图被盗,势必怀疑到我们身上,虽不敢明目来查,暗中不知派了多少眼线。王除夕冒险射铃,臣恐怕落入有心人眼。即便无人认出,也难保宋墨紫不说。她如今是大周的女官,老臣看来,也似乎全然偏向于他们,实不能信任她。”可那也不喜欢墨紫。他和其他王公一样,认为此女祸国。
“可那慎言。国后之名,怎能由臣下直呼?”乌延不悦。
“王,此女射下王手中之铃,分明已有决绝之意。便是忠言逆耳,老臣也要说实话。此女不配当王后。汉女卑贱,进宫必生祸事。若王一意孤行,只会令各族王公离心啊。”可那仍劝。
“孤以为说得够清楚了。宋氏功于社稷,其女之功更甚于父兄。大求兵船长驱直入玉陵水境,若不是她,能否?你们别得了好处,忘了感恩。汉女如何?大求统下汉民千万,孤娶汉女为后,民心可归。难道,可那以为,大求得天下之后,还应该将汉民视为贱骨?江山之大,不得民心,那才真是自取灭亡。如今要以少胜多,手段不得不残。墨紫聪慧宽仁,能为我笼络汉民,将来决胜之力便在于此。”乌延冷眼一扫,“可那今后若再辱王后,就辞官归老吧。”
可那不再说了,转身走出去,却在门口看到女儿月莹端了茶点来,老眼微微一敛。
“莹儿,王入上都后可召你侍寝?”
大求男女风气开放,合则欢,不合则散。除了正妻需要迎娶之礼,便是贵女,如果当人侧妻妾室,骑匹马进婆家就算嫁人了。月莹此次随他出使大周,本意确实来见识的。毕竟湘儿已经贵为皇妃,可那一族便是再送女入宫,他也不曾打算让莹儿去。因为,他知道这姐妹俩处得很糟。
然而,他没想到莹儿对王早存了心。出发没多久,莹儿就趁王酒醉投怀送抱,已有夫妻之实。当时莹儿说只是戏耍,让他不必为她出面,可是除夕之后,她突然改了主意,请他将可那家另一个入宫的名额留给她。手心手背都是肉,只希望姐妹俩能以大局为重。
“他眼里心里只有宋姐姐,哪还有多余的情意?不过,女儿不怪。此时争风吃醋,无非惹人嫌。爹爹也不要说宋姐姐的不好,她身怀异能,还有造船绝技。湘儿姐姐虽学得一二,不过皮毛,实难同她相提并论。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何必为此等小事坏了王的心情,影响到大求大业呢?”月莹乖巧地劝道。
可那想了想,点点头赞她,“这点上,你比你姐姐聪明些。她有时做事太过急躁,倒像极了我的坏毛病。莹儿,为父会送你入宫,你准备着吧。”
月莹双眸绽放异彩,对父亲盈盈一福,“谢父亲成全。”
等可那走了,月莹进乌延房内,见他正对着一把破旧梳子发呆,转念就知是宋墨紫的旧物。于是,故意弄响脚步声。
乌延看了她一眼,将梳子收进怀里,“不用再端什么进来了,我不吃。”
月莹也不劝,嗯了一声,细柳腰往回拧,仿佛自言自语,“宋姐姐不肯回到王身边来,多半因为她父兄让人害死,还有人追杀她和妹妹。我们这里面有人处心积虑至她于死地,换了我,也不愿回来。”
“月莹,你知道些什么?”乌延将她叫回来。
“我知道得不多,对方身份高贵,弄不好说我捏造,不顾情份杀我灭口。”月莹暗暗一笑,回过头来却是正经神色。
“孤护着你,谁敢动手?”乌延是个心机很重的人,他并不相信月莹,但还是要听一听。
“不用我直说。我只问,呼威是谁介绍给王的?”呼威瞒报墨紫的下落,月莹由父亲那儿得知,“我再问,除了王,还有谁知道您和宋家父子之间的密信所在?”
“是……湘儿。”乌延瞬时皱起眉来。
“呃?这第一问是我姐不错,这第二问我却半点不知。”月莹假装惊呼,扑通跪下,“我只是提醒王上两处疑点罢了,并没有恶意中伤我姐姐的意思。”
乌延心情极差,对月莹说,“此事对任何人不可说,你出去吧。”
月莹连忙说是,起身退了出去。
宋墨紫说,王者之情不可勉强,只能顺水推舟,绵里藏针,表面无求无为,渐渐便得到一切。月莹想,她是对的。王后之位,若宋墨紫不要,自己来坐,气气她那个骄傲的好姐姐。
有人翻窗进来,乌延望着那团黑影,“他们事情办得如何?”
“王,他们都被杀了,一个不留。”影子有些抖颤。
“被谁杀了?墨紫?”不可能,她不可能下手杀人,他都算好了的,此局只在毁她之名。
“不知。宋小姐被追杀时,遇到一文一武双官,是我们未料到的变数。还有——”那黑影在行动中为鹰眼,只负责报信。“王是否又多派了两个人?此二人也用弓箭,可是箭箭往宋小姐要害。若不是那文官替她挡下一箭,恐怕就没命了。”
“我不曾加派人手”乌延捏拳往桌上重重一敲,面色阴沉,“竟敢屡次要杀她,甚至还混在我的人里。看来,心软的不是墨紫,而是我了。那两人呢?”
“死了。”黑影伏地不动,“原本让他们活捉三人,那位交待大理寺那边,已经全部解决掉了。不过他让人传话,让王暂时不要再惹出动静,否则把他曝露出来,大事难成。至于宋小姐,他自会想办法送还。”
乌延一挥手,那影子立刻噤声,“我更相信自己。事到如今,只有一人能令她改主意。”
影子是乌延最忠实的部下,已经心领神会,“宋二小姐仍住在柳园,王,可要我们去——请?”
“不,我亲自去。”乌延拿起月莹送来的茶,喝一口。
不花俏的清香,还是暖的。
到了大匠之考最后一日,天气晴朗,北风哈哈笑。
考场设在秋华围。原本是皇家打野兔的草丛子,如今围了大小的帐篷,皇帝,评判和受邀的客人能舒服坐在里面。中间一块凹平地搭了一方大木台,就是等一会儿匠师们要展示精湛手艺的地方。木台两边各一个帐篷,分别为工部官员和选手的休息地。
不过,这个所谓的工部官员休息地,今年十分冷清,没人来来往往。
长着倒瓜脸的礼官,八字胡,八字眉,八字眼,九品阶,居然还瞧不起墨紫,在那儿呜呼哀哉说倒霉。
丁狗朝他扔了一脑门木块,瞪眼让他安静,便对正往四周看的墨紫说道,“郑胖子和齐老头是不是甩下你跑了,免得被你连累丢官帽?”
“今天来看热闹的人比上回除夕宴多。”墨紫指指某帐篷,兴奋得十分没心没肺,“好多贵妇人”
“已婚的,没兴趣。”丁狗爱泼冷水。
噗——
赞进喷口茶,浇丁狗一脸。
丁狗恶心到咧嘴,“姓赞的,你报复啊”
赞进切他一声,“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我在报复,不然特地绕半个帐篷过来喷——你?”
丁狗呲牙,嗷嗷叫唤着扑了上去。
赞进打架不输人,双臂一抬就掐了过来。
别误会两人有深仇大恨,相反,默契渐佳,能互相交出他们的背后。
墨紫在考虑要不要找两根肉骨头来分开他们时,郑文跑了进来。因为奔得太急,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光吐舌头。而在这一时半会儿后,齐修老大爷,不,大博士慢腾腾入内,双手背着,慢条斯理作文章一样。
这样也好,变相的同步。
墨紫等两人都看着她了,问道,“找到了么?”
找什么?
找另外两名大匠师。
墨紫从皇帝那儿接到这件差事,就打算走访他们一下,结果连着两日扑空。今日要出题了,三人还没有交流。不用问,那两位也让人买通了,要整她呢。
“高调出名?”墨紫冷哼,“真真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机会。”
“宋姑娘,你说什么?”郑文看似关切。
墨紫现在很怕老实面孔,不自觉转过身去,背对着,冷声再问,“找到人了么?”
“说是就来了。”郑文嘿嘿笑两声。
不是幸灾乐祸,是憨啊。墨紫听来听去,维持这个结论。进士倒数几名,家境还不错,不是嫡长子,当官就是给家里添个脸。第一次给她的印象很机灵,结果相处几日就发现他这憨直来了。
“就来了的意思,就是等台上敲鼓,你上了台,他们一定及时出现。至于出题,别指望了。”齐博士对她说话仍冷冰冰,“最好你自己有准备,否则等着上去让人笑话。”但,冷中有实话。
咚——
鼓敲了。
她这回,主演。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312章 秋华之轮(二)
第312章 秋华之轮(二)
一上台,瞧见熟人。因为是主考和考生的关系,不能打招呼。
对方有段时间没见她,突然在这里碰面,倒比她吃惊。眼珠子随着她动而动,对礼官重复的那些规则听不进半句。
墨紫让他盯烦了,蹭到他那张桌,开口官腔,“十八号,注意听规则,违例者,当场失去资格。”
那人,也就是闽松,眼睛横瞄她,不能顶嘴却只好忍气吞声。
墨紫把双眸眯得跟近视一样,老气横秋哼了哼。
礼官终于把长长规例读完,向十来号人这般介绍墨紫,“此乃皇上亲封船司监察宋女官,也是今日这关制模出题官。各位留心着,接下来,都由宋大人说了算。”说罢,赶紧下去,一点不愿意多待的样子。
近来上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就是墨紫当官的事。只是,众人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直接对上。苦出身的还好,有厉害傲气点儿的,面上毫不掩饰蔑视。
墨紫眼皮底下就有个嘀咕,“让女子考我,简直破了祖宗规矩。便是考过,不过惹人笑话。倒霉”
墨紫一向能忍,听进耳里,满不在乎,朗声进入开场白,“墨紫初为官,蒙皇上信任,上官同僚厚望,为各位未来大匠出题,不敢辜负。虽无经验,仓促间未及参照往例,定当竭尽全力。”
说到这儿,视线里出现两个着将作官服的人,正慢悠悠走来。
那就是早该露面的大匠师了。一般开场,为了搏皇上印象,都会说上很长一段吹嘘。再者,笃定墨紫要拖延时间等他们上台,否则谁给她准备考题?因此,不慌不忙。
“今日之试是最后一场,五取一,实属不易,祝大家顺利过关。下面,开始出题。”墨紫一笑,用观众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郑大人,请把考题拿上来。”
那两个收了好处要整墨紫的大匠脸色变了,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刘公公高声传皇帝话,“宋大人,皇上问,为何不见两位辅官?”
墨紫回:“皇上,两位题官懈怠惰职,臣奏请事后发落。”
皇帝直接说道:“不必等事后,朕现在就准宋卿所奏。先卸二人大匠之名,由此番考匠中多放二名补缺。待查明渎职原由,再定其罪。”
那两位顿时腿脚发软。以为此女不敢拿他们如何,谁知她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参了他们一本。皇帝还准奏。于是,连忙朝皇帝方向跪了,磕头喊恕罪。
各帐里嗡嗡声四起,显然没想到还没开考,就出了热闹。
这时,皇帝和墨紫都不理会。
船司司正垮了脸,对副司正说,“此女狡猾非常,白损了咱们两人。”
副司正叹口气,“也是上面的人错估了此女的本事,怪不得我们。”
再说这些考匠。年纪最轻是闽松。其他多为三四十岁。最大的是位花须老人家,名册上写五十有六。
一旦考上大匠,便会封工部将作和各司衙官位。成绩优异者,能为御匠,直接就是五品阶。这是大周百年沿承的,除了科考武举,另一个为官的途径。
考匠们一听,这么一来,又多了两个名额,对墨紫担出题官一事便不那么在意了。说到底,名衔由皇帝亲授,谁出题又有何关系。她要是一点不懂,出些容易的题,他们还好过。
郑文第一次在皇帝和大周最显贵的人们直视之下,端个托盘都有些手忙脚乱,放上桌面时差点打翻了盘。
还好,齐博士心不甘情不愿,终究帮了把手,将盘放稳。
墨紫心道,这位原来是嘴皮子硬心肠软。想完,伸手把托盘上的红布摘去,宣布制模的题目。
“照盘中的模型,在限时内必须完成两套。不可用额外的测量工具,只能凭借目测和手感。每人只有一次碰触模子的机会。两套都和我的模子做得一模一样者,直接过此关。有一套不符者,交与评官看三日综论。两套皆不符者,淘汰。”
不少人看完盘中的模型,就禁不住笑了起来,暗想果然是门外汉,出得题如此简单。来观赛的人们议论声很大,也似乎觉得太无难度。
模子是五个一般大小的圆轮,沿上有均匀分布的小齿。其中头尾的齿轮圆木上挖了六角的洞,中间三个是正中的圆孔。既没有上色,也没有多余的花纹,原木而已。
闽松看过模子,再看墨紫,皱眉抿嘴微摇头,就差问她什么意思。
墨紫往桌后面的太师椅一坐,用食指不经意点点眼角。至于闽松看不看得懂,她管不着。
司正最显得高兴,“我说女子能有何见识。那五个轮子我都会搓,何需这些能工巧匠动手?他们这些人,个个雕什么似什么。天上的鸟,羽毛可一根不差,水里的鱼,鳞片可仿真身。此女终是要出丑,连皇上也不能替她说话了。”
墨紫那些船司的同僚个个笑得坏。
考匠们一个个上去看齿轮。多数人意思意思瞥几眼,用手粗略丈量一个两个就了事。有四个,包括闽松和五十六老人家,看得比较仔细,齿轮一拿在手就不舍得放,且一个个摸过去,连六角洞都不敢大意。
墨紫看在眼里,暗自点头。这题似乎不难,考较的却是目力,脑力,手力和自信心的综合运用,是精准度极高的一项技术,并不是仿得像就可以的。这群人中的一大半,不是没有自信,而是自信过头,又对她轻视过头,以至于她几乎可以预测大部分人会直接被淘汰,都不用等综合成绩出来。
“看完了?”她接收到不少不耐烦的目光,笑眯眯点点头,突然用布将五个齿轮盖上,“那就开始吧。”
有小太监们上来,将考匠们的桌子用布幔一张张隔开,再照他们所开的单子拿来工具和木料,看热闹的人便听见斧头锯子锵锵嚓嚓得开工了。
接下来,就是二个时辰的等待。
不过,等待也不无聊。皇帝带着臣下去打冬猎,女眷们吃茶聊天赏冬景。墨紫在她那顶小帐篷里能听到笑声琴声号角声,作为出题官,要显示公平公正,所以哪都去不了。赞进和丁狗是越打越好的交情,两人玩起飞行棋。郑小胖和齐博士也下棋,高档点,围棋。可惜,她不会打麻将,不然在古代推广一下,那四人可以围一张桌。说实在的,除了造船,她对这个时代,尤其是女子,几乎无贡献。
好在,她也不喜欢凑作堆,工具都齐备,满篷子的木香,可以让她耗几日夜玩木头而不觉得累。也不干别的,就把木削成长方形的薄板。别人看她无聊,不知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愉快得很。
顺便说一句,她自制的刨子非常好用。而大周这时,还没有刨子。
两个时辰后,小太监跑进帐篷里来喊她,吃惊得发现这位女大人脚下有一堆厚厚的木屑,把她的双脚都淹没了。
“郑大人齐大人,麻烦两位抱上那东西,走吧。”既然有了属下,那就不要浪费资源。墨紫不管这两人究竟是探子耳目,还是本身不受待见,总之在她麾下,能用则用。
墨紫指了指早放在角落里的物件,上头也盖了红布。
郑文抬了一头,齐博士抬了另一头。
“宋姑娘,这里头是什么?”郑文好奇地问道。
“测试他们过不过关的道具。”墨紫不是卖关子,只是说了,郑文恐怕也弄不明白。
上了台,考匠之间的布幕都已经撤下,桌上放着整整齐齐两叠齿轮。不远的大帐里,皇帝已重新落座。空气中飘着烤肉香,令她垂涎三尺——
这香烤味,恁地熟悉,好像元府原来长草的后院里烤兔子的味儿。
仔细一看,元澄,中书令,以及尚书们坐在一起,还和工部头头有说有笑。再看另一边女眷帐篷,裘三娘在萧老夫人,萧王妃和侧妃的下座,时不时轻描淡写赏她两眼。萧老夫人则面色不悦。大概知道被她打的一个丫头居然当了女官,心里正不平衡。萧维所在的帐中,能看到魏佳武连祁等人,可称太子党?正中椅子上还真坐了个年青人,身着太子服。相貌算得上俊,却是一脸无趣,不断差遣宫女和太监的傲模样,看来不怎么勤勉,也不如他爹温和。
墨紫再看了看各匠师的桌上,“有没有来不及完成两套的?”
有人说:“不就是圆木头上砍齿轮吗?连这个都不会,还来考大匠?宋女官,不知你拿过锯子没有啊?”
不少人窃窃而笑。
“嗯,那就好。”墨紫不被挑衅,一手一块布,同时掀了。
一盘是刚才的齿轮,另一盘则是一张长厚的板。板上左端有个把手,右端似乎是块铁片,还有一个满是小疙瘩的铜管,两端相距甚远。
众人眼睛睁大,盯着那玩意儿,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用来测试各位所制的轮是否合格的器具,只要它们能像我这五个齿轮一样——”墨紫将板转了九十度,板后面有高高低低五根小棍。
众匠看着她把她那套圆轮挂上小棍,又看着她摇起另一面的把手,然后,然后——
铜管便转动了起来,刷过梳子状的铁片,竟然叮叮咚咚,奏起乐来。
目瞪口呆,满场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313章 就是不服
第313章 就是不服
旋律是不知名的,却轻快如小溪。虽然重复着,但能随着墨紫摇动的快慢而快慢。
台外的人对这样的一种“乐器”好奇得不得了,台上的人则对那五个齿轮高度契合的互动终于明白考题一点都不容易。不但不容易,而且简直要陪有一万分的小心,每一个齿距都要相同,每一个齿轮都要相同,甚至连插入小棍的那些圆孔六角孔,都必须分毫不差。最厉害的机关术也不过如此。
当场,大半匠师开始忐忑不安。
墨紫又调整了板的位置,这一回背面朝着大家。手把摇一遍,音乐奏一遍。五个齿轮一个带动着另一个,从上转下,从下转上,流水行云。
皇帝已经好奇得不得了,“宋卿家,这东西有趣,快说说你派何用处?”
墨紫嫣然一笑,“皇上,我刚才让考匠们照这五个轮子做成一模一样两套,是否真符合要求,只要按我这么摆放,如果能摇出流畅的音乐来,就是过关的。如果摇不出来,就不过关。而且,大家都能判断他们的手艺够不够好。”
皇帝朗声大笑,“好,这个法子好。既不由几个人评了算,朕这样的外行人也能明白。”
太子帐篷下,魏佳就说,“这丫头怎么那么多弯弯道道?本来看着就是几个木轮子,也能想出如此精妙来。上次射铃拉弓,那架势漂亮极了。这回改拿锯子,我瞧着英姿飒爽的。”
“美不过我家幽燕,不过确实不一般。”武连祁这么说,太子就哦了一声。
“这数月本宫不在上都,看来又有了出色的美人。可她穿着官服,贵气有余,妩媚不足。本宫瞧不出兴致来。”他随意看了几眼便作罢,“倒是那出声音的玩意儿,本宫想问她要一个。要不,就命她穿了霓裳,在本宫殿上奏上一曲,各位一同观赏是否美人乎?”
萧维望着台上窈窕身影,“她是五品外臣。”
“这点确实麻烦,而且父王似乎挺看重她。一个女人而已,这等厉害为哪般?要本宫看,恐怕是嫁不出去了。”太子哈哈笑。
萧维沉默不语。
而那边元澄帐中,江涛正接受杨凌等人的祝贺。他们问白小姐是哪家千金。他还在犹豫怎么答妥当,元澄帮他开口。
“白小姐是敬王府三奶奶的表亲。父母虽不在了,嫁妆却丰裣,且她一手厨艺可谓冠绝。各位若去江大人府上作过客,再吃别家的宴,那就食而无味了。”
江涛的上官们听了,都说要去。
元澄多圆滑,还有后话,“大人们要觉得下官说得不错,江官年鉴上可得多些好评。所谓娶妻娶贤,大丈夫有如添翼。以此鼓励我等向江大人看齐,我们何愁皇上不偏倚了这边?”
工部尚书作为江涛的顶头上司,笑答,“如此一说,这顿饭我们谁也不能不去。江主簿,到时请你夫人使出本事来,告诉她那可关系到你升不升官。”
江涛处事也圆滑些了,施礼道一定。
众官皆乐。
吏部尚书却道:“身份倒还匹配,只是这么一来,就和萧家有了亲戚关系。江大人切莫让他们争取过去,咱们可是守制派的。”
一派忠皇党,一派守制党,一向势同水火。
“远亲罢了。这都城里头,越大的府里枝叶越茂,谁能说完全和另一派没关系?宋女官曾是元府掌事——”这事,很多人心里知道,所以元澄也不怕说,“工部的各位大人如今却帮着那边人整她呢。”
工部尚书连忙澄清,“这事可不是我吩咐的,是船司司正的主意。提议的时候,我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暗中使绊子。不过,这回他们也挺奇怪的。皇上亲点宋墨紫为女官,照例该我们来反对才是,结果倒成了他们起劲。”
“皇上仁爱之君。他们自称忠君,趋炎附势为自己谋划得利。反观我等,坚持国法规制,才是真为皇上和大周江山着想。”吏部尚书话锋一转,“依各位大人看,宋女官这题能有一半匠师过否?”
工部尚书哼一声,“一半都未必过得了。”要说他,倒是凭真本事做到这个职位的。本是将作大监,因此已看出此关极巧妙,短少一点点都难过。
元澄笑道:“大人,皇上免了工部两位大匠,想来心中有气?”
尚书接他的话,“那二位原是船司司正的人,我何气之有?倒是托你元大人的福,多了一位能干的宋女官,又受皇上看重。看来,这风向越来越有利于我们了。”
元澄温温拱手,“宋女官技艺出色,只是对官场新嫩,还请各位大人今后多提点。”
众官纷纷称好。
墨紫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守制派的一员,开始测一号匠师的模子。
这一号,也是最先嘟囔倒霉的一个,手工无可挑剔,大小圆周与模子一般,单轮齿距均匀。问题是六角孔凿得不对,齿距不是每个轮都相同。因此,别说转出声音来,五个齿轮根本就不能彼此带动。
也不怕人不服,她将背面展示给大家看,每个人便明白一号不过的原因。
第一套做坏,第二套自然也没成。一号匠面沉似铁,但他没法质疑。制模这关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一模一样,他从一开始就因为轻率的态度而注定失败。
一套套测下来,要么完全互转不起,要么有音却卡。台上那些原本小瞧了墨紫的匠人们,羞愧低下头颅。
皇帝对刘公公抱怨,“朕虽然让那丫头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可看他们一个都不行,还真说不上来得气。这是百里挑一的能工巧匠,难道就没个优秀拔尖的?”
刘公公会说话,“皇上,也是他们小看了宋女官才如此。”
正说到这儿,便听到韵乐,流畅一如墨紫最早所显示的时候。
皇帝眼睛一亮。
不但他高兴,那些已经倍感无趣的人们也禁不住鼓掌呼好。
墨紫连测的这两套,皆好,当台宣告,“九号秧不争,大通。”
秧不争就是五十有六的那位。
接下来,又有两位,各一套过,能进最终综评。
大家只觉不易,皆以赞美和掌声送之。
测闽松的两套齿轮时,墨紫相信自己比他还紧张。这位少爷跟着她小半年,比别人多了优势。而且,平时她让他制模,要求也是这么严苛的。如果他不过,丢人的实在是她自己。
但闽松没让她失望,也没让观众失望。两试两畅,大通过关。
“今日之试,两位大通,两位小通,其余各位出。大匠师四日考全部结束,最后结果于元宵放榜。”礼官上来唱尾。
人们的情绪达到最高点,打猎用的旌旗和号角都来助兴。
墨紫还是松口气的。这个音乐盒粗糙原胚是她打算造船用的辅料,临时拿来增加娱乐效果,与后世的精细相比差太远,主要功能是测试齿轮能否互相带动。没让匠师们全军覆没,她也挺高兴。说明,真正有实力的人,不会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依旧能一展长才。
她带着郑文和齐修刚准备离场,一号匠突然对着皇帝当台下跪。他一跪,便有七八人都跟着跪了下来。
作为女人,当官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每走一步,都有无数双手要把她拖沉拖垮。
现在,又怎么了?墨紫见状,冷笑。
“皇上,我等不服。”一号大喊。
立刻,旌旗倒了,号角不吹了。
皇帝问:“不服?你等制模不精细,是朕亲眼所见。”
“对此,草民们无话可说。可是,大周制模首官一向有大匠之技能,我等虽未通过宋女官之关,但宋女官自己亦没有制模的本事,缘何能考我等?宋女官无资格出题,此关不能作数。请皇上另选大匠,我等愿再试一场。”一号磕头。
此时,又有一些淘汰的匠师下跪。
墨紫朗声道:“皇上,此模乃墨紫亲手所制。”
一号撇头,明显不信,“可我们只看到已经制成的模子。”
“那你们要如何才信?难道再让墨紫做五个轮子出来?”皇帝不是不信墨紫,而是想看天色尚早,多点热闹也好。
“由皇上来出题,我和宋女官一较高下。若我输了,再无怨怼。若宋女官输了,请皇上作废了这关,另选大匠进行公允的测试。”一号仍对自己充满自信。
皇帝看到身旁猎鹰,突然计上心头,也不问问墨紫的意思,说道,“就以鸟为题。你们各制一只小鸟,看谁的更似真。不由人来断,由鹰来断。”
一号连忙谢恩,“皇上圣明,此法甚好,也让对方心服口服。”
“皇上。”墨紫实在忍不住。
“宋爱卿难道没信心?若弃权,也算匠师们赢。”皇帝要看热闹。
“不是,比是能比,不过,能不能吃过饭再比?墨紫没用,闻烤肉香而饥肠辘辘,此刻恐怕连拿小刀的力气都没有。”不给人吃饭,光想看人表演,这叫虐待。
裘三娘听得清清楚楚,趁没人注意自己,对身后小衣悄语,“这时候还想着吃饭,我真服了她。”
小衣说:“是人,就要吃饭。”
今天第一更。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314章 完了完了
第314章 完了完了
元澄吃几口便放下了筷箸,悄然退出席间。
这时,大家都在谈谁会从皇上的选题中胜出,因不知墨紫的本事,而觉着一号匠胜出的机会较大。据说,此匠在前日惟妙惟肖一关中所制的鲤鱼,获得最高评分。
铭年今日能跟来伺候,看到主子出来,赶忙迎上前,“大人可是担心墨紫小姐?”
担心?他担心吗?元澄抬眸,向墨紫的帐篷看去,那门口冷冷清清,门帘盖紧了,看不到里面。
“你认为,谁会赢?”他问小厮。
铭年拍拍文瘦的胸膛,“自然是小姐赢的。她那花,做得跟真的一样,蝴蝶绕着飞。还有,咱们观鹭亭柱子上的雕鱼,连白鹭都来啄。雕个小鸟,还不是信手拈来?”
“是啊”元澄突然低头呵笑,“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铭年没听懂,但他自顾自照说,“大人,像墨紫姑娘这样的,让男子不必担心的女子,铭年认为是极好的。我爹常说,我娘就是净给他添乱。全天下的女人似乎都只会给男人添乱,越是漂亮的,就越让男子愁到添白发。所以,墨紫姑娘就好。什么事落到她身上,她一定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不给人添麻烦。”
“她不是给我添麻烦了吗?”元澄仍在笑,眼眸却不再是温和的,仿佛炽热起来,“你爹说得也许不错,可你却理解错了。男人,喜欢他喜欢的女人给他添麻烦。更喜欢些的话,哪怕女人不想给他麻烦,他自己也知道女人完全有把握,却都会忘乎所以,凑上去找麻烦。到了这个地步的话——”
“到了这个地步的话——?”铭年不明白。
元澄就皱了眉,唇抿紧,目光不离那很近的帐篷。
“到了这个地步,会怎样?”虽然不明白,却莫名觉得一定要知道主子的答案。
“嗯——那就不是两字有趣,就能理清的了,得……”话音没了。
铭年耳朵差点凑到元澄脸上去。
“大公子。”赞进跑过来。
“她有何吩咐?”元澄眸彩濯濯。
“墨哥说她想吃烤肉,大公子帐里的烤肉。兔子肉,鹿肉,羊肉,都成。她说,若不给她吃肉,她就输了这局,让皇帝罢了这没意思的官,还是当掌事去。”赞进传话。
“她鼻子倒灵,连我带了专烹烤的厨子都闻得出来。”元澄笑了,如夏日之阳。
铭年跳起来,边跑边说,“大人,我这就给小姐准备烤肉去。”
“赞进,帮我带句话。”此刻的元澄,芒光逼人。
“大公子请说。”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赞进眯眸。
“……罢了,我自己跟她说吧。”虽然说罢了,但光华不减,“就带一句。输赢不论,烤肉吃饱。”
赞进歪歪脑袋,嘿应了。
“输赢不论?”墨紫拿赞进给她的小刀切块腿肉,撇嘴,“就是想我赢,说那么隐晦。”心里却因为这四字,温暖。
“大公子好像是真心的。”赞进已经掰了一兔子腿。他也许变了很多,吃东西的样子却仍是山上的习惯。大口肉,大口酒。
“真心的?”在比试结束之前不能和其他人碰面,这是规则。所以墨紫让赞进去讨肉吃。
笑得旮旯旮旯放光,照得我眼睛睁不开——这样的话,赞进想来想去,没好意思说出口。尤其还有丁狗在场,一定会说他眼睛有毛病。
“他看上面色挺好?”中了一箭,就跟擦破块皮一样轻松,三天就跑出来交际应酬。
“挺好的。”赞进回想一下,“有酒味道。”
丁狗听得不耐烦,“你和元大人夫妻吗?问那么仔细”
墨紫心扑通扑通乱跳,吐口气,“丁狗,你要么说对已婚妇女不感兴趣,要么随便说人夫妻。春天要来,所以你快发作了吧?”比毒舌?她平日让让他而已。
噗——
这回,喷饭的,是郑文和齐修。
吃过饭,鼓声阵阵,催开另一个关卡。
墨紫走出帐篷,却正对站在矮围外的元澄。
他对她笑,笑得那么明亮,绝对不能再用温润来形容。
墨紫回他一笑,转过身去。
“别对我那么笑”她恶狠狠得低语。元澄这个人,她一面想靠近,一面想远离。她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从一开始把他当成个老头子,到他以黑色晨衣半敞还光脚那样绝尘清冷的姿态,就无法理清了。
她不再天真,所以用互利为友这层关系将他隔开。他利用她,她也利用他。但隔开了吗?她只觉得更亲近了。没良心得讲一句,她现在,遇到需要倾诉的时候,遇到任何难处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不是豆绿金银,不是裘三娘白荷,不是任何人。就得是元澄只有是元澄
小心翼翼,貌似随处瞄瞄得转过头,见他笑得更璀璨,墨紫顿时扭回来,“完了完了完了……”
一口气说了十几遍完了,心里骂自己:墨紫你猪吗?喜欢过一个狠的,现在喜欢一个更狠的。一个是不吭声得利用你,你傻还有情可原,一个是讲明白的利用你,你再傻就是自找死路了。
另一个声音说:他对你挺好的,说救命就救命,说保护你就保护你,也不尽是利用你,肢体语言还老暧昧,好像有什么意思一样。
摇头,打压下去不良思想。文人墨客,说话就爱弄个暧昧调调,其实内涵正儿八经。要当他有想法,那就是自恋。她的命不好。一堆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人要杀她,而旧债自己以为清了,偏债主还不肯认账,有得纠缠。
还是像以前想得那样,随意些,跟着他。朋友也好,掌事也好,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吧
郑文听她直说完了,不由很紧张,“宋大人,您一定要赢。”
而且,而且,像他那样的人,桃花一定多。已经有个香十一。看皇帝喜欢他的样子,没准也赐个婚。她,绝对,不可能和人共夫
“大人?宋大人?”不知为什么,称呼不了她宋姑娘了。郑文被她之前所展现的能力而起了敬佩。
墨紫迅速给他一眼。
杀气郑文一哆嗦,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可再看她时,却是挺正常的神色。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郑官。”墨紫长呼吸。
“是。”郑文凛神。
“想升官,就站定队伍。”墨紫说完,嘱咐他们不必再跟,独自走上台阶去了。
齐修斜眼瞧呆傻的郑文,“此女还不笨。”
郑文垮了脸,“可我什么也没敢做呢。”他胆子小,墨紫又是皇帝派来的人,虽然是女官,可也是比他大的官。司正让他暗中监视墨紫,他犹豫来犹豫去,目前只是随便搪塞。
“想多了坏事,总有一天会做的。”齐修拍他脑袋,“学我吧。既然没出息,就做份内的,其他少理会。”
台上面对面两张长桌,桌脚下有木和各种辅料,桌上放了工具纸张,也算应有尽有。
一号匠已经选定桌子,见墨紫上来,便对她冷笑连连。
小太监们要拉帷幕,一号匠说,“不用,我想宋女官既不会偷学我的,我也不可能偷学她的。”
墨紫觉得好笑,“你不用,我用。宋氏祖传之技不外传。不是不信你,只是家规难违。”
一号听了,自古绝学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父辈能传什么祖传之技,必定是故弄玄虚。他自然不当回事,随她叫人把台场一分为二,罩得密密实实。
时限,又为两个时辰。
听到布幔那边锯子呲库呲库,墨紫却在画图。但她画得很快,片刻功夫就将心算过的每个部分精准画了出来,又用片刻工夫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数据无误,这才开始动工具。
一号匠先是听不见隔壁半点声音,等他把鸟的木块锯出来,才听到墨紫锯木,禁不住得意。暗道,便是她会些技艺又如何?准备考题她可以有时间有人力,可这会儿却要在两个时辰内见真章,定是惊慌失措恍神了。
他手中木块成了鸟形时,那边一直传来呼吱呼吱摩擦声。等他开始雕羽毛时,声音仍然频繁,即便停一会儿,很快又出现了。待他将精细处全雕妥当,最后着色时,又能听到啪啪东西拿起放下的声音。
这人到底在干什么?虽然好奇,却不让自己分心。一号匠一笔笔颜色涂上去,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