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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第35部分阅读

      掌事 作者:rouwenwu

    一坛酒,若姑娘好饮,便是多上几坛也无妨。”

    黑衣人领命而去。

    “大人身边高手如云,出入皆有人暗中保护。我听铭年说,大人新任太学博士,碰巧当今圣上求贤若渴,想是大人才高八斗,当朝无人能及,方有这等排场。”饭菜不来,随便说几句闲话,一大半是夸某博士的。

    “元某昔日气盛些,得罪的人太多。才高八斗说不上,一条命却更值当。谁在乎,谁就得费心保着,元某无道理拒绝不是?”不是他怕死,而是有人怕他死。

    墨紫什么人,自然一听就懂,心想元澄乃南德最高官,手上所握南德之秘密何其多,她要是大周皇帝,也一定会先收服,而不是急杀之。大赦天下,与他官位,恐怕都是笼络的意思。不过,这皇帝,手笔够大。为赦他一人,赦了天下人?给六品官位,千牛卫随侍?

    “大人仇人众多,如今这般张扬为官,岂不是让他们容易找上门来?”南德的第一宰相被劫,本来是件极秘密的事。大周突然弄出这么大动静,南德那边知道了要气死。想两国向来和谐,这么一来会影响友好外交政策。

    “大隐隐于朝。天下元姓之人何其多,元某不过是太学博士,并非天子近臣宠臣权臣,若是元某无心,仇人想找元某其实不易。”若是有心,就有卢满此类人送上门来。

    好个大隐隐于朝。也只有元澄这样的人才敢于用这么一招。

    “大人好果敢,小女子佩服。”闲话扯完,看到不远处过来两盏灯,四个小童,墨紫眼睛一亮,“待我吃完,便给大人讲途中所遇的奇事,大人且耐心等等。”

    元澄本着听猫叫的心思,自然耐心十足,坐到亭外断裂的残垣上,离开墨紫数丈。

    等酒菜饭摆了一桌,墨紫先将酒坛子打开,拿只碗挖了三次,把酒洒在地上。边洒边自觉给人解惑,“每回经过大人这园子,总觉得灵气逼人,得大人送我如此好酒,我不敢一人独享,请天地神鬼精怪共品之。”

    元澄的眉一动,哪里不对?墨哥可不是这么神神叨叨的人但是,看她祭完所谓的天地神鬼精怪,吃得狼吞虎咽,又合那爽朗直率随遇而安的性子。许是自己多疑?

    事后证明,他的直觉没有出错,是他遇到的人实在厉害。

    “墨紫姑娘的吃相真是——诚实。”元澄看她大口大口,筷子不用,用白瓷小勺挖着吃。明明他该觉得粗鄙不堪才对,可是居然没有,反而他都有点饿了。

    “是大人府上的厨师手艺好才对。”八宝酱鸭腿的味道一流啊。在筷子和勺子进攻失败后,她用上了手。

    “厨——师吗?”元澄听这个新鲜。

    墨紫是吃欢了,不记得古语中没有厨师的讲法,立刻自圆其说,“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今夜大人与我食,大厨煮我物,皆为我师也。”

    不曾让他有过失望的时候啊,这个女子。元澄垂眸轻笑。

    那一笑未息,就听墨紫突然高声叫人,“小衣别走,你师兄今晚不在。这坛好酒是元大人送我的,我转送给你。赶紧,带我过去。”

    元澄回头一瞧,上次见华衣就蹦回去的丫头从墙头跃下,如一阵风刮过他身边,进亭子抱酒坛,在问墨紫是不是真给她这坛酒。

    啼笑皆非。原来不是在祭鬼神,而是在诱酒虫。这猫叫看来是听不成了,不过,有故事可听,也不枉他好酒好菜招待着。

    然而,当他瞧见墨紫跟那会轻功的丫头往墙下走时,脱口而出,“墨紫姑娘,你这是要走了?”

    “大人,夜露凉,早些歇息得好。”墨紫那副当然的口气,仿佛把刚才自己答应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元澄微皱眉。

    今夜,这是他第二次为她皱眉。

    墨紫瞧在眼里,一把拉住要跳墙的小衣。

    “大人可是以为墨紫不守信用,说话不算数?” 满月之下,她双眸如清浅溪水,落两泓夜空明辉。

    “……”难道不是?

    仿佛能听到元澄的心里话,她笑着摇头,“当然不是。我不说,是因为我不好意思说了。不过,若大人实在想听,墨紫现在就说。”

    “……”到这份上,不说可不像话。

    “今日墨紫在路上看到一棵树。树上有只乌鸦,嘴里衔着老大一块鲜肉。乌鸦刚想可以美美吃上一顿,就让一只狐狸瞧见了。狐狸正饿,就在树下说,乌鸦老兄,你的歌喉那般美妙,唱首歌让我一饱耳福吧。乌鸦爱听奉承,于是张嘴就唱。大人,你道怎的?”她说了,可别怪她。

    对他说故事,她似乎总喜欢他猜结尾,不过不难,“那乌鸦张嘴,肉就掉到狐狸嘴里去——”等等,这故事的寓意是——

    “我其实并未遇到什么奇事。大人一开始说得不错,墨紫贪玩忘了回来的时辰。可我若不那么说,不奉承大人,又怕大人不肯给我那顿免费的美餐。”墨紫笑得露贝齿,整整齐齐得闪银光。元澄是乌鸦,她墨紫就是狐狸啊。

    元澄哑然。

    墨紫转身,要小衣可以跳了,又想到什么,回头说道,“大人说自己隐于朝,而墨紫看来,大人更有点像钓饵,还是自愿当的那种活饵。小心为上吧。”

    风未见,人已隔墙。

    小衣突说:“那人大笑什么?”

    墨紫没听见,耸耸肩,说谁知道,累死了,要睡大觉。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158章 与君墙梯

    第158章 与君墙梯

    三日后,望秋楼开张。

    早半个月就发帖子请了去过洛州望秋楼的上都老客,还有各大小官员,甚至贵族皇亲。墨紫的广告策略是照搬现代那套,反正头天开张,帖子就是优惠打折卡,送名酒好酒,派大吉利市的礼包,还趁机推行会员制。

    上都望秋楼的菜单,是墨紫口说的花样,历经白荷大半年开发,再由墨紫亲尝之后,绝对找不出第二家有这等美食来。

    望秋楼的庭院美不胜收,园林唐风竞相争辉,小桥流水中的亭榭,飞花杨柳中的歌台,匠心独具,令人难以忘怀。葛秋娘的歌技舞技,更成为楼中的一抹亮色,有南地的细腻,也有北地的淋漓。琴姑当然功不可没,不过她培养出来的一位叫尘娘的歌者,据说那夜惊艳了到场的所有客人,甚至有大文人以她的歌声作诗一首。

    岑二说,虽然第一日因为优惠赔了大钱,自第二日起,门庭若市,贵客如潮。无论是美食美酒,还是葛秋,吸引了很多客人。照此下去,不出三个月,就能回本。

    只是,这开张,墨紫没去,裘三娘也没去。

    墨紫是在风头上,怕酒楼人来人往,遇到徐九等熟人。

    裘三娘自从给墨紫掌事之位,已经不多管其出入,只要求每半月带账本回来就成。她近来跟着王妃学着料理内宅大小事务,每日一早出院子,掌灯才回,也是很辛苦。不过,但凡她下定决心的事,总能做成的。宅斗她不耐烦,理家却类似经商之道,她不排斥,甚至算得上是这大宅内院少数能让她喜欢的地方。

    听绿菊说,裘三娘的干练让王妃很是喜欢。底下那些丫环媳妇婆子本来还有点不服,欺负裘三娘年轻,暗地下绊子。裘三娘两三番不动声色的整治后,如今,谁敢不服?

    别说普通的仆人,便是红梅,也对裘三娘的态度变了很多。以前,不管怎么显亲近,总有点服侍过老太太的傲气。现在,傲气没有了,多得都是真心真意。最能看出来的,就是她把前两任萧三奶奶的事告诉了裘三娘。

    第一任三奶奶心性极软,爱哭,惹得萧三烦不胜烦,不怎么喜欢她,几乎夜夜宿在金丝那儿。一年多,三奶奶独守空房。逢老王爷大寿,主子们坐一起看戏,热热闹闹通宵,那三奶奶心里因为萧三和金丝的事难受,多喝了几杯,便由小丫头扶下去歇了。哪知老王爷发话,命萧三去陪。等萧三回到三奶奶居处,一进寝房,竟发现有个陌生男人在,而三奶奶穿着肚兜躺在床里。这一惊非同小可,萧三大怒,那男人跳窗就跑。萧三是文官儿,根本追不了。三奶奶本是半醉,这下就是半醒,虽然直说不认得那男子是何人,但名节已毁,羞愤之下,自求下堂。面子问题,也不好报官,怕闹出人命,只得允了三奶奶。却不知怎么,事情还是传到坊间,越传越难听。这第一任回娘家后,据说挺惨的,没过多久,入庵里清修去了。

    第二任是礼王武承万保的媒,是个类似裘四奶奶的女子,不识字但很是能干,治家理院,井井有条。不过,正因为能干,对金丝的态度也很厉害,竟几次问王妃要金丝的卖身契,想要卖给牙婆子,又将她的一双儿女养到自己院里,不让彼此见面。这个三奶奶采取的手段其实就是跟娘家妈妈学的,在大户人家实不算错。失策就是错估萧三对金丝的宠爱,且她把金丝打压得越厉害,萧三就越向着金丝。正碰上小公子吃坏肚子上吐下泻,居然查出是三奶奶指使厨娘故意给小公子顿顿吃剩饭剩菜。有厨娘作证,一口咬定不松口。三奶奶否认也没用,萧三嫌日子闹得慌,干脆一纸休书。等长辈知道,木已成舟。结果,惊动皇上,降了萧三的官。

    裘三娘对墨紫聊起来时,冷笑说,也不知是萧三厉害还是金丝厉害,抑或是那两位三奶奶不够聪明,不过有一点相同。便是两个三奶奶都喜欢上了萧三,不然哪来这么多事。

    墨紫听那意思,裘三娘似乎打定主意与萧三作名义夫妻,安稳一段时日再说。她却不知该不该劝裘三娘想开点。人都已经进敬王府近两个月了,再不圆房,长辈那边无法说啊。但她还真不好劝,换个立场的话,她会和裘三娘一样,没有感情之前,绝不当真夫妻。

    这日去裘三娘书房里换几本书看,正碰上萧三进来。

    萧三见墨紫,稍怔之后就笑,“听说你惹得三娘不高兴,罚你看竹林去了?”

    墨紫福福身,“姑爷。是我管不住自己一张嘴,仗奶奶疼我,说错了话。罚得还算轻。”

    萧三对裘三娘的陪嫁丫头一向挺善待,免了她的礼,“因为我二哥的事,你不过说实话罢了。只是我那老奶奶疼自己孙子,不能对他出气,找了你的不是。你且安心待些时日,你奶奶多半想着你的时候比我这个相公还多些,不久定会调你回来。”

    “姑爷这话真是折煞我了,墨紫是个丫头而已,哪值主子们上心呢。”别上心,最好。

    “你这丫头见外了,对我虚应什么?默知居里的,谁不心里有数我跟三奶奶的关系。棋友,琴友,画友,书友,都能说,唯有夫妻不可说。”萧三的笑变成了无奈。

    他一向自诩无论样貌还是才气,十分吸引女子,偏自己娶进来的这位对他真是客客气气,陪着琴棋书画都可以,就是圆房不可以。软磨硬泡,她照赶人;甩袖说走,她喜滋滋;威胁不来,她无所谓。这不,几日不来,她在母亲那儿忙得不亦乐乎,大概想都不曾想过她还有相公。

    “姑爷,夫妻之道,唯心而已。”墨紫不好说太多。

    在这事上,她拿不准裘三娘的心思。以裘三娘的性子,要真惹毛了,自求下堂绝对是可能的,而裘三娘在外的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但,她看萧三,对裘三娘的刁难推托诸多忍让,似乎生了真情实意。她心软,见不得这个。其实,若萧三能对裘三娘真心,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可古代的男人,真心有无数颗,而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稀罕啊。金丝,平白无故弄走,不好。人比裘三娘出现得早,目前来看,对裘三娘服服帖帖的,下狠对付,不善良。可放在那儿杵着,怎能不日日闹心?

    “夫妻之道,唯心而已吗?”萧三从未听人如此说,“我以为交友之道唯,夫妻之道,乃是夫为妻天,妻为夫地,妻以夫为尊。”

    萧家男儿个个太自以为是了吧?墨紫听不得这种言论,不由反唇相讥,“姑爷此话差矣。夫妻本为一体,其心各半,合则完整。心不全,怎当老来伴?天不感恩于地,地如何撑天?妻以夫为尊,夫当以妻为敬。不动心,莫论夫妻。若论夫妻,也未必长长久久。”本想说,你休了两个,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萧三是文人,大周的文人狷狂之气不如大唐,但他称得上一个例外,很是我行我素。像墨紫这样的丫头,他不介意地位,照样侃侃而谈。墨紫的话,其深意惊世骇俗,用古语修饰之后,却能令萧三想上一想。

    “姑爷,你那书楼不容女子踏入,是你觉得女子无才,不配踏入书屋之中。只是,我家姑娘……”还是说姑娘顺口,“本不是一般女子。你若错过,今生难寻与你对弈欢谈之人。你别忘了,友人不会随传随到,只有你妻伴你终生。妻能为知友,便是当今皇上,可有此幸否?”

    墨紫惊觉自己又说多了,连书都不拿,告了退。

    后来她出门回来,绿菊来八卦,说萧三遣书童给裘三娘送了张正正式式的贴子,请妻入净泉阁听书赏夜。裘三娘犹豫半天,想找墨紫商量,墨紫却又跑出了府,最后让她们几个大丫头合力劝去了,结果一宿没回来。

    这种事,仆人之间传得比光速还快,谁还敢说萧三夫妻圆不圆房的事。从此,王妃和老夫人心里的疙瘩块也没了,对裘三娘的疼爱更深。

    可裘三娘在墨紫面前说实话,根本就是看到那么多好书,忘了时辰,一眨眼到天明,和萧三之间清清白白的。

    墨紫信裘三娘,只是看她虽然恼却娇意更甚,想是萧三对她开放书斋一事确实打动了她的心。女人对男人动情,感动是第一步。

    不过,这对夫妻,也是好事多磨就是。

    墨紫用三日功夫,真做出滑动竹梯子。小衣最近常跟着裘三娘,怕树大招风惹人眼红,再来暗中搞鬼。所以,她还是靠自己了。

    梯子上墙,她坐到墙头一看,无独有偶,墙那边也多了张高高木梯。木梯上绑了块红布,还好这几日天气不错,没被雨淋,上面的字迹很清晰。

    乌鸦诚相赠,与君过墙梯。

    好嘛,她与君明珠,他与君木梯。不对,说了不认不报恩的。难道,这梯子是她骗他之后的报复工具?会不会做了什么手脚,踩下去就散架,摔断骨头?

    墨紫手一摸,云杉木,刨得十分细腻,接缝处难看到痕迹,感觉做工精良。她一步三蹬,爬了下来,安全着陆。

    是自己小人。她当时这么想,很好心的,很真心的,这么想。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159章 梳梳与女(一)

    第159章 梳梳与女(一)

    墨紫从红萸坳看完地形回来,想着图纸上要修改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跟什么撞了一处。硬梆梆的,带棱带角,脚趾头疼了,膝盖疼了。

    她闷哼一声,才往后退开,听见有人迭声说抱歉。抬眼瞧见一位布衣荆裙的妇人,对着她佝偻着背,低头惶恐。撞到她的,正是妇人手上推的小板车。

    那板车上放了两个陈旧的货架,架子上摆着胭脂水粉首饰之类的,还比不上货郎担上的货色,有一大半是旧物,只是保养好一些。

    “这位大爷,妇人眼拙,又逢小儿哭闹不休,才冲撞了,请您见谅。”看似是粗妇,说话却挺文气。

    “无妨。”墨紫听那妇人叫她大爷,就忙看看身上的长衫。绿菊给她缝的新衣裳,用了夏季的凉丝布裁的,还绣了杨柳绿的枝叶随风摆。

    绿菊说了,在外不比在家,人要衣装,得有点派头。

    果然有用,吓得人把她当大爷了。

    “是我想事情,没瞧着路走,大婶勿需惊慌。”她今日是净面出来的,因为打算红萸坳和默知居两点一线,应该碰不上熟人。既然是净面,样子不狰狞吧。

    那妇人说到小儿,她就多看了两眼,果然见女子身上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娃,已经不哭了,正啃拇指,不过泪汪汪的,还抽噎,鼻涕挂到娘的衣服上。

    妇人见遇到个讲理的,松了口气。直起身看到墨紫俊秀的面文静的衫,就以为对方是读书人,更放心几分。

    墨紫绕开要走,妇人怯生生叫住了她。

    “公子是否有看得上眼的物什,买一件送给自家夫人可好?”妇人平时不敢招客,怕引来居心不良的男子。可是眼前这位看着十分正人君子,近日生意惨淡,一日下来也卖不了半件,女儿和她别说吃饱了,便是食物的影儿都瞧不见。所以,硬起头皮,问了。

    墨紫对胭脂水粉从不感兴趣,当下摆手,“大婶,我尚未成家呢,用不着这些。”

    妇人哦了一声,垂眸不再说。

    墨紫才转身,听到女娃又哭,直喊饭饭,才省悟,这对母女可能生活陷入了困境。心肠一软,转了回来。

    “大婶,我虽然未成家,倒可以给我姐妹们买。”只怕白荷绿菊不要这等劣等货,“我能翻翻看看否?”

    妇人蜡黄的脸色顿然一亮,“公子,只管翻只管看。买得多,我就算你便宜点。”

    墨紫一笑,还真低头翻看起来。本来就不期望在这样的旧货摊上能见到好东西,不过,她不是穷么,既然要花钱,买件有用的,总比没用的好。

    “公子是上都人?”妇人没有要岔开墨紫挑货的意思,只是卖货的总要聊上几句,不然哪来回头客呢。

    “不是,我刚来没两个月。”墨紫一心二用,拿起一盒陈州胭脂,在妇人满目期盼中闻闻,却放下了。“大婶不是本地的吧?”上都富庶之城,这么穷的,多是外地来的。

    “妇人是玉陵逃过来的,途中与丈夫儿子失散了,带着两岁的女儿,好不容易到了上都来投亲,谁知饱受亲戚白眼,还被他们骗走钱财,无处安身,只能变卖首饰做这小买卖谋生,买卖却是难做。我一个妇道人家,人生地不熟,官府不给上户本,税也高,十文钱要收三文,本钱就得五文。如今,妇人也不盼别的,但愿我相公和大儿平安,能来上都早日与我和女儿团聚。”说着说着,悲从心中来,竟抹起眼泪。

    墨紫听她是从玉陵来的,就没了心思挑货,手轻轻拨着小柜里的货,问那妇人,“玉陵真得破国了不成?”

    妇人点点头,愤愤然道,“我出王城之日,正是大求蛮骑踏入我王皇宫之时,我夫自宫中逃出,急匆匆带了我们离开,细软不及收拾,家门不及上锁,还有仆人未能知会其散去,真是祸从天降。在路上,听到的都是坏消息。我王驾崩,皇后自尽,唯一的王子被俘,公主贵女们沦为蛮子们的妻妾玩物,简直骇人听闻。我听逃出来的大官家眷们说,是咱们玉陵国内出了通敌叛国的内臣贼子,所以大求兵马才一举攻破我玉陵水军,进而夺了王城。虽然内臣贼子已诛杀之,但为时已晚了。”她原不贫穷,家中也有仆人丫环十来人,现在,却连日要忍受饥饿。

    墨紫倒有些佩服这妇人,一昔之间,什么都没了,遭遇这么多,还能做起小生意养活自己和女儿。

    手感一变,是好木啊盛暑之中依旧沁凉漫上指尖,没有半分毛刺或粗糙,是华丽的木纹,那般流畅,又有玉的润美。

    玉陵有一种独有的树,专生长在泉水边,大家就称为泉树。泉树少见,这木是泉树的心弦木,树枯泽而心木成玉,越古越红澈,如心血般艳丽。取木时稍有不慎,心木即死,段段成灰。此心木多入贡与宫廷,做成的各种饰物,为皇家和贵族女子所珍爱。

    墨紫读过的书籍上记载,泉心木所制的饰物常用来作为皇族贵仕间的定情之物,不仅因为所费的工序实在复杂精密,还有心木所代表的含义。

    她过去的记忆全失,但对木却始终是一摸就知。如今,掌下指尖探到的,正是泉心木。

    墨紫低眸,将那些便宜货移开,看到一把通红的梳子静静躺在那儿。

    刹那,眼前天崩地裂,心中有人唱响——

    “梳梳与女,我心悦之;梳梳与女,我心欢之;我与女梳,梳至情长;我与女梳,梳至白首……”

    不要唱了啊不要唱了墨紫头突然疼得要炸了一样,双手抱着,蹲在地上,双目已经看不清东西。

    求求你,别再唱了她要死了啊

    是谁?究竟是谁?

    自裘三娘出嫁,她还没有犯过头痛症,以为永远也想不起来过去,她坦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可能性。没什么不好。每次她头疼起来的时候,就好像灵魂要被剥离了似的,令她惊恐不安。总觉得,那个过去,不会是很愉快的。那些零星的片断,快乐的,只有童年,然后就是如巨大潮一般的惶惶,成年的,华丽的,却苍凉。

    遇到大求小侯爷和叶儿姑娘时,她曾经有过记忆好像要涌现的惊魂感觉,而被她自己强压下了。然而,这把泉心木的梳子所带来的撼动,她已无力压下。

    顷刻间,将心劈裂。

    两千字的第一更。

    第二更也会是2000字,身体还没全好,但开始还债。

    感谢亲们不催我,么么。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160章 梳梳与女(二)

    第160章 梳梳与女(二)

    那把梳子,很旧。原本镶嵌着宝石的地方,现在只有坑坑洞洞。梳牙残缺不全,断了不少。

    但,她记得。

    梳篦背上,有十六颗凤凰石,紫色和墨色相互交错,三十二颗水晶石,白色的,在一端如彗星一般散落在尾。

    她记得那么清楚,因为,这把梳子是自己亲手做的。脑海中浮现着她的那双手捧着心血红的泉心木,将它一点点做成梳子的形状,又用极小极细的刀面雕出根根梳牙来。凤凰石,水晶石,她一颗颗镶上去,紫色的,墨色的,白色的,颗颗珍贵。

    泉心木是谁送的?又是谁用这把梳为她梳头?迷雾中的影子站在清晰的边界,只差一步。可她瞧见了那人的衣袖,紫色的,绣着云纹海涛,无名指上一枚深紫的宝石,那是比叶儿姑娘发间那枚别针更光亮的凤凰石。

    小侯爷吗?

    不是,那人的影像比小侯爷高大些,魁梧些。

    小侯爷给她的感觉,有些怀念的。但她,怕那人

    不,不要靠近她回去吧回到迷雾深处去,永远不要出现她在心里呐喊,无力坐在地上的身体抖若筛糠。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墨紫突然跌坐,自然吓到了那个妇人,忙转出来瞧她。见她不理,就伸手去推她的肩。可别在自己的货摊前出事,不然真是雪上加霜。

    妇人一推,墨紫方醒,体温从冰窟回到正常温暖,视力也恢复了,不再有片断乱舞,但这次头痛没有立刻恢复,她就觉得后脑的某处灼烧灼烧得疼,太阳|岤跳得厉害。试图爬起来,脚一软,又坐了回去。

    妇人惊呼一声。

    墨紫深呼吸调节几次,一提气,强行站起,苍白着脸色,她对妇人勉强笑笑,“大婶,我想是天热中暑了。”

    妇人倒是备了水,赶忙用个碗装了,送上来,“公子,这是我住的后山泉水,干净的,消暑最好。”

    墨紫此时也无法假客气,她浑身冒汗,需要补充水分,接过去大口大口喝了,真觉得清凉解热。

    “大婶,这时节,你若能挑些这等清凉甘泉到大户人家门前叫卖,许比你卖杂货强些。”她突然有这么个主意。

    妇人想了想,眼睛一亮,“我起早些,赶第一拨,天不亮进城,说不定真有人图这水好。”

    “虽说辛劳,却是无本的买卖,试着不行,你再卖回杂货就是。你叫卖时,得把泉水的优点凸显出来,好比天地灵气,延年益寿,纯净甘甜啦,免费试喝一小碗什么的。看着精明的客,就给他点甜头,比如说,买二瓮免费送一坛;看着财大气粗的,就争取日日送上门的便利服务。总之,灵活机动,看什么人做什么买卖。”喝完水,心里恐慌才平息,还好心指点指点人迷津?

    墨紫只是想借跟妇人说话的机会,平衡现在和过去这块翘翘板,粉饰心上的裂缝而已。

    “公子这么一说,我还跃跃欲试了。没错,无本的生意,不行也不亏。”这妇人是个强韧的,“多谢公子为我母女想了这个营生。请问公子家住何处,今夏我母女若能得温饱,定上门给公子磕头。”

    “大婶不必客气,我不过耍个嘴皮子。”墨紫心里正在挣扎,这梳子,买还是不买?

    “公子,今日这柜里的东西你就挑喜欢的,我不收你钱。”妇人见墨紫良善,就想以此感谢她,“公子可是喜欢这把梳子?若是不嫌弃是旧货,拿去便是。”

    墨紫让妇人一说,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拿起梳子,有点尴尬,想放下又放不下。

    “公子眼光真好,这梳子是玉陵宫中之物。我相公是宫中在学的匠师,许是混乱还怎的,等我们逃出城,才从他当宝贝的一本工艺书中掉了出来。虽是旧物,做工便是我相公都说好。还有背面那牡丹的雕工,可谓传神。我女儿说,那花会开,还随风摆呢。我起初以为孩子乱说话,后来盯着看上一会儿,花好像真活了似的。再细数,小小梳子上竟雕了数十朵牡丹。我相公说这梳子值钱,可我前两天找了当铺的瞧,说是木梳子,只给我十文钱,我就没卖。”宁可送给好人。

    墨紫将梳子翻过面,果然刻了牡丹。有些印象,却不如镶宝石的那面记忆清晰。是自己刻的,怎么刻的,不知道。

    “大婶,既是宫里的东西,想来不凡,我怎能白拿?”这把梳子,完好的时候,是无价宝。

    “再不凡,上头的宝石也没了,梳齿落残,便是那牡丹好看,一把梳子已经不能梳发,还能值几个钱?”妇人一言,惊醒梦中人。

    墨紫笑得万般自嘲,可不是,一把梳子不能梳发,还有何价值?不过,既然是自己做出来的,就由自己收回吧。

    “我确实喜欢这上面的牡丹,倒可用来临摹作画。”没说真话,但却是善意的谎言,“大婶不妨开个价,若力所能及,我便买下。”她那点财产,经过数月,如今有十来两。

    “公子,都说送给你了。”妇人不肯开价。

    女娃娃又哭。

    墨紫趁机说道:“大婶,我瞧你女儿饿了,没银子怎能填饱肚子?这样吧,我身边银两带的不多,只有五两,都与你便是。”

    妇人没想到墨紫居然愿意给这么多银子,忙摆手说不要,“公子大善人发善心,五两银子却是同情过了头。我虽是女子,也懂骨节之气。我母女确实缺吃少穿,但凭自己本事生活,睡觉安心。当然 ,公子说得对,也不能因为我这个没出息的娘,苦了我儿。那我厚颜开个价,一两银子,感激不尽。”

    墨紫假装拿不出一两的来,硬塞了二两,拿梳子走人。

    妇人对着墨紫的背影深深福身,拍着女儿说,今日有饱饭可以吃,再忍耐一会儿。

    却不知: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妇人正打算收摊,去买些米面,好趁太阳下山之前回家去,却突然板车前又多了几个人。今天,女客一个没来光顾,男客却一个接一个。但她瞧这几个,跟刚才秀气的男子全然不同的气息。

    其中一个,她想起来了,正是几日前当铺里的掌柜,说梳子值十文钱的那个。

    今日第二更。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161章 对面不识

    第161章 对面不识

    “这位大嫂,你可还记得我?”当铺掌柜笑嘻嘻问道。

    妇人见他和身后几个男人把自己的小板车围了起来,有点善者不来的意味,不由往后退了退,却已是墙角,无处可退了。

    “记得是记得,只是你找我做甚?我也没什么东西好当的。”

    “大嫂不要害怕,我没恶意,就是你那日拿来的那个旧梳子,不知带没带在身边?若是带了,可否再让我瞧上一瞧?”当铺掌柜为梳子而来。

    妇人对这个势利的掌柜没好印象,冷冷回他,“梳子没了,让人买走了。你只肯给十文,而那位给了我二两银子呢。”

    掌柜一听,急了眼,“二两银子你就卖?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那日跟我你相公说那梳子值不少,怎么转眼就贱卖了别人?”

    妇人瞧掌柜的嘴脸,觉得可笑,“我跟你说这梳子值不少,可你也说要么十个铜板,要么就滚。我怎的不能卖给别人?如今,你这是知道宝了,追上来给我加银子?可惜,晚了。请你们几位让让,我要收摊回家。”

    当铺掌柜蹬起尖刻的细目,刚说了声你,在他身后就传来一个极冷的声音。

    “我问你,那把梳子从何而来?又卖给了何人?” 那声音,令听者骨子里发寒。

    娃娃大哭起来。

    说话的那人从当铺掌柜身旁走出来,身材瘦小,黑绸长衫,袖子挽起雪白一截,上面绣两片金色花瓣。眼睛斜长,眼白比眼黑多得多,眉间一点鲜红痣,嘴大而脸削,神情肃杀气。腰上佩黑柄刀,柄上扎一雪色汗巾子。

    再看站那人两旁的男子,个个黑衣白袖边,却无花瓣,但气势凌人。

    妇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人物,有点吓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人目光如削薄刀片扫过妇人,手按在刀柄上,大拇指一推,露鞘中银亮的刀刃,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将小板车砍为两半。

    “说。”

    妇人并非未见过世面的拙妇,眼见板车被毁,车上的货物落了满地,最后的积蓄毁于一旦,悲愤远远大于恐惧,凄声说道,“你们究竟是谁?凭什么我要告诉你们?有本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我母女便罢。”

    到哪里都有看热闹的人,更何况这是在一个小的集市上,小贩也多,行人也多。当铺掌柜的瞧见不少人开始朝他们这儿看,不由心虚,拽拽黑衣男,说适可而止。可让那黑衣人狠狠一眼,被吓得缩手冒冷汗。

    “不说,你活着也没用。”男人冰冷冷吐出这句话,还没说完,“你女儿我可以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养个几年,就能接客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都是你这个没用的娘造成的,可别怨我。”

    妇人惊惧得圆睁双眼,看那男人仿佛是地狱里来的恶鬼,再也顾不得板车和货物,将女儿以全身护住。

    “说你要是再让我说一次,我保证兑现我的话。”那男人将妇人的惊惧看在眼里,嘴边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人,只要有感情,就有弱点。没有所谓的正义,只有力量强弱之分。凡是比他弱的人,全部死不足惜。

    妇人再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了。等她说到买梳子的人刚离开,那黑衣男人立刻带他的人匆忙去追。

    当铺掌柜抬袖擦擦冷汗,看着满地狼藉,对妇人有那么点点同情,但当铺的,说出来话也不中听,“算你命大,至少母女平安。至于这些便宜货,本来就不值多少,给我都不收。你也别当那梳子很值钱,在刚才那些人来说,是不惜杀人也要追回的物什,对咱们来说,便是再上等的玉,碎了还不一样不值钱。”怎么都不能承认是自己看走了眼。

    妇人受惊的魂儿还没收回来,又担心她的多言会给那个善心的公子招来大祸,根本不理会当铺掌柜的话,坐在地上,失神。

    墨紫并不知道她走后,那妇人经受了恐吓,怀里揣着梳子,只觉得和心情一样沉甸甸。

    自己做的梳子,为何出现在玉陵宫中?不过,既然是从一本工艺书中掉出来的,或许失忆前自己是皇宫里的匠师?女扮男装了?也不是没想过公主或贵女的身份,但她的童年记忆中,衣食住行并不奢侈,应该没那么有幸,穿越到十分了不得的身体里。

    最让她在意的,有两件事。一件,就是她和大求的关系,为什么有极亲近又憎恶的感觉?还有一件,那个唱梳梳与女,送她泉心木的男子,是谁?

    她脑袋里很在意,但本能却坚决排拒靠近心里的缝隙。

    路上有条小沟,她跳过去,感觉梳子在怀里也跳了跳,心就跟着跳了跳,有什么东西从裂处晃荡出来,灼痛的。

    记忆会很快恢复吗?该不该找个医术高明点的大夫,给自己脑袋针灸针灸?电视里演得有专门锁人记忆的那种针法,不知道是不是真存在?而她自从让裘三娘找来的江湖郎中看过,也没正正经经复个诊什么的。

    她走路不专心,没听到越来越近的疾步声,直到肩上多出一只手,才反射性跳了开去,喝道,“什么人?”

    几个身着黑衣劲装的男子,腰系长刀,面无表情盯着她。

    为首眉心红痣那个,面相比华衣还恶,且气息极冷寒,目光阴森。却在看到她的霎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膝盖甚至禁不住微屈了一下。

    “你们谁啊?”墨紫直觉对方气势汹汹,还佩带武器,暗地懊恼今天太大意,没把赞进叫出来。

    眉心痣怔住,目光里就有了迷惑,但他很快作出了反应,收敛神色,借抱拳之姿,膝盖也直了,这么说道,“小哥,你刚才可是买了一把梳子?”

    墨紫虽然留心到此人神情变化多端,可她就是再厉害,也不会读心术,猜不出陌生人想什么,只是十分戒备眼前这个看上去很危险的男人。

    问她梳子?为什么?该答是,还是不是?墨紫是工科出身,任何决定之前先用逻辑理顺了。这些人找到她,显然是卖胭脂的那位大婶说的。她若是不承认,恐怕对方再回去寻大婶麻烦。这么一想,她的答案就有了。

    “正是。”她还很老实得把梳子掏出来,“便是这把。”

    眉心痣不看梳子却看墨紫,眼内的疑惑更深。

    他没有下文,手下们就很奇怪,心想不是要追梳子吗?有个平日胆大的,小心翼翼在他身后问了一声。

    眉心痣实在忍不住,沉声开口,“小哥好生面熟,以前你我可曾见过?”

    墨紫摇头答道:“没有印象。”说完,想起今日素面,难道是自己失忆之前认识的人?却又觉得对方问得不太确定,补了一句,“这位大哥认错人了罢。”

    眉心痣大嘴一抿,干笑着说,“恐怕是我认错了,小哥除了跟我认识的那人五官身材有些相似,别的却是完全不同。”好比,性别。

    但,女人是可以扮成男人的。他眸中闪烁,眉头却舒展开去。

    “小哥,我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买女人家的梳子用?”看墨紫长得极秀气,可双眉成峰,站姿笔直,声音低沉有力,没有女扮男装的扭捏气,他就想也许真只是相像。

    “我本来不想买的,看那大婶和女儿可怜,就想替家中姐妹们买些胭脂水粉。不小心碰到这把旧梳子,大婶以为我喜欢,一个劲跟我说这梳子好。我看梳背上的牡丹雕得别致,用来作画不错,就买了。不知这梳子有何不对,劳几位大哥追来?”墨紫说话时,发现身处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不瞒小哥,这把梳子乃是我家主人珍爱之物。不知怎的,让宵小偷去,派我等追寻已久。终于打听到在一位小贩手里,却又让小哥买了去。小哥,你若不介意,可否转卖给我们,也好让我等回去交差?”对无知妇孺是狠极的态度,对墨紫却极为客气。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手下们不解其意。

    这是注定她手上不能有好东西?水净珠没了,泉心木也要没了。

    别说她没志气,打算把梳子给人。当一个人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