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更新至445章)第63部分阅读
掌事(更新至445章) 作者:肉肉屋
面上看不出来,但说话似乎有点拈酸沾醋的那个意思。不过,也许是自己想太多。
傅氏作为新妇敬了一圈,坐回徐九身旁,这才真正开席。她端端正正的坐姿,离丈夫不远不近,杯空即倒,碗空即添,除鱼刺撤肉骨,心细如发。除了跟自己的丫环说两句话,和徐九没有言语交流。只有时听他与众人聊得开怀大笑,才随之浅笑。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忙着照看丈夫,以至于没空闲管她自己。
她这么一表现,又令众人暗地羡慕徐九一回。坐在对面的墨紫看得最清楚,心道原来贤妻是这样的,徐九这家伙运气委实不赖。
元澄说是聊家常,但男人嘛,谁会对家里长短唧唧歪歪?说了没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绕到国家大事上头去了,而且越聊越情绪激动,尤其对大求的动向十分关切。
墨紫不太在人前论时事,不是因为她的女儿身,而是带着千年后的观念,怕一不小心没遮拦,让四座炮轰。至于元澄,他是什么都能接受的异类,不好算。因此,她故意收敛了,喝酒吃菜,竖耳朵点点头摇摇头,低调参与。
“墨哥平日跟八哥似的,今日怎得话恁少?”却偏又不省心的,徐九非要她吧唧。
她虽是男子眼中值得一交的好兄弟,在女子眼中却是避之不及的轻浮女,太特立独行,归类很难,最终远离三姑六婆。墨紫接收着女人们不屑的笑,又接收着男人们义气的笑,心里骂徐九没事找事。说她像八哥?他的嗓门不知比她大多少
“想是墨哥嫌我们没信用,讲了聊家事,却又聊国事,让在座的各位夫人无趣,所以懒得开口。”一直掌控全场的元澄目光锐利,怎能看不出众妇神色中对墨紫的排斥,他心中冷笑,面上温和,“刚听说夫人们喜元某府中花灯,若是有看上眼的,自管摘去便是。”
他这话题一挑,众妇便你一言我一语赞起花灯来。有妇提猜灯谜喝罚酒,不管男女,都着实热闹了一番,气氛方融洽。而元澄替墨紫的解围,也为她缓解了被人敌视的状况。
待酒席撤去,众人等茶时,傅氏突然开口,“大人好生风趣,斯文知礼,又温和谦逊,这般照顾我们这些女客。”
墨紫听完那些形容词,立刻仔细看元澄一眼。有那么好吗?而且,傅氏今晚表现那么贤惠,当着丈夫的面,夸一个单身男子,不会不妥?
元澄笑得好不贵气,“谢嫂夫人如此看得起元某。”
“只是——”傅氏叹口气,“大人待我等如自家人,有句话不知我当讲不当讲?”
原来还有后话。
“嫂夫人请说。”元澄已经让她夸成这样,总不能自砸名声。
“大人这等出色,身边却无解语花,连我们姐妹都替大人着急可惜。不然,今日这宴有元夫人相陪,就跟月出中天那般圆满了。”傅氏还问其他桌是也不是。
众妇忙附和。
徐九很是一愣,冷六卢满也不知怎么个意思。
“嫂夫人这话,是怪元某照顾不周了。”元澄目光绕场一周,最后停在墨紫脸上,嘴角两头勾起。
墨紫警惕,这人分明心中有数,却故意给傅氏扣帽子。
傅氏果然让他说得一慌,站起身福弯了腰,“大人,妇人绝无此意,只叹大人怎无妻妾相伴。妇人心中有一人,容貌出色,性子率真,出身虽不是大家闺秀,但若与大人为妾,倒也能成一段良缘佳话。”
她说什么来着?元澄年尾开桃花。犯命乎?好命乎?墨紫撑下巴,眯眼。
元澄笑而不语。
这让傅氏有说下去的勇气,“此女大人也见过了,正是我帮中香十一妹——”
徐九冷六变了脸色。
徐九更是沉声说了一句,“妇人住嘴”
刚才那个好象以夫为天的傅娘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傅天的女儿,绵延呼吸一口气,坚定望着徐九道,“十一妹在元府外跪了三日,路人皆知她对元大人有意。不论过往如何,她如今已无亲人,只有帮中兄弟可以依靠。我与你身为她一帮之兄嫂,怎能看她名节受损而不为她出头说话?”
徐九让妻子的话堵到,从义气而言,不能反驳。
墨紫眨眨眼。香十一在元府门口跪了三天?这就是元澄不让她走正门的理由啊还一个个嫌她来得早,怕她撞上么?
傅氏满意地见到丈夫不反对,再对元澄说媒,“妇人刚进徐家门,年纪又轻,帮中的事还不十分懂。说实话,十一妹跟我说起此事,我本也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妹子心意之决,竟跪于大人门前三日,令妇人不得不厚颜开这个口。大人尚未娶妻,妇人知大人身份高贵,将来正妻必出名门,也不敢贪望,因此只为十一妹求一妾位。虽我们是江湖中人,但十一妹纯性情,对大人一片真心,若能进大人府中,帮里送她的嫁妆绝不输给任何有钱人家的小姐,也会成为大人良伴。再说,大人与我们九爷如兄弟,能结成亲家,从此就是真正一家人。水上大小事,大人一句话,我们定然全力相助。这门亲,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大喜之事。妇人深知此举唐突,心中惴惴,但实不忍见十一妹伤心欲绝,又观大人为真君子,能收了我妹子,倒是她的福气。”
众人皆望着元澄。
喜事,得由他一锤定音。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67章 断背何妨
第267章 断背何妨
傅氏一点都不笨。她心里清楚元澄对香十一无意,但她还是大胆提了这个亲,自然有多方考量。
她的认知里,男人对好看的,主动倒贴的女人是来者不拒的。像她父亲一样,就为了无忧那样不要脸的冷落了母亲。母亲顶着正室的名头,却同守活寡无异。香十一的脾性呛辣,但实打实的美人胚子,又有自知之明只是给元澄为妾,元澄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元澄任香十一跪三日却不理,在她看来,拉不下斯文人的面子罢了。毕竟他尚无妻室,若因女子苦求而出门迎,今后他正妻的脸面往哪儿放。他需要一个台阶,豹帮为香十一出面提亲就最好不过。而且,香十一这么闹了一番,今后就算毁了。她瞧元澄是个聪明人,风流倜傥的模样,哪能真抗拒到底?
再者,她来上都时日虽短,发现豹帮和官府虽然关系良好,但却多为利益往来。若香十一能进中书舍人大人的府里当如夫人,双方的关系便多一层亲厚。这一点,香十一也答应了她,尽力为徐九稳住这个靠山。
还有一个原因,是对谁都不能说出口的,却令她下定决心要将香十一打发出豹帮。香十一在帮中任性撒泼,徐九虽嘴上斥责面上不悦,始终态度忍让了。说是过去的兄妹情谊,她也看出徐九确实还没有别的意思,然而又不是亲兄妹,这种义的,干的关系变成夫妻不过是轻轻一推就能成的事。徐九将来当然可以娶妾,男人三妻四妾本平常,她就是再闹也无用。她因此必要容人,只是他的妾定得过她的眼。香十一不甘人后争强好胜的性子,她可不想要,收拾起来太麻烦。
傅氏站着等元澄怎么说,眼微抬,就看到对面的墨紫,目光不由有些阴暗。香十一好对付,这个却让她有难以下手之感。徐九竟对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人有过求亲之举,不知道男人都什么眼光看女人?长得倒是一副妖颜祸水相,偏穿男人衣服,行男人之营生。照她想,未出嫁的大姑娘独自管一船场的汉子,怎么都免不了那些苟且见不得人的事。单瞧夸墨紫的都是男人就觉得起腻了。她娘从王叔那儿打听来这事和这女人之后,嘱咐她要小心此女,说她经验尚浅,不要跟那种狐媚子硬碰硬,面上一定要大方,最好笼络住了,千万不能在徐九面前露出真心思,反令徐九厌恶,倒把他往那儿推。男人其实喜新厌旧,处理得当,她是贤良的,对方就是遭人骂的狐狸精。
女人名声最重要,无忧那个蠢的,被她娘设计一激,就变成了老鸨,如今根本进不了傅家门。她爹冲着祖父母,一年大半载要陪在家里,跟无忧只能两边分着过。等年纪大了,她爹对美色不是那么看重了,无忧也人老花黄,到最后守在她爹身边的,还不是只有她娘?
无论如何,嫁了大丈夫的女人,要会忍耐。选的男人优秀,投怀送抱的女人不知凡几,嫉妒闹别扭不过是最无用的天真幼稚罢了。待夫无错,妻位才永固。皇帝后宫三千,皇后只有一个。废皇后,那是天下皆讨的不可行之事。自古如此。
但傅氏打第一眼看到墨紫就不舒服,努力克制了反感,却不知是不是都藏住。突然,对上一道清亮的视线,一看正是墨紫。她忙低头,最后落入眼帘的,令她有些慌,来自对方一抹了然的笑意,
她在那儿胡思乱想一大通,好笑得是,等元澄真开口了,却没有听清楚。
“大人说什么?”她今年十六,还能有破格的时候,人只以为她天真。
“元某怕死。”元澄并无不耐烦,再说一次。
傅氏蹙柳眉,“大人,这是何意?”
“嫂夫人来上都时日尚短,可能未曾听说。”元澄笑容温煦,“元某在九爷就任帮主之日,令人当场击杀了香姑娘视为亲姐姐的人。”
傅氏只知豹帮前任帮主的女儿曾意图夺位从而毙命,以为是帮内事务。瞧一眼身边的丈夫,他脸色很是沉重,看来是真的。
暗自怪香十一没告诉她这事,傅氏笑得僵硬,“这……这想来是大人不得已而为之。听说胡桃罪该当死,十一妹多半想明白,所以仍留在帮里了。不然,她该找我家相公的晦气才是。”
墨紫想,香十一给徐九冷六的晦气还少了不成?想完,就笑。她是笃定元澄不会要香十一,理由和元澄说的一样。香十一到底是痴心还是另有图谋,她看不透,元澄也不可能冒险。真奇怪,几乎所有人好像忘了元澄杀胡桃的事,以为香十一真心真意求妾。
“嫂夫人心地善良,元某却是贪生怕死之辈。当日香姑娘先在台上与胡桃姐妹情义深重,后见胡桃死而咬牙切齿眼含杀机,如今明知元某是害其姐姐的凶手,却一反常态,抛开姑娘家的矜持,连名节都抛开了,非要元某纳她。元某如何想,都觉得比起一往情深来,香姑娘似乎别有所图。真怕解语花没得到,最后让人心口插把刀,岂非很冤枉?那胡桃意图杀人,元某不过执行法道,救无辜者的性命,何错只有呢?”元澄不经意瞥向墨紫。
墨紫眨数眼,表示,是啊是啊,错的是我,枉费你一番好心。
元澄目光调转向傅氏,笑容一发即收,表示,你知道就好。
“……”傅氏呃了一声,“大人……”
“香姑娘如此放言出去,元某也不是不知对她自己清白有损,只是亦不希望在家中都得整日担惊受怕。这三日,元某不能出面劝退,也是考虑香姑娘的名节。以豹帮影响力,就说香姑娘此举另有隐情,想来能有所挽回。”承认自己胆子小,又帮人想好退路,元澄已尽其力。
“九爷,但愿此事不阻我二人交情。”意思是,老兄,你说你老婆两句吧。
徐九豁然起身,拢袖抱手,“贱内无知,请大人不知者不怪。十一妹做出这等令人不知羞耻的丑事来,徐某方才得见。回去后,自当从严管束,再不让大人为难。”
傅氏咬咬唇,却识时务,福身不敢起,“民妇见识浅薄,大人大量,原谅民妇鲁莽。”
正好茶上来了,元澄举杯,算是不计较,也算是送客,最后来段话,“今日之宴,元某尽兴之极。嫂夫人乃是好意,元某怎能责怪?只是娶妻纳妾之事,实不敢劳众人费心。色字头上一把刀,元某不求之,但随缘。若无缘,断背又有何妨?”
噗——
墨紫喷出一口茶。
众人还在纳闷断背啥意思,见墨紫这样,就都好奇瞧过来。
元澄笑得很欢,“三弟可是让茶烫了舌头?喝慢些才是,别急着替为兄担心。大嫂进门,总是早晚的事。”
她——靠
墨紫实在忍不住,爆粗了,在心里。奶奶的,什么话都叫他说了
宴散,徐九冷六等人还要与元澄说正经事,女眷们先回各家。
傅氏上自己的马车,等了老半天的香十一急切问道,“九嫂,他可点了头?”
傅氏神情有些伤怀,叹口气,“好妹子,九嫂无能,帮不了你的事。大人他——”又叹一口气。
“你们帮我出面,他都不肯么?”香十一颓然跌坐,面容惨淡,“我有什么不好的?都说我漂亮,喜欢我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偏我喜欢的,怎么都不动心嫂子,你不能再帮我想想辙?难不成,真要生米煮熟饭?”
傅氏听到这儿,眸中厌恶一闪而过,说话语气却轻柔,“大人以为你因胡桃的事才故意接近他,其实要对他不利,所以无论如何不肯答应纳你。也是,换做是我,我也不敢跟有心要报仇的人同床共枕。”
香十一怔了怔,“胡桃姐姐的事,我没有怪他。都是那个叫墨哥的人不好他怎么会这么想我呢?我明明对他一片真心。”
“墨哥?”这个名字真是无孔不入,傅氏捏皱了一方彩帕。
“她是九哥那边的。”想到自己如今仰赖着徐九这边,香十一讨好笑道,“九嫂,过去的事咱谁都不提了,我不怪元大人,也不怪九哥,是胡桃姐姐的命不好。我真想明白了,女人就得跟九嫂似的,嫁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辈子仰望着他活。好嫂子,再帮帮我吧。只要能让我再见元澄一面,其他的,我自己来想办法。”
江湖女人还真是豁得出去傅氏蔑视得笑笑,嘴上却说,“此事,要从长计议。”
香十一没什么心计的一个骄蛮女娘,根本看不出傅氏蔑视她,听得这话还大喜,抱着傅氏的胳膊直点头,谢了又谢,说全指望九嫂了。
大风刮,阴冷无比,雪花又飘。
马蹄嗒嗒,从傅氏的马车旁急驰而过,车里心事重重的女人们没在意。
马上跳下一个灰袄汉子,将缰绳丢给元府门房,拿出一块牌子,然后飞也似得奔了进去。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68章 一个个来
第268章 一个个来
南德陵州籽草郡千民暴动
十一月,上千被贪官污吏欺压到没活路的农户,挥着锄头镰刀,攻击了郡里县衙,将衙役官差和县官家眷等人当场杀死,活逮县官,剥皮抽骨,曝于衙门口。然后这千人自组草义军,就地盟誓举反旗,杀尽南德贪官。
陵州刺史急调一万官兵前去镇压,全郡老百姓纷纷加入草义军,竟战了个平手,两方死伤惨重。刺史上书南德皇帝,满朝皆惊。新帝和皇太后大怒,再派援兵三万,下旨踏平籽草郡,活口不留。
消息由元澄在南德的眼线传至,元澄看了铭年送进来的字卷后,不得不将船帮的事搁到一边,匆匆送走了徐九等人,只带墨紫和李砚,到了内园书房。
来者灰袄一身,破烂不堪,脸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满手冻疮。一见元澄就跟得了羊颠风似得手抽抖,嘴巴歪来扭去如毛毛虫一条,双膝敲地,磕了个重头,直起后很激动叫元相。
墨紫眼里,看着他很想要去抱元澄大腿的模样。
“张震?”元澄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我以为你已离开南德。”
“天下虽大,却难寻一方净土。元相曾对震说过,清者自清是不错,但整个世道都浑浊时,一滴清水的坚持又有何用。当年,元相救震一命,我不但不说一个谢字,更说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待等我逃得性命隐居寺庙这两年,方想明白元相之语。元相受难,我曾欲相助,谁知晚到一步。后听闻元相逃离,便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一日遇到一大周游历南德的学子,说到他授业之师时,竟与元相同名。我想世上怎有这般巧的事,正逢朝廷对籽草郡暴慌张之际,连忙逃入大周。打听之下,坚信此元官乃昔日元相是也,急来见君。那时元相给的玉牌还有用,门人一看就放了我进来。”张震又再喊一声元相,“南德强弩之末,病入膏肓,元相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张震原是南德陵州刺史,品行高洁,为人正直。两年前斩杀吴太师作恶多端的堂侄,被扣莫须有的罪名而丢官入狱判秋后斩。张震的家人凑了一笔银子,向元澄施贿,元澄接受,由秋后斩改为流放,后又安排人在流放途中将他救出。
“我已非南德宰相,今后直呼其名就是。”元澄虽然惊讶会再看到张震,但他生性淡薄,一点都不像对方那么激动,“我瞧你这副模样,想来一路吃睡不好,不如先下去休息,等恢复体力,再说以后的事可好?”
“元相……大人,别的不说也罢,张震如今无别处可去,愿跟在大人身边,以报救命之恩,请大人允准。”张震不肯起来。
墨紫目光敛紧,这是又多一个门客了?
元澄却没给准信,仍往后推,叫铭年带客下去。
张震走后,李砚望着元澄,说道,“大人该知,时不待我。乱世一起,谁能逃得过纷争?然,明明有此大才而不展,岂非便宜那些庸俗之辈?复玉陵也罢,颠南德也罢,都是大丈夫成就天下之径,还望大人三思。”
元澄但笑不语。
李砚摇头,叹息而去。
元澄看向墨紫,就见她微蹙眉心,双唇抿成了一直线,问道,“想什么?”
墨紫重重吐出一口气,“元澄,我的理解力不好的话,你别笑我。那个张震,还有李砚,两人是想捧你当乱世枭雄么?”
烛火在元澄眼里跳跃,“墨紫,枭雄是想捧就捧得出来的么?我在南德下狱之前,想得是如何为元家数百口人讨回公道,下狱之后,想得就只是如何才能逃出生天。然而,一直以来,报仇之外的事,十分随心所欲。在我手上,命拿了不少,也放了不少,但好坏交混。好人死了,我不会难过;坏人死了,我也不会拍手称快。我怎么瞧,自己都不是当枭雄的料。”
墨紫发现他谦虚,笑答,“枭雄,如曹操,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能天下人负我;枭雄,如刘邦,面上君子,其实什么都得照他的想法走。这两种,你倒是皆有。怎么会不是枭雄的料,分明天生一块好料。”
元澄举起桌上的茶,“送客送客,墨紫姑娘,好走。”
墨紫直乐,还真往外走,却仍有话要说到底,“其实,别人捧不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想如何做。我嘛,只记得你一句话,到时我可跟着你。我想,你的意思应该是能保住我这条小命吧?对我而言,那就行了。其他的,我不管。”
元澄目送她出了门,望着那道纤细的影子在窗棱上一格格攀过去,他轻轻收起笑意,神情完全沉静了下来。
墨紫走北门上马车,无尽的漆黑染灰了正飘落的大雪。
“阿好阿月,你们跟元氏可是血亲?”这夜,傅氏在席间的所为没有对墨紫产生任何影响,张震带来的南德暴的消息却令她思绪难平。
如果一个国家已经到了官逼民反的地步,离改朝换代还能有多远?曾以为乱世只不过就是一说,真正乱起来,还需要一段很长的过渡。现在,玉陵被灭,南德内忧致命,大求虎视眈眈,唯一能够制衡的大周外强中干。难道,真应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块分裂的大地要开始走向统一了?
阿好阿月互看一眼,虽不明白原因,由阿好代表回答了,“没有。我们是孤儿,自小由皎姑姑养大。不过即便没有血缘,我们仍感激元氏的抚育之恩,定以死效命。”
那元澄报不报仇跟她们也没太大关系了,墨紫心中这么想道,笑得不由有些轻松。她虽然没资格去劝别人放下仇恨,但少一个为仇恨而活的,挺好。
阿好阿月见墨紫没了下文,感到奇怪,可是不能开口问,只好作罢。她们自然不知道,是墨紫觉得元澄对报仇的态度似乎可有可无了,而他周围那些人都帮他把目标往高里定,所以怕她们受刺激,所以才旁敲侧击一下。
这夜的大雪延着下了好几日,整个上都跟雪砌出来似得晶莹剔透,红萸外的河面还结起了一层冰。
“咱们河面的冰不算厚,你没瞧见日升湾里的,这么厚。”闽松刚去看过闽榆老爷子回来,一边比划,一边跟墨紫说话,“天冷得完全不能开工,都放着假。老爷子听说咱们穿单衫子干活,直说要来红萸看看。我跟他说,没空招待他。当初,我跟他说船棚子的事,他说什么墨哥到底经验浅,本钱花大了。这会儿想来学?”
墨紫听了哈哈笑,“阿松,你从里到外,都是红萸人了。”
卫庆正好进来听到,“墨哥怎么不说他承认自己来偷师的?”
“谁偷师?”闽松顶卫庆,“我光明正大学,墨哥早知道。”
这两人一见面就抬杠,是红萸最大的特色之一。
墨紫看卫庆手里拿了个信封,就问,“什么事?”
卫庆正色说事,“工部来函。”
墨紫打开一看,“工部让我明日去上都船场一趟,说要问沉船的一些细节。”
萧二的兵在船沉三日后就已经让其他水寨的船接走了,萧二让她捞船,但后来他并没有找她问,也许是元澄通过中书省那边交待过。后来,上都船场派来一艘大船,将残骸装离。
“事情都了结了,还问什么?”卫庆奇怪。
闽松也很不明白,“我们不过救人而已,船沉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也许因为我们当时在场,能给他们更多的线索,毕竟一艘将船漏底可不是小事。”墨紫把文书收好,“阿松,你大匠师考鉴的日子定了没有?”
闽松本来要回本家那边参加当州大匠师考鉴的,但大求和南德的使团要来,工部就把这个考鉴也当成一项迎宾节目,邀请各州最有潜力的匠师来上都参试。闽松就是被邀请的其中一个。
“正月初十,分四日考,元宵就出榜。”提到这件事,闽松就很兴奋,“榆老爷子跟我说,我爹娘还有弟弟们都要来,已经在半路上了。”
卫庆就来唱反调,“万一你过不了关,不但节日变哀日,还在家里人面前丢光脸。我看你今年还是别参加了,连墨哥的工技都比不过。”
闽松黑了脸,确实他的造船术远比墨紫不如。
“不能这么说。匠师考鉴测得是工艺,可以完全同造船无关。”墨紫听闽松说过一些,涉及雕,磨,制等术,材质从木头到金属各种,根据考生不同的擅长领域来出选题,大匠师是一个统称头衔,其实会细分的。
“墨哥”赞进跑了进来,手里也拿着东西。
“不是说要吃过晚饭才回来?”最近赞进跟着她寸步不离太辛苦,她给他放了一天假,他就去望秋楼找岑一郎。
“墨哥,好像出了不得的大事了。”赞进黑俊的脸庞里透露出焦急,“你快瞧瞧这纸上写的。”
那是一张制作粗糙的灰纹纸,上面用正楷工整写了一句话——
一句要命的话。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69章 狡兔三窟
第269章 狡兔三窟
金银钱庄。
墨紫存完银两,回身见到一两老伯。
一两垂手而立,面色肃然,目光却温和,“三公子来得真快。”
“来得快,也不如你们猜得快。”墨紫微微一笑,“我还想呢,上回从金府大门走,大少给我唱了一出空城计,不如直接来钱庄,至少每次都是他请我相见。如此看来,真是这么个道理。”
一两示意墨紫跟着他,进内堂却不停步,入了花园,来往仆从皆对他尊称总管。他点头应着,穿过弯来折去的长廊,越走越僻静,直到一扇门后。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门。
墨紫看到远处青山,大概是侧门之类的。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一两跳上去,拽缰绳扬马鞭,将车头调转,就望着墨紫。
一直跟着墨紫的赞进忍不住问他,“一两伯,这是要去哪儿?”
一两不回答,沉静的神情,然后灰眉扬了扬,抖绳,马儿低嘶要走,又被他勒住。
墨紫拉赞进上车,“都说狡兔三窟。金大少向来多狡,如今出了这事,他是躲起来悠闲去了。我们只管跟一两伯走就是。”
一两笑皱了老脸,“果真瞒不过三公子。不错,这里只是我家公子的一个住处,平时来处理钱庄的事才会小住。”
墨紫抬起一对细细青眉,“那我是交了什么好运道,没来过几回,却回回碰上金大少?”
一两听得她有点哀叹命运不济的语气,再度笑了笑。知道自家公子的两位结拜兄弟说话爱用顶的,其实一有事,真关心公子的也只有这两人。就像元大公子被抓入皇宫,公子动用了很多关系打听他的下落,并花费重金买通天牢里的人和皇帝身边的太监。三个人,性子各异,唯有对结拜之义的做法,倒似亲兄弟,只办实事不肯讨功。
马车绕出了南城门,在墨紫以为金银的另一窟在城外的时候,不想这车又从南城门进去,再回金银坊,驶进金银钱庄对面一条深巷子里,转了几个弯后在一处大门前停下。
“敢情他就住在钱庄子对面?怪不得来几回碰几回。一个通风报信,他便能赶到了。”墨紫失笑。再想,这法子真不错,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绕这么老半天做什么?”
“打我们一出来,就有人跟着。”赞进帮忙解惑,“可出了城门后,突然便无声息。我看是三公子那边把尾巴给切了。”
“城里动手不方便,城外随便找个没人的林子,也就是三下两下的事。”一两听二人对话,插口打断道,“三公子,咱们到了。”
墨紫跳下去一看,门上无牌无装饰,深棕色木,与一般士绅人家没两样。
一两拍开门,叫出一个长相机灵的小厮,将马车赶进去,带着墨紫走入门里。
门后是个江南园林式的花园,以廊道和拱门隔成一进进的,红瓦白墙的屋子在其中若隐若现。以金银的财力和爱炫耀的性格而言,这样一处地方实在很朴素,朴素到墨紫以为走错了门。没有俗艳的金光灿灿,没有土渣的富丽堂皇,深木沉香,竹桥石亭,温馨小富是福的感觉。虽说隆冬腊月,水仙临白沙溪桥,梅花傍奇石闲地,装点得刹是动人。
“这园子不似金大少的个性。”墨紫看到花,就想起豆绿。
“三弟看来,我该是什么个性?”灰蓝锦袍子,不亮不闪;十指玉白,无金无宝;乌发高髻,一方书生布巾。眼眉笑,绝等面容,因一身素淡反而更贵气逼人。
此时这人,不是金银,而是楚毓。
“你和元澄亲兄弟吧?”一个在泉冢之前穿白衣再现高洁,一个在深宅之内也还本来颜色,真是像得可以。
“三弟见到我,却说起元贪,不怕我伤心难受么?”金银虽然素了,说话还是那个不正经的调。一转身,往园内走去。
“伤心什么?”墨紫笑言,“我跟你,谁说起他的事来就滔滔不绝?”
金银哼了一声,随之反驳,“那些滔滔不绝,可不是夸他。”
“我说你俩亲兄弟,也不是夸他,只是感叹你二人穿衣的品味惊人类似罢了。人前一件衣,人后一件衣。”墨紫一张嘴,三兄弟中排行老2。
面前一方庭院,偏角有屋亭,纸窗拉开了,桌上香炉焚烟,为寒冷空气添一丝暖。铜鼎旁一只巴掌大的火炉子,正烹茶,泥壶起盖,突突有声。金银走进去,将茶壶拿下,浇六只摆圆了的小杯,顷刻一泓清绿。
金银端了一杯,仰饮而下,面上有所思。
墨紫不客气,自己动手,喝了就道,“茶是好,却不知烹茶之人是否静心?”
金银凤眸微敛轻挑,“三弟不妨直说我心难静。这茶不好,苦了。”伸手将剩下的四杯茶一口气喝尽,“自己烹的苦茶,只好自己喝。”
墨紫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正是今早赞进给她的,“金大少的心事难不成和它有关?你倒是还有闲情烹茶,我怕来晚一步,见不到我妹妹。”
金银愕然,“就算倒霉,也会是我,你为何见不到九九?”
“九九?”墨紫双颊堆山丘,暗道不会是——
“九十两的小名。你说得有些道理,而且姑娘家叫这名实在费劲,不小心喊太快,还会咬到舌头。”金银好似很无奈地摇摇头,“也怪你妹妹,卖六十两多好。六六,六六,比九九好听。”
“六六和九九,都不怎么样。”还小九九,六六大顺呢。
墨紫虽然很受不了这人把自己妹妹的名字越改越奇怪,但正事要紧。手往纸上一拍,她不放松地直问,“金大少打算如何解决?”
上都某金姓人氏乃玉陵皇子。这就是纸上的一句。
人说,怎么要命呢?
她说,怎么不是要命呢?
金银与玉陵父兄断绝关系多年,一直以商人身份行走。改名换姓,连穿着服饰都与从前截然相反的路子,就是为了不让人认出他来。玉陵破国,他父已死,皇兄成为大求掌握的人质。只要大家以为玉陵皇室血脉就那么一个了,所谓的三国和谈就是如何瓜分玉陵的谈判。但现在冒出一个自由身的二皇子来,情势就大不同了。古人最重皇室血脉,哪怕是远远远亲,能追溯到一点血缘关系,打着这人的旗号,叛乱就是有理的,发动战争就是正义的。
金银的身份暴露,大求作为侵略者,最可能要杀他,而大周和南德也可能想要控制他而在和谈中取得优势。不然,玉陵还有可以继承王位的人,三个国家怎么可以瓜分玉陵?不说大求出兵的理由牵强附会,大周既然总以正义之母国自居,就该支持金银复国才对。
“我还没想明白呢。”金银从书架上拾起好几张纸,“凑上你拿来的,差不多齐了。”
墨紫接过来一张张默念:上都某金姓人氏乃玉陵皇子。玉陵皇血脉仍存,怎可分食其国?二皇子号命,玉陵百姓必抗大求。玉陵之国事,当由玉陵人自己决断。大求分明狼子野心,吞玉陵而将逐天下。等等。
每张一句,放到一起就是一篇声讨求援的檄文。
“究竟怎么回事?”一句已经够吓到自己了,谁想还有一长篇。
“似乎昨夜里有人嫌雪下得不够大,把这些纸当雪片散得满城都是。”金银笑得那个妖娆,“我猜今早的景致一定美不胜收,可惜不曾亲眼瞧见。”
“知道你真正身份的,有谁?”墨紫看了纸上的话就立刻赶来见金银。也许,结拜这种事,乐意的也好,不乐意的也好,加诸在身上的,总比对待寻常人多一份关切责任。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自小离开玉陵到大求,尽本分当好质子之后,回去捞了一大笔就溜了。不过,死活没人关心,大概老头子死而复生都不一定认得出我。”提到那个时候,金银的笑容就开始发冷。
“该不会——”尽管不愿意那么想,墨紫还是说了出来,“上次那个想把你掳回玉陵的老将军,他们做的?”
“暴露我的身份,三国都可能想置我于死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觉得或许是我那个好大哥,自己活不久了,当然见不得我好。”说到这儿,金银眸中幽绿晦暗莫名,“干脆别等大求用完,我先找人杀了他。三弟以为如何?”
墨紫皱眉看他,“金银,你若下得了手,何必等到今天?真恨之入骨,就该留在宫里,伺机待动,将他从太子位挤下来,再从你父皇手里得到帝位,取其命夺其权。可你没有。你只是断绝了和他们的亲情,远走他乡而已。说得不好听,你逃了。逃,就是不忍。既然当日不忍,如今也会不忍。”
金银扯嘴一笑,俊美的脸竟也有极难看的时候,“三弟还是不要这么聪明的好,否则怎么嫁得出去?”
“横竖跟你没太大关系。命都快不保的人,就别想太多了。”轻扬而落,似乎凉,却温的声音。
元澄来了。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70章 旧梦重来
第270章 旧梦重来
豆绿在生火。
屋里贴墙放着花架,架上二十多个盆,其中有几盆发了叶子。是牡丹叶。
“是金银不死心,还是你太执着?”墨紫看豆绿忙了好一会儿,估计自己不出声,旧有得等。
豆绿听到墨紫的声音,回头笑得好看,“姐姐你坐坐,等我忙完,再同你说话。”
墨紫脱下冬袍,在窗口旁坐下,“这屋子暖得叫人出汗。”
豆绿这回没听见,加温催花是极精细的活儿,不容分心。
墨紫打量这屋子。屋子不新,却看得出来是最近重整过的,三面红柚格子窗漆香纸白。拉开了一个墙面长的窗子,风吹不进来,只在外头经过,因此里面暖而不闷。
往窗外看,刚才和金银说话的屋亭就在不远,不过这会儿换了元澄去喝金银的苦茶。她没有继续待在那儿,是因为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若金银需要她帮忙,知会一声就是,只要她能做到。但她也知,此事太大,根本不是她能够阻止或有力量去干涉的。倒是元澄,也许还可以出份力。借口看妹妹,她不瞎掺和那两人的对话。
门帘一掀,进来一个瘦高汉子,手上托了木盘放了点心,见到墨紫,瞬间目如鹰眼,锐利非常。
“你是谁?”他的声音也似藏了刀锋。
“八两叔,这是我姐姐墨紫。”豆绿正好转身过来,脸颊上让烟熏黑了一块。
八两递给豆绿一条半湿的巾子,面无表情说道,“脸黑了,擦擦吧。”
豆绿赶忙谢了,擦干净脸,再抬眼时,发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墨紫,不由说道,“这家里头,大概就我好像最悠闲,其他人都来去匆匆。”
墨紫作为盲目护妹的老姐,对于豆绿这样的抱怨,可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她最好金银把豆绿当成菩萨来供着,虽然不太可能。
“豆绿,这个八两只是来给你送点心么?”中年大叔送糕点,墨紫看不太习惯。还有,元澄说过金银身边最厉害的高手叫八两。如果,没被那个取名无能的大少乱来一气的话,那么就该是同一人。武林高手端点心递白巾给一个花匠姑娘,是显示金银对豆绿特殊照顾?
“嗯。平时一般由七两婶送来的,不过七两婶要是忙不开身,就由八两叔送。八两叔是府里杂役,公子不差遣他外出的话,他就各处帮手。”豆绿递给墨紫一块桃酥。
“七两又是谁?”元宝满天飞,抓一个按斤算两。
“八两叔的妻子,也是府里的厨娘,不做饭的时候就管管花草,给府里的人做衣裳……”豆绿想一下,就蹦一个活儿出来。
墨紫看来,这位七两婶一年到头恐怕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就好像全能的,什么都会干。豆绿赏花会上的裙子明显过大,如今同样的裙子却正合身,多半是七两的功劳。还有八两,杂役还当马夫,跑腿的,护院,端茶送水的,身兼多职。
“金银这个小气鬼。”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心甘情愿给他打工?“豆绿,改天带你买新衣裙去。”她们不是贵族小姐,可在落难之前,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自己穿旧穿破无所谓,可看着豆绿裙摆上一个大补丁,视觉上受刺激。
“姐姐,不妨事。我整天待在花屋里,也不常外出。旧衣服好干活,穿得也舒服。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