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宣路人甲第22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rouwenwu
顿觉自己非常有天分,喜滋滋地问道:“小公主的名字取了吗?”
“嗯。 叫雪儿。等她再大一点,再给个正式的封号。”
王蘅君在一旁见他们二人和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感觉挺别扭的。坐了这么一会儿,王蘅君才想起自己死缠烂打着刘病已,要求来椒房殿的原因。许平君现在正和霍显待在一起呢。这个时候,有什么事情比让生完第二胎的许平君与霍显待在一起更危险呢?
于是,接着霍成君背对自己的便利,王蘅君开始冲刘病已挤眉弄眼。刘病已怔了怔才明白王蘅君是提醒说要去正殿看许平君。
“大将军夫人进去有多久了?”刘病已问霍成君。
“有一阵子了。”霍成君心不在焉地回道,“怎么了?”
“没什么。”刘病已顿了顿,他在犹豫是否去正殿打断霍显和许平君的对话,打断的话,会不会让霍显觉得不被尊重。他也渐渐摸清楚了,这位出身不高的大将军夫人比寻常人更注重面子。
不过,许平君这次生产后恢复得异常缓慢。按照御医的说法,她生产的时间拖得太长,伤了元气,接下来一两年的时间都得好好调养,忌劳心费神。与霍显之间的应酬,显然是许平君皇后生涯中最劳神的事情。两相斟酌,刘病已还是决定亲自去里面把霍显赶走,让许平君好好休息。
“陛下,你去哪?”霍成君正抱孩子玩得高兴,见刘病已忽然转身出去,忙问了句。
“朕去皇后那看看。”
霍成君不乐意去,皱了皱鼻子,说道:“那臣女陪小公主再玩会儿。”
王蘅君连忙起身跟上刘病已的步伐,跟着出了去。出来走了几步,王蘅君又有些不放心,她扯了扯刘病已的衣袖,说道:“霍姑娘还是个姑娘,是不会照顾孩子的,让有经验的人陪着比较好。”
刘病已先是一怔,随即领会了她的深意,转头跟随侍的明德说道:“去把照顾小公主的奶娘和宫女叫来,让她们在霍姑娘身边候着。”
“是。陛下。”明德顺从地退了下来。
“你也太小心了。霍姑娘应该还不至于对雪儿做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王蘅君笑了笑,不欲解释什么。事实上,如果可以,她巴不得隔绝霍家人,一直到小公主也长大成|人。可惜,那不现实。
另一边,霍显与许平君总算聊到无话可聊,她这才注意到,许平君的脸色苍白,似乎很虚弱。
“娘娘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可要注意调养啊。”出于礼貌,也为了找话题。
“多谢夫人关心。我过几天就没事了。”许平君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刘病已踏步走进殿内,霍显屈膝向刘病已行了一礼,刘病已温言抚慰了她几句,又下令赏了许多黄金珠宝,才哄得霍显高高兴兴地走了。王蘅君才从一旁悄悄进了殿里。她可不敢和霍显面对面。
霍显出来之后,便四处找寻女儿,连问了几个宫人才被领到小公主的卧室去。看到女儿站在那儿高兴地逗着小公主玩耍,霍显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如果当初她能坚持,不择手段地让成君封后,会不会现在这小公主就是她的亲孙女,她来这椒房殿也不会是个客人。平日若不来宫里,倒还好。来了宫里,看到这满目的金碧辉煌,霍显心中总有一丝不甘。所以许平君待她再客气,她也不会领情,心中总觉得,这许皇后像个窃贼,盗取了属于她女儿的后位。
“成君,回家了。”霍显越想越不高兴,脸就臭了下来。
霍成君虽然莫名其妙,不过感受到霍显怒火的她连忙跟着霍显走了出去。母女二人一路向宫门口行去,快到北司马门时,却被后面的一个声音叫住了。
“显夫人,是显夫人吗?”一个熟悉的女声追赶着她们母女。
霍显听到这个声音,厌恶地皱起眉头,拉着霍成君走得更快了。霍成君转过头一看,原来是曾经很受母亲喜欢的女医郑衍。
“娘,是阿衍。你不见她吗?”霍成君莫名地问道。郑衍曾经是母亲很倚重的女医,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郑衍给看得病。只是,这两年却忽然失了宠似的,自己再也未曾在母亲跟前看到过这个人了。
霍显心中觉得这办事不利落的郑衍实在可恶。那阿蘅竟然未死,而且还害得自己被余长御一番训斥,丢了如此大的人。她没叫人把郑衍夫妇乱棍打出长安城,还由着他们在长安城里讨口饭吃,已是极念旧情了。
可惜,霍显与霍成君不可能比体力劳动者郑衍跑得更快,终究叫她给赶上了。
“显夫人,您进宫来探望皇后啊。可真巧了,未央宫这么大,咱们竟然还能遇上。”郑衍露出讨好的笑容,心中惴惴不安地招呼道。
“唔。”霍显随意点了点头,说道,“好久不见了。我们母女正赶着出宫……”话说到这里,霍显脑子忽然一绕,她想到,阿衍一个普通女医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你怎么在宫里?”霍显停住脚步,不再急匆匆地赶路。
“夫人贵人事忙。您忘记啦?奴医治先帝有功,因此上得了个女御医的闲职。如今在宫里给贵人们诊脉呢。”
“原来如此。”霍显挑了挑眉,“阿衍现在身份不一样了。难怪这一年多都没来我家诊平安脉。”
“夫人这话说的。奴能有今日,还不都是夫人赏赐的吗?先前是怕扰了夫人清净,方才不敢去打搅。夫人既然这么说了,我明日,不,今晚就去府上。”郑衍一听霍显话里有再见她的意思,连忙说道。至于先前她连递了几十份名刺都不得入府的事情,自然揭过不提,只当从来没有过了。
“那就明日吧。我在家里等你。”
第八十一章 伤逝
她完全错了,根本就不应该去霍府祈求能重得显夫人喜爱。哪怕真的从此成了霍府的拒绝往来户,哪怕在宫中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也好过现在被卷进这种事情里。
让她想办法对皇后娘娘下手!她哪有这个胆啊。当初,叫她取阿蘅这么个小女孩的性命她都不忍。她是医者不是杀手。
即使她答应了,她又哪里有机会下手呢。原本刚进宫的时候,她混得还不错,偶尔也能帮上官太后诊脉什么的。昌邑王,不,是海昏侯乱政的时候,还颇为赏识她,从她这拿了好些可以大补药。结果等新帝继位之后,先是显夫人翻脸不认人了,在宫中她也开始被排斥,不但诊脉轮不到她,其他一些御医连给贵人们开的方子用的药也根本不让她过目与经手。如果不是长乐宫的太皇太后还念着她诊治先帝的那点功劳,时不时唤她去请平安脉,淳于衍简直怀疑自己要被赶出宫了。她就是因为在宫里的处境不妙,才会急于和显夫人修补关系。
所以,这种情况下,她根本无法接近皇后,更遑论说给皇后下药什么的,皇后所有的饮食都有专人试毒。她又不是近侍,根本没机会的。
可是,显夫人那冰冷的眼神分明在说,她如果敢推诿此事,今后就别想有好果子吃。大将军夫人要弄死她这样的普通女医,就跟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从显夫人跟她开口的那一刻起,如果她不想死,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按照显夫人的意思去做事。
淳于衍感觉自己遍体发寒,她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煮药的陶罐发愣,倒让一旁守着的宫女徐醒心里发憷。
“衍女医,你干吗一直盯着我看啊。”徐醒小声道,“我心里给你看得毛毛的。”
“啊!”淳于衍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道,“没事,没事。我这不没事嘛,就坐着发愣。”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药是给皇后娘娘用的吧?”
“是啊。”徐醒骄傲地挺起胸膛,“陛下亲自点名让我专门负责皇后娘娘的全部用药。未经我手的,全都不许上呈给皇后。”
“徐姑娘这么得陛下信任,可见是个前途无量的。”淳于衍连忙捧了两句,“这药里加了人参吧?我闻着这味,好像有人参。”
“嗯。这是参附汤,是王姑娘开的,说是给皇后娘娘益气固脱,防止阳气暴脱。”徐醒煮药无聊,有个人来陪她说话,不觉也就多说了两句。
“娘娘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真是让人揪心。”
“听说啊。”徐醒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娘娘到现在还会出血呢。”
淳于衍心中一动,妇人生产本就是闯鬼门关,若产后出血不止,那更是半只脚已经跨进了地府大门。也许,她真的有机会……
于衍又去了一趟霍府。离开霍家的时候,她回头又看了看未央宫,心中安慰自己道,我只是提供了一个主意而已。做不做,以及做不做得到,那是显夫人的事情。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
把毛巾拧到半干,轻放到许平君的额上,王蘅君又伸手触了触她的脖子和腋下。高烧还是没有退。
产后第二天,许平君的身体就有一点发热,再加上产后出血,导致她的身体一直处在一种极端虚弱的状态。她昨日能坚持着接见霍显,明显是一个意志力的奇迹。霍显去后,她因为耗神过度,立时就昏倒了,随即就开始高烧不退。
王蘅君这才了解了她身体的具体情况,顿时跳脚不已,什么也不说了,她必须得留下照顾她。首先要帮她把高温退下,然后止血。
昨天她当机立断让人开始熬制参附汤,虽然照理来说,产妇是不宜用参的,不过危急时刻,救命要紧,该补的还是得马上补。
“阿蘅,平君怎么样?”刘病已刚一下朝就匆匆赶到了椒房殿。
王蘅君不甚乐观地摇了摇头,虽然她也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能不能救得回许平君,就真的要看人品和老天爷的意思了。
“需要用什么药,你大胆的用,需要什么人手,你都尽管说。”刘病已紧紧握着王蘅君的手,用力到让王蘅君感到疼痛,“我知道宫里的御医,都是怕担风险的,用药保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现在,我也只有靠你了。可千万不能让平君姐出事啊。”他一着急,连朕也顾不得说了,对许平君的称呼也恢复到了从前。
王蘅君只得轻拍他的手,安抚他惶急不安的情绪。“我会尽力的。”
这时,宫女把药端了上来,王蘅君便让刘病已把昏迷的许平君扶起来,两人合力喂她吃药。才把许平君的身子扶着慢慢躺下,小皇子刘奭就被人带了过来。
“父皇,蘅姑姑。”刘奭喊了他们一声,然后就扒拉在许平君榻旁,小手在许平君身上这摸那摸的,显然担心极了。
也许是母子之间心有灵犀,也许是先前用的药有了效果,许平君竟然悠悠转醒。
“奭儿。”许平君握着刘奭的小手,轻声唤道。
“母后。”刘奭高兴坏了。
刘病已也激动地挪到另一侧,握住许平君的手。
“阿蘅,又让你费心了。”许平君看到王蘅君手上的药碗,微笑着道谢。
“没事。你不要多说话。养身子要紧。”王蘅君见她如此虚弱,忍不住鼻子一酸。她清了清嗓子,低头对刘奭,说道:“奭儿去看过妹妹了吗?”
刘奭摇了摇头。
“你母后有父皇照顾,可妹妹没人照顾。奭儿帮父皇去照顾妹妹,好不好?”王蘅君不愿刘奭在这里久留,一则怕孩子抵抗力弱,二则她想给刘病已一点和许平君单独相处的时间,他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刘奭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对许平君说道:“娘,我去看看妹妹,等一下再来看你。”
“好。”许平君点了点头,刘奭抽出手的瞬间,她又不放心地紧紧握住,嘱咐道,“奭儿,以后你就是哥哥了。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嗯。知道的。母后。”刘奭点了点头,然后牵着王蘅君的手走了出去。
……
小公主刚刚清醒,正躺在||乳|母怀中吃奶。||乳|母看到皇子过来,慌忙跪下行礼。王蘅君间她怀中的雪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将孩子抱过来,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
孩子的小拳头挥舞着,看起来很是健康。她这才放心,又把孩子送还给||乳|母。刘奭跟在||乳|母身旁,对奶香味四溢的妹妹充满了好奇。他像个小大人似的,跟妹妹描述自己今天在宫殿里看到的白雪和盛开的梅花,许诺等春天到了带她去踏青、爬树。
这温馨的一幕,让王蘅君的心稍稍平静了一点。
一个小宫女来找王蘅君,说是有人在外面等她。txt全本小说最全的网站书包网
王蘅君便嘱咐那||乳|母照看好皇子与公主,她满心疑惑地出去,不知在未央宫中还会有什么人找她。
待看到树下站着的廉姜,方才解了疑惑。
“你怎么来了?有事吗?”王蘅君仰着头问道。廉姜自去了长乐宫,为了避嫌,已经很少在未央宫中行走了。所以,王蘅君虽然在未央宫常来常往,碰见他却是不多的。
“嗯。有点小事。”廉姜点了点头,附在她耳畔,轻声说道,“阿蘅,你让我派人监视的那个女医淳于衍。她这两天去了霍府。大将军夫人忽然又答应见她了。”
王蘅君心跳忽然加速。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淳于衍根本没办法接触到皇后用的药。所谓毒害什么,根本不会再发生。
“……淳于衍,现在在哪里?”王蘅君咬了咬唇,轻声问道。
“她回自己家去了。”廉姜注视着王蘅君,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
“把她控制起来。”王蘅君毫不犹豫地说道,“把她和她的丈夫抓起来,问她去霍家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定要问出来。只要不伤到她的性命,可以不择手段地问。”
“能告诉我为什么特别忌讳这个人吗?我记得,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是,你却从新君继位后就让我派人监视她。”廉姜提出了自己心中放了很久的疑问。
但是,问题的答案是不能说的。王蘅君根本无法回答她。
“你不说,那我自己猜,可以吗?”廉姜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不是,大将军府的那位,又要故技重施了?”
王蘅君身子一震,慌张地抬眼看着廉姜。
“看来,已经有答案了。”廉姜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样不是办法。我们的能力有限,阻止得了第一次,谁知道有没有第二次,第三次。这事还是应该禀告给皇帝陛下,让他来做决断。”
“……他又能坐什么呢。”王蘅君悠悠叹了一口气,“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毫无办法。你觉得,他和大将军的关系和先帝能比吗?先帝若下令处死霍显,那就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若处死霍显,只怕满朝与霍家沾边的大臣们会人人自危,那些与霍家敌对的人又要趁机反攻倒算。真到了那一步,倒霍一方怕难占上风,到时若有人再提废立之事,只怕难以善了此事。”
廉姜提的,王蘅君早在这两年反反复复思量过许多次。最终发现,对于霍显,他们是投鼠忌器,除了被动防御之外,毫无办法。
“阿蘅,不至于的。”廉姜压低声音,“先前废昌邑王,那是先帝应允了的。大将军才敢大胆干预。他不会再来一次的。”
“廉姜,大将军柄权20年,你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是靠着霍氏而兴的吗?处死了霍显,即使大将军不说话,那些害怕受到威胁的人,也会裹挟着他去做事。只要大将军还活着,他就是霍显最大的附身符,谁也不能动她。”
廉姜一时无语,好半晌,才说道:“先帝错了。他一时心软,却是给陛下,给大将军都留下了一个大祸害。”
王蘅君没说话,事到如今,再去评价刘弗陵当初的做法,根本已经没有意义。况且,许平君的身体状况……也许霍显不用出手,老天都会帮她忙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就派人去把那淳于衍抓起来。”
“万事拜托了。”王蘅君郑重地鞠了一躬,“我这几日都在宫里,一有消息,你就通知我。”
……
“你要好好想清楚。你弟弟一家的性命可都握在你手里。你如果不做,夫人她有的是办法让你吃苦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你去送点东西而已。”
“这样就对了。乖乖听话,夫人保证你一家今后的荣华富贵。”
……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在王蘅君的精心调理下,许平君的身子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出血止住了,体温虽然还有一点高,不过却在可控范围内,她甚至慢慢可以起身,在椒房殿里走几步了。这让包括王蘅君在内的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许平君身子稍一恢复,便拉着王蘅君的手,说道:“幸而还有阿蘅这个神医在。本来,我连托孤的事情都想好了。”
“呸。什么托孤不托孤的。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吗?”看着许平君红润的脸色,王蘅君难得有兴致和她说笑。
“前几日,我昏昏不醒的时候,真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当时我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许平君认真地看着王蘅君,轻声说道。
王蘅君困惑地望着许平君。
“那就是,幸好阿蘅你还没出嫁。我若去了,至少你还可以入宫伴驾。”
“什么?”王蘅君惊讶得差点从位置上跳起来。入宫伴驾?这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而且,她自认没有当小三的兴趣,一直以来也很规矩,与刘病已更是保持着纯洁的友谊,为什么许平君会想到那方面去?
“病已虽然是好的,可他终究是皇帝,定然是要立新皇后的。若新皇后容不下奭儿与雪儿两个孩子,他们在这深宫之中只怕有吃不尽的苦头。我家是从昌邑国搬来的外来户,加上爹爹的事情,我结交的朋友极少,能信任的也唯有你和病已两人。我思前想后,便觉得我若真的去了,这两个孩子也只能交托给你了。”她越说声音越是凄楚,当真是惶然无助,“还有病已。其实,我也是入了宫才发现,他居然有着这么顽固的洁癖。”
“洁癖?”
“他对于这宫里的人根本就不信任。所有那些朝臣们硬塞进来的后宫佳丽,他之所以一个都看不上眼,是因为他觉得服侍的宫女也好,后宫美人也好,想触碰,想接近的人都是皇帝刘询,而不是刘病已。做了皇帝,改了名字,然后连生活中都没有人再在乎那个混迹市井的刘病已,让过去十七年的自己生生被抹杀掉。他说,他不乐意。所以,我知道,如果我去了,无论后宫再来多少美人,病已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全心信任和交流的人了。”
许平君说完这番话,倒是轮到王蘅君沉默了。她仔细一想,刘病已好像真的是这样的人。也许是从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大起大落,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些外在的富贵荣华的虚无,比任何人都更在意自己这个人本身能吸引到多少人。卫氏遗孤的经历终究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顽固地拒绝着富贵后接触的人,相信着微末时相识的人。
所以,纵使霍光教导了他很多,也为他的亲政做了很多,但是他们之间永远不会产生类似昭帝和霍光之间的那种情感。因为刘病已的心里有一堵厚厚墙,而霍光已经错过了破墙而入的时机。
……蘅,阿蘅。许平君在王蘅君跟前挥了挥手,“怎么走神了?”
“啊。没什么。”王蘅君微微一笑,握着许平君的手,说道,“我看你就是生病的时候想太多了。放心吧。你会平平安安看到奭儿长大成|人的。”
“呵呵。阿蘅,我看明日就把你的事和杜太仆说了吧。他一直知道,我和病已给他选了位续弦夫人,却不知道是你。这几个月怕也是望穿秋水了。”
王蘅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先前她虽然答应了嫁给杜延年,可是因为担心许平君强行要求把一应婚嫁礼仪拖到许平君生产后。这一拖就是好几个月,她在未央宫里来来往往有时候难免碰到杜延年。考虑到脸皮问题,便央求着刘病已和许平君暂且瞒下她的身份。
“你嫁了之后,最好生个女儿。”许平君乐呵呵地说道,“我便叫奭儿娶回来给我当媳妇。我们姐妹一场,若能成亲家,那是最好了。”
王蘅君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两人有聊了一些轻松的话题,椒房殿里笑声阵阵。藏在云里许久的太阳,这一日也终于露脸了。阳光射进室内,令许平君一阵惊喜。
王蘅君看她走到阳光下,舒适地闭上眼睛,感受到冬日的温暖,心里也是暖暖的。
没事的。没事了。淳于衍已经招认说,虽然霍显提了下毒的事情,但是她因为根本无法做到,已经回绝了。自己不放心,还是一直让廉姜拘着他们夫妻。等许平君的身体完全好了,就让廉姜把他们远远的送到外地去。
只要再熬三年,三年就可以了。三年后,霍光就去了。到时候,霍显就不再是一个危险。
“娘娘,长乐宫来人。”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宫女跑来禀报道。
“长乐宫?”许平君一愣,忙道,“快让那人进来。”
来的人却是王蘅君的熟人,是原先和她一起伺候上官菀君的宫女暮雨,不,如今应该是暮长御了。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暮雨恭敬地朝许平君行了个礼,又向王蘅君微微屈膝,“见过蘅姑娘。”
王蘅君连忙侧过身子,不敢受她的礼。
“暮长御来,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吗?”许平君打起精神问道。
上官菀君从辈分上来说,是刘病已的叔祖母。退居长乐宫之后,可说是如今宫里唯一的长辈。许平君初为皇后时,也曾去觐见过她几次。见她年纪小小便寡居,也觉得十分可怜,本有结交之意。
可惜,上官菀君自昭帝死后,原本活泼的性子转向了僻静,不乐意人打扰。很快便让廉姜传话,说让皇后不必来定时请安了。不过,虽然如此,宫中每有什么事,作为太后的上官菀君纵然自己不出面,也会派人送些东西,传些话来,表达一下关心。是以,这两年她与刘病已夫妇也相处得十分和睦。
“倒没什么吩咐。前儿听说娘娘身子大好了。太后令奴婢送些东西,有吃的用的,都是给娘娘养身之用。” 暮雨含笑说道。
许平君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说道:“长者赐,不敢辞。我这殿里也有一些前阵子上贡的养身之物。暮长御带回去给太后用吧。”
“是。娘娘。“
被暮雨的到来一打岔,许平君的疲惫感倒是上来了。她含笑对王蘅君说道:”我怕是得休息一会儿了。你要不出去逗逗雪儿,活着自己在宫里逛逛。“
”还是不去扰雪儿睡觉了。“王蘅君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娘已托人送了好几次信。我看我还是回家一趟,过几日再来看你。“
”那你去吧。我就不送了。为了我的事,你留宫里这么多天,想必伯母也该想念你了。“
……
数日后,天未亮,茂陵邑王家的大门就被人砰砰敲打着。
王舜起身出去开门,见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宫里侍卫,顿时惊了。
”阿蘅姑娘可是这家?“那侍卫焦急地问道。
”啊,正是,正是。请问,你有什么事?“王舜半晌才回过神来。
”宫里出事了。陛下请阿蘅姑娘速速入宫。皇后娘娘她快不行了。“
……
骑着宫里侍卫的马,王蘅君一路朝着未央宫狂奔。她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会骑马的。
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是短短几日,为什么会忽然昏迷?原先不是好好的吗?
王蘅君越是心急,马鞭抽得越狠。
”王姑娘,你慢点,担心啊。“原本跟在一旁赶路的侍卫,见她抽得狠,倒怕马儿不耐反把她颠下去,到时候更费事。
只是,王蘅君如今有哪有心思听他说话呢。
两人费了一些时间,赶到未央宫时,天已大亮了。
椒房殿外,跪满了乌压压一片宫女宦官,抽泣声此起彼伏。
王蘅君匆匆跑进去,见刘病已半跪在许平君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刘奭扑在许平君的身上,也是不敢出声,只小声抽泣着。||乳|母则抱着小公主在一旁伺候。
”平君姐!“王蘅君冲上去,拿着她的手,想要把脉。
那虚软无力的脉象,让她的心直坠谷底。再看许平君的脸色,却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阿蘅。“许平君看到她来了,强睁开眼睛,反手握着她,”阿蘅,你来了。“
”我来了。“此时此景,王蘅君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我不行了。别忘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许平君试图给她一个笑脸,却连牵动嘴角都感到勉强。
她轻轻推了推身旁的刘奭,又指了指王蘅君,说道:”以后,你要听阿蘅姑姑的话。“然后,她又一手一个,拉着刘病已和许平君,嘱咐道,”你们都好好的……要照顾好奭儿和雪儿。“
刘病已眼睛已经完全红了。他俯□,在许平君耳畔轻声说道:”一定是奭儿。我答应你,太子一定是奭儿。你不要担心。两个孩子我都会照顾好的。“两年来,他们夫妻二人都无数次提及这唯一的嫡子无法被立为太子的事情,每每忧心不已。而今,许平君即将去了,刘病已知她最担心恐怕是两个孩子,便希望通过这个许诺让她安心。
”不重要。“许平君扫视了一眼两个孩子,最后目光落到刘病已身上,”太子不太子的,我知你会对奭儿很好。我很放心。”她抬起头,想去抚摸刘病已的头,“只是,你要对自己也好……一……“话没说完,她的手已经软了下来。
椒房殿里,刘奭的哭声响彻云霄。
汉宣帝元始三年春,皇后许平君薨,帝哀,三日不朝。
第八十二章 真相与丧葬
举目所见的每一个人都身披素色,这个颜色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人们有一个年轻的生命从此远离了。
皇后许平君去世后,皇帝刘询已经把自己关在椒房殿里整整三天了。皇后入殓等所有的事情都是少府及朝中诸臣按照礼制和规矩做的决定。
皇帝第一天不朝的时候,对于他继位后的第一次任性妄为,连一贯严格的大将军霍光都保持了难得的沉默。
少年夫妻恩爱深。乍然失偶,皇帝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第二天不朝,群臣依然安静。
第三天不朝,便有人开始皱眉。这未免哀伤过了,总不能为了一个皇后,连皇帝都废了吧。
于是,劝进的奏章口风渐渐由劝慰改为劝诫,如流水一般地送进了椒房殿。
刘询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奏折扔到地上,沉默不语地去翻下一本。
王蘅君走进房内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满地散乱的奏折,她弯下腰想收拾一下。
“别碰那些肮脏的东西。”一声爆喝,制止了王蘅君的动作。
王蘅君有些愕然地抬起头,但见刘病已坐在玉几上,单膝曲起,脸斜靠在膝盖上,几缕长发垂在脸旁,横眉冷目,令人心悸。
“陛下。”王蘅君抽了一口冷气,她从未见过刘病已这个样子。颓唐之中带着无尽的戾气,仿佛是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之鬼。
“听说,长乐宫的暮长御自尽了。”刘病已瞪着王蘅君,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王蘅君略有些黯然。
“她之前给平君姐送了很多太后赏赐的东西,是吧?”刘病已走到王蘅君身旁,他靠得极近,鼻息几乎喷到王蘅君的脸上。
“……是。”王蘅君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坚持要调查这一切,是不是早就猜到一定会有古怪?就像你猜到,我会被迎入未央宫一样?”
王蘅君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僵直地站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把该说的话埋在心里?你知不知道,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够让死人重新复活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会是平君姐?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她?”刘病已的声音由最初的咆哮转为最后的悲诉。
王蘅君感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越来越用力,但她无暇顾忌肩上的剧痛,反而是刘病已那欲哭无泪,近乎崩溃的神情,令她难抑心痛。
“病已。”王蘅君伸出手,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她。
对不起,我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
对不起,终究还是让你失去了她。
过往的一幕幕在王蘅君眼前飘过,史书上的记载一次次在耳畔回响,那种卷入其中后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什么的无力感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于是,泪从两颊滴落,沾湿了他的龙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声音已经哽咽,话语含糊不清。
肩上的湿润感慢慢拉回了刘病已飘飞的理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迁怒,只是因为猜到真相后的无能为力。
他懦弱得不敢面对真相,却把怒气撒在了同样无能为力的阿蘅身上。
“阿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刘病已紧紧环住王蘅君。
他们紧紧相拥,试图通过这个动作,把对方心底的悲伤减少一点,再减少一点,仿佛是舔舐伤口的野兽。
……
刘病已走出椒房殿,来到许平君的棺木前,为她上了一炷香。然后拉着王蘅君跪坐下来,两人一起折着纸钱。
“其实这两年在宫里,平君姐过得并不开心。”刘病已将折好的纸钱丢尽火盆里,“忽然要掌管这么大的后宫,那么多宫人的吃穿用度,她要学的东西并不比我当皇帝要学的少。甚至这些必须亲自过问的鸡毛蒜皮也许比我学习朝政更耗心神。平日还要接见那些朝臣的夫人,与她们好好交往,听取她们的劝进,还要忍受那些善妒的非议。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和奭儿在忍耐而已。她生下雪儿之后会如此虚弱,大概就是这两年身心俱疲的结果。”
“如果当初不曾娶她,哪怕她至今未嫁,至少还在父母跟前尽孝;如果我不做这个皇帝,哪怕生活清贫,至少还在我们还在尚冠里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如果当初不曾坚持立她为后,也许她现在虽然艰难,可至少还好好的活着。”
“一步错,步步错,其实都是我害了她。”
“陛下,你不要太自责。”王蘅君看着他如此自责,于心不忍。
“再叫我一声病已吧。你看我都没有用朕。”
王蘅君轻轻摇头,紧闭双唇。方才是一时难过过了头,才贸贸然叫了他的名字,现在理智回笼,自然不会再冒失了。
“那跟朕说说,你调查的结果吧。”刘病已也不勉强她,只是把话题一转,语气顿时带了三分萧索。
“皇后的病情,我很了解。她突然恶化,是肯定由于产褥感染。也就是用了不洁的东西,感染恶化了。椒房殿里的所有的物品我都让她们注意清洁和高温消毒了应该来说不可能会有问题的。我询问过照顾皇后的宫女,我走后,皇后起居上唯一的变动,就是她穿了太后所赐的衣物。所以我便疑心那赏赐有问题。”还有一件事,王蘅君没提,她如此怀疑后,便让人去严刑拷打了拘禁着的淳于衍夫妇,结果,果然不出所料。淳于衍承认自己向霍显夫人建议,让她拿一些病人用过的衣服给皇后用,把病气过给皇后,或者可让她得偿所愿。淳于衍不懂什么病毒什么感染,但是,根据她自己的行医经历却能简单推断出,虚弱的皇后是承受不住病气侵扰的。
“后来,我令人去请暮长御,谁料,她虚应了小宫女两句,回房后就服毒自尽了。”
“她这是做贼心虚。”刘病已冷哼一声,“贱婢。”
“后来,我请了长乐常侍廉姜过来,与我一一核对了太后的赏赐,发现其中有几件衣物并非出自长乐宫。太后对此毫不知情。”王蘅君怕刘病已连带着恨上了上官菀君,详细解释道, “事实上,太后的确没必要对皇后下手。她如今孤身一人在长乐宫,已是这后宫第一人,便是皇后遇上她也是毕恭毕敬的。再做此事是纯属多余,应该是有人想要一箭双雕,害了皇后同时陷害太后。”
“所以呢。”
“暮雨是当初随太后一起入宫的,本是上官家的家奴。我查到,上官家覆完后,考虑到她深得太后喜欢,霍家便把她一家人都收入了府中为奴。如今,她的父母兄弟俱在霍府当差。”王蘅君叹了一口气,撇过头去。话说到这份上,刘病已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杀妻之仇。”刘病已合上眼睛,“杀妻之仇。”他握紧了拳头,“朕一定要让杀害平君的人付出代价。朕今日的心痛,将来要他们千倍百倍的偿还。”
王蘅君看着他咬碎银牙,立下重誓,默默无语。能说什么呢?霍家的气数已经在霍显的任性妄为中尽了。
许平君的死,也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霍成君即将入宫了,明知道她的未来很不美妙。可王蘅君已经没有心力去关照这个自己曾照料了五年的小主人了。
……
第四日,皇帝终于上朝了。
虽然朝会的主要内容是关于皇后的丧葬仪式以及陵墓地点,但是看到皇帝能依靠意志力,从巨大的悲痛中重新振作起来,站在群臣之首的霍光颇感欣慰。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皇后一般都是在皇帝陵墓旁陪葬。但是,刘病已和许平君这对帝后是如此年轻,任谁也没想到皇后会早早过世。所以,在连皇帝的陵墓都待定的情况下,许皇后葬于何处就成了一件需要纠结的事情了。
朝会上,朝臣们提供了好几个风水上佳的地点,刘病已似乎都有些不满意的样子。一直说到最后,其余出殡等事都决定了,唯独这陵墓还悬而不决,刘病已一拍案,便决定回头再议。
退朝之后,霍光并未随其他人退下。他特意单独求见了皇帝,原想安慰几句,谁料还没开口,就被皇帝截断了。
“大将军不必多言。生老病死,人生常事。朕已经看开了。”刘病已淡淡摇了摇头,“而今,朕只能好好抚养两个孩子,以求对得起皇后在天之灵。”
“陛下圣明。正是这个道理。”
“所以,朕想等皇后丧葬办完,就给他请几位师傅,教他学些先贤的道理。盼他能长成一个不令他母亲失望的好男儿。”刘病已盯着霍光说道。
“……合该如此。”霍光总觉得皇帝今日的气势逼人中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许多年前,他也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领略到。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这陌生的熟悉感竟让他微微一愣。
一直到走出了宣室殿,霍光才猛然反应过来,皇帝如今到底像谁。
他像武皇帝啊。
转过头,看着日光照耀下的未央宫,感觉那高阙,那飞檐都展现出威严的气势,仿佛一夜之间,武皇帝重新回到了这座宫殿。
霍光强按下心中的不安。
武皇帝是一位明君。皇帝像他不正说明自己选对了人吗?他年纪也大了,撑不了多少年,皇帝贤明,自己日后也有脸见昭帝于泉下,不是吗?
未央宫中,刘病已正在翻阅百官名录。
有多少人曾与霍氏有旧怨?有多少人是霍氏的死党?有多少人对汉室忠心耿耿?有多少人可之为马前卒?
没关系,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