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宣路人甲第20部分阅读
昭宣路人甲 作者:rouwenwu
配妻子许氏虽然带着皇长子奭进入了后宫,却仅仅得了一个婕妤的封号。而该属于许氏的皇后之位,却在群臣的集体缄默下,悬空了。
悬空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大将军府早就有若隐若现的传言出来,说大将军小女犹待字闺中,静待年貌相当、身份尊贵的乘龙快婿。
身份尊贵一词实在很值得玩味,不是吗?纵观大将军择婿,从来都是重人品、重能力,何曾将这条放在上面。然而在另立新君的微妙关头,却忽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有人说,大将军虽然光明正大,然而此番行了伊尹之事,跨越了人臣界限,心中终究是不安的。他或许也需要一点别的什么,来安慰自己,以获得某种安全感。
很多人都相信这句话。尤其,霍光在立了新君三个月后,从不曾主动提及立后之事。他们确信,大将军是不喜欢许氏做皇后的。于是,这两个月开始陆陆续续有知情识趣者上书要求立霍成君为后。
令很多人意外的是,一直对大将军尊重有加,谦虚有礼到了唯大将军命是从的新帝,竟然在这件事情上沉默了。他不像很多朝臣想的那样,在接到上书后,知情识趣地下诏招霍成君入宫,只是把这些上书像普通公文那样,也发还给霍光先行审阅。更神奇的是,霍光面对这些上书,只是挑了挑眉,竟也未做表态。
两个主角在这件事情的“视若无睹”,让封后一事就此僵持了下来。
“太常,怎么了?”刘病已笑盈盈地看着苏昌,询问道。
“总之,这段话说的是一些规矩规则。”苏昌艰涩地说道,“如果能够真正遵守遵行,那么上至国家,下至黎庶,都能够幸福安乐,平安如意。”
“原来是这样。韩婴博士不亏是文帝先祖看中的人,说的话果然有礼有节。”刘病已拊掌大笑,说道,“太常也觉得这些话说得很有道理吧?人活着,终归还是要有些规矩的,圣贤的话,不可不听。不能为了现实中的些许利益,折了自己文人的风骨,不是吗?”
“是。不过,圣贤的话虽有道理,但是时移世易,有些还是要权变的。陛下,也该三思啊。”苏昌弱弱地回答。如果此刻有个手绢在,他一定会用来擦自己额头的冷汗。他实在担心,等他走出这宣室殿,外面就传开了他苏昌第一个认可立许氏为后的谣言。
刘病已本以为苏昌这样一丝不苟的大臣,自己拿前贤的话去压他,总该能收到些许效果。没想到,他还是反驳了自己。看来,霍光在朝中的能量,比自己预料得要高得太多,太多了。他有一种蚍蜉撼树的无力感。
看来,寄希望于其他的臣子为自己这个皇帝去反对霍光的主张,实在很不现实。终究还是要等霍光先开口,其他人才敢有所行动。
“没事的话,苏卿先退下吧。”刘病已勉强一笑,挥手让苏昌退下。
苏昌走后,刘病已随手翻了翻《韩诗外传》很快便觉得心中烦躁。他丢下书,起身向外走去。
“陛下,这是打算去哪儿?奴婢马上叫人准备肩舆。”明德快步跟上,探问道。
“不用了。朕只是想回去一趟金华殿。”刘病已随口阻绝,“自己骑马去就行了。你不用跟着。”
“这……咳咳。”明德还想阻止,刘病已已经一个箭步上了马,哒哒跑远了,徒留下他在原地被烟尘呛得咳嗽。
……
金华殿内,许平君正抱着刘奭翻书。这些都是前些日子,王蘅君托人带进宫的礼物,说是给刘奭看。果然,刘奭也对上面夸张而古怪的图案特别感兴趣,每天都要翻出来看看才会高兴。
刘病已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母子像连体婴似的团在一起,许平君正低头亲吻着儿子的脸颊。这温馨的一幕让他心中一阵暖意。
许平君第一个注意到他回来了,便抱着刘奭起身,走到他身边,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有什么事吗?”
“爹!”刘奭张开双手要抱抱。他还太小,虽然被好多人纠正要改口叫父皇了,却还总是叫错。
“平君,奭儿。”刘病已伸手把一大一小齐齐揽在怀里,自己整个头探到许平君肩窝处深埋下来。
“陛下?”许平君感觉到他今天的情绪很低落。
“病已。”
“嗯?”
“叫我病已。我是刘病已,不是刘询。至少希望这个宫里,还有你和奭儿能记得,我是刘病已。”刘病已闷闷地说道。
“……病已。” 许平君从善如流地改口,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长发,说道,“好了,你该起来了。奭儿会闷到的。”
刘病已这才站直了身子,真正把刘奭从许平君怀里接手过来。
“爹?”刘奭奇怪地伸手去拉了拉他长长的冠带,然后注意力很快就被拉扯冠带这个简单的动作吸引走了,不再搭理自己的老爹。
刘病已由着他玩闹,抱着刘奭与许平君一起坐下。
“平君,我打算去一趟霍府。”刘病已神色里充满了疲惫,“我想知道大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平君听他提及霍光,神色也有些不安。她扭了扭身子,站起身说道:“你去的话,要注意礼数啊。我去让宫女们准备些见面礼吧。”
“平君,哪有皇帝去臣子家,还带见面礼的。如果是封赏,自然有少府的人按例准备。”刘病已重把她拉下来,哭笑不得地说道。
“啊。是这样?”许平君犹疑地说道,“……可是,大将军他不一样啊。他不是普通的臣子。”
“我会记得嘱咐少府的人,把封赏定得厚一些的。”刘病已叹息了一声,说道,“虽然大将军是不缺这些的,却总是我的一个心意,一个态度。”
“病已,还是算了吧。我会好好好和新皇后相处的。”许平君嗫嚅道,“如果大将军一定要坚持,你最好还是别和他对着干。真的。其实,我本来也不配做什么皇后。”
“谁说你不配。”刘病已听得她这样自我否定,立刻紧抿着嘴唇,说道,“我立的不是皇后,只是我的妻子。我当初和你一起拜过天地,约定同甘共苦,白首偕老。我不会违背我的诺言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答应立你为皇后的。我可以不当皇帝,所有的政事都听大将军的。但是,让谁做我的妻子,是我个人的自由,这绝不是可以拿来交易的什么筹码。唯有这一点,我不愿意退让,也不能退让。”
刘病已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坚毅而纯粹,以至于许平君也被他说服了。
是的。这只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情。权再大也大不过法理。就算民间的一个普通百姓也没有让结发妻子该做妾室,另娶高门贵女的道理。更何况,皇帝是天子,是天下臣民的楷模,任何事情都要率先垂范。
“大将军是个明理的人。只要我和他说清楚了。我想他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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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霍府众生相
“老爷,陛下的车驾快到门外了。”霍显推开房门,喜气洋洋地说道,“我们也赶紧迎接圣驾吧。”
霍光扫了一眼霍显,缓缓将书卷合上,说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随即,他顿了顿,又道,“一会儿,成君就不必出来了。”
“咦?”霍显楞住了。
“你的心思我知道。不过,没那个必要。”霍光起身走到霍显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霍光已有个做太后的孙女了,不缺一个皇后女儿。”
“可是……可是……”霍显没料到霍光竟然会不同意自己的安排,“老爷,不是也不同意立那个许氏为后吗?我以为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那是两回事。”提及许氏,霍光轻轻皱起了眉头,说道,“许氏的父亲是个阉人。让阉人之女为大汉皇后,这实在不成体统。陛下既然成了天子,就应该要有与天子身份相符的配偶与岳丈。所以,虽然是天子在民间的原配,不过给她一个妃嫔之位也足够了。若她成了皇后,又育有嫡长子。难道要让未来的大汉天子称呼一个阉人为外公吗?”
听得霍光的言语里毫不掩饰的厌恶,霍显心中方又定了一点,便说道: “既然如此,那让成君去见上一见又有何妨呢?说不定也是一段好姻缘啊。我看这几年也不也是为了她的婚事举棋不定吗?”
“不行。” 霍光断然拒绝道,“旁的人都可以,唯独天子不行。我劝你也别打这心思了。”
“老爷,可是……”霍显还不死心,仍想再争上一争。
“好了。”霍光有些不耐烦,语气也便冷了下来,说道,“这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是。”霍显只得怏怏不乐地离了书房,回去了女儿院中。
霍成君正在房内梳妆打扮,见霍显来了,便起身迎接,她敏锐地发现霍显心情不快,便奇怪道:“娘亲,怎么了?”
霍显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再思及霍光说的话,不禁一声长叹,说道:“你爹也真是个死脑筋。如此门当户对的亲事不去争取,难道反而要我儿去低就他人吗?”
霍成君听了这话,愣了愣,她很快就想明白了。霍显与她母女之间感情极深,素来的心事也从不瞒着她。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霍显希望自己成为皇后,成为未央宫的女主人。她自幼锦衣玉食,父母娇宠着,也不觉做皇后算什么泼天富贵,值得羡慕。只是这是母亲的心愿,她也便记在了心里,虽没为此做过什么积极的努力,但也总是一桩心事。
先前昭帝在时皇后是上官菀君,她自然是没什么机会,而且她对昭帝总有一种莫名的畏惧,自也不曾多想。而今的新帝,却听说与她年貌相当,并且未立皇后。霍显无事时也总在她耳边说些新帝在民间的趣事奇事,那些带着民间气息的故事,倒是给她无聊的深闺生活带来了一些乐趣。因此上,近来倒也颇惦记着这么个人,想着见上一见。
“既然爹不让我出去见客,那也就不见了吧。”霍成君掩饰住自己的失落,安抚霍显道,“反正我们家也无须去巴结他。女儿倒落得轻松。”
“你们父女真是全不晓事。”霍显见女儿也站在丈夫那边,不由得抱怨道,“我这番辛苦,还不全是为了这个家。外边人都说,你爹废立大权在手,今后怕是难有好下场。若你能嫁给新君,到时成了一家人,我们家自然也就安然无恙了。偏偏你们以为我是爱富贵,攀附于他。”
“娘。”霍成君握了握母亲的手,说道,“爹是个明白人。他会自己把事情都处理好的。”
“唉。但愿他没有老糊涂。”霍显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和你说了。我还得去灶上看看,免得出什么纰漏。”
“娘亲慢走。”霍成君将母亲送出了门后,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她转身招来自己的婢女,说道,“绛紫,你回去拿一套你的衣衫来。”
绛紫愣了愣,说道:“小姬要我的衣衫做什么?”
“看热闹去。”霍成君微微一笑,回答道。
……
霍府的金碧辉煌不出所料,想来也是,以简朴闻名的张安世家中尚有七百奴婢,更何况霍光夫人是以奢华闻名的。
宴席上没有看到年轻女性做陪客,刘病已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刘病已如此想着,至少说明他和大将军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默契。
陪席的除了霍光,霍显、霍禹外,还有霍家的一众女婿。霍光的女婿中职位最高的是未央卫尉范明友,还是因为先前征战有功而得的。其余的除了金赏袭爵之外,其他几位的官职和地位都还不足以匹配霍光女婿这一身份。
酒过三巡后,刘病已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一见大将军诸婿果然个个英姿挺拔,足为国之栋梁。”
刘病已此话一出,霍显立时被勾起了兴趣,方才暗淡无光的双眼立刻开始发光发亮,让刘病已明白自己接下来这招绝对正中这位大将军夫人的红心。
“依朕看,举贤不避亲,大将军应该让他们担当更重要的责任才是。”刘病已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霍光的神色,“不如朕下一道旨意,擢升邓广汉为右将军,任胜为诸吏中郎将羽林监,赵平为散骑常侍将屯兵,金赏为守奉车都尉领尚书事。范明友为度辽将军兼任未央卫尉。”
听到皇帝舌头都不打结一个,就扔出了一堆吓人的官名,座下的金赏皱了皱眉头,同时心中长叹一声,心道,这般封官许愿只怕反而要适得其反。
果然,皇帝说完话后,席上寂静得吓人。莫说是含笑谢恩,霍光压根连正眼都没瞧过他。
“……大将军,以为如何?”
霍光这才放下筷子,舒缓而有力地说道:“风声太大,老臣刚才没听清楚。而今酒足饭饱,臣请陛下到园中一游,如何?”
他既然开了口,刘病已自然不敢不从,便讪笑道:“大将军好兴致。朕自然陪同。”
被吊着胃口的霍显不免埋怨般地横了霍光一眼,方才皇帝所说恰是她多年来的心愿。若能顺着皇帝的口风,把一众女婿统统提拔到显赫位置,方真正显出霍家的气派来。可偏偏自己丈夫不识趣,反倒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见年轻皇帝如此小心翼翼地给霍光陪不是,她又觉得一阵骄傲,颇有一种天子也不过如此的自豪。
十月的花园里,自没什么太妙的风景,草木摇落,霜露挂在枝头叶尖,落叶扑救了一片金黄|色的道路。鞋子每踏出一步,就发出恼人的吱吱声。
刘病已忐忑地跟在霍光身后,感觉他的背影越发高大而深不可测。
阿蘅,你让我什么都听大将军的。可是,他的心思却是如此难以琢磨。刘病已心中想道,如果能把阿蘅接来身边,自己大概会轻松很多吧。因为阿蘅很聪明,看事情从来都比他更透彻。而且……
刘病已正想着心事,霍光忽然开口说话了。
“陛下,爵赏恩赦乃国家公器,为人君者,要笃行‘见功而与赏,因能而授官’。不可把官爵私相授受,更不可以为买卖资本。您如今是天子,并非市间商贾,请谨记自己如今的身份,不要做出有失体统的事情。”霍光看着刘病已,如此说道。
霍光的训斥让刘病已憋红了脸,他感觉自己的一番热心掉进了冷水里,难受异常。
“方才陛下席间说的那些,臣就当作从没听到。陛下也忘了吧。”霍光正色道,“听说,您昨日又到后宫待了一个下午。臣和陛下说过,您不似先帝自幼受圣人之道教育。起步既然晚了,而今
更应该奋起直追,方能够不负天下众望,成为德才兼备的仁君。”
刘病已的后宫如今仅有许平君一人而已,霍光虽未明说,但是却很明白地透露出了他对于刘病已亲近许平君的不喜。刘病已这才确信,朝中所说的大将军不喜许氏并非谣言。
“平君是朕的结发妻子,是极好极好的人。朕与她自幼青梅竹马,若无她便无朕。朕敬重大将军,也请大将军尊重朕的妻子。”刘病已终于把王蘅君那句绝对不要忤逆大将军给抛到了一边,他必须保护平君。如果让宫中的人知道霍光不喜欢许平君,只怕她在宫里会过得很不开心。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连妻儿都保护不了,那还有什么必要存活在世间。
霍光没料到一直以来乖巧顺从的皇帝竟然会当面反抗自己,他先是愣了愣,随即淡然说道:“陛下的妻子乃是大汉的皇后。而今,后位尚且悬空着呢,您哪来的妻子?”
“那正是朕来找大将军的原因。”刘病已咬牙说道,“请大将军不要阻碍朕立平君为后。朕与平君上拜天地,下拜高堂,有媒有聘,是正正经经的夫妻。朕绝不会因为如今骤贵就易妻易友。”
看着年轻的皇帝如同斗牛似的倔强眼神,霍光心中微微一动,不过他仍然坚持己见,说道:“许氏出身微寒,不足以母仪天下。”
“那大将军以为谁可以?你的小女儿吗?别妄想了,朕绝对不会娶她的。”刘病已毕竟年轻,一时话赶话竟也没了顾忌。只是,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说错了,慌忙收嘴却是已经迟了。
霍光看着皇帝像吞了一颗苍蝇似的神情,忽然笑了,淡淡留下一句 “那也未尝不可” 后,转身而去,徒留下刘病已在原地心中不安。
心烦意乱的刘病已和拂袖而去的霍光都没有发现一旁的草丛里悄悄冒出一点的紫色衣袖。
第七十七章 游园惊梦
刘病已在花园里,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真是什么话不该说偏说什么。霍成君的事情即使只隔了一层窗户纸,那也不能是由他来捅破的啊。
霍成君原本只是躲在草丛里看热闹,看看母亲口中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新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起初,听到他义正词严地要求父亲尊重他的结发妻子,霍成君还有一点为他的坚持感动。但是听到后面,听他说及自己的时候那不屑的语气,委实让霍成君心中不爽。
“哼。”霍成君的不满不知不觉外溢,寂静的花园里忽然出来这么一个声音倒惊得刘病已险些魂飞魄散。
“谁在那里?”刘病已警醒地喊道。他本能地想去拔腰间的宝剑,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已不是茂陵街头的游侠儿了。正犹豫要不要叫侍卫过来,那边草堆里的人却已经钻了出来。
“是我。”霍成君大大方方地从草丛里走出来,脸上还带着些许不满,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刘病已一番,只一眼霍成君就给刘病已定下了基调。
论帅气不及二姐夫,论阳刚不及三姐夫,论身高不及四姐夫,论潇洒不及五姐夫,论俊俏不及六姐夫!
“你是何人?”刘病已见是个女子,心中定了许多,“怎么在这里?”
“我……”霍成君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拿出藏在身后的盘子,“我是奉命来给陛下送茶点的。”说罢,她试着把茶点端到石桌上去给刘病已,“陛下请用。”
刘病已狐疑地看着霍成君,问道:“方才你为何躲在草丛间?”
“方才陛下和大将军在谈话,奴婢不便靠近。”霍成君答得滴水不漏。
刘病已看着眼前这个皮肤白皙,容貌姣好的婢女,总感觉有一种违和感。如果说,他自己现在是穿了龙袍也少了一份帝王的威势,那眼前人即使套上了仆役的衣饰也遮掩不住大家闺秀的气质。
悄悄将霍成君的容貌与方才所见的大将军夫人做了个对比,刘病已已基本确定了眼前女子的身份。
“那你叫什么名字?”刘病已问道。
“奴婢名叫绛紫。”霍成君干脆套用贴身侍婢绛紫的身份到底。
“绛紫,是吧?”刘病已拿起桌上精致的点心,冲霍成君痞痞一笑,说道,“这些点心很香呢,是你做的吗?”
“……是。”刘病已的笑容让霍成君心中发毛,这次倒轮到她狐疑地看着刘病已了。
“果然美人做出来的糕点也是香的。”刘病已做了一个夸张的闻香的动作,让霍成君直起鸡皮疙瘩。
待刘病已故作垂涎状伸手去触霍成君的柔荑,霍成君更是汗毛直竖。
“你,你这个昏君,你想干吗?”霍成君闪电般地躲开,惊恐万分地看着刘病已。
“没什么啊。”刘病已无辜地看着霍成君。
霍成君不住地挠着手,仿佛刚才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碰到了似的。她长这么大,遇到的哪个男人对她不是斯斯文文的,刘病已的做派实在太出乎她意料了。
“亏你刚才还说什么妻子不妻子的,现在转头就调戏良家,果然是个浪荡子。”霍成君破口骂了一句,转身欲逃。
小步跑了两步,霍成君忽然意识到刘病已的做法不对。他竟然不介意自己称呼他为昏君?莫非……
霍成君一转头,正好抓到了刘病已脸上一闪而过的窃喜神情。
“你耍本姑娘!”霍成君气急败坏道,“你是故意的。”
刘病已没料到霍成君能这么快反应过来,他还来不及哀悼自己的功败垂成,就被霍成君接下来一连窜机关枪似的责骂给淹没了。
“你以为我很稀罕嫁给你啊!也不拿个镜子照照,看自己长得什么德行。真以为本姑娘会黏着你不放了。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绕长安城三圈也排不完了。还敢跟我玩小手段?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耍这种小聪明恶心我,我还真就非你不嫁了。”霍成君恼羞成怒后,出口的话是又快又急。
刘病已是真被她最后那句话说怕了,他只得拱手作揖,连声致歉:“是我错了。我错了。霍姑娘要罚就罚,要打就打。千万别非我不嫁。”
“你!”他不道歉还好,这一道歉,霍成君更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家嫁给他,他好像吃了多大亏似的。她一时又不知道该骂什么,只得忿忿地坐在了石凳上。
她一言不发,刘病已坐在另一侧的石凳上,自然也不敢出声得罪。气氛顿时僵住了。
“……喂,要我不嫁给你,也可以。”过了一会儿,霍成君的气顺了,开始给刘病已提条件。
“怎么说?”刘病已见霍成君语气缓和,似乎一切事情都可以商量,顿时来了精神。
“带我出去玩一次。”霍成君指了指花园尽处的高墙,“我想出那个墙玩一次。你对外面不是很熟吗?可以带我去你以前生活的地方玩吗?”
“出去?”刘病已瞅了眼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霍成君,怀疑地反问道。
“对。只要我玩得高兴,玩得满意了。就不嫁给你,还可以考虑帮你劝劝我爹。”霍成君抿唇说道,“行不行?”
刘病已也曾是高墙内的孩子,对于霍成君这个要求背后的渴望,他了解甚深,只是……
“为什么是我?你家里还有下人,还有侍卫,还有其他人吧?”
“跟着爹娘或姐姐姐夫出去,还不是会大张旗鼓,把自己变成被人参观的车中鸟。那有什么意思。下人如果按我的意思,带我单独出去了,只怕回家就没命了。”霍成君轻描淡写道,“你就不同了。你是皇帝,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原来如此。”刘病已揉了揉鼻子,问道,“那你想我什么时候带你出去?”
“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霍成君听他答应了,立刻高兴地站了起来,说道,“刚才爹爹黑着脸出去了,没个一时半刻是不会回来的。我们正好趁此机会溜出去。”
“今日?”
“你等一下。”霍成君雀跃着,一溜烟跑了。再回来时,身上的衣衫又换了一套,同时还给刘病已带来了一套普通的男装。
“你换上这个。然后我们从侧门出去。”霍成君高兴地说道。
刘病已一路被霍成君拉扯,对这个活力四射的小姑娘有点无语。待看到所谓的侧门悄无一人,而霍成君连门钥匙都准备好了
“你计划很久了?”刘病已有些头疼。
“是啊!”霍成君欢乐地点了点头,说道,“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陪我。你,”她又转头上下打量了刘病已一番,“你武功应该还好吧?别中看不中用,没两下就被人按倒哦。”
“只要你不惹事,寻常恶霸倒都可以应付得来。”刘病已小声嘀咕道,“这里出去没人守着吧?”
“放心。我都打探清楚了。这个时间段外面换班呢。”霍成君推了推刘病已,说道,“别啰啰嗦嗦的。快出去。”
一刻钟后,整个霍府开始人仰马翻,而街市上多了两个欢呼雀跃的身影。
“喂,我们去长安城外玩吧。”霍成君对刘病已还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意识,她随意地戳了戳刘病已的肩,说道。
刘病已也有三个月没出宫享受过自由的感觉了,这番出来虽然意外了点,不过他感觉还是不错。听到旁边的霍家姑娘随口说的话,他飞了个鄙视的白眼过去后,说道:“长安城外。你以为长安城是你家后院啊?说走出去就走出去了。你等着,我去借辆马车。”
“喂,你说我们去哪里好?我们得走快点,不然我爹找来了,就不好玩了。难得出来,我要多玩会儿。”霍成君跟在刘病已的身后,叽叽喳喳得像只欢快的小麻雀。
“去……”刘病已愣了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甩掉了过去三个月里一直纠缠着的宫监和朝臣,没有了监督,他完全可以去找自己想找的人了。比如说,阿蘅。
“霍姑娘觉得,我们去茂陵邑怎么样?”刘病已转过头,冲霍成君笑了笑,说道,“那里的风景不错,我想你会喜欢的。”
刘病已知道就像霍成君说的那样,霍光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他们。如果他们的动作不够快,只怕没法赶到茂陵邑去。所以他一经决定后,连拉带扯把霍成君拉到他从前熟悉的一个商家那儿,借了一辆马车。
霍成君好奇地执着马鞭,在马背上轻轻拂了拂,问道:“喂,刚才那人怎么不知道你做了皇帝?他居然还敢跟你勾肩搭背,要是我爹看到,他一定会震怒得不能自己,那人就惨了。”
刘病已撇了撇嘴,说道:“他是我从前的朋友。原也不知道我是汉室宗亲,自然不会联想到什么。你坐稳了。”说罢,他狠狠一鞭,抽得马儿四蹄飞扬,快速奔跑了开来。
马车向着茂陵邑的方向奔跑,刘病已眼中带着求知的渴望。
阿蘅,这三个月里,我常常想起你。你告诉我,不要忤逆大将军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会被立为新帝?如果是,那你对我如今的困境是否也早已预料到了?阿蘅,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好。
第七十八章 茂陵一游
进入了茂陵邑后,刘病已观察了一下四周,但见人流都向着一个方向而去,不由得暗道一声天助我也。
“喂,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啊?”霍成君坐在马车里,好奇地往外张望,“往前是什么地方?怎么人都往那边跑?”
“今日有集市,他们都是来赶集的。”刘病已回答道,“我带你去看看吧。”
霍成君一听,高兴地鼓起掌起来,说道:“那可好了。一直听人说赶集,我却从未见识过。”
刘病已见她同意了,便将马车交托给一处客栈,便带着霍成君往人流密集处去。霍成君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和各种各样新奇而未曾见过的摆设,双眸闪闪发亮。在集市上逛了一会儿后,霍成君的脚步在了一处博戏的摊子前停住。
“我能去和他们玩吗?”她转头看向刘病已,满眼的跃跃欲试。
博戏是一种赌输赢,角胜负的游戏,带有赌博色彩。眼前这个摊子玩的是小博。两人对坐,中间摆上十二道的棋盘,当中为水,水中放鱼两枚,黑白两色的棋子各六个放置在两侧。然后双方掷骰子来决定棋子的步数,棋子到达终点后可入水牵鱼,先取得六条鱼成绩的人获胜。
刘病已巴不得她赶紧被什么东西吸引走全部的注意力,见她这么配合自然不会阻拦。霍成君于是于是便兴致勃勃地下场和摊主玩开了。刘病已则开始四下张望,寻找一些熟悉的身影。很快,他找到了。
旁边一个看杂耍的场中围观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刘病已挤进人群,在一个高高壮壮的大汉身旁停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李季。”
那李季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刘病已,便吁了一口气,问道:“是病已啊。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最近去哪了?”
李季是刘病已在茂陵邑认识的一个游侠,两人曾为了一柄宝刀争执过,最后不打不相识,倒成了不错的朋友。此刻,刘病已自然不能说自己这几个月不见人影是去当皇帝了,只能含含糊糊地把话题转开,好在李季也只是随口一问,倒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李季,托你件事。”刘病已拦住李季,笑呵呵地眨了眨眼睛。
……
刘病已一头闯进王家的时候,颇引起了一阵惊慌。因为王、许两家走动频繁的关系,王家诸人对他如今的地位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的,他们完全没想到刘病已竟然还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杜氏原在院子里喂鸡,看到刘病已忽然出现,她刚一张嘴说了个“病”字,忽又想起眼前人的身份今非昔比。她正扭捏着想该如何施礼,却被刘病已早早拦住。
“嫂嫂,不用多礼。”刘病已平日与王舜以兄弟相称,对杜氏也就直呼嫂嫂,平日他来王家多半会和性情温和的杜氏寒暄几句,打声招呼。只是现下时间紧迫,他急着见王蘅君,见开门见山问道,“阿蘅,可在屋内?”
“在的,在的。”杜氏慌忙点头,“她在里面教章儿读书呢。”
得了这句话,刘病已抬脚便进了屋内,王蘅君果然在里面。王蘅君看到他进来,也是一阵愕然。
“阿蘅,我有话和你说。”刘病已直勾勾地盯着王蘅君,开口说道。
将孩子们都赶出去,两人合上门窗,对坐下来后,刘病已就把自己这段时间来的苦恼一一倾诉,将自己如今举步维艰的情境和盘托出。
听到一切都如后世史书上所说的发生,丝毫不曾改变,王蘅君心底有些苦苦的。她略有些怅然地叹息了一声。
“阿蘅,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一定会当上皇帝?”刘病已盯着王蘅君问道。
王蘅君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穿越而来的,说出来还不得被人当成妖精鬼怪。事实上自从上次一时冲动告诫了刘病已之后,她就已经把借口都想好了。
“我是猜的。”王蘅君抿了抿唇,说道,“原先在宫里的时候,就听先帝提过你和昌邑王。先帝的意思还是觉得你更合适些。昌邑王的性格只怕和大将军合不来,反而你和大将军或多或少还有点血缘关系。那阵子,昌邑王虽入了宫,作了新帝,传出的政令却不多。我猜大将军的性格是不会喜欢这样的新帝的。”
刘弗陵反正是斯人已去,刘病已也不可能去找一个死人探问他是否真的曾经跟王蘅君说过那番话。王蘅君笃定自己是猜的,刘病已纵然疑心,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答案。
“你猜得还真准。”这次轮到刘病已无奈地叹息了,“以前你说过,一入宫门深似海,我现在可真的有这个感觉了。这个皇帝万事由人摆布,还不如做一个坊间平民自在。”
“你非得让平君姐做这个皇后不可吗?”
“难道你觉得我不该坚持?”刘病已听了这一问,略有些不高兴,“她是我的结发妻子,我是皇帝,她自然就是皇后。这一点无可非议。难道你也跟朝中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一样,觉得我应该娶霍家女儿吗?”
“可是大将军不同意的话,你又何苦硬是要和他作对呢?那样对平君姐和奭儿能有什么好处?为他们着想,你还不如退一步。”王蘅君虽然也觉得自己这般的软弱退缩,委实不是一个穿越女应有的风范。但是想到事已至此,一时的硬气与爽快要拿许平君的性命做代价,她实在感到胆怯。
“阿蘅,不是我不想退,而是不能退。”刘病已看出了王蘅君的忧心忡忡,知道她也是一番好心,于是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平君做过我的结发妻子,又为我生下了长子。即使朕刻意忽视她,只给她普通妃嫔的封号,旁的人也会对她另眼相看。若让旁人做了皇后,他们母子在后宫只怕要受更多的委屈。既然无论如何低调,事情的本质都不会改变。为什么还要让她受这个委屈?还不如朕努力一把,为她争下这皇后的名分,至少可以让她多一点自保之力。”
刘病已的话在王蘅君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她从未试着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她一直以为这场后位之争是因为刘病已的年轻气盛,是因为刘病已初入未央宫不知轻重,却没想过,他也会有必须为许平君争得这个后位的无奈。
“而且,也许大将军并不如旁人以为的那般跋扈。在一些政事上,我觉得他还是很尊重我的意见的。”刘病已这时方把自己心底的揣测说了出来,“所以,封后这件事,我想我若好好和他说道。也许,他也会同意的。”
王蘅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刘病已的动物本能喝彩。的确旁人以为的最大阻力霍光在历史上除了不愿意让许氏家族享受尊荣外,在封后一事上倒没有表示过很强烈的反对。所以,问题从来不是霍光,而是浅薄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霍显。
刘病已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情。他说道:“不过,我今天好像把事情弄糟了,惹了大将军生气了。”
王蘅君一听这话,立刻警惕地直起身,慌忙问道: “怎么回事?对了,我都忘了问你是怎么出的宫,来的茂陵。”
刘病已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王蘅君听说他把霍成君丢在了集市上,顿时有些急了。
“胡闹。她可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你这般冒失地把她丢在一旁,如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和霍家之间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王蘅君一听立刻起身,“我们快去寻她。”
“可我总不能把她带来你家吧。你别忘了,你当初为什么会重伤离宫。如果大将军夫人知道了你的事情,岂不是节外生枝?”
王蘅君听了这话,立刻停住了脚步,她也反应过来了,自己的确不宜出面。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委实让人不爽。
“那你快回去吧。”王蘅君略一犹豫,还是说道,“封后的事……旁的人说话是没什么用的。你既然在宫里了,不妨去找找余长御。她说的话大将军大抵是听得进去的。最好让平君姐和余长御好好相处,若她肯出面帮忙,你们在宫里的日子肯定会好过许多。”
“余长御?就是从前教导你的那位吗?”王蘅君这么一提,刘病已也想起了这位长者,他犯愁了。 “可是自从我入宫之后,她就深居简出的,根本看不到人。只怕就算我们求上门去,她也未必搭理啊。”
“余长御的心肠其实很软的。”王蘅君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吧。我写封信给你带回去。你也好有借口去寻她。长御是个重感情的,只消你将对平君姐的不离不弃与她说清楚,我想她一定会帮忙的。”思来想去,她如今能帮的忙也不过是这个而已,至少余长御的出面可以有效减少刘病已和霍光之间的直接冲突。
王蘅君话一说完,立刻取过笔墨,铺开一张布帛,开始写信。刘病已一边看她研墨一边问道:“余长御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个问题,你与其问我,倒不如回宫去问你的张贺叔叔。”王蘅君飞了他一个白眼,“我也只是猜的。”她写完之后,呵气吹着布帛上面的墨汁,待完全干透后,将整块布方方整整地折叠起来,递给刘病已。
刘病已收信入怀后,王蘅君便将他送出了家门。临别之际,王蘅君忍不住拉着他的衣袖,嘱咐道:“深宫内有层层护卫守卫,其他我倒不担心,饮食什么的你们可要特别注意啊。别因为一时疏忽,就让亲者痛仇者快。”
这真诚的担忧与嘱托让刘病已心中暖暖,他爽朗一笑,说道:“放心吧。我知道的。”
离了王家,刘病已加快脚步赶回集市上,却见方才博戏之处人潮更加密集了。
“愿赌服输,我既然赢了,你自当赔我钱。哪有这般抵赖的?信不信我拉你去见官。”霍成君的声音清脆响亮,从人群中央飘荡出来。刘病已忙挤进人群中央,却见霍成君正双手叉腰和摊主理论。
“谁要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