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PO18脸红心跳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重生1975 醒第10部分阅读

      重生1975 醒 作者:yushuwen

    是的知青家小丫头又愿意说话?自己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情谊竟然比不过几次的见面,不过十几个字的对话吗?或者……是因为都是小孩子的原因?

    想到这里,老叶心下一动,点了点头,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明天我带你去吧。振邦,别把事情都憋在心里。”最后这句话,当然还是没有换来任何回答。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隐隐约约,从隔壁传来小女孩随意哼唱的声音,不知唱的是什么调子,老叶从来没有听过,不过曲调婉转倒是不难听,难道是云南的什么民歌?老叶转过头去,看见武振邦在安静当中,一直没有表情的脸缓缓绽开出一朵小小的笑花。

    作者有话要说:被打击过头的孩子,有些自闭了。

    明天是十里长街送总理……但不会详写这个过程,而是要写其中发生的事。

    我太强大了,今天竟然码了这么多字……我要去为自己立个纪念

    你好,郑航

    你好,郑航

    当晚,程希和解信诚舅甥俩是在马先生的住处过的夜。

    吃完晚饭后,程希一边拿着剪子做白色胸花,一边问:“马先生,能给我讲讲总理的生平事迹吗?”程希与她们那代的很多女孩子们一样,对历史了解甚少,寥寥几个人名就支撑了她们的近代史的全部。那还是看电视看电影里得到的零碎知识,甚至很多都是不准确的。

    解信诚也抬起头,看着马先生。虽然他知道得比程希多得多,但从未真正系统地特地去了解过。

    马先生放下笔,看了程希和解信诚手上的白色胸花一眼,顿了顿,才道:“也好。”

    马先生的讲述细致而平淡,完全不象后来的政教片那样煽情。在他的讲述里,总理被还原成一个清醒的,痛苦的,有手段,会妥协,在夹缝中生存依旧不忘理想的人。

    听到最后,程希和解信诚的手都停了下来,怔怔无语。好一会儿,程希才感叹出声:“真是一个强大的人。”

    心志坚强,又如此审时度事,他一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无奈,做过多少妥协,虽然每一次妥协都是为了更好的前进,但这个过程有多憋屈啊。这样的人,程希自认做不到,只有羡慕崇拜的份。

    解信诚附和地点点头:“做人,做官做到这份上,死亦无悔了。”

    马先生没有做评价。只是拿起了剪刀,戴上他那只断了腿的老花镜,很费神地跟着程希做起了白色胸花。

    这一晚,两个男人也许都没睡着。但程希这个小孩子的身体却完全抗不住困,剪刀在手上都差点掉在地上,还是解信诚一把接过,抱起她来时发现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孩子睡着的时候最可爱。嘟着小嘴,脸蛋红扑扑的。解信诚给她脱了衣服脱了鞋,拿湿毛巾给她擦脸擦手擦脚。最后把她放进被窝里再慢慢地给她解开小辫子。一边解一边小声问马先生:“先生,你有没有觉得希希有点聪明得有点过份?”

    马先生依旧在跟那朵白色胸花较劲儿,一边用针线扎紧,一边回了一句:“什么叫过份?只要心性足够匹配,多聪明都没问题。我看这孩子可以。很沉得住气。不过……”

    马先生一个“不过”,让解信诚的心一紧,手停下来,转头看着马先生:“不过什么,先生?”

    “心太软,又没什么企图心。自尊心强,脾气还有点倔……”马先生回头看了眼睡熟的程希,才接着道:“幸好是个女孩子,不然就可惜了。”

    解信诚听到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女孩子心软自尊一些,挺好的。又没打算让她以后当官挣钱,快快活活我就满足了。偶尔耍个小性子,我也能接受。”

    马先生又看了眼自家徒弟,难道这就叫投缘?自家徒弟看着日日春风满面的,实则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再加上有想法,能隐忍,知进退,不然自己也不会收他入门了。可谁知才认个外甥女没两天,就父性漫天了。真是……幸好对象只这么一个小丫头,而且这小丫头也是个可堪造化的,不然还真是让人担忧的改变。

    转回头来,马先生又想着,随着一代伟人的故去,权力的重新分配,必然会引发的政局动荡。华夏将走向何方,错综复杂的关系让马先生手中的针线慢了下来,整个人怔怔,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早上醒来,发现被解信诚抱得很紧。歪过头去看,解信诚的黑眼圈很明显,即使睡着了依旧显得很疲惫。而床的另一边,则是一样疲惫的马先生。睡着时,他的眉头依旧是皱着的。难怪解信诚把自己抱那么紧,原来是在为马先生让地方。一张床睡两大一小,可真够为难的了。

    程希一动,解信诚就醒了。睫毛眨了几下才睁开眼:“要起来了?”

    “舅舅再睡会吧,我去做饭。”程希一醒就躺不住了,又不敢大动,怕吵醒了依旧沉睡的马先生。

    “我和你一起。”解信诚小心翼翼地起床,然后把程希抱下来,一边打呵欠,一边蹲着给她穿好衣服:“希希,要不今天你就在家呆着吧。外面太冷了。”

    程希想了想,把梳子递给解信诚让他给自己梳小辫:“要去的,舅舅。我陪你。”这一老一残,在那么人多的地方,虽然肯定是秩序井然,但程希依旧不太放心。年纪小小,一派老母鸡心态。

    “那好吧,多穿点。一会把围巾和帽子都戴上。”解信诚的手很巧,梳起头来一点也不疼,三下两下,两个可爱的羊角辫就梳好了。

    因为灵车会傍晚出发,所以,两大一小三人中午出发时以为自己会是到得比较早的,谁知道长安街两旁密密麻麻全是人,堵得严严实实,象程希这种小孩子连马路崖子都看不见。只是,这么多人,却非常安静,只有偶尔的抽泣声传来让气氛更加压抑。

    就这么安静地等待,一分钟,两分钟,一小时,两小时……慢慢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戴了自制的白色胸花,还有黑色袖章。成千上万的人为了一个人站在寒风中流着泪,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没有人离开,连小孩子似乎都被这份与众不同的力量压抑得忘了玩闹哭喊,一个一个懵懂地被家人牵着,大气都不敢出。

    程希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完全被这种淳朴的,发自内心的强烈感情感动了。这是怎样的力量?程希此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昨天解信诚所说的那句“无悔”的意思。做人做官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满足的?自然无悔。

    程希下意识地握紧解信诚冰凉的手,解信诚低下头看向程希:“累了吗,希希,要不舅舅抱你一会儿吧。”说着,就想蹲下来,却不料后面的人挨得太近,根本蹲不下来。

    “不,不用。舅舅,给你。”程希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白色手帕,是昨天做白色胸花时剩下的布,被程希锁了边,做成了手帕。

    解信诚流过泪的脸被冻得通红,脸上是强做的坚强。看了眼程希和她手中的手帕,想笑一笑,发现脸完全僵了。接过手帕,擦了把脸,寒风吹过湿润的脸有种刺痛的感觉,但此时的解信诚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他想把手帕递给马先生,才发现白色手帕上已经是黄一片黑一片了,不由手一顿。

    程希一看这情景,差点想笑,可惜这样的场合她根本笑不出来。又摸了一块同样的白色手帕,拽了指马先生的衣角,递了过去。

    等马先生低下头看她时,程希才发现,马先生虽然面有凄色,却并没有流泪,甚至还露出一丝让程希不太懂的坚毅表情。以前的马先生除了严肃就是淡然,很少有别的表情,这种坚毅更象是战士,而不是儒雅的马先生。程希愣了愣,手并没有收回去。

    马先生看了看那块白手帕,还有递过来白手帕的小小程希,顿了一下,眼神微微放柔,接过手帕,并牵住了程希的手,一直到回家都没有放开。手帕也没有再还给程希。

    程希在人群中看见了林强一家,只是林强现在既要搀着林奶奶,又要顾着哭得伤心的林立新,完全没发现程希他们。当然,这个场合里,除了程希,没有谁有心思东张西望。

    程希没有看见武振邦和老叶。按说,他们要来的话,必然会出现在这个路口的。看遍了也没看见他们,只能说,他们要不没有来,要不就是另有途径。程希个人倾向于后一种情况。

    阳光在天边形成了一小片金红色,天色渐渐发发暗发青的时候,灵车远远地,慢慢地驶了过来。感受到马蚤动,程希一手牵着一个,往前挤了挤,终于在前面大人们的腿缝间能看见过来的灵车队了。前面开路的是黑色的红旗轿车,一看就是仿旧苏联的车款,虽然笨,却不失庄重。灵车在程希看来倒象是公交车,只是在车头前挂了黑色的幔布,还有一大团黑色的布花朵。

    远远地看见灵车,或者是听见灵车的消息的人都开始哭了。刚才没哭的现在也哭了,刚才哭了的,现在哭得更大声。一时间,铺天盖地凄风冷雨的感觉,让程希打了个哆嗦。各式的眼睛,流着同样的泪,程希莫名地,心头一酸,眼眶一红,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不想哭的,可是集体的悲伤太有力量,程希抵抗不了。这一哭就停不下来。灵车过去,人们还是不愿离去,远远地看着已经不见踪影的长安街的尽头,有一个人突然哇的一声象孩子一样大哭起来。这一下,引发了更多人放弃似地大哭。

    哭声象潮水般地涌起,把程希淹没了。一直到最后,大家终于发泄得差不多了,有人终于慢慢往回走,人群慢慢散去的时候,程希还在抽泣个不停。虽然已经没有了眼泪,还是象打嗝似地,一抽一抽地让她不得安生。

    解信诚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程希,眼睛也是红的,脸蛋也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整个人红通通的,简直象个婴儿。不由大为紧张,连自己的悲痛都忘却了几分。搂起她,轻轻拍她的背,嘴里说着一些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话,哄着程希。

    站了半天的程希,被这么轻柔的气氛包围着,不由自主地,趴在解信诚的肩头睡着了。此时脸上还带着泪,身体不时地抽一下。所以,她没有跟马先生告别,没有在走进茶叶胡同时看见,大杂院门口有一辆车,车上下来了三个人。一个老叶,一个武振邦,还有一个比武振邦大一些的少年。

    少年看见解信诚和他怀里的程希,脚步微微顿了顿,特地看了眼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哭着睡着的程希,表情微抽地看了眼武振邦,没再多看程希一眼,跟着老叶进了院子。

    第二天,程希早早地就醒了。因为在自己家里,很随意地进了庄园,把庄园打整了一番,又拿出几串葡萄,挤成葡萄汁,用罐子装着拿了出来。记得解信诚最爱葡萄。他已经好几天茶饭不思了,再不补补,又得瘦回初见时的模样了。

    解信诚醒来就看见程希正在火炉旁边沿着锅边转着勺,一闻味,很香的皮蛋瘦肉粥。不由打底里暖起来,笑开来。

    “舅舅,醒了?”程希转过头:“还难受吗?”

    “看见希希就感觉好受多了。”解信诚向程希招招手:“来,希希,收舅舅进庄园,舅舅要去洗澡。”不是解信诚爱干净了,而是他看见了程希,这种幼小又充满希望的样子,觉得自己不能再沉溺在弱小的情绪里。领袖已矣,自己的路还有很长。洗个澡,重新变成那个有精神,有目标的解信诚。

    一早晨过得很温馨,舅慈甥孝。吃完丰盛的早餐,两人玩闹了一会儿,算是饭后消化运动。解信诚严肃下来表情:“咱们一起去庄园吧,我有篇论文想写出来。在外面不方便。”

    程希摇了摇头:“我收舅舅进去好了,今天我进去过一次了,庄园都被我收拾好了。我今天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解信诚眉头一拧,一点也不放心:“你一个小孩子不要出门。”

    “不出门。”程希笑嘻嘻地说:“我看见林爷爷会吹笛子,我想去向他学。”程希叫得辈份很乱,叫林奶奶就奶奶,叫林奶奶的儿子林立新叫爷爷……幸好,解信诚也不计较。

    “咦?你怎么知道的?林叔已经好多年没吹过了。”解信诚一愣。

    “前天,咱们去马先生家之前,我听见的。”充满感情的婉转笛音打动了程希,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浏阳河》,却让程希听出了另一番滋味。感动之余,程希决定让自己多一个技能,据说,吹笛子不难学,尤其是中国笛。

    解信诚想了下:“那你拿块腊肉去拜师吧。”

    程希拎着腊肉刚出门,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程希,过来。”

    程希一回头,是武振邦,不过,说话的并不是武振邦,而是站在武振邦旁边,比他高半个头的一个少年。他向程希招了招手,面带微笑。

    程希第一印象就不喜欢他。哪有对陌生人说话就用命令句式的?

    程希没动,站在原地转了个身,眯着眼睛看着少年:“你是谁?”没等少年回答,又看向武定邦:“邦哥,你朋友?”

    少年这下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微微皱了眉,看向武振邦。没想到武振邦眼睛亮亮的,脸有些红,对程希点了点头:“是我小叔。他叫郑航。十一岁半。会很多好玩的东西。昨天他就搬来和我一起住了。”说得很快,显然是很高兴。

    只是,他这个回答把郑航给郁闷坏了,别人就问了一句,他就把自己的资料抖了底朝天。这个侄子平时也不这么莽撞的啊。果然象老叶说的那样,对这个小丫头异常地好?郑航依旧微笑着,目光再次转向阳光下站着的小胖熊一样的程希。看着这丫头个子小小的,穿得太厚,活就象个圆球。一个圆球顶两小辫,手里还拎了一小块酱色腊肉,那样子,又土又傻,让郑航突然有了几分想笑的冲动。

    程希挑了下眉,不同姓的小叔?不理这些复杂的关系,决定给这个对自己很友善的武振邦的面子,咧开嘴笑起来,向郑航点了下头:“你好,郑航。”

    林立新往事

    “你好啊,小丫头。”郑航突然走过来,半蹲着,笑嘻嘻地上前揪了程希的红脸蛋一把,似乎觉得手感很不错,再次伸手,还想揪,被程希反应过来一甩头,跳着错开来,站在离郑航两步远的地方,程希一手捂着脸蛋,一手拎着腊肉,防备地瞪着郑航。这个动作和表情惹得郑航哈哈大笑,连武振邦跟在后面也咧开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习惯了与人平等对话的程希,完全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小少年调戏。在程希的观念里,对面这两位少年都属于可忽略甚至可轻视的年纪,完全忘了自己的年纪甚还不到他们的一半。程希看他们的目光就算不是长辈看晚辈的疼爱,那也是前辈看后辈的不重视。打心眼里觉得,面对他们,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谁料到一个没防备就着了道,这让她恼远远大于羞。自家舅舅偶尔揪一下也就算了,连马先生都只是牵牵手而已,这个小屁孩,十……十一岁半!瞧瞧这叫什么事?!

    “放尊重点,臭小子!”程希咬着牙:“我有名字,叫我程希,再敢叫我小丫头,我就,我就……”程希顿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没辙,只能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算是结语。

    这人哪,一旦觉得你可爱,那么你怎么做他都会觉得可爱。比如现在。程希充满威胁的一句话,听在郑航和武振邦耳朵里,却觉得这小丫头闹起小脾性来傻乎乎的,一甩头,小辫子顶在头上跟着一颤一颤地,别提多可心了。

    “小丫头!”郑航上前一步,程希就后退一步。郑航故意用猎人看猎物的目光盯着程希,看着她戒备异常小大人一般的表情,突然觉得武振邦特别喜欢这小丫头也不是没道理,想着,猛地伸手揪了揪程希的小辫子,嘿嘿笑道:“我就叫你小丫头了,你就怎么样?小丫头!”

    程希身手其实很灵活,见郑航伸手就有了防备,可是她防备错了位置,她捂脸去了。结果……

    悲愤交加!丢脸至极!

    程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怒的。只是她这圆鼓鼓的包子脸,怒起来看着还是那么招人疼。武振邦第一个不愿意了,上前来,推开郑航,一把抱住程希:“小叔,你多大了,别欺负小妹妹。”说完,拍了拍程希的背:“程希,别生气了,我一会儿帮你打他,啊?”

    武振邦突然搞出这么一出,程希通红的脸登时变得一阵红一阵白,连刚才的怒气都僵化了。

    程希在这一刻蓦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不会和小孩子相处。之前和虎子处得开心,那完全是因为虎子是个淳朴的乡村孩子,思想单纯,自己又有美食控制他,这才让自己误解了自己与孩子之间代沟的问题。

    ——虎子啊,姐想你。

    程希决定迅速离开这个不祥之地。表情严肃下来,冷静地推开武振邦,一眼也不看在一旁笑得直抽的郑航:“邦哥,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理他俩刚才叫住自己到底有什么事了,刺溜一下扭着小屁股就窜进了林家。

    武振邦看着小圆球消失在门内,心中不快,回头瞪了郑航一眼:“小叔,你把她惹急了。”

    郑航唇边的笑意尚在,眼睛亮亮地看着那道门:“你不觉得这丫头急了才好玩吗?不急的时候装模作样有什么乐趣?”

    “你才装模作样呢。”武振邦完全不领情,绕过郑航,推开自家门,一边往里走一边回了一句:“她有名字,叫程希。别叫她小丫头。”

    郑航眼神微动,笑意不减:“我叫她小丫头,你急什么?邦哥?嗯?”说着,也跟着进了门,咣当一声,院子里又归于平静,偶尔有几只麻雀飞过,发出叽叽的几声欢叫。

    从亮堂堂的院子到了昏暗的房间,程希眨了眨,适应了一下。看见林奶奶一个人坐在炉子边择菜。连忙上前:“林奶奶好。林……”程希想叫林爷爷,突然发现不对,连忙改口:“林爸爸在家吗?”林叔叔那是林强,程希只好叫了一个四不象的称呼,希望林奶奶能够理解。

    “哦,希希来了。过来坐,门边冷。”林奶奶说着,搬出个小凳子:“大诚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

    程希依言坐好,既然被看见了,只好把那一小块腊肉递出去:“舅舅出门了,让我把这个给您和林爸爸,我想请林爸爸教我吹笛子。”

    “大诚这孩子总是这么多礼,”林奶奶也没客气,收了下来,还欢欢喜喜地多看了眼肥肉的部分,挂好,才转回来坐下来。一边择菜,一边用一种絮叨的口气说:“立新不在家。强子跟他一起去书店了,据说有卖总理遗像的。立新一向最崇拜总理,这一回真的伤心了。就想请张遗像回来。我一寻思,他呀,就是心实诚……”

    程希自动自觉地躬下腰帮林奶奶择菜,见林奶奶渐渐有跑题的趋向,连忙找机会打断她的絮叨:“林奶奶,你说我请林爸爸教我吹笛子,他会愿意教我吗?”

    林奶奶看了眼程希:“学那玩艺有啥用?要是从前还成。以前立新在文工团的时候,活又轻闲,挣得也不少,还挺受尊敬。结果呢?运动一来,全完蛋。要不是他爸想了办法给他办了个工人,这些年恐怕连饭都吃不上呢,还会挨批斗。希希,你还小不懂这些……”

    程希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想学个笛子,竟然遇到一位专业人士,难怪解信诚让自己提肉过来,做得这么正式。不过……程希想了想林强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一位专业笛子演奏家的儿子竟然如此粗犷,完全搭不上边啊。而且林立新的样子……程希一边择菜一边回想,发现有点想不起来,光记得一身工人装,还有一顶雷锋帽。要不就是那张激动的哭红了的脸,对这位林爸爸,程希对他平常的长相完全想不起来。林强长得倒是不错,不过,没有半分艺术家的气质。

    “林奶奶,我喜欢林爸爸吹的音乐,很好听。听得我都忘了睡觉了。”程希由衷地夸了一句。

    林奶奶哪怕觉得这是个没用的玩艺,听了这样的夸奖,还是觉得心里一阵舒坦,点点头:“确实好听。以前我最喜欢听那首什么什么娜的协奏曲,经常让立新吹给我听。现在不行了。乐器也被丢了,现在只能用个竹笛,而且除了浏阳河,根本没什么曲子可听。实在……”

    林奶奶可能觉得程希是小孩子,在她面前发发牢马蚤没关系,根本没做什么掩饰就说了起来。

    什么什么娜协奏曲?程希择着菜心里打着鼓,不会是沙米娜德小协奏曲吧?以前自己小区里有个吹长笛的,不知是特别喜爱这首曲子,还是要拿它考级,有近半年的时间,每天一清早就开始吹,到了后来,连程希都会哼几嘴了。到了办公室偶尔哼出来,被某长笛爱好者认出来,还欢喜地过来认亲,程希这才知道了这首曲子的名字。

    可是,那不是长笛吗?那天自己听到的浏阳河明明就是中国笛。程希眨眨眼,刚才林奶奶说乐器被丢了,现在用的竹笛。这岂不是说,林立新以前是演奏长笛的?现在没有条件,偶尔在家才吹吹中国笛?可长笛八个也,竹笛六个孔,难道这演奏是一通百通?

    程希对音乐不了解,不敢下什么结论。做小孩子状:“林爸爸以前跟谁学的长笛啊?”

    “学校老师呗。”林奶奶一付很了解,其实不了解的样子:“刚解放没多久,立新才十几岁,比现在强子还小几岁呢,音乐学校招人。那时候能上音乐学校可比普通学校口粮多,能去上是多大的荣耀。反正大家都不会,就都去报了名。结果我们家立新说是中气足,手指灵活,嘴唇薄,也有乐感,很有潜力,就上了。这么大片就我家立新一个,当时别得多高兴了。结果一学就学到工作,到了工作还干这个,天天见就是吹呀吹呀的,立新倒是争气,当时还得了不少奖呢。光奖状就贴了半面墙。我还以为着就这么一辈子了呢。谁料想……”

    随着林奶奶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程希大致了解了林立新一生的过程。一个音乐工作者突然在最灿烂的时间打断一切,十年间必须做与音乐无关的劳动,甚至不能听见不能吹奏自己想听的曲子。想也知道,他这一辈子的音乐生命就算完了。就算以后有机会再回到舞台,他也达不到他应有的水平了。也许当一个音乐教育者倒是可以胜任的,但这对一个音乐演奏者来说,却完全是一个悲剧。

    想着这些,程希忍不住也跟着林奶奶叹了口气。

    程希这一叹气,倒把林奶奶叹笑了,一拍程希的脑袋:“你这小丫头片子,还学奶奶叹气呢?什么好的不学,学这个,小心回去被你舅舅骂。”

    程希也跟着林奶奶嘿嘿一笑:“那我就把林爸爸当老师,林奶奶,一会儿林爸爸回来,你一定要帮我说话,让林爸爸收下我这个弟子吧。我的中气可足了,手指也……”程希看着自己的手,突然说不出话来,这小胖手,一动一动地速度倒是快,但真的灵活……自己还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在程希印象里,手指灵活那都是能翻出各种佛印的手,可自己手好象转笔都会掉的吧……

    程希正沮丧间,门哗啦一声响,两个男人带着一股走了进来。一进来,林强一边脱帽子一边叫唤:“哇,太冷了,太冷了。排了半天队。”

    林立新没理林强的咋呼,自顾自脱外套,找了胶水,小心翼翼地把总理像贴在了一进门的正墙上。

    “咦,希希,你怎么来了?大诚那家伙呢?”林强过来就趁程希不备吧唧就想亲她一口,结果,今天经过郑航洗礼的程希动作非常灵敏,人往前一倾,林强就亲到了头发,还是被林奶奶刚才择菜的手摸过的头发,一股子青菜味。把林强郁闷地,对着程希哼了一声。上前抱住程希就要强行亲,程希一个劲儿地挣扎,这一大一小象两只小虎似地扭在一起,看着明明是互相别气,可偏偏让人觉得他俩特别亲。

    林奶奶打了下林强的手:“强子别闹希希了。希希今天来可不是来找你,是来找你爸的。还送了块腊肉来呢。”

    “找我的?”林立新看了会总理像,突然听见自己名字,一愣。反应过来是这个小丫头找自己,就更加奇怪了。蹲下来,与程希同高:“你找我?”这话说的没一点跟孩子说话时的娇宠气,一看就是不会和小孩子打交道的人,不过,程希喜欢。她真是怕了别人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林爸爸,我想跟您学吹笛子。您收下我吧。”程希此时才看清林立新长得什么样。确实不象艺术家,很瘦,还有点秃头。最近这几日的伤痛让他看起来有些抑郁,更显苍老。

    “跟我学吹笛?”林立新听见这几个字,眼睛亮了亮,又迅速暗了下去:“你怎么知道我会吹笛的?大诚让你来的?”

    “不是的。林爸爸。前天我听见你在家吹浏阳河,可好听了。我想学,跟舅舅说了,舅舅就让我带了块腊肉来,说是什么束脩。腊肉我给林奶奶了,林爸爸你可以教我吗?”程希故意用小孩子的逻辑,免得他用大人的话来拒绝,让自己无法反驳。

    “浏阳河好听吗?”林立新的笑容有点苦。

    程希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时代的音乐全都是上纲上线的,除了浏阳河这种湖南小调填了革命词外,几乎没什么正常的发自内心的音乐,假大空充斥着耳朵。也难怪寄托哀思,林立新会选择浏阳河。因为别无他选。

    程希终于还是点点头:“比别的好听多了。听得我晚上都睡不着呢。林爸爸,可以教我吗?”

    “会唱歌吗?希希。”林立新坐了起来,与程希面对面。

    听了这个问话,程希有些苦恼。这个时代的歌,程希大部分都不会唱,就算是浏阳河也不过是会哼前面两句,还不知道准不准确,因为从未唱过,要唱完全曲是不可能的。可自己又不能唱出太让林立新惊讶的曲调来,程希想了想,做羞赧状点了点头:“可我只会唱一首歌,以前在村里的一个知青姐姐教我的。”

    “没关系,唱来听听吧。”林立新倒是意外地亲切。

    程希顿了顿,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拍子,开口:“啦拉拉——”

    是的,没有歌词,程希唱出了《绿袖子》的调子。童音清亮婉转,林立新眼睛一亮,随着曲调前行,昏暗中林立新眨了眨眼,突然别开了头,转向了黑暗的方向,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眼睛。

    倒是林强听得认真,嘴里轻轻和着,用手打起了拍子。这首不到四分钟的曲子让林强又想起了小时候。是的,他听过很多遍这首曲子。长笛独奏。他到现在也会唱。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同学们,十点来看第二更。

    拜师

    一曲“啦”完,一屋子的沉默让程希惴惴不安,是不是她表现得过了头?可是,她真的不会别的。看了看林奶奶,她只是微笑,再看看林强,他不知在想什么,表情难得地有些感性,看着炉火一声不吭。而林立新则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坐在那里,象座雕像。难道真的不行吗?程希低下了头,心情由刚才的舒展变得有些沮丧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程希差点以为林立新在斟酌什么拒绝的词汇的时候,突然林立新就开了口,轻轻笑了一下,说:“腊肉吗?”

    程希听到这句,完全傻了,这是不满意送的礼?换成鱼干可不可以?或者灌肠也行!程希目光热切地看着林立新,林立新突然笑了:“好吧,既然腊肉都送来了,我就收下你了。你跟我来。”

    “啊?啊啊?!”这下反倒轮到程希有些不敢相信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跳起来:“真的?太好了,太好了,以后我也会吹笛子了~”这番做作完全是给人看的,不过她真的高兴也就是了。

    “一分钟。”林立新突然转过身来看了眼蹦蹦跳跳的程希,说了三个字就再次往里屋走去。

    程希愣了一下,连忙禁了声,迅速地跟着林立新的脚步窜了过去。

    穿过里屋卧室,林立新拿出钥匙又打开一道门。显然这道门很少开,一打开扑面而来一层灰,呛得林立新和程希齐齐后退。

    等尘埃落定,程希扒在林立新后面往门里看,是一间杂物间,里面什么都有,乱七八糟。林家用坏了的,用旧了的,舍不得丢,都放在了这里。林立新要在这里找什么?程希看了眼进去一阵乱翻,翻得一头一身都是灰的林立新,决定还是不问。

    过了足有十几分钟,林立新成了一个灰人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被布包裹得很严实的长方形的盒子。一看这长盒,程希顿时知道,说是被丢了的长笛,恐怕就在这里了。

    林立新拿着盒子的手有些颤抖,好一会儿才把它包在外面的布拆掉,露出里面漂亮精致的木质表面。程希以为就要看见乐器的真面目了,林立新却突然停了下来,急匆匆走了出去。

    程希有点傻,站在木盒前足有半个小时,林立新才重新回来。此时的林立新已经洗了头发,洗了脸和手,换了衣服,脸上有一种强自压抑的激动。他没有看程希,兀自走到木盒前,顿了一下,才缓缓打开了盒盖。

    果然是长笛。虽然被卸成了三部分,但银色的管身还是非常漂亮,修长而有质感。程希的眼神闪了闪,心动了。如果之前只是觉得有个乐器可以当做自己抒发感情的渠道很不错,但真正面对这件乐器时,却完全没了这个想法,只是想,自己用它吹奏出的音乐一定是美妙的。几乎有种想要现在就占有它的冲动。

    “喜欢吗?”林立新的声音温柔而低沉。

    “嗯。”程希狠狠地点了点头。

    林立新抬起头来看向眼睛亮亮的程希,不由笑了起来:“我以前是吹长笛的,不是你以为的中国笛。你还要拜我为师吗?”

    “师父。”程希“咚”地一声就跪下了,给林立新磕了三个响头。

    林立新哈哈大笑:“我们学西洋乐器的不兴这个,鞠个躬叫声老师就可以了。”见程希表情一僵,林立新也严肃下来:“不过,你既然都磕了头了,那我就一定对你严格把关,不能让人小看了我林立新的弟子。”

    “我真的可以吗?”程希伸出一双小胖手举到林立新面前:“林奶奶说,吹长笛的人要嘴唇薄,手指灵活,可是我……”

    “你乐感不错。其余的……”林立新上下打量了一番程希:“不必太计较,重要的是肯练,肯下功夫,其它都是虚的。明白吗?”

    “明白。”程希认真点头。无论学什么都是这个道理,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如果真掉了,那肯定是有毒的。程希活了两世的人哪有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林立新看了眼程希认真的表情,不置可否。而是回过头去,拿起吹管部分,对程希道:“那我们来学习第一课,了解我们的伙伴,学习保养和组装。”

    师徒俩一教一学,林奶奶和林强都自觉地没去打扰他们。等程希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到下午了。林立新也发现自己说得太多,嗓子都有点痛了。这可能是他十年来说话最多的一天。不过,心里好痛快。

    “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吗?”林立新看着这个小徒弟,心中略感欣慰。虽然年纪小,但理解力和记力都非常不错,最难得的是那股子认真劲儿,而且有耐性,一般小孩子怎么可能听自己讲大半天不烦的?她倒是很好,边听还边问,让人讲着都有精神。只是不知道真正开始练的时候会不会延续现在的好状态了。

    “记住了。”程希说着,把今天讲的主要内容粗粗地应了个大纲出来,听得林立新直点头。

    “好,那把这个拿回去记熟。我明天有班要上,后天,你过来,我要考较你。”林立新把刚才讲过一遍的手写的乐理册子给程希,见程希接过去,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千万别被别人看见,不许弄丢。不然,我可不认你这个弟子。”

    程希咧开嘴一笑,行了个很不正规的军礼:“是,老师!”

    “行了,就在家吃顿饭吧。你舅舅八成还没回家呢。”林立新笑起来,收拾着长笛说道。

    一听见“舅舅”两个字,程希才想起来,今天竟然把解信诚关在庄园里了一天,再不把他放出来的话,他非对自己咆哮不可。想到这里,程希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家里有饭,再不回去,舅舅就该骂我了。老师后天见,我一定会记熟的。”说着,非常老练地把册子往肚子里一揣就冲了出去。

    有了师徒关系,林奶奶一下对程希亲热了好多,拉着程希的手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程希没办法说要去解手才放她离开。倒是林强,微笑地看着她,开了两句玩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拿着数学书死磕,但显然心情很好。

    终于走出林家门,哼着小曲刚到自己家门前,突然郑航和武振邦的脑袋就从他家门里伸了出来。武振邦还没说话,郑航就笑嘻嘻地说:“小丫头,跑别人家蹭饭去了?”

    一听这话,程希的火蹭蹭蹭地往上冒,狠狠地瞪了眼郑航:“你才是小丫头,你们全家都是小丫头!”说完,根本不给他回嘴的机会,直接冲回家,把门狠狠地关上,发出咣地一声巨响。

    武振邦转头看着郑航,嘿嘿笑了一声:“挨骂了吧?谁叫你嘴欠得慌,这么爱招她呢?”

    郑航斜觑了武振邦一眼,一付看傻子的表情:“她骂的可不是我,还包括你呢,邦哥~我可是你小叔,咱们是一家人~”

    “哼,你!”武振邦脸登时青了:“你老这么招她,她以后肯定不理咱们了。”

    “不理就不理嘛,一个小丫头而已,怎么?你稀罕她啊?”郑航欠扁的表情不变,只是眼睛眯了起来。他不象武振邦,他经历过很糟糕的童年,在他心里有阶层的存在。知道什么是强权,什么是无能为力。虽然只比武振邦大一岁半,但郑航知道,自己可比武家这个天真的宝贝蛋世故很多,虽然他也不想。比如这次,明明是老叶不喜欢武振邦与那个来历不明、家庭成份严重有问题的小丫头接触过多,却非要自己来做破坏,当黑脸这么有趣么?谁叫自己姓郑不姓武呢?

    郑航的话问出来,武振邦怔了怔,低下头,脸竟然慢慢红了,声音低下来:“哪有,就是觉得她唱歌好听。”

    “唱歌好听也至于你这么巴结她啊?”郑航一把拽过武振邦,进了屋,把门带上:“佳佳唱歌不也很好听吗?怎么不见你理她?”

    “那怎么一样?”武振邦急了。

    “怎么不一样?”郑航往床上一倒,拿起一直带在身边的书看了起来,反驳武振邦不需要什么脑子,郑航不打算浪费时间。

    “你听。”武振邦做了个“嘘”的动作,侧耳向墙边走去。

    屋内安静下来,果然隐隐约约地从隔壁传来哼唱的声音。曲调悠扬而略带惆怅,这样的曲调……郑航手中的书慢慢放了下来,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姑娘年纪虽小,会的调子却确实与众不同。

    这个时代的音乐感情的表达都很典型化,欢乐就欢乐得举国同庆,悲伤就悲伤得死了爹娘,愤恨就愤恨得千刀万剐。就这些了,就这样了,那些小一点的情绪,比如仅仅是忧伤,仅仅是怀念,仅仅是惆怅,仅仅地淡淡的欢喜,都没有,那些都被批成了靡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