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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第5部分阅读

      重华 作者:

    妈的打赏,后面桂子会努力滴~)

    如是几日静静过去,已是冬至。

    佟李氏不来找他们,霍家自然不会自降身份的去寻她。只是到了冬至这日,江南风俗,家家户户都要祭祀先祖,腌鱼腌肉,还要打米团、炖羊肉,从一早起来就忙得不可开交。

    木乔很早就跟着大伙儿一块起来忙活了,心疼她年纪小,也不让她干重活,就让她在家中,用准备好的馅料包米团。

    已经磨好的糯米粉,早就给甘婶揉成了团,分成小坨,然后跟包汤圆似的,里面放上猪肉香菇、菰米虾皮等切成碎丁,又拿香油糖盐等作料调味拌好的馅料搓成圆球,再放进木刻的雕花模具里压平,往外一拍,就是一个月饼样的糯米团了。

    霍家的这套模具还是阮玉竹当年陪嫁时带来的,她家祖上也是书香门第,没用民间那些寻常的富贵喜庆的图案,而是以清风明月,松柏流水为主题,各配一句诗,刻了一套模具,很是清雅别致。

    对这上头的诗句,霍梓斐却是自小就背得滚瓜烂熟了,一面在那儿搓着米团,一面卖弄,“阿乔阿乔,你认得这些么?我告诉你好不好?这一个是‘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我还会后头几句,我背给你听……”

    就听着他童声朗朗,在那儿摇头晃脑的卖弄,木乔也不打断,心中却有几分久违的宁馨之意。

    大清早的,天还黑着、桌子上点着盏小油灯。黄黄的一团光晕映着底下那红红的火盆,有股说不出的静谧喜庆。

    火盆上又罩着铁熏笼,把脚搁在上面,全身都是暖融融的,也更加熏得桌上的馅料香气四溢。

    恍惚之间,木乔好象回到了小时候,她也是这么坐在熏笼边,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打米团。那时候,爹娘都在忙里忙外的张罗着过节的事情,间或经过她身边,总不忘了停下摸摸她的头,赞一句,“莲儿好乖。”

    白白胖胖的米团一个个从从模子里敲出来,整整齐齐码放在桌上的竹簸箕里,堆得象座小山。天光渐明,灯火已熄。

    霍梓文站在门前,瞧着桌边的那个小女孩,如梨花一样雪白,又如梨花一样清冷的小脸上,头一次出现些许春的暖意。淡粉色的唇角浅浅上扬,似有似无的噙着一抹笑意,而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却不知游离到了何处。

    只是,真的好看。

    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懂得分辨女孩的美丑,会朦朦胧胧的生出要让那样的一双眼睛停驻在自己身上的念头。

    只是,当那个女孩真的将目光挪移到他身上时,霍梓文却又莫名的觉得心虚,甚至还有些被人窥破心思的懊恼与不知名的烦燥。

    大踏步的走进来,脸板得比平常更加清冷些,嗡声嗡气的挑剔,“怎么一早上才做这么点?”

    木乔不知道这位三少爷又发哪门子疯,垂下眼不作声。任由霍梓斐在一旁大惊小怪,“三哥,你怎么回来了?我和阿乔做一早上都没歇,这么多还嫌少啊?这糯米面都快做完了。”

    霍梓文横了弟弟一眼以作掩饰,“娘去买东西都快回来了,我先提了些回来。这些我先拿去蒸了,你们动作快点,一会儿还要祭祖呢。”

    他小心端起桌上的簸箕,小山包般的米团子顿时压出一个夸张的弧度。木乔怕洒了,赶紧放下手里的米团,跳下桌子去托起簸箕的另一端。却不料这小小的举动却让少年顿时急红了脸,“不要你帮忙!”

    木乔怔了怔,可是一双小手仍是抓着簸箕不肯松,睁大了眼睛莫名看着他。

    真的会洒的,她干过这蠢事,有经验。米团虽不太重,但簸箕是软的,一走动起来,别说是个孩子,就是个大人端着也极有可能弄洒。这不是力气的问题,而是平衡的问题。这小屁孩,他究竟别扭什么?

    霍梓文见她不撒手,越发的脸红了,把簸箕往怀里用力一收,“你放手,我能行!”

    给他这一弄,那簸箕一晃,堆在顶上的米团就开始晃动了。

    “别动!要掉下来了!”霍梓斐扔下手中的米团张开双臂扑过来护。

    只是这样的动作无疑让两个抬着簸箕的孩子更加紧张,霍梓文本能的端着簸箕,往旁边避去,木乔没跟他配合好,恰在此时脱了手。

    只见嗳哟一声,霍梓斐从板凳上滚了下来,跌在地上。而簸箕里本就摇摇欲坠的米团再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东摇西摆的滚落了七八个。

    霍梓文的脸一直红到耳根子,把簸箕又放回桌子上,先去把弟弟拉了起来教训,“越忙越添乱!摔那儿没有?”

    还好。霍老四平均两三天总要摔个跟头,练得很是皮实。再加冬天又穿得厚实,除了下嘴唇在牙齿上磕破了皮,出了点血,别的还好。可这也足以让小男子汉疼得眼泪汪汪,半天说不出来话来。

    “不许哭!大过节的,不许哭!真没用,这也能摔着。”霍梓文骂着,心急之下又想抬手拍打他身上的灰尘。

    旁边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别打,有灰。”

    转头一看,木乔已经把那几个掉地下的米团捡了起来,小心的吹去上面沾染的尘土,努力把摔塌下去的角捏起来,另作一处堆放。

    霍梓文再次恨恨的扭头瞪了弟弟一眼,“这几个就罚你吃!”

    霍梓斐一脸认命,完全忘了其实是这个哥哥要逞英雄,他一片好心才办的坏事。

    可他好糊弄,并不代表别人都是傻子。木乔只幽幽的看过去一眼,霍梓文随即就气急败坏的补了一句,“我也是蠢,一下没看住你就出事!我陪着你吃,好了吧?”

    这小屁孩还挺好面子的,木乔低下头去。有些想笑,却到底笑不出来。

    不过等到米团蒸好的时候,这几个弄脏了的,却是全家人手一个,笑哈哈的分着吃了。

    当太阳越到院墙的时候,阮玉竹等人就带着鱼肉鸡鸭,大筐小篮,肩挑手提的进了门。霍家纵然清贫些,但还不至于一贫如洗。况且,这是在办年货,无论多少节俭的人家都会尽力奢侈一把,过个富足年。

    甘婶子一早就存好这个钱了,倒是心中不慌的。只是总觉得物价太贵,想买的东西太多,钱又太少。

    霍公亮亲自打扫完了祠堂,才出来便听见她在院子里抱怨。他一面掸着身上的尘土,一面笑道,“人这一辈子,吃得再多也不过一日三餐,睡觉也就占三尺宽的地方,钱财一多,反倒生出无穷无尽的烦恼。搁在身上怕掉了,放在家里又怕偷了。何苦来哉?不如象咱们这样,平常粗茶淡饭,过年有鱼有肉,就已经很知足了。”

    木乔颇不以为然的垂下眼,心想那是你没尝到有钱的好处。否则能过好日子,为什么要过苦日子?

    却听阮玉竹笑着附合,“老爷说的极是,只不过这有钱虽然有烦恼,但偶尔也是欢喜的。比如要是看见什么好字画,或是珍本典籍,老爷您觉得这时候是有钱好,还是没钱好呢?”

    说得妙!一句话,逗得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阮玉竹又温言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是了。只要是堂堂正正赚来的钱,纵多几个也是无妨的。吃喝上头用不了,咱们多买些好书,或是散出去做善事,又有何不妥?”

    嗯,这话说得霍公亮频频颔首。他生平最大心愿,就是收集天下珍本古籍,建个藏书楼,阮玉竹这句话可算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也罢,就由着你们弄去吧。只别行差踏错,日后让人拿捏了把柄。否则,我可头一个不饶你们!”

    木乔心中蓦地一动,见阮玉竹朝自己微微一笑。这才明白今日她这番话可不是平白说的,想来霍公亮还是有些不大愿意让她们行商贾之事,所以她才变着法儿劝说丈夫。

    不过她这一招四两拨千金,端的是巧妙无比,很是值得人回味。

    第21章祭祖

    日到正午,左邻右舍间祭祖的鞭炮次第响起。霍家的祭品已然备齐,但木乔却还陷在自我懊恼的沮丧中。

    她一直以为,以霍家的清贫,能有人想办法帮他们做生意赚钱,霍家会答应那就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她却从来没有认清楚,霍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这是一个经由上百年熏陶出来的书香门第,而这个家里还是有人做过官的。她只是看到了霍家的寒酸,却忘了这个家不是不能显赫。她只看到了阮玉竹锱珠必较的算计生活,却忘了他们家曾经在乡里捐助过的大笔善款。

    这是一户以清正谨严作为家训的读书人,他们在得知了自己想做买卖时没有表示明显的反对,但并不表示他们就是支持的。

    正如阮玉竹所言,多赚点钱是好事,但那并不是用来吃喝玩乐享受生活的,而只是为了更好的满足他们精神上的追求。木乔毫无疑问的相信,他们真是这么想,也真是这么做的。

    世人可以不认同他们的这种清高作态,但这就是他们这种人的生活方式。

    她自以为给霍家弄到一条好财路,就是报答人家了。却没有想过,这样的财富是不是霍家需要的?

    阮玉竹说不定只是为了成全她的心愿,才出手相助。所以那一日,她才会跟木乔说,这是帮她拿回的铺子。

    等想明白过来的这一刻,木乔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自卑。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商人女,纵是有再多的财富,与他们这样的读书人面前也是天差地别的距离。

    而两世为人,自己竟然堪不破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更是让木乔觉得无地自容。今日,要不是阮玉竹谈笑间化去霍公亮的心结,自己还不知在日后赚回钱财时露出怎样功利的嘴脸,惹人轻贱。

    小时候,家里曾给她延请了一位当过几年宫女的嬷嬷教导规矩礼仪,还曾记得那位嬷嬷对她说过一句话,“权势固然可贵,但风骨却更加难能可贵。”

    那时的自己,还无法理解她的话。只知道把头昂起,把背挺直,学会仪态端庄,知书达理就是有风骨,却不知她离真正的风骨还差得很远,很远。若非如此,自己又岂会给名利蒙蔽了眼睛,一心去助他金榜提名?

    “阿乔,过来!”霍公亮和善的冲她招手,打断了她的沉思,“你虽是我家的干女孩儿,但在入籍时,却也冠了我家的姓,一起给霍家的祖宗磕个头,咱们算是正式认个亲吧。”

    阮玉竹含笑上前揽着她,“往后可真正算是一家人了!”

    能参加祭祀,是对一个人身份的最大认可。木乔有些惶恐,她真的能走进这样的一户书香门第?

    咣咣咣,门被意外的拍响了。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甘泰腿快,跑过去开门,门外一辆马车,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年约七八的男孩站在门前,见面就问,“祭祀开始了么?”

    甘泰莫名的摇了摇头,“请问,先生您找谁?”

    中年男子虽然只着一身蓝色素袍,但随着霍公亮在京中历练过的甘泰却知道,他的衣服很贵,头上的玉簪也很贵。再看他身边两位精雕玉琢的小公子,更是如此。不过奇怪的是,这三人有些莫名的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中年男子沉稳的道,“进去禀报你家老爷,就说霍公豪携二子回来祭祖。”

    啊啊?

    甘泰有些傻眼,他长这么大,可从来没见过有霍家的亲戚上门。便是在乡下农庄处有几个沾亲带故的,也是远亲了。这哪里又冒出来的霍家人?

    得到禀报的霍公亮脸色有些复杂,阮玉竹似是知情,张口就劝,“老爷,毕竟是过节,按说他们这时来,也不算错。要不,先把人请进来吧,站在门口也实在不象话。阿成!”

    虽是商量的口气,但阮玉竹已经迅速分派下去了。甘成跟随霍家多年,自是清楚一些旧事很快就把人领进了霍家小祠堂所在的后院。

    随着那几人的进来,只需一眼,便可以轻松断定,他们和他们,绝对是一家人。

    实在是太象了!如果霍公亮再年轻十岁,应该就是对面那位中年男人的模样。而长相酷似其父的霍梓斐与那男人身边差不多年龄的小儿子,简直就象双生子。

    霍公亮脸色不大好,一言不发。

    霍公豪苦笑着先开了口,“大哥,大嫂。”

    霍公亮没吭声,阮玉竹答应了一声,寒喧道,“这一路赶来辛苦了吧?倒茶!”

    “不必了!”霍公豪谢过大嫂,上前一步,走到霍公亮面前,带着一抹近乎讨好的笑意,小心翼翼的道,“大哥,你这些年,可老得多了。嗯……我一得着消息,就带着俩孩子紧赶慢赶的回来了,幸好赶上了。梓谦,梓谨,你们还不上前见过大伯?”

    “见过大伯。”两个孩子有些紧张,但还是很有礼貌的上前执子侄礼。

    霍公亮瞟了他们一眼,终于没跟两个孩子计较,淡淡应了一声。

    霍公豪很是松了口气,左右一扫,就瞧见霍梓文小哥俩了,“这是新添的大侄子吧?嗳,梓齐呢?”

    霍梓齐,便是霍家逝去的那位大儿子。霍公亮在外地为官的十多年,霍公豪也有十多年没跟家里走动过了,自然不知。

    阮玉竹心中一酸,“这是老三梓文和老四梓斐,现就只得他们两个了。”

    霍公豪神色一变,随即黯然。霍家子嗣单薄,是以全家人都把孩子看得极重。每走一个,都是他们心中的一道伤。

    提起长子,霍公亮心里也不好过,换了话题,“吉时已到,耽误了祭祀可了不得。开始吧!”

    甘泰还有些木讷讷的不知所措,给他娘推了一把才如梦方醒的赶紧去把炮竹给放了。

    喧天的热闹,暂时冲散了这诡异的气氛。霍公亮早换了干净衣衫,整冠肃容,领头跨进了祠堂大门。

    霍家这处小祠堂设在后院,已经给霍公亮一大早收拾得异常干净,上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霍家先人的牌位,供桌上已经摆放着准备好的各色祭品。

    与别家不同的是,他们家除了三牲果品,香烛元宝,还有各人恭谨书写的祭文一份。须在叩拜之后,在祖宗牌位跟前大声诵读,然后投入一只黑色小鼎中焚烧殆尽,让先人知道子孙的功课进展。

    木乔是见过前几日霍老四抓耳挠腮的模样,几乎是绞尽脑汁才勉强写出一篇霍公亮认可的祭文。然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书写得端正漂亮,才敢拿出来见人。就连一向功课轻松的霍梓文也颇受了一番折腾,修改了三回,又誊抄了两遍才算过关。

    只没想到,这霍公豪虽是远道而来,却也带着两个儿子各自准备了一篇祭文。而且听那文笔,颇似不弱,应该是在这上面狠下过一番苦功。

    等到礼毕,霍公豪依家中惯例,带两个儿子到大哥面前,想把他们的文章也投入那只小鼎之中,霍公亮却挡在了面前。

    “这只霍文鼎只接受霍家子孙的文章,他们若是姓霍,自然可以放下。如若不是,还请收回。”

    木乔分明瞧见,霍公豪的眼中瞬间就湿润了。心中奇怪,他的儿子怎么会不姓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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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较真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凝重起来。

    “大哥!”霍公豪咬紧牙关才克制住心头翻涌的情绪,“算我求求你了,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霍公亮目光坚定的看着他,“这是霍家的规矩,我破不得。今日允他们进来祭祀,已经念在他们是霍家骨血,又这么大老远赶过来的份上。再多,请恕我无能为力。”

    “可是……”

    “没有可是。”霍公亮冷眼瞧着他,“你当年跪在这里想了三天三夜,还是决定做出那样的选择时,就应该会料到今日之事。我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带着孩子们走吧。往后我若在家,你若有心,便冬至时来磕个头。至于其他,就不必了。”

    霍公豪攥紧双拳,但肩头已经开始发颤。

    “爹,回去吧。”年长些叫梓谦的少年有着和霍梓文类似的傲气,见不受大伯待见,拖着霍公豪就要离开,又喊旁边正和霍梓斐大眼瞪小眼的弟弟,“走啦!”

    霍公豪却不肯挪步,还在看着霍公亮,哀哀恳求,“大哥!”

    霍公亮转过身去,阮玉竹心下不忍,亲自上来送他,柔声劝道,“二弟,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甘婶撩起衣襟抹着眼泪,什么也不说的把木乔拉着飞奔进了厨房。寻了个小竹篮,快手快脚的装了些自家做的米团糕点,往她肩上一拍,“快!”

    冬至之时,亲朋好友之间原本就应该互赠这些,是谓冬盘。木乔会意的拎起篮子就往大门口跑,就见霍公豪正与阮玉竹话别。

    “嫂子……”一语出口,几十岁的大男人生生的给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只能强自咽下。

    阮玉竹也是心如刀绞,从前至亲的两兄弟,怎么就弄得今日这般老死不相往来了?

    想当年,她才进门时,这个弟弟年纪尚小,就如现在霍梓文般年纪,看向自己这个长嫂的眼神总是又敬畏又依赖。瞧他现在衣饰华贵,想来这些年的生活是过得不差,但两鬓之间,却早生华发,定是为了这些年家人的不谅解而郁结于心。

    “二弟,你心里的苦,嫂子都明白。只是当年,你委实是伤了爹娘和你哥的心,你莫要怪他。其实你哥这些年,心里头也很不好受……”

    阮玉竹到底没忍住,捂着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你走后没两年,爹娘就先后过世了。爹走的时候倒是什么也不肯说,但那些时日,他时常半夜偷摸到你房间里去坐着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夜。娘咽气的时候,袖子里还藏着一只你小时候戴过的香包。”

    “是我不孝啊不孝!”霍公豪掩面而泣,两个儿子,一边一个的扶着他,脸上俱现戚容。

    梓谦红着眼睛抬起头,语气颇为不忿,“大娘,就算我爹当年有错,可是……”

    “住嘴!”霍公豪忍悲喝止了儿子,抬袖擦了擦泪眼,“当年之事,我既做了,便要担当。爹娘不原谅我,大哥不原谅我,我心里虽然难受,却不敢怪他们。嫂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这些年虽没脸回来,但作为子孙的孝道却一定要尽。”

    他从袖中掏出一纸文契,“这是我在附近置下的一些田产,这么些年,你们给爹娘养老送终,又张罗着春秋两祭,我半分心力未出,就把这些东西用到孩子们身上吧,也算是我为霍家尽的一点心意。”

    阮玉竹正要张口推辞,霍公豪却道,“若是大哥执意不收,随他卖也好,送人也好,总之我是尽到我的心意了。过些天,应该就会有管事上门来交租。那都是诚实可靠之人,断不至于欺瞒你们。往后,我就不来讨人嫌了。”

    “二弟,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你大哥的脾气么?”阮玉竹把文契往他怀里塞去,“你今儿能带着孩子们回来磕个头,爹娘泉下有知,已经很安心了。你若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自己拿去给爹娘做些功德也好。”

    木乔适时把竹篮提到前面,拉了拉阮玉竹的衣摆,无声的递上。

    阮玉竹有了借口,立即把竹篮往霍公豪面前一递,“好了,大中午的我也不留你们了,快去吃饭吧。这是自家做的一点东西,算是个意思,别嫌弃。”

    “大嫂!算我求你了,你收下好不好?”霍公豪急了,他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大哥罢了官丢了职,一家老少才回的老家。

    家中的田亩一向是白送给人耕种的,瞧瞧他们一家子的衣着,便知生活过得异常简朴,他就是知道大哥那个执拗的脾气,才匆匆置了田亩送来。可大嫂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呢?

    二人正在僵持,忽见又有一辆马车过来,还没到门口,车帘早已掀起,里面端坐的位胖妇人,不正是佟李氏?

    “呃……霍夫人,我是不是来得不巧了?”忽地,她瞧着霍公豪眼前一亮,“嗳,您不是邓大爷么?我是上回卖你田地的佟夫人呀,你怎么也上这儿来了?”

    这……在自家门口给人喊另一个姓,让霍公豪很是尴尬。

    可木乔忽地意识到,霍公豪递给阮玉竹的那张文契里,卖的正是岑家的田地。

    她想也不想的就伸出小手,盯着霍公豪手中的文契,望着两个瞠目结舌的大人,很认真的道,“二叔,把这个借我吧,我会按着这上面的数额再加上每年的租子钱还给您的。干娘,您说好么?”

    阮玉竹还没答应,霍公豪已经一迭声点起了头,“好啊好啊!就这样了,大嫂,这就算是我借给……”

    他忽地有些尴尬的卡住了,方才回家实在太激动了,除了大哥,就连两个亲侄儿他都还没有认真的打量过,何况这个干侄女儿。

    木乔没有见怪,大方介绍自己,“我叫木乔。”

    霍公豪微笑着轻抚着她的头顶,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就算是我借给木乔的,将来只让她来还我。好不好?”

    “不行!”阮玉竹有些生气了。

    她猜到木乔的打算了,知道这孩子成天闹腾着要做生意,可是家里钱又不凑手,便想拿这个来周转。可她也不想想,收了这份东西,霍公亮该有多生气?万一生意赔了怎么办,日后拿什么还?

    邓梓谦忽地插进话来,“爹,这些田地也不算太贵,您算给我,我借给木乔妹妹。”

    霍公豪迅速明白儿子的意思了,阮玉竹是怎么也不肯收他的东西的,若是把这些田地转给儿子,再由儿子借给木乔,那就不再是大人之间的事情,而是孩子们的事情了。就算是霍公亮心里还有些别扭,总不好拿孩子出气吧?

    “就这么办。”霍公豪当机立断的同意了,把那张文契塞在儿子手里,再由他递给了木乔,“大嫂,您看,这样总行了吧?”

    “不行。”这回是木乔板着小脸表示反对,“既然说了是借的,就算你们信得过我,起码还是要打张欠条的。干娘,这样可以了么?”

    阮玉竹有些诧异,“阿乔,你可想好了,这打了欠条可不许赖的。”

    木乔琉璃色的眼睛里满是认真,“我写借条,您做见证。我们约定五年时间好不好?如果五年之内我还不起这笔钱,就得把这土地还给他们。剩下的利息,我就是去给人做工,还上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我也是会还上的。干娘,您监督着我,千万别让我偷懒。”

    这回,连霍公豪和两个儿子都诧异了,他们以为木乔只是机灵的给大人们找个台阶下,却没想到这小女孩如此较真。

    可木乔又怎能不较真?

    她刚刚才在霍家先人面前磕过头,就算是这辈子学不来他们的那身风骨,她也希望自己还能保留得住做商人的爹娘教给她的两个字——诚信。

    这是她的骄傲,亦是她的根本。

    第23章便宜

    宽敞的马车,载着一家三口舒服的离开。摊开面前那一张写得工整规矩的借条,霍公豪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小儿子邓梓谨趴他腿上,将信将疑的问,“爹,你说她真的会还么?”

    霍公豪横了他一眼,“霍家的人可从来没有欠债不还的习惯。”

    “那她当真有这个本事还?”邓梓谦直到坐进车里,才流露出隐藏的轻视,“就依大伯那个不识时务的个性,他们拿什么还?”

    “梓谦!”霍公豪厉声将儿子喝止,“这是你做晚辈应该说的话么?你的大伯曾经做过当朝丞相,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如果他愿意,他大可以金银满仓,可是他没有,这不是因为他没有这个本事,而是他不愿意这么做!你瞧瞧木乔,不过是你大伯的干女儿,都这么有骨气,知进退,这象是会欠钱不还的人么?往后,我不许你再说一句大伯家里的坏话,否则你就不要叫我爹!”

    见他动了真怒,邓梓谦这才老实下来。但心里还是很不以为然,木乔不过是个小女孩,能有什么本事?大伯就算是当过相爷,那又如何?

    谁不知道当朝规矩,左右丞相名声好听,但却只是给皇上处理事务的辅政大臣而已。真正能够值宿内廷,在皇上面前进言的是几位翰林大学士。他们又被称作内相,那才是皇上的真正心腹。

    就凭大伯对自己一家的态度,就知道肯定是个食古不化的。否则,也不会好端端的就罢了官。

    见大儿子面服心不服,霍公豪也无计可施。毕竟年幼,又家资富饶,给人捧在手心长大的长子嫡孙又怎知凡事不可只看表面?

    将借条好生收起,他心里倒是对那个干侄女儿颇有好感。小小年纪便如此有担当,实在难能可贵。而且,瞧她那行事作风,倒和自己当年颇有些相似之意。

    邓梓谨就见爹爹的面容渐渐和缓下来,甚至还有几分笑意,这才大着胆子又凑上前去,“爹,咱们这要是回了家,娘责问起来可怎么办?”

    小东西!霍公豪忍俊不禁的弹了他一指甲,“爹会跟她说,连累不了你们挨打。”

    “娘倒是舍不得打骂咱们,只怕有些人会不安好心!”邓梓谦仍有些气闷的瞟了爹一眼,却忍不住开始为了平安过关出谋划策了。

    揪了弟弟横过来的脚丫子一把,严厉警告,“首先就是你,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就连你二姐也不能说。那丫头跟只麻雀似的,嘴里搁不住一点东西!”

    霍公豪不由一笑,心中却是暖的。老大气性虽差了些,但很护家,将来会做个好哥哥,也能顶得起邓家的门户。

    只可惜,他不能姓霍。

    送走了小叔,阮玉竹本来已经很疲倦了,但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一脸好奇的佟李氏。

    “那位邓大爷跟你们家什么关系?”在卖地的时候,她可听人说了,那位姓邓的大爷可是个有钱的主,没想到还能跟霍家攀上关系。

    想来旁人说得不错,这人能当官多少总是有些鱼门虾路,想来霍家也不是外表看得如此简单。

    “亲戚。”阮玉竹淡淡应付一句,随即问道,“佟夫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佟李氏堆起一脸的假笑,“嗳哟,霍夫人,您说这话就见外了。上回不是您说要入股我的铺子么?我这些天就忙里忙外的张罗此事去了,这不刚找着中人,就寻你来了?”

    只怕是特意来混个冬盘,顺便还想捞顿饭的吧?木乔太了解她的秉性了。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事情,哪怕就是抽人家一绺丝,掐人家一朵花都是好的。

    阮玉竹那天是和她谈了合作之事,佟李氏也答应了。但依她那个多思多疑的性子,一定是等她们出门,又去找了其他人询问,直到是没有人开出比霍家更优惠的条件,她才会正儿八经的上这儿来。

    要来,也特意挑着好时候,就等人家要吃午饭的时候来,半点都不客气。从前就懒得抽筋,什么都想捡现在的便宜。现在一人回了乡下,更是不会准备过节之物。可看着别人家吃又嘴馋,所以就想着这巧心思了。

    虽说告诉自己要忍,但凡事也要适可而止。木乔不愿再看此人嘴脸,正想走开,却是心有不甘,忽地生出一计,就在门边对阮玉竹天真无邪的道,“干娘,我先去洗碗了。您和婶子快些说了,一会儿还等您教我做针线呢。那二十个荷包再赶不出来,可就麻烦了。”

    已经吃完了?佟李氏一下愣了,这岂不是没便宜可占了?

    阮玉竹活了大半辈子,如何看不出佟李氏的用心?

    她若是诚心来办事的,怎么也不会挑到过节的时候。木乔这么做,虽然有些不厚道,但她今儿实在是没心思招呼客人。

    就着木乔的话,把佟李氏堵在门口,“佟夫人您看,我家里还有事呢,您既是约好了人,那不如明后日,您说个时间,我们就一起找了中人把事情办了,如何?”

    这下佟李氏想赖也赖不下去了,只得道出心思,“我还打算先约着你去柳家拜访拜访,探探有什么好财路再说的。”

    若是等她探好了财路,只怕就要坐地起价,估个奇高无比的转让价出来了。阮玉竹保持客气的微笑,眼神中却多了一抹冷意,干脆的拒绝,“名不正则言不顺,我还不是你们那家店的店主,如此冒昧前去,就算人家肯帮忙,我也拿不出可以谈的身份。佟夫人不如自己去打听打听,若是柳家开出更好的合作条件,我也不能拦着您发财的不是?”

    佟李氏给一语戳破心病,难免有些赧颜。她确实想过撇开阮玉竹去找柳家人,可是她也瞧得出来,柳家人不大瞧得起自己,做的不过是表面功夫。

    她已经打听过了,上回柳承风是不带一人,亲自上霍家还的礼。可是上她家,却是带了管家奴仆,放下礼物,客套几句就走了。

    再来佟李氏也想到了,柳家如此财大气粗,只怕自己一张口,人家便要买下整间银楼,怎又比得过阮玉竹答应她的长期利益?所以她才想约着阮玉竹一同去,只没想到人家也不傻,根本不上这个当。

    见她还贼心不死,阮玉竹只得望着厨房提高了声音吩咐,“木乔,拿几个米团,给佟婶子带回去尝尝。”

    这摆明就是送客了。很快,木乔拿了四个米团包好送来。佟李氏再想赖也赖不下去,又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只得和阮玉竹说定明日下午就约人沽价立约。又客气了几句,转身灰溜溜的走了。

    可一出门,发现麻烦来了。

    车夫轿夫们也要过节,忙完早上一拨生意,大中午的俱自快马加鞭往回赶了。佟李氏在街上逛了一圈,也没雇着车轿。要是早知道这么快就出来,她定不会让那马车离开。这大过节的,让她上哪儿再雇一辆车去?

    等了半天也实在没辙,最后只得提着那包米团,一步三叹的往家中步行而去,心中暗怨自己时运不济。

    一时腹中饥饿,把米团拿出来充饥。也不管正站在风口上,张开血盆大口就咬下去。霍家的米团做得不错,馅料十足,只是早上蒸的,大冬天的已然冷掉,有些凉胃。

    不管了!为了省顿午饭钱,佟李氏决心就吃这个了。可是她站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脾胃,也低估了糯米与凉风混合的效力。

    四个米团一下肚,饱是饱了,可是很快肠胃就翻江倒海的闹腾起来。不一时,臭屁连天,佟李氏暗叫不好,提起裙子就往家里猛冲,只恨爹娘没多生几条腿。

    到底这便宜不是好占的。别人过节欢天喜地,佟李氏过节上吐下泻,足足闹到后半夜,才算是消停。

    自己也懊恼,这是何苦来哉?

    推《豌豆》]作者:纳兰内拉

    简介:两女一男共用一个身体,会什么样?上厕所、洗澡、大姨妈、内衣、化妆品、高跟鞋、裙子、剃须刀……全乱了!

    第24章叛徒

    在没有外人的打扰下,霍家终于安安生生过了个冬至。

    二更的梆子已经敲过了,阮玉竹揉揉酸痛的眼睛,放下针线,“行了,今儿就做到这里吧。大伙儿白天也累了,琼花,你和木乔都快去歇着。”

    “我年轻,一点不累,夫人您先去歇着吧。”甘琼花依旧绣着荷包。

    其实白天木乔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因为她和霍梓斐的失踪,前些天家里根本没心思做针线。都耽误好长时间了,要是再不快点交,绣坊的陈老板肯定要说话的。所以这几日阮玉竹她们全都加入进来,想抢着把活快点干了。

    但身为长辈的,总是更爱护晚辈。阮玉竹温言道,“再年轻也不能不爱惜身体,你先带阿乔过去,给她打水洗洗。一会儿烧水,还是要工夫的。”

    甘婶子拨弄着大伙儿绣好的荷包数了数,“去吧,已经差不多得了。明儿大伙再赶一赶,就出来了,不差这一两日了。”

    “那娘您带阿乔去吧,我这个很快就好了。”甘琼花还是坐着不肯动。

    甘婶子有些生气了,阮玉竹却笑了,“还是有闺女好啊,瞧她,多心疼你?你就去吧。”

    甘婶子很快由怒转笑,木乔再瞧阮玉竹一眼,心下更加佩服。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如果会卖乖,就应该请阮玉竹先去,再说一句诸如我也要当干娘的小棉袄之类贴心的话。

    可是,她说不出口。

    因为此刻在她心中浮现的是另一张母亲的脸,她已经失去亲娘了,她不能把给亲娘的爱给另一个女人,那会让她有负罪感,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叛徒。

    阮玉竹见她怔怔瞧着自己,眼色游疑不定,似怯似惧,以为是自己夸甘琼花让她有了压力,不由得心中一软,轻拍她的小脸,“干娘的阿乔也是好闺女,不过年纪太小,身子又弱,所以干娘就不要你谦让了,否则,干娘可是会心疼的。”

    见她如此通情达理,木乔只能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羞愧。

    “等你长大了,可要记得好生孝敬你干娘哟!”甘婶子以为她害羞,牵着她走了。

    南方的冬天不烧炕,若是炭火盆整夜不熄,实在是太贵,房间若没有特殊设计过,又易中炭毒。所以除非大富之家,一般人家都是灌几个汤婆子放被窝里取暖。

    甘婶子提着大铁壶将家里的几只汤婆子一一灌满,木乔一只只的拎着,送进各人的房间,把铺盖打开放进去,等一会儿人来睡时,就舒服很多。

    这个先后顺序不是按尊卑,而是按洗漱的次序。先洗的人先铺,后洗的人后铺,才能充分保暖。

    将几间房送完之后,最后才送阮玉竹夫妇的。他们身为家长,一惯睡在最后。

    只是木乔在捧着暖壶送过去时,从蕉棠窗里不经意的瞧见,霍公亮独自一人在后院里茕茕孑立,意态萧索。

    他是在为霍公豪的事情难过吧?要不然,也不会连冬至时文人最爱的九九岁寒图也不画了。霍梓斐可是惦记了好久,要好好比拼一把谁先画完八十一朵梅花的。

    木乔虽然不清楚他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一家的孩子不跟父姓,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做了赘婿。

    一想起这个字眼,木乔心里就是滴血的疼。

    再不多看,把头一低,快步往他们房中跑去。黑暗之中,不辨方向的与某人撞到了一处。

    “你是怎么走路的?这样横冲直撞!”霍梓文揉着胸口,很是不满。幸好他比木乔高了不少,否则两人头对头撞上,那才叫吃不消。

    你要是看了路,能跟我撞到一处?木乔心中本就难过,更加气不忿了,却不想与他一般计较,捧着暖壶进了霍家正房,就着黯淡的光线开始铺床。

    “这个给你!”霍梓文从怀里扔了个小瓷盒过来,却因无灯,不想刚好砸到木乔的手指头,痛得她咝地吸了口气,不由大怒,这小子跟她八字不合么?

    “砸到你了?”到底知道自己错了,霍梓文低头道了个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盒药膏是我下午找空谷道长拿的,他说可以去疤,你记得用。要是有什么不好,我再去要。”

    原来用过午饭,这小子备了份冬盘就跑出去,是去给她弄这药膏了?木乔心中一暖,不想再置气,搭了句话,“他不出家人么?能吃肉的?”

    那道士可爱吃肉呢!他提出那么一罐子的羊肉送去,呼哧呼哧就吃完了,还嫌不够。

    霍梓文唇边勾起一抹浅笑,“他可不是正经出家的道士,只能算作修行之人,不过医术倒是真不错。”

    木乔忽地明白,“你最近时常跑去,是想跟他学医?”

    霍梓文也不瞒她,“有这打算,不过那道士狡猾得很,怎么也不开口。每次去,就只管叫我帮他干活。”

    对付你这种人,就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