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第2部分阅读
重华 作者:
。是我娘……我娘怕引来江湖仇家,不让我说。”
是了,木乔心下忽地了然。
十年前,孙寡妇带着儿子到朱桥镇来时,应该是受了重伤,所以身体总是那么差。是爹爹好心,怜她们母子孤苦,便将展云飞收作关门徒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可孙氏总说怕麻烦他们,宁肯带儿子居于偏僻的陋巷之中,也不肯搬到岑家来住。就算是她三年前过世,云飞也借口要守孝,依旧夜夜独居,想来就是要方便习武练功的。
可笑还自以为对人家知根知底,没想到在眼皮子底下就瞒了他们这么些年。但若不是他会点武功,又怎么能救得出掌珠,让她们能见上最后一面?
木乔此刻心中有些复杂,说不好是应该感谢他,还是指责他。更有一个疑问在心头盘桓,“你既然会功夫,为什么不想办法早些救治珠儿?”
“我……我有想过办法的。”展云飞愧疚之极,道出实情,“珠儿落水的第二天就开始生病,我当即就去寻了大夫,可还没等药煎好,就引来了追兵,我只好带着她逃走。一路东躲西藏,成天没个安稳。珠儿她又怕苦,不大肯吃药,吃了也经常吐出来,又得重煎。我身上本就没多少钱,很快便花完了,后来只好去偷东西。可那些大夫一见我们面生,又衣衫破烂,便是有钱也不肯替珠儿瞧了,这才越拖越糟糕。我带着珠儿回来,原是想回岑记银楼取些钱财替珠儿好生医治,可没曾想,那天杀的佟老太也回来了,把钱财搜刮一空。我……是我没用!是我没照顾好珠儿!”
他懊恼的自捶自擂,看得出是在真心忏悔。
全都是命啊!深吸一口气,木乔不再逼问,只疲倦的道,“你也累了,去歇歇吧,这儿有我守着就行了。”
展云飞迟疑了一下,才悄声问,“凤莲姐呢?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琉璃色的眼珠子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有些异样的鬼魅,淡淡扫了他一眼,“她死了。不过死得不甘心,把魂魄附在我身上了,所以我会知道她的一切。”
这也许,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大男孩看着她的目光,是异乎寻常的悲戚。可木乔完全没有理会,她满脑子都在想,她该怎么做,才能把那些人渣一个一个打进地狱!
第6章田地之争
小小的两座新坟,安葬于霍氏墓园。
未满八岁而夭折,是为无服之殇。为了让孩子好生投胎转世,不得立碑,不得戴孝。但在两座新坟四周,却给细心的少年精心种下了两圈白玉簪。等到来年花开之际,就是两个雪白芳香的小花圈,守护着这一对可怜的孩子。
“差不多了,都回去吧。”阮玉竹收拾起竹篮里的东西,爱怜而伤感的目光再一次注视着相邻的两座新坟,“五儿能有珠儿作伴,想来也不会太寂寞了。阿乔,你说是么?”
木乔轻轻点头,“夫人,谢谢您。”
若不是霍家好说话,岑掌珠还不知能葬于何处。就冲这一点,她是真心感激霍家人。
不经意的交换目光间,却发现那女孩的眼神中竟流露出和自己一样痛失爱女般的心痛。可只一瞬,便躲闪了开去。这或许是女子的天性?阮玉竹没有多想。
招呼还在坟头认真培土的几个男孩离开,心中却是叹息。若是女儿还活着,也该有木乔这么大了。只可惜小姑娘还没到周岁便夭折了,只得把她的尸骨收在瓮中,直到今日才和岑家的小女孩同葬在家园墓地里。
这些天,木乔安静多了,再不象那日一般情绪激烈的闹着要报仇。但这份安静里,却蕴藏着几乎不属于八岁小女孩的沉稳,让人未免有些忧心。
还有那个叫展云飞的男孩子,这几天也总是神神秘秘的跑来跑来,不知在计划着些什么事。阮玉竹想,他们要摊牌,也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
“夫人,我们回去后,能请你和老爷一起说说话么?”从墓园出来,木乔就慎重的向阮玉竹提出申请。
阮玉竹刚想应下,却从后面追来十几个农妇,扑通在她面前跪下,哭丧着脸作揖,“夫人,求您行行好,不要收我们家的田吧。”
“我们一家十几口,全指着那几亩田过活。您要是收了田,让我们吃什么呢?”
“您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还是把田给我们吧!”
“这是怎么说话的?”十七岁的甘泰赶上前来,酷似其父的一张长方脸,一激动就涨得通红,“什么叫做我们收了你们的田?那本来就是我们家的田,从前白给你们种,那是我们老爷夫人心善。现在我们自己要过日子,怎么就不能收回去了?”
“哟!你算是哪根葱哪根蒜,我们自跟夫人说话,有你这做下人插嘴的份儿么?”一个吊梢眼,尖嘴猴腮的中年妇人阴阳怪气的道,“那田可是从祖辈上起就传我们家的,从前的霍老爷和霍夫人可都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怎么到如今世道竟变了?亏得还是做过相爷的人家呢,要是大方点,索性给我们又怎样了?”
“刑嫂子,你说话不要太难听!”甘泰来了乡下几次,认得这些佃户了,知道今儿这事肯定又是她这刺头儿挑起,忿忿的道,“我虽是下人,可也起码知道一个理字!从祖辈上起就传给你们家种的田,我们多少年才回来收几斤租子,你们还推三阻四不肯给,良心真是给狗吃了!”
“你说谁呢?说谁呢!你是跟着相爷夫人读了书,明白事理,我们没读过书,不明白事理。那你们何必还跟我们这些乡下人一般见识,要回来收什么租子?”刑嫂子面上是与甘泰拌嘴,但那双吊梢眼却是一直扫着阮玉竹的。
话里夹枪带棒的意思,阮玉竹不是不明白。当下脸也微微红了,正想与她们讲讲道理,霍梓文站上前来,清冷的目光扫了这些庄户婆娘们一眼,“娘,这地咱们就别收了……”
刑嫂子当即就一拍大腿,乐得呲牙裂嘴合不拢,“还是少爷大方!”
可霍梓文接下来一句让她们彻底傻眼了,“不如索性卖了,另置换些新地吧。”
“少爷说得对!”甘泰立即高声附和,“哼,白给这起子不知感恩的人种,还不如索性卖了干净!”
“阿泰!”阮玉竹低喝了一句,又瞥了儿子一眼,目光里很不赞同,却没有当众指责,而是和颜悦色对那些农妇们解释,
“这些田地要如何处理,我得跟我家老爷再商量商量。你们也别着急,大伙儿乡里乡亲这么多年,我们霍家怎么会断了你们的生计?只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不如这样,你们先回家去,三日之后,我们会再到乡下来,到时你们各家出一个代表,大伙儿一起坐下把事情好生议一议,看是怎么办好,行么?今日,我们才给家里孩子办了后事,实在是劳神乏力,且让我们回去先歇歇吧。”
这一番话,说得还是很合情合理的。
庄户人家就是再不晓事,也知道挑这个时候缠着人家实在是不合适。大伙儿嘀嘀咕咕议论一阵,有位胖婶子就问了,“那霍夫人,您到底要不要卖地啊?”
“就是啊,您先给个准话吧!”
阮玉竹只觉头痛之极,这样事情怎好一下说死?
却听木乔软糯的童音淡淡插进话来,“刚刚干娘已经说了,这事要回去跟干爹商量了才能做决定。几位婶子何必一定要逼着我干娘现在就给个准话呢?我家老爷虽是相爷,但为官清正,这些年来给乡亲们做过些什么,大伙儿心里都有数。霍家的田地白给你们种了这么多年,又托赖着官家,光这赋税一年都能省下好些钱粮吧?各位婶子得人恩惠,霍家也没要你们报答,不过是想正常的收些田租。若是你们实在不愿意,但咱们只好公事公办了。当然,也有些特别困难的人家,我们老爷夫人心善,还是会适当照顾些。但那些家境还不错的,可就不要想混在里头打抽丰了。”
就听那刑嫂子又带头嚷嚷,“我们家家都困难!大伙儿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这话当然大家都要附合。
木乔沉静的目光望着她们,露出一抹鄙夷,“谁真困难,谁假困难,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甘泰哥哥,你在这村里也来了好几趟了,想必都是熟的。不知有没有把霍家分给他们的田地,还有各家的情况摸清楚?”
“早弄清楚了,全在爹那儿记着呢!”
“现在既然各位婶子都在,那不如我们就跟去各家再看一眼,回头也好跟爹爹说说,作个参照。娘,您先带弟妹回去歇着吧,我和泰哥留下就行。”霍梓文脑子聪明,一听木乔这话,心里就雪亮了。
她故意说个活话,会区别情况对待,就是要逐个击破,瓦解他们的联盟。那就不如打铁趁热,让他们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打个措手不及,是最能彼此拆台,揭发真相的。
阮玉竹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只好由着儿子去了。不过倒是对木乔的表现很是惊喜,亏这孩子怎么想起来,官田有免赋税一说?如此一来,要谈租子就容易多了。
霍梓文说要卖田,那只是个笑话。祖上置下的田地,若非遇到重大变故,岂有卖了的道理?那可是会让乡亲们戳着脊梁骨,骂败家子的。
她越看木乔越觉得喜欢,若是能把这女孩留下来,化去她心中的仇恨,就是件极好的贴心小棉袄。可她,会愿意留下么?
第7章我借你
天已经黑了。
木乔在灯下继续一针一线做着她的棉衣,蓝色碎花的棉布在针线的拉扯下,发出有规律的哧哧声,让人心静。
阮玉竹却眉尖微蹙,手里正在接的一截旧棉袄已经半天没有动针了。木乔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过去,四十多岁的女人,若是保养的好,应该跟三十出头也差不多。可她,却已经两鬓斑白的象年过半百了,都是操心太过的缘故啊!
胖胖的甘婶倒是使劲拿锥子戳着鞋底,狠狠的把细麻绳拉过来又扯过去。
她女儿甘琼花就坐在木乔对面,头也不抬的绣着一只双鱼荷包。这丫头和她娘一样,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不管做什么都是又快又爽利。甘婶子从绣坊里接了二十个荷包的活,她这短短几天就已经做完大半了。
只可惜大魏的女孩子以瘦为美,要是过了及笈之年还说不上一门亲事,可是会给人耻笑的。甘琼花过了年就十六了,却只因生得略胖了些,又随霍家人四处奔波,至今也没定下门亲事,着实成了全家人的一块心病。
就在她们围坐的小圆桌之后,霍家老爷霍公亮在书桌前轻声教导着小儿子的功课。
为了省些灯油炭火,全家人都挤在这一间小屋子里看书做针线。原本温馨的气氛,却有一丝诡异的静谧。
展云飞在后院劈好了白日在乡下顺便拾回来的柴禾,在回房喝茶时,给木乔使了个眼色。
女孩微微摇头,还不到开口时候。
忽地,就听门环响动,霍梓斐刚抬起头,甘琼花就眉开眼笑的站起身来,“定是阿三和哥回来了,我去开门!”
“不用你,你爹还在外头呢!”甘婶瞪了女儿一眼,又没好气的指桑骂槐,“成天笑笑笑,也不知道可有什么可开心的。”
木乔看到,她分明对着霍公亮的背景翻了个白眼。甘琼花瑟缩着坐下了,重又拿起了针线,可是两只眼睛却觑着门口。
很快,霍梓文便带着一阵初冬的寒风冲了进来,满面怒容,“爹,您怎么还是要把地给那些人白种?我今儿跟阿泰哥都一家家的去看了,有些人家的日子可比咱们还强呢!”
目光都集中在那个中年布衣的男子身上,霍公亮不紧不慢的转过头来,儒雅的面容不论什么时候都透着一股淡定与从容。
这一点,霍梓文象他。
“阿三,你今天去他们家看了?适当的了解一下民情对你有好处,虽说是读书人,可也不要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才是。”
“读书人也不能不吃饭!”霍梓文忙活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把自家田地和佃农情况搞清楚了。可刚进门就听到老爹做出这样决定,也难怪生气。
木乔很能理解他,且看霍老爷要怎么处理。
霍公亮掸了掸袍子,正色对儿子道,“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仁道而得之,君子不受。那些田地是你爷爷那辈起就给乡亲们免费耕种的,是祖辈的仁心,咱们若是收了回来,岂不是失了先人的这份仁德?”
霍梓文极不赞同,“可是爹,孔子也说,贫与贱,是人之所恶,需以仁道摆脱。咱家现在把地给人白种了,他们有心存仁善的感激吗?没有。反而贪得无厌的想得到更多,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做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木乔的心被人狠狠的揪痛了,她也曾经这样愚蠢过。
甘婶忍不住跟着抱怨,“老爷,你把地都白给了人家,难道我们一家子去喝西北风不成?这么冷的天,您看都不能给几个孩子做件新棉袄,还得又接接补补的。您做好事咱们不反对,可也得先把自己顾好吧?”
霍公亮慢条斯理的道,“你们莫急嘛!我不是说了吗?咱家除了那些田地,还有一片林地。虽然这些年也没怎么打理,但听说还是有些树木已经成材了的。到时砍几棵卖了,不就够生活的了?”
甘成不知什么时候也进屋来了,“那些木头能卖几个钱?一车柴也不过二百文,长一棵树又得多少年?等着把那些树砍光了,咱们再想什么办法?”
“这样啊?”霍公亮搔了搔头,“那不如卖了木材之后,咱们再把那些林地种起来?种豆南山下,带月锄荷归,不是也挺好的么?”
这回连阮玉竹也不帮他了,“老爷,咱们这一把年纪了还能种得了地?就是指望阿泰他们父子俩也是不成的呀。种田得有牛吧,还得打制犁具,岂不又要花钱?况且那林地能不能种得成还不一定呢!”
霍公亮有些为难了,“那你们且等我再想想,看看还有什么好法子。”
“最好的法子就是收租!”甘婶不悦的嚷嚷起来,下嘴唇撇得老长,“咱们又不收多的,不过是把他们应该交的赋税上加一些租子收起来就是了,怎么就不行了?这八十亩良田要说起来,也是霍家祖上预备着咱们日子不好过时救急的,又不是摆设!”
可……霍公亮还待理论,却听一个清新软糯的声音插进话来。
“老爷,可以容我说几句话么?”木乔放下针线,垂手站了起来,“我有法子,既能让您的心愿达成,也能让一家人都不再为生计发愁。”
一句话,让全家人都刮目相看了。
“阿乔,你有什么法子?”
木乔的办法很简单,“老爷,您和夫人收留了我,作为回报,就由我来负责一家人的生计,直到我离开这个家的那一天为止。”
“这怎么行?你一个小孩子上哪儿赚钱去?”
“霍老爷,请相信我们吧。”展云飞也站了出来,“别看我们年纪小,是有办法赚到钱的。只是木乔还小,又是个女孩子,得需要在你们家住几年。”
看着大家狐疑的目光,他急急补了句,“请放心,我们一定是正当渠道得来的钱。”
“那你们究竟要做什么?”霍梓文抱臂胸前,目光怀疑。
木乔看了展云飞一眼,他回答道,“我会打首饰,木乔会画首饰,我们打算就做这个买卖了。你们别小瞧了这个,里面的利息可高得很,但本钱却要得不多。只是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需要你们帮忙才行。”
甘婶当即道,“那还不如收租稳当!”
“要不算我借的,拿这个押着。”木乔从脖子上解下一只金盒。
这只金盒虽然小巧,却以十足赤金打制,半月形的盒面上浮雕着栩栩如生的折枝牡丹,而顶端又透雕一对鸂鶒,以子母扣相合作纽。工艺繁复,华贵异常。
阮玉竹在救起她时就看过这样东西,“这上面錾着你的生辰八字,也是你日后和亲人相认的凭证,怎能随意示人?快收起吧。”
木乔却异常坚决的将金盒递上,“我只要向夫人借五两银子就够了。您放心,我一定还得回来。”
“不行。”霍公亮表示反对,“五两银子能做得了什么生意?家计是我们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就不要操心了。”
“我借你!”霍梓文也不知看出什么,忽地就张口应下了。转头瞥了他爹一眼,“我是家中长子,赚钱养家也是本分。”
然后冲木乔和展云飞扬了扬下巴,“现在跟我去书房立借据。”
他们还玩真的?
一屋子大人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半大孩子就这么走了。
第8章泡菜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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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正午,不大的朱桥镇在市集这一块儿还是颇为热闹的。
今儿天气不错,在连接下了几天雨之后,久违的日头终于从云层里露出了稀薄的笑脸。家家户户不是忙着洗衣裳,就是把被褥枕头抱出来晾晒。狭窄的弄堂上方,到处都挑着竹篙挂着花花绿绿,垂下大片小片的阴影。
展云飞便躲在这样一处阴影里,带着几分不确定问身旁的木乔,“你觉得他能办成这事?”
木乔没有说话,只是抬起那双沉静的琉璃色的眼眸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注视着岑记银楼的大门。还有,那阁楼上晾着的湖蓝底子五彩鸳鸯锦面的绣被,暗自狠掐了自己一把。
展云飞被她那酷似岑家小姐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可是再一想,觉得自己问得多余。他是不可能露面的,木乔的眼睛太特别了,即便和佟老太没见过几面,相信也很难让人忘记。除了拉霍梓文作同盟,他们哪里还有人能放心的托付?
不过那小子实在精明得过了头,也不知怎么就看出他们有事情瞒着家里。他肯帮忙,但代价却是不菲的。简直可以说是趁火打劫!展云飞正心中腹诽着,却见佟李氏已经客客气气的陪着霍梓文一起出来了。
这个妇人也有些胖,却不同于甘婶胖得均匀而健美。佟李氏的胖一看就是吃出来的,满脸肥油,整个人跟发面馒头似的臃肿不堪。
可是有谁知道,她六年前初到朱桥镇的时候,还瘦得跟竹竿似的,病得几乎快死了?现在却是穿金戴银,一派富人模样?
老街坊们有知道底细的不由得感叹,这就是命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亏他们家祖上积德,生了个好儿子,给岑记银楼的独生女招赘上门后,竟考了个榜眼。本来全家已经进了京城享福,可佟高氏刚去没几日又回来变卖家产。
听说是在京城找到了好门路,急等着用钱做生意。这也不奇怪,只是街坊们有些奇怪,怎么不是那个当家理事的岑小姐回来?
“小妹,阿泰哥,还不快过来?”霍梓文出门就冲二人的藏身处招了招手,阳光照着他唇上那一圈细细的绒毛,有些显眼的早熟。
牵着小的,带着大的,霍梓文大大方方的走在了佟李氏的身旁。
“这小姑娘是霍公子的妹妹?”不用抬头,木乔就知道佟李氏笑得很甜,只要有利可图的时候,她总是笑得特别甜。
“就是胆子太小了,认生。又不习惯南方的气候,怕冷。”霍梓文说着,又很自然的拍了拍木乔的帽子,恨不得把她整张小脸都拍进帽子里。
至于身后跟着的小厮,也是戴着帽子围脖,瑟瑟缩缩一副怕冷之极的样子。不过佟李氏压根就没仔细看过,真正的金主可是眼前这个小少爷,他手里可是攥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是作假的。
“小姑娘都怕冷,再住上几年就惯了。不过霍大人兴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复起呢?到时回了京城,可别忘了关照我们这些乡亲。”
“谁知道呢!”霍梓文却不怎么答话了,只问,“还有多远?”
“不远不远,马上就到。”佟李氏两道画出来的柳叶眉微挑,禁不住带了几分得意人在失意人面前的居高临下。
堂堂一个相爷家的公子居然来买旧物件旧书,真是凄惨。她儿子可不会这么蠢,当官不弄钱,那是傻蛋!
因为霍梓文说还想要些浅显的书给弟弟,佟李氏很客气的把他们一行人领到了自家的旧宅。这原也是岑家的宅院,不临街,比较僻静,虽然只有一进,但房舍却是干净整齐的。
只是原先住着的人不太爱惜,弄得四处多有损坏,尤其是经历了一次大搬家,更加显得脏乱。
佟李氏却一点也不心疼,开了门锁,领他们到了东屋,“我儿子从前的书都在这儿了,你自己拣吧。若是想要什么家俱,价钱也好商量。”
霍梓文点头,牵着木乔进来。佟李氏嘴上说得客气,却怕他们私拿,一直站在旁边虎视眈眈,却没有留意到跟进来的那个小厮却溜进了她家的厨房。
木乔在墙角书箱里的那一匣匣书中,很快就找出自己想要的。可是偷偷捏了捏霍梓文,他仍是无动于衷的翻看着自己手上的书,似是入了迷。
再捏一次,他反而不耐烦的把木乔的手一拍,“催什么?挑书自然是要花点时间的。你要是不耐烦,到外头找阿泰哥玩去。”
木乔忽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了,顿时沉下心来。就着他的话,假装生气的撅嘴出了门。
展云飞正在厨房里着急的翻坛倒罐,见她来了,也不多话,只指着那些给搬乱的坛坛罐罐努了努嘴。
花了点时间,木乔才终于找到了那只黑色黄边的泡菜坛子。展云飞正想伸手进去掏摸,木乔却径直把整个坛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咣啷!就是在东屋的佟李氏也听见瓦罐摔碎的声音。
清亮的眼眸微闪,霍梓文放下正在挑选的书籍,同她一块儿出来,却见厨房里已经砸碎了好几个泡菜坛子。不过都是已经坏掉的,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而那两个始作俑者正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身上还沾染着泡菜水的味道。
“这是怎么了?”
“我渴了,阿泰哥见有柴禾,就想给我烧点水喝,没想到却把坛子踢翻了。”木乔怯生生的解释着,一直不敢抬头。
霍梓文没有二话,当即就问佟李氏,“婶子您看要多少钱,说个数吧。”
本来老大不高兴的佟李氏,见他这么痛快,心下舒坦了许多。眼珠子一转,不悦的道,“本来这些坛子是值不了几文钱的,但这些老泡菜水可是多少年才腌出来的。算了算了,你们也是几个小孩子们,就一坛十文吧。这碎了有三个,就收你们三十文算了。”
真黑!霍梓文耐心的讨价还价“婶子,这可太贵了。您看这些泡菜都已经坏掉了,我在这您这儿还买了不少东西,您就少算些吧。”
“那可不行。霍公子,我是看你也是大家公子,才跟你这么客气。若是别人,我非要一坛二十文不可。”
“那就算了,这些书我也不要了,还是回店里先找人把那些家俱拖回去吧。”
什么?木乔傻眼了,那书!那些书也很重要!
第9章不是好人
不理木乔是如何瞪着两只琉璃眼,死拽着他的手不肯离开,霍梓文说了要走就是要走。
不过走前,他却让展云飞把那些碎瓦拾掇干净,又帮忙打来清水把地面的臭水冲掉,然后捡起几块碎瓦道,“婶子,我砸了你三个坛子,这就去瓷器店买三个一模一样的赔您。您若是要咸菜,我回头就送您几样尝尝,包管也是陈年腌渍,味道不差的。这总该行了吧?”
别看霍梓文年纪小,但处事很是老道,佟李氏见他如此行径,倒不好挑毛病了。可是白白带人过来一趟,若是什么便宜也占不到,难免让她有些不甘心。
“霍公子,是你说要旧书的,我这么大年纪带你特意来跑了趟,总不能一本也不买就空手而归吧?”
木乔心中一动,开始有些明白霍梓文的用意了。
“婶儿,真不是我不买,实在是你那些书都太旧了,还多有残损。我若是买了,也不过是看一时就扔了,实在没什么用处。不过您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什么都不买,也有些过意不去。”他皱眉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我瞧你那些书匣倒有几个好的,能不能卖我?”
木乔暗自横了他一眼,这死小子,原来埋伏在这里呢!
佟李氏当然不乐意,“你把那好书匣拿走了,我的书还怎么卖?你要那书匣,就连书一起买走得了!横竖也花不了几个钱。”
霍梓文又想了想,给她出了个主意,“婶子,您若是愿意算便宜点,把这些书全卖给我如何?”
全要?佟李氏有些警惕了,“你不是说我的书不好么?怎么又全都要了?”
霍梓文诚恳的告诉她,“这些书虽然旧了,但也分三六九等,婶子您进来瞧。象这些百家姓千字文,都是入门必备的东西,虽有些缺损,但若是加页补上,算便宜点,还是有人要的。但象这些演义之类的闲书,又残破不已,只能当废纸卖了。不过这些书匣子尚是好的,若是修修补补,给人拿去装书,倒是可行。您要是一起算便宜点给我,我好歹也能挣上几文,买几张白纸。”
他一面说,一面顺手就将那些旧书归整了起来,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差的,全给分门别类的放好了。
佟李氏纵是不识字,但经他这一番指点,也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小算盘一打,觉得还是有利可图,便不吱声,等霍梓文一本本的清理完了,这才笑道,“霍公子,你既都说我这些书还值几个钱,我若是报个高价,你肯定又嫌贵。我若是报个低价,自家可不又亏了?不如你还是挑几本喜欢的吧,我算你便宜点。”
她总是这样,明明是占完了别人的便宜,还非得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惹人讨嫌!木乔把眼眸垂下,只盯牢自己要的那个书匣。
霍梓文很是头疼的想了想,挑出几本沾染着墨迹的字帖,“我就拿这个吧,回去给弟弟描描字。婶子您看要多少钱?”
书匣,书匣!木乔又掐了他手心一把。
把她的小手甩开,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霍梓文最后才又似不经意的拿起一直被木乔牢牢盯着的书匣,“差点忘了,再加几个书匣吧。”
这一回,佟李氏又跟他磨起了嘴皮子,不过霍梓文似是终究少年心性,耐不住烦了,稍稍还了几句,就痛快的成交。
转头雇了辆板车,把东西全都拉上。本还要买三个坛子赔给佟李氏,可她却又不要了,只是到了瓷器店,按新坛子问了价钱赔给她,才算完事。
路上有人,不方便说话。等到把东西拖回家,一家子人又围上来看稀奇。霍梓文没买什么花哨的家俱,挑了一张绣架,一个熏笼等家里要用的东西。
东西虽是旧的,但价钱却比新的便宜太多了。况又实用,一家人都很满意。
甘婶当即就指着熏笼笑道,“往后有了这个,晚上阿三阿四坐上头读书写字就没那么冷了,比炉子强。”
“还是给你们做针线吧!寒窗苦读,总是要吃点苦的。”霍公亮也笑呵呵的跟过来左看右看,“这个熏笼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啊,打得好精致。”
木乔站在一旁,眼中隐有波光流动。
小时候,只因她给竹熏笼上的刺扎破手指头,哭了一回鼻子,爹爹就心疼得赶了几天几夜的工,给她打制了这个圆形八宝菊花熏笼。上面的每一根铁条都给细细打磨得没有半分棱角,焊接得圆润妥贴,陪伴了她十几年。却因那黑乎乎的样子不大讨喜,给那男人嫌弃,束之高阁。
木乔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无情,只为了他的不喜欢就将爹爹亲手打制的东西随意抛弃了呢?或许,那时的自己也隐隐开始嫌弃它了吧?
这,就是她的报应吗?
难过的转过身去,却正好对上了霍梓文若有所思的目光。
挑一挑眉,他先自往外走了。木乔收拾心情跟上,进了他的房间后,回手就关上了门。
摊开小小的手掌,目光落在桌上的书匣上,“给我。”
霍梓文不答,只是拿出小刀,当着她的面把书匣拆开,那夹层里瞬间滚出数十颗明珠宝石,灼灼光华,耀眼夺目。
扫过一眼,并不算太惊讶,“你的东西呢?”
木乔不答,上前了一步,仍是只有那两个字,“给我。”
霍梓文清亮的眼眸微闪了一下,“我们可是说好的,东西到手,得任我挑一样。”
木乔从怀里取出一块黑乎乎还带着酸菜味儿的石头扔过去,“这里藏着二两黄金,送你了。”
可是对面的少年接过那石头,却玩味的上下抛着,眼神里闪过一抹狡黠。
木乔微怔,忽地想到一种可能,愤怒的冲到他近前,“把东西还我!我答应的已经做到了,这二两黄金足够你赎回玉佩了!”
霍梓文坐在椅子上,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可恶表情,“咱们说好的是任我挑一样,那我就挑这个书匣了。”
“你无耻!”木乔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j诈,跟她玩起了文字游戏。
霍梓文凉凉的撇嘴,“我们可是白纸黑字说好的!就算你把这些石头里的金子烧出来,你以为你能用么?你拿到钱庄人家会给你兑银子?想想吧,小妹妹!这一锭金子还给你,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帮你办妥的。至于这些石头,等你赚到足够的钱财,再来换吧。”
这小子!木乔气得牙都痒痒了,很有一股子咬人的冲动。
等她转身,霍梓文却有句话还要交待,“一开始不要想贪大,做点小本买卖还是可以的。放长线,才能调大鱼!”
木乔蓦地脑子一静,他说的却也有几分道理。若是一下子拿出太多钱财,别人岂不是要起疑心?
“对了,别让他来偷东西。我记性可好得很,要是掉一个,我可不担保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木乔霍地一下转过身去,怒目相视,“这句话我也原样还给你!要是掉一个,我可不担保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个霍家阿三,不是好人!
第10章仇人相见
“云飞,我可以信你么?”
晨光洒在木乔白皙如初春梨花的小脸上,连半个毛孔也看不见,而那双琉璃色的眼珠子在阳光下透出一种清浅的金色,跳动着火一般的光焰。
展云飞肃然伸手,“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展云飞在此起誓,有生之年一定会报岑氏一家灭门之仇。如有违誓,让我死于乱刀之下,永不超生!”
琉璃色的眼眸中有了几分暖意,老爹的关门弟子还算是有几分良心。或许,她可以试着信他一次。
木乔昨晚想了一夜,霍梓文说的话都对,若是为了稳妥起见,她应该循序渐进的重整家业,以图将来与佟家抗争。
但她等不起!
只要一闭上眼,她似乎就能看到爹娘慈祥的笑脸,听到掌珠银铃般的笑声。而把他们害死的凶手却在心安理得的享用着荣华富贵,象那个佟李氏,在变卖她家的一切时,可曾有过半点心虚?
只要一想起这些,木乔就止不住的全身发抖,那一种椎心刺骨的疼痛让她彻夜难眠。如果可以,她真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剥了他们的皮,撕了他们的肉!
还有她现在这个身体,原本应该属于真正木乔的身体,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借用多久。万一老天爷哪天突然要把她的身体收回去,那她该怎么办?
佟正恩现在已经高中榜眼,身后还不知有什么贵人相助,等授了官职,以他的聪明才智再好生经营上几年,便是位高权重了。到那个时候,她凭什么跟他斗?
所以木乔必须想办法迅速累积出大量财富,这才有可能凭借雄厚的资本与之抗衡。
虽说商人是下九流的行当,但若是能做到极致,就象江南首富的柳家,那可就是一方的土皇帝了。
就连二十年前皇上南巡,也是他们家接的驾,由天子亲授了二品乌纱,虽然无权,却是荣耀非凡,至今还与皇上亲笔提写的“富贵人家”四字匾额供奉在柳家正厅里,供人瞻仰。
江南百姓流传着一句话,宁肯得罪知府,绝不得罪“富贵”。这柳家财势便可见一斑。
但木乔现在手上能掌控的银钱并不多,从岑家取回来的珠宝被贪心无良的霍三给扣了,余下的也不过是三十两黄金。
通常打首饰的工匠,都会攒一些黄金珠宝作镇铺之宝。以备万一失手,毁了客人的东西时有得赔。岑家经历了几代人的积累,才攒下这么点东西。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千两。
上京之前,她原本想带进京去,可是岑老爹不同意。说店在哪里,这些东西就应该放在哪里。万一将来有什么变故,女儿也不怕没个压箱底的东西。
木乔无比感激爹爹的坚持,正因如此,她才有了赖以翻身的本钱。在如何运用之前,先把这些黄金平安的取出来才最是要紧。
将那袋石头交到展云飞的面前,“这里一共有三十两黄金,你想办法找个地方炼化了,只说是家传之物,带到别处去兑成散银,记得不要让人认出来。”
展云飞明白她的意思,也感谢她的这份信任,“只是阿乔,你想好做什么买卖了么?若是打首饰的话,这三十两黄金可做不起什么大买卖,要不要我在外头找找门道?”
木乔就是这个意思,“你在外头打听打听,我这几天也在家中想一想。等你换了钱之后,给自己打点一份行李,我想请你先出一趟远门。要是有合适的,你可以买匹马。”
展云飞一怔,“你让我上哪儿?”
“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木乔又问起他一事,“你们家既然是武林中人,从前可有交好的朋友兄弟?”
这……展云飞目光闪烁了下,有些为难。
木乔也不勉强,“我只是想,我们毕竟人太少了,若是能多结交些江湖上的朋友,到底是有用的。”
展云飞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坦然实话相告,“江湖中人是讲义气,但也要能出得起足够的银子,否则他们可不会为你卖命。”
哦,这跟想象中的还有些差距。不过木乔想想也能理解,大侠也不是靠喝西北风就能过日子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本就天经地义。
“若是你有这方面的门道,还是留意一下。如果只是要钱,那反而好办事了。”
展云飞微哽,似有什么话想说,可是嗫嚅了一下,到底没能说出口。出来跟阮玉竹打了个招呼,推说从前一位交好的长辈在邻县,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生意介绍,便出门了。他的户籍仍在自己手上,相对来说,行动自由许多。
今天,霍家几个男丁除了霍梓斐,都去乡下谈收租子的事情了。
虽然大家最后同意霍公亮所说,今年暂不收租,但霍梓文却也提出,还是得让那些佃户缴纳些粮食出来,以霍家的名义去做善事。
天下没有白捡的好事。捡得多了,也容易惯出人的惰性来。这一点经过全家人的举手表决,一致同意,霍公亮也只得少数服从多数了。
这位相爷,从某种方面说,还算是很开明的。
只是那个霍老三,实在是鬼心眼太多,不过木乔也看得出来,那小子跟自己有一个共通点,就是挺想多挣些银子。
要不等他回来,也跟他商量下?木乔心中有些忿忿,她的那些珠宝可不是好拿的,既然拿了,也得让他来操点心!
“有人在么?”门口,忽地响起一个最不该听到的声音。
木乔心中一惊,本能的想要回避,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