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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女在古代皇宫的幸福生活第23部分阅读

      宅女在古代皇宫的幸福生活 作者:肉肉屋

    究出来,就算没有,赵亭也说不定能提炼出‘大司命’,这样我就能一直和他在一起。”

    义正词严的说完上面一大段,海棠看了一眼花竹意,后者非常明确的用眼神告诉她:编啊,你继续编啊,我等着。“她便泄气皮球一样铺平在了桌面上,小小声的嘟囔。“好啦好啦,我承认……留在他身边的话……我会嫉妒……”

    “我反反复复认认真真的想过了,我是真的喜欢他,所以,我没法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你,而要陛下只有我一个这种蠢到极点的想法,我从来没有过。”

    “我会嫉妒,我会去伤害那些女人,但是我不要我自己变成这样,有什么办法,只能这样想,躲出去一段时间,说不定他会忘了我,说不定我会忘了他,说不定这期间他脑子抽风,忽然爱美人不爱江山……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说到这里,她声音渐渐低去,花竹意也不说话,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海棠振作一般吐出一口气。

    她说,小花啊,为啥我第一个遇到的人不是你呢?

    花竹意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灿烂,说那是你运气不够好啊,不过德熙陛下好歹人长得还不错,勉强你就收了吧笑儿姑娘。

    愣愣看了他一会儿,海棠也就笑起来,样子可爱开朗。

    “啊,认识你真好,小花,真的。”

    而与他们一门相隔,把所有对话一字不漏全部收入耳中的皇帝,轻轻垂下了已经扶上门框的指头。

    唇边弯出一丝苦笑,他无声退出老远,然后故意用力,大步走了过来。

    听到从正殿方向传来了脚步声,海棠立刻端正姿态,瞬间移动到离花竹意至少一丈远的地方。萧羌推门而入,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对两人一笑,摊开案卷,和花竹意讨论起来问题。

    海棠心里有事,说了几句话,就躲到内室去看书。

    萧羌不着痕迹的扫了她一眼,再转头,就看到花竹意笑意盈盈托着下巴看他,不知怎的,他就觉得有些尴尬起来,微咳了一声,花竹意装没看到,两人迅速处理完一堆文件,花竹意抱走了需要自己详细提出办法的奏折离开,萧羌也没立刻进去找海棠,只是站在廊下,远远的看着远处。

    大越气候温暖,但是十一月也已是初冬,宫苑内落叶萧萧,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萧瑟之感。

    他发了一会儿愣,忽然听到内室门响,然后是劈里啪啦的脚步声响起,他没有回头,却知道海棠正站在他身后,顺着他眺望的方向看去。

    “你在看什么?”依旧背对着她,萧羌柔声问道。

    “在看你看的东西啊。”海棠撒娇一样靠上他的背,笑着回答他,“我想知道,我们能不能看到一样的景色。”

    “……”萧羌回答,声音柔软,“不可能看到一样的东西的。”

    海棠忽闪忽闪大眼睛,“为什么?”

    他伸手在自己头顶和她头顶比了比,“身高问题。”

    海棠萧瑟了一下——好冷的笑话啊,陛下……

    她被冻结的时候,萧羌也没说话,殿内立刻安静下来,静谧得可以听到香薰灯里小小的水泡噼啪声,海棠深吸一口气,拉住他的袖子,“陛下,我有话要和你说。”她刚在蹲在内室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这事和萧羌说,征询他的意见。

    “你要离开的事情吗?”他平静的问,海棠立刻知道他听到了,便也不废话,点了点头,直接问他什么意见。

    萧羌没有立刻回答,他伸手,拥住了她,才把她揽入怀中,萧羌惊觉她浑身都在轻轻的颤抖,象只受惊的小兔子。

    那一瞬间,便明白了,她是真的喜欢着自己,爱着自己,于是,一切的想法全成了心底一片柔软的冰凉。

    是他自作孽,他对她下毒,夺走了把她强留在身边的理由。

    他温柔的抱紧了海棠,仰望向天空,只觉得太阳的光芒冷得可以冻结人心,然后他听到自己说了一个字:“好。”

    除了好,他还能说什么呢?

    又搂紧她一点,他说:“但是,你要答应我,如果有一线可能,你也不可以离开我。你担心的那些,我会努力解决,很可能我没办法解决,但是,你总要给我一个努力的机会。”

    海棠心里一暖,把头窝在他怀中,她轻轻的点点头。

    “嗯……”她说。

    第四十章 红尘须臾的

    时光流逝,转眼就过了除夕,太后预定年后出发守陵,但是期间各种杂事,加上萧羌半故意的拖延,就一直没出发成,一个恍惚,转眼就到了德熙九年的四月,对海棠而言,去年那场狼狈而惊心动魄的逃命就象还发生在昨天一样,可是曲起指头一算,真是红了樱桃绿的芭蕉的流光催人老,居然就一年了。

    今年的春狩取消了,各地诸侯王入京朝拜,萧逐和洛同衣也在入京之列。

    因为他们回去要经过汉州,就定下了太后和他们一起去汉州的行程。

    这两个人是相携而来,四月二十七到的京城,萧羌率百官于宫城门口等候,派左右两位辅相在京郊十里设长亭郊迎,准其剑履上殿。

    这算是特殊礼遇,已经是得胜凯旋才有的阵仗,按照海棠的说法,这就是萧羌这丫虚荣,去年等于是灰溜溜回来的,今年硬要把去年的份儿补上才甘心。

    当天晚上,萧羌就把洛同衣请来给海棠看诊,一番检查下来,洛同衣点点头,说控制得当,应该不会比他上次说的时间更早发作。

    他还告诉萧羌,解药他正在努力——虽然现在完全没头绪。靠着白玉京和现在好歹两国也算站在同一边儿上的面子,他也拜托了赵亭继续炼制‘大司命’和‘少司命’,而赵亭也答应了。

    洛同衣说到这里,萧羌一个眼神看向海棠,有几分欣慰,海棠就想起了那天下午两个人说的话,心里也是一甜,回他一个无敌灿烂笑。

    就把他们眉目传情当没看到,说完,洛同衣从怀里掏出一叠纸交给萧羌,说是赵亭开出来的,只有大越才有的,或他找不到的药材全在上面。

    那一叠纸打开那叫一个长,萧羌看了都有点儿发呆,海棠好奇的凑上去看,才看了几眼,凭借她在这个世界靠博览群书得来的经验,她开口说了一句,陛下,真的,我觉得赵元帅在报复,他是不是打算靠药材让大越倾家荡产啊……

    联想到赵亭的性格,萧羌和洛同衣齐刷刷心有戚戚的点头:没错没错,这可能性高得让人想哭啊……

    看完海棠,两个男人急匆匆的又离开了,估计又有什么事要商量,海棠乐颠颠滚去后凉殿补眠,一觉睡到下午,白瑟把她叫醒,说史美人来了。

    史飘零?算不算夜猫子上门?

    海棠一骨碌就爬起来,滚出去,那个美丽的女子坐在外间,看她出来,也没说话,只是把一盏纸做的精致船灯放到了她面前。

    她看看史飘零,一身鹅黄宫装的美女坦然的回看她,对她说了一句话,“要放灯么?”

    她很傻的回了一句,“中元节已经过了吧?

    史飘零用鄙视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今天是结缘日。”

    海棠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青河女神青姬的结缘日。

    青河流经大越,上游出产金沙,中游富产水产,下游因青河灌溉之力,而使三州丰裕,故此,青河又称母亲河,青姬则是民间信仰中至高无上的女神。

    结缘日是祭祀青姬最盛大的节日之一,虽然不是官订的节日,却在民间深得人心,俨然也是大节了。

    据说在上古之时,本来是天上神女的青姬就是在今天偶入凡间,遇到了她的丈夫。

    青姬的丈夫在神话里没有名字,据说那是一个非常俊美的男子,与美丽的青姬堕入情网,在相遇的那天结为夫妻。

    然后在他们喝过了美酒之后,那个被女神所爱的男人走入面前的水潭,为自己新婚的妻子打捞肥美的鱼虾,这本是毫无危险的工作,但是他却被天上爱慕着青姬的天神暗害,被刹那汹涌的潭水淹没。

    神的力量互相抵消,青姬没法救出自己的丈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漩涡吞没。青姬的眼泪化作了流淌在大越国土上的青河,她再不肯回归那个有杀害她心爱之人的凶手居住的天空,无休无止的以自己的眼泪悼念自己惟一的,一开始就毁灭的爱情。

    而在漫长的岁月中,少女们就以写上自己爱人的名字,放在小船上的纸灯来祭祀青姬的爱情,渐渐的这和中元节有些相似的日子,也成了钟情男女互诉衷肠的日子,更有无数情侣选择在这天私奔、相伴,便渐渐成了少年男女们祈爱的节日。

    在这深宫之中呢,曲水流觞,浮灯流水,就变成了不求君爱,只求君看。

    这深宫红颜凋零之前,无外乎是这样近乎卑微的一点儿愿望。

    “要放。”海棠用力点头,抓起纸船,向外走去。

    太液池上已经是波光点点了,到处都是宫女和嫔妃,两人都逆流朝下游走去。

    下游船灯就少了,河面上只有寥寥几盏船灯,捧着史飘零递给自己的灯,海棠看着手掌里小小的船灯,忽然有些恍惚。

    “史美人,你说,那些宫女放的灯上写的都是谁的名字?”

    黄昏暮色里御河几艘孤零零的船灯,铺开一片薄薄的灯光,史飘零晶莹乌黑的眼睛里微微有什么一闪而过,轻轻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进宫之前的青梅竹马或者是相好的某个内监,某个侍卫,说不定还有陛下。”

    史飘零慢慢说着,矮下身子,长长的衣裾飘零起来,衬得她美丽一若迎春花一般。

    她放手,看着掌心的船灯跌入河里,歪斜了几下,就沉没在夜色里显得昏黑的水里,带起小小的涡漩,让旁边几盏流过的船灯也微微动摇了一下。

    海棠盯了她一会儿,低低道:“……你没写名字。”

    史飘零想了想,没有回头看她,“写了也没用吧。”

    海棠摸摸鼻子,默然,抓着纸灯的指头微微的蜷了蜷。

    史飘零难得的发了一会儿怔,转过头来看向海棠,“你要写谁的名字?”

    海棠也怔了一下,摇摇头,茫然的看着远处点点晶莹的船灯,什么也没说,伸手,放走了那盏没有写名字的船灯。

    海棠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史美人,你怎么打算未来的?”

    “有什么好打算的,你活着,我保护你,你死了,陛下活着,我保护陛下,陛下死了,我若还没死……

    两个深宫中的女子彼此相对无言,良久,史飘零缓缓掉转了视线,她低低问了一句,“你说这深宫里,谁算得上幸福呢……”

    海棠毫不犹豫的接口,“我。”除了中毒之外和平均半年被找一次麻烦之外,她觉得自己过的还是相当滋润的。

    史飘零起身,转过来面对她,第一次露出了愣住的表情,她看了片刻海棠,忽然笑了起来。

    海棠看得呆了——她这是第一次在这个女子脸上看到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嚅嚅了一下,有些心虚的觉得是不是刚才自己的答案太过搞笑了?她挠挠头,“其实,我是想说,幸福这东西吧,完全取决于个人感觉,你觉得幸福,不管处境多糟,也还是会很愉快的,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幸,那么即便把整个世界放到你掌心,你也一样会觉得痛苦的。”

    史飘零听了浑身一震,她定定的看了片刻海棠,忽然露出了一个清澈的微笑,她慢慢点头,“对,昭仪娘娘说的没错。”说完,她盈盈下拜,行得是臣见君的大礼,柔媚动听的声音在泠泠夜色里渗出一抹别样清冷。

    “臣天枢之首,见过王爷——”

    海棠猛的回头,看到远远暮色里,有一个绝色男子分花拂柳,向这边而来,黑发红衣,有长长的,火焰一般的衣裾和广袖拖曳地面。

    他轻盈而无声的来到她面前,凝视她的一双眼睛沉静温和,向她恭敬弯腰行礼,漆黑的头发顺着肩膀滑落,几乎垂落地面。

    “见过昭仪娘娘。”

    清澈的声音震动耳膜,海棠一个恍惚,就想到了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她跟在萧羌身后,行在柳畔水榭之间,板桥之上,他玉冠红衣,发如流泉,衣如蝴蝶,也是这般盈盈行礼。

    她下意识的回头,史飘零已经起身,向两人略一颔首,便离开了,再看向面前时,萧逐已经起身,身后是船灯点点,面前的男子伫立夜色之中,犹如上古名剑一般带着摄人之美。

    海棠定定神,笔直的看向萧逐,男人也沉稳的回看他,海棠忽然就咧嘴笑了起来。

    她已经在这男人眼中看不到当初的伤痛悲哀。萧逐深情长久,此时镇定也许不过是伪装,但是那日彻底回绝了他之后,他并没有颓废不振,海棠非常开心。

    就仿佛心里有一块大石落了地。

    她定定神,敛袖回礼。

    就在这时,白瑟从远处赶了来,向在场的人挨次行了礼之后,禀告道,说太后设宴,沉寒已经到了,就差她了。

    海棠不敢怠慢,立刻告辞,萧逐沉吟一下唤住了她,对她说,请她帮忙带一句话给沉寒。

    她实在没想到萧逐会和沉寒有什么好说的,只能点点头。

    萧逐郑重其事对她说了一句话,她记下,复述一遍,确定一字不差之后,和萧逐告别,转身离开。

    她走了之后,史飘零才慢慢起身,只看了萧逐一眼,就恭敬的低下了头。

    萧逐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子,心里百感交集,看她一副低头乖巧的莫样,又想想从萧羌那里得知的,她这些日子过的日子,想责骂她的重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最后,他叹气,伸手胡乱把她的头发揉了揉,只说出了四个字:“回来就好。”

    那一瞬间,史飘零几乎潸然泪下。

    被他碰触的地方象着火一样滚烫,她低头嗯了一声,唇角弯起了淡淡的弧度。

    沉寒早到了太后的殿内,海棠到了,就被她娇憨的拉到了身边,看太后没注意她们,海棠低声对她说:“平王殿下托我带话给你。”

    沉寒听了怔了一下,随即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海棠看她不惊讶,多少觉得有些没趣,就一字一句的转述了萧逐的那句话:“请娘娘不必担心,逐已安排妥当,必不辱命。”

    沉寒听了这句话,脸上绽开一朵笑颜,暖如春花。她咬着唇笑着,点点头,却什么都不说,太后回头,恰好看到这一幕,便也笑了,“我总说我这儿子好福气,这样花骨朵一般的美人,就占了两个。”

    海棠从来不敢把太后当作寻常夫人看待,听了这话连忙把自谦的话搬出来一箩筐,

    这顿饭没有宫女内监伺候,在座的除了她们两个就只有太后和杨太妃,太后只穿了一套极平常的家居服,样子就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老夫人一样。听了海棠的套话,她挥挥手,笑道:“杜昭仪,这样的话我打小就说,老了老了,赶上别人对我这么说了,饶了我吧。”

    这一番话说的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一边吃一边闲话家常,吃到中途,太后给海棠夹了一筷子樱桃盏,海棠立起来诚惶诚恐的接过,太后看了她片刻,忽然轻轻叹气,唤了她一声,“笑儿。

    海棠立刻敛袖低头,太后唤了这一声,忽然就没了声息,片刻之后,才慢慢说道,“再过几天,我就要离开京城了。”

    这个敏感话题提出来,海棠和沉寒都不敢随便借口,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太后又幽幽的叹气,低声道:“笑儿,以后你要多照顾羌儿……那孩子……真心喜欢你……”说到这里,她又看了一眼沉寒,笑道,“皇贵妃也莫嫉妒,别的我不敢说,日后中宫之位一定是皇贵妃你的,我也看得出来,你把杜昭仪当姐姐看,这样很好,这后宫里,女人啊,与其斗,不如相互扶持的好,对不对?”

    沉寒听了眨眨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一派天真无邪的说道:“寒儿怎么会嫉妒?我这样喜欢姐姐,喜欢陛下啊。”她喜欢的人和她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在了一起,她只觉得开心,有什么好嫉妒的?

    被她说的一乐,太后摇头失笑,让海棠坐下,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嚼着,神态就有些恍然出神的味道,半天才说,“羌儿运气不好,这么晚了才遇到你们……”

    这话海棠一样接不了,太后有些感伤的望向远处,停了片刻,忽然转头,看向海棠的方向,“笑儿,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喜不喜欢他,我只告诉你,他喜欢你,你喜欢不喜欢他现在却都不重要了,我只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你,别伤害他,也千万不要让他伤害你,好吗?”

    海棠沉默着没有说话,最后只扬脸一笑,“陛下那般英明神武,谁能伤得了他?”

    听到这句话,太后眼里精光一闪,却立刻被一层淡淡的忧伤掩去,她叹了一声“是呀”就招呼她们两个继续吃饭,到了二更时分太后让女官把她们送了出来,她们一走,太后立即收敛了笑容,她看了一眼这顿饭里几乎一言不发的杨太妃,唤她的名字,“阿纤,你觉得杜笑儿如何?”

    杨太妃想了想,答道:“其人颇为聪慧,而且看得出来,并不盲从,从沉寒这么喜欢她看起,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太后莫测高深的点点头。

    不是简单角色,她早就知道,今天这一番试探,不能说杜笑儿对萧羌无意,只能说,对萧羌的情意无法掩盖掉她自己的判断。

    这样的女子,聪慧又独立,换了别处,她欣赏都来不及,但若是换了帝王之妻,太后只觉得头疼——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亏了先帝性情懦弱温和,不然她指不定就是第二个吕后,现在换了萧羌这性子,只怕麻烦更大。

    “……她若只是羌儿的伤口也就罢了,就怕她是……刺伤羌儿的凶器。”低低喃语着什么,太后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某些事情,她走前,总要试一试的。

    第四十章 红尘须臾(下)

    沉寒和海棠穿过翔龙殿中殿水榭的时候,池中有早开的睡莲,香气微动,为四月末已经显得有些热的空气增添了一抹清凉婉转。

    就在不经意的一眼间,隔着一岸烟柳,看到了水榭中三道修长身影,醉卧栏杆,月光静好。

    白衣萧羌,红衣萧逐,紫衣洛同衣,这三个男人都是人中龙凤,齐聚一堂,谈笑风生,风流的倜傥萧瑟,绝色的俊美无双,疏狂的那个,偏偏落拓中带了一种介于男女之间的阴柔妩媚。

    洛同衣今日好歹算是知道自己是以藩王身份入京的,而他显然还不打算挑战大越君臣的心脏承受能力,没穿一向钟爱的女装,而是一身紫衣翩然,衣袂轻飞,长袖拖曳,漆黑的发上压着切云碧玉冠,此刻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捧着玉钟,站在御前一片暖黄烛光下,俊秀面容似笑非笑,真个是风流天然一段风度。

    海棠望去,看到他端着酒杯,风情万千的向萧羌挨了过去,在他耳边说些什么,眉眼风情婉转,竟生生压过了旁边捧杯的宫女,萧逐端着玉杯看热闹的靠在栏杆上,刹那间,水榭里居然安静了下来。

    有微微灯火摇曳,远处乐伎演奏的乐声隔着水声风动,分外雅致。芙蓉纱罩的昏黄光影里,洛同衣又说了句什么,萧羌大笑起来,就着洛同衣的手喝了这一杯。

    看他就范,洛同衣轻轻跳开,轻轻巧巧就坐在了栏杆上,衣袖翩飞,映着水面波光粼粼,有一种奇妙的美丽。

    萧逐靠坐在他旁边软榻上,手里勾着一只玉杯,玉冠已丢到一边,一头宛若流泉的发披散在红衣之上,眼角薄红,异常美丽,此刻,他让洛同衣低头,在依言弯腰侧耳的青年耳边,萧逐说了句话,洛同衣笑了起来,左右看看,忽然足尖一点,离水榭而去,紫色华衣随他身形而动,如同一只翩飞的紫色蝴蝶。

    他立刻又掠了回来,手里多了一管乐伎用的玉笛,他把玉笛朝萧逐一抛,那红衣青年一笑,横笛就口,清越笛声便惊破水榭之外朵朵睡莲。

    洛同衣长笑一声,水榭里忽然就有剑气纵横。

    腰间长剑出鞘刹那,他曼声而唱,声音柔和动听,。

    水榭之中,白衣斜靠,红衣奏乐,紫衣剑光如电,舞的正是一阙《破阵子》。

    洛同衣长袖翩动,衣上有隐约云纹直欲冲天,于俊秀华贵之外,更多了一种清狂落拓,舞到淋漓,他忽然一笑,剑光一收,人已掠出水榭!

    洛同衣轻功极好,人在空中犹能折腰回身,萧羌只看到他极优雅的在湖面上一掠,眼前人影一闪,他已回了岸上,手腕一转,剑光凛动之间,一朵雪白睡莲已缀在剑尖,递到了萧羌面前。

    有风动莲香,夜风泌凉,萧逐一线笛音抛高,长长的红衣在风里漫卷,如同正在舒展花瓣的红色莲花,洛同衣一阙词也唱到尾声,“……吴钩映雪春秋洗,一唱天下无人敌,马叩潼关急!”几句之间金戈铁马,却偏又柔软在了萧逐笛音淡淡之中,萧羌靠在软榻上,白的袖,黑的发,掩住了半张清雅面孔,一双多情温润的眼睛里多了一层淡淡暖意,直到眼底,他含笑,取下剑上的白花。

    洛同衣看着他,慢慢屈膝半跪,对他行以藩王见君之最敬之礼。

    萧逐也跪下,两人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所愿之事,必将心想事成。”

    这时四周极静,那两个男人连声所说的话,海棠听得一情二楚。

    此时距离大越以东陆第一强国身份君临东陆,尚有十数年时间,而此时,从那两个跪倒在萧羌面前的尊贵亲王身上,海棠看到了那个遥远的未来——

    她喜欢上的,就是可以让这么优秀的男人们为之效忠侍奉的君主。

    远远痴痴的看着,海棠心里一阵甜蜜,同时,却又有一股微妙的酸涩盘旋而上,渗透入了那甜美之中。

    沉寒侧耳仔细听着,觉得有些冷了,伸手轻轻拉了拉她,海棠摇摇头,示意她先走,沉寒想了想,便带着宫女走了,水榭边便只剩下海棠一个人驻足而看。

    洛同衣一曲舞罢,向这边偶然瞥了一眼,看到了躲避不及的海棠,笑了起来,俯身对萧羌说了句什么,萧羌也看向她这边,轻轻一笑,便向她走来。

    那素衣黑发的男子,碎花踏月,向她而来。

    他来到她身旁,展开披风,把她娇小身躯裹了进去,带着热意的双手怜惜的抚摸上她被夜风吹得微冷的脸颊,语带怜惜,“……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既然来了为何不去水榭见我?同衣阿逐都不是外人。就算不去,多穿件衣服总是好的,冻着了怎么办?”说着,他叹息着拥抱她,胸中柔情让他声音都温软了起来,“你要是病了,难过的岂不是我?”

    这男人总是这么温柔,温柔得让她不可思议。

    她抬头,伸手环抱住他的身体,脱口而出,“我不要离开你了,我手边其实还有一瓶少司命,至少还能让我在你身边多待一段时间。”

    听了这句,萧羌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柔软如一缕春风。捧起她的脸颊,他把一个吻落在了她唇上,声音柔和,“海棠,我不要朝朝暮暮,我要长相厮守。”

    这一瞬,她除了抱紧他,吻上他的嘴唇,还能做什么?

    太后起驾离京定在了五月二十,作为护驾的先驱队伍,洛同衣和萧逐天还没亮就带着卫队离开了,太后的车驾是再略晚一些启程的。

    所有后宫略有位份的嫔妃都奉旨送太后出行,萧羌亲自到长宁宫去恭请母亲,他带了沉寒和海棠去见太后,花竹意是今天负责典礼的官员,便单独一人候在了院中。

    见他们三人进来,太后屏退了所有人,她看看海棠,再看看沉寒萧羌,问道:“羌儿,可都布置好了?”

    萧羌知道她问得是什么,颔首,“后宫之内诸家权贵势力还未完全平衡,要除掉首恶,还要一段时间。”

    太后点头,“只小心别再让她多害人。”

    萧羌点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海棠。

    把这个细节收入眼底,太后不动声色,在心里把自己先前做的那个决定掂量了掂量,她开口:“羌儿,我有一个问题问你,你必须据实回答。”

    萧羌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点了点头,“儿臣知无不言。”

    太后闭了下眼睛,开口,“……羌儿,你告诉娘亲,杜昭仪身上的剧毒‘荷带衣’到底是谁下的?”

    太后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海棠瞪大了双眼,萧羌如遭雷击,他身体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心底一片无边无际的惶恐。

    她知道!母亲居然知道!

    不,他随即惨笑,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宫里能有什么事瞒得过她去?

    一刹那,心底百转千回,萧羌下意识的去看海棠,正好看到那个少女张着一双大眼无措的向他望来,在眼神相对的一刹那,少女眼底一切色泽希望悉数退去,只剩下一片灰烬的惨白。

    不用回答了,海棠从他眼神里看出了答案。

    她这时候便痛恨起自己和萧羌的默契。为什么她能读懂这男人眼里哪怕最小的一个细微变动?为什么她就是能看出来他的一切变化?

    脸上的血色一刹那全部退去,海棠颤抖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瞬间世界崩塌,萧羌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碰触她,却在中途自己慢慢的放下手,慢慢的垂下眼,然后慢慢的答了一声:“是我……”

    害自己苦难如此,害自己性命朝不保夕的,原来便是他!

    海棠心口一疼,只觉得从胸口往上泛起一股腥甜,如同利刃,一路切割开她气管五脏,把她剖为两半,慢慢撕开。

    原来是他——怎么能是他——居然是他!

    于是,海棠的世界也溃不成军,成就碎片纷乱。

    昔日一切点点滴滴甜蜜过往,此刻全成鸩酒,连一个碰触都变成腐心蚀骨的剧毒,直烂到人的魂魄里。

    “好,我知道了。”她清楚的听到自己这么说。

    海棠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如此冷静。

    萧羌放开了手,海棠看了一眼完全呆住的沉寒,又向太后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沉寒下意识的反手想要拉住她,却什么都没有抓住,她和海棠擦肩而过。

    那一刻,沉寒清楚的知道,什么注定毁灭,她挽救不回。

    她慌张的向萧羌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提起裙子追了出去!

    萧羌却不动,他只是沉默看了片刻海棠的身影,随即转头看向了自己平静自若的母亲,他开口,声音干涩难听,他非常非常困难的问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她安之若素,答了一句,“她太危险,影响你的判断。羌儿,我刚才已经判断,她不仅仅会是你心上的伤,还会是制造那个伤口的刀。”

    萧羌听了,身子抖了抖,忽然惨笑。

    太后惊动一下:她从没看过自己坚毅隐忍的儿子露出那样惨淡的笑容,她刚要开口,却听到萧羌以那样轻,轻得仿佛呻吟的声音吐出一句话:“……来不及了……母后……来不及了……”

    转身,他追了出去,太后想唤他,但是看着那道毫不犹豫的背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

    双手紧紧拢着,她转着袖子里一串水晶佛珠,眼前却一切都模糊了。

    只剩下儿子那道追着阳光而去的身影。

    海棠走出殿门,笔直的向花竹意而去。

    到了长昭的贵族,如今大越的三品中书副令面前,她站定,向他伸出手,说了三个字:“带我走。”

    “海棠!”萧羌厉声喝到,抢步到了她面前,刚要伸手去拉她,花竹意一闪身,挡在了两人之间,一张总是笑盈盈的脸上,失去了笑容。

    他没说话,只是隔开两人,萧羌的指尖只差一点,便触上海棠的肌肤,却最终,咫尺之遥。

    海棠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唤她一样,一动不动,萧羌低低的问了一句,“不肯原谅朕吗……”

    “换作是你,你肯原谅吗?”平静的回答,“陛下,我很多事不介意,但是,有些事情,我终不能原谅。”

    他深吸一口气,“……是的,我断然不肯,但是……”

    他话语为竟,她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走,仿佛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萧羌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痛不可抑,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按住心口,低低道:“……我可以不放你走的。”

    她终于回头,“你不会的。我信你爱我,所以,你不会的。”

    他无言以对。

    然后,海棠笑了起来,她笑得温柔甜美,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背后,她第一次面对面的告诉他一句话,

    “我爱你,萧羌。”说完这五个字,仿佛终于有什么情绪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崩裂碎落,她伸手抓住了萧羌的手腕,指甲几乎抓到他的肉里,然后便有眼泪从那双明媚的眸子里滚落,落在了他的指尖。

    “所以,我不原谅你。”

    说完,她转身而去,脚步虚浮,几乎走不动,花竹意以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追了出去,萧羌只觉得指尖一路滚烫,直烧到心里,痛不可抑,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沉寒扑到萧羌怀里,用力扯着他的袖子,急声道:“陛下,快追!快些追!能追回来的!”

    萧羌被她摇晃得有些恍惚,再望去的时候,那道娇小身影已没入了宫门之中一片浓黑的阴影里。

    那一瞬间,家国万里,争霸天下都成了虚妄,他脑海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她离他如此近,伸手就可以拥入怀中的距离,追不追?

    追不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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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传 萧然渡(全)

    外传萧然渡

    德熙三年,长昭兵犯永州,平王拒之,两军相峙于渡,渡名萧然。

    大江之上,烟雪肆卷。

    天低云迷,昏黄暗淡,落雪如毡,一条大江横亘于苍茫天地之间,无边无际,无来往复,仿佛开天辟地之初,盘古那一击之下的斧痕。

    云林江前,铁戈铜戟,百战金甲,大越的十万大军屹立风中,筑成卫国铁壁,除了偶尔的马嘶,偌大的军阵中,只能听到战旗烈卷之声。

    深红战旗,犹如血染,一个银勾铁画的漆黑“萧”字在血红战旗上张扬翻卷成触目惊心。

    旗下,有人白马银枪,金甲红衣。脊背笔直,在风雪中犹如一杆笔直的枪。

    军是风神,威震东陆,大越第一铁骑的风神军。

    人是箫逐,垂翼遮天逐云凤,剑起凤鸣天地动,大越第一的勇将。

    他的对面,却是十年来东陆公推的第一名将所率的十五万铁血之兵。

    长昭赵亭,生平未逢一败;虎龙之骑,蹄下从无生灵。

    箫逐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远方,慢慢的。慢慢的,小心的,小心的控制着自己每一口呼吸。

    嗓子里有一股还没有燃烧起来的硝烟味。

    “殿下……”有人开口,他只摆了摆手。

    “没到时候。”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冻结了的金属溶液,比这天气还冷。

    还没到时候。

    他再次多自己说,松了松手,复一点儿一点儿再度握紧了掌心那杆银枪。

    带着护套的指头抚摸上冰冷的金属,他所熟悉的触感一点一点儿再度熨贴了肌肤。

    他媚攥紧,紧到隔着护套都能感觉到枪杆上镌刻的纹,他仿佛要把胸膛里所有气息都吐出来一般,深深的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还没到时候。

    他安抚着胯下喷气的白马,眼睛慢慢的闭了起来。

    面颊上能感觉到风刀子一样锐利的刮过去,生疼生疼,风里的雪似乎都有了刀锋。

    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片刻,他睁开了眼睛,那双明明生的那么妩媚却偏偏有着名剑一般锐利的眼睛冷漠的看着江对面黑压压的人群。

    还没到时候。

    忽然便想起了少年时候对于赵亭的印象。

    有午后的阳光,那个伫立在一片飞中的青年笑得温煦一如日阳光。

    于是,掌心里的枪松了一松,随即又紧,比刚才更紧。

    赵亭此时正在斟茶。

    赵亭有一双秀雅得仿佛少一般的手。

    指甲圆滑,指尖温润,白皙,犹如最上好的白玉。

    几乎没有人相信这是一双武人的手。

    正如第一次看到赵亭的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个脸苍白,文雅秀弱,不良于行,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的男人是长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神赵亭。

    他现在十分专注,仿佛手掌下这红泥的小壶就是整个战局。

    叶翩然也很专注,长昭的摄政驸马看着他掌下红泥小壶的姿态也仿佛那就是整个战局。

    赵亭纤瘦的手腕一个漂亮的凤凰三点头,淡碧的茶水注满薄胎的瓷杯,半透明的杯壁便渗出一点恼人的绿来。

    叶翩然端起杯子,一看二嗅三品,闭目凝神了一会儿才淡道:“好茶。”

    绢白的帕子掩了唇,赵亭轻咳了两声,才的说:“可惜水不好。”

    “……云林江江心之水号称天下第一。”

    “可惜此时隆冬,不易取水。”淡淡说罢,赵亭又是掩口一阵轻咳,咳完,纤白手上的丝帕已有了淡淡的血红,他视若未见,只仔细小心的叠好,收入袖中。

    “……时候未到?”叶翩然剑眉一挑。

    赵亭向后靠去,闭上眼,舒展开的眉心有一痕淡淡的皱纹,“时候未到。”

    “为何?”

    “未沸之水如何泡茶?”

    叶翩然忽然恍有所悟,他一拊掌心,“云林江尚未冻实!对了,萧然渡渡口狭窄,军船进攻几乎不可能,元帅是要等云林江结冰,强渡萧然!“

    赵亭却一笑,他笑道一半,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子半弯起来,被白裘包裹的脊背上凸起的纤细肩胛骨,仿佛一个阳刻的八字。

    “翩然,你在为政方面胜赵某千倍万倍,行军打仗,却是赵某有所擅场了。”

    他忽然便笑了,忧郁而温和,让人联想起初秋傍晚太阳旁边菲薄的云层。

    “我在等,萧逐也在等。只不过,他在等冰层结实,我在等……冰层看起来结实……”

    说完,他疲惫的叹气菲薄苍白的唇角弯着一个淡淡的笑容。

    萧逐萧逐,且让为师看看,你到底学到了我几成的本事。

    闭上眼,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萧逐的时候。

    那时他才刚刚二十岁,那个孩子七岁,已经有了日后容颜的初笔。

    小小的孩拙在夕阳里,穿着长长的红衣,一步一步,慢慢行来,分拂柳,下摆拖曳在城的金砖上,有如画的眉和一双眼神清澈,形状妩媚的眸子。

    然后那个孩子被领到他面前,大概是因为那孩子太漂亮了的缘故,他第一反应是头疼:权贵的子嗣多半骄横,何况是这样一个漂亮,备受宠爱的皇子呢?

    他已经做好了接受一个刁蛮绣枕头的觉悟,那个孩子却规规矩矩的跪倒在地,三拜九叩,行拜师大礼,接着那双星子一样的眸子抬眼看他,清清脆脆唤了一声,“师尊。”

    然后呢?然后就是他倾心相授,然后就是他功高震主,被迫千里逃亡,九族被诛,逃亡之中冻坏了一双膝盖,绝世武将再不能站立。

    唇角的弧度忽然就怨毒起来。

    萧逐萧逐,我该怎么毁了你?

    叶翩然忽然就叹气,他站起来,拍拍赵亭的肩,“元帅,娶个老婆吧?”

    “怎闽然这么说?”

    “因为这样你就有了必须要赢的理由。”他一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