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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女在古代皇宫的幸福生活第8部分阅读

      宅女在古代皇宫的幸福生活 作者:肉肉屋

    耳听了片刻,寒风烈烈,吹动了他玉冠下长长的黑发,露出他额上一朵金鈿,越发有了一种虚幻而缥缈的美。

    偏殿殿门是虚掩的,有极淡的烛光透出来,附近没有内监宫女,沉冰仔细四下看了看,才走了进去。

    萧羌坐在矮几上,正在抚琴,手边一炉水香,烟气袅淡。

    沉冰没有打扰他,沉默的单膝点地行礼之后,就端正的跪坐在他对面,安静的听柔和泌宁的曲子从他修长的十指之间流淌而出。

    一曲终了,沉冰静静的拍了拍手,“这普天之下能把这《惊霜十操》弹得如此丝丝入扣的,大概只有德熙陛下了。”

    萧羌沉稳一笑,推开琴,笑着给他倒了杯茶,沉冰接过浅浅喝了一口,想了想,开口,“不知陛下深夜召唤,所为何事?”

    “就是殿下前些时候致书给我的事情。”

    沉冰眉峰一挑,额间花钿也随之一动,竟然有了妖艳的气息,“那陛下意下如何?”

    萧羌轻笑,把琴边一卷书卷推到沉冰面前,“朕还要定州。”

    “……这似乎强人所难。”

    “但是殿下无可选择。”

    沉冰凝视着对面清雅的男子看了片刻,点点头,拿过一式二份的书卷细细看去,一张美丽的脸笑得春花灿烂。“陛下说的没错啊……”说完,他取下玉冠上的发簪,轻轻在指尖一划,就着鲜血在书卷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萧羌咬破指尖,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大越必倾力助定王殿下夺取皇位。”

    “事成之后,云林江畔四州三十一城尽归大越。”

    少年和青年彼此相对,两只染着鲜血的手拍击在了一起。

    “一言为定。”

    “以血为凭。”

    沉冰点头,袖起书卷转身离开,悄悄出了宫门,早有马车侯着,从人扶他上了车,马车缓缓驶动,忽然有人掀帘入内,低声禀报道:“殿下,前线有消息传回来,说闵王即将兵败,还请殿下定夺。”

    听到这句话,少年气恼的咬住了嘴唇,竟然有了点儿孩子气的天真,他恨声道:“真没用,居然连个箫逐都拖不住!”

    闵王还真是块扶不起来的烂泥,他都已经暗中那样帮他,他居然还拖不住箫逐。

    枉费了他千辛万苦逮着机会给萧羌下了转轮王,引得萧羌下了决心除掉闵王,引开了箫逐,为此还牺牲了一个宫女暗桩……

    纤细白皙的指头扭着自己的裘衣,沉冰冷声道,“能不能拖到三月底?”

    “这……”

    “你传话回定州给国相,如果闵王那边拖不到三月底……”少年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其温柔甜美,他用两根手指托起从人的下颌,甜美微笑,“那他们也不用活着了,我不需要如此没用的属下。”

    从人只觉得一身冷汗到底,连话都不敢说,拼命点头钻出了马车。

    沉冰冷笑一声,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沉国沉国……莫非萧羌真的以为自己的志愿就是那块小而贫瘠,只能靠行商来维持国家收入的土地吗?

    萧羌,你未免小看了我。

    望着少年纤细单薄的身影被宫门外暗淡黑影吞噬,坐在偏殿里的萧羌轻轻一拨琴弦,琴爪铮叮,一声清响,萧羌轻笑,唤了一声,“辅相,你觉得定王如何?”

    “狼子野心。”

    萧羌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从背后屏风阴影里走出的老者,他礼貌地颔首,老人坐在了他对面。“陛下,定王不可不防。”

    “子系中山狼……”萧羌悠悠的说着,“沉烈是虎,沉冰是狼,辅相,朕现在面临的……正是虎狼之国啊。”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每一道沟壑带来的不是沧桑,而是如名刀上的血槽一般的锋锐,长须下的嘴唇微动,他静静的吐出几个字,“驱虎吞狼。”

    萧羌听了,桃花眼里便凝了一点儿笑意,他端起茶杯,奉到老者面前,微笑,“辅相高见。朕不想养虎遗患,更加不想……引狼入室!”

    “陛下的意思是……”

    “朕天明就离宫,銮驾按预订出发。同时立刻派信使通知王叔,之前和他订下的计划,立刻开始执行!”

    “臣遵旨,不知陛下可要安排随员?”

    “朕有‘日卫’随侍,王叔离京前担心朕的安全,把他的‘星卫’也留了给朕,朕又命人从龙神军中选了五十名精锐,这些人手已经足够。至于随员……”

    带着琴爪的指头轻轻一拨琴弦,他在清响里沉思片刻,“远儿带上,远儿也快十二了,总要让他见见市面,看看外间百姓疾苦,也见识一下什么是天下英雄。沉皇贵妃也要去,毕竟,也应该让她看看她现在的祖国。”

    这句话说完,君臣二人都沉吟了一下,心下都明白,带上沉寒的另外一个作用就是人质。

    以沉烈虎狼之性多半不会顾忌沉寒,但沉寒和沉冰同母所出,多少会有些在乎。

    辅相听他说完沉寒的名字,本以为没有随员了,刚要起身,萧羌却又加了一句话,“等等,还有杜婕妤。”

    辅相惊讶了一下,却没有询问萧羌理由,只是看着他,倒是青年君主想了半天,沉声道,“路上总要有人照顾……”

    那宫女不是一抓一大把?辅相老爷子世故成熟滴没有揭穿这个蹩脚的理由,只是记下,然后告退。

    萧羌是个懂得分寸的人,该宠谁宠多少一清二楚,不用任何人担心。辅相也是个懂得分寸的人,在有出事的预兆之前,后宫的事情少管为妙。

    于是,君臣二人达成共识圆满落幕。

    于是,海棠四更天就被从床上弄起来,丢上出宫的马车。

    她很悲愤的只想吼一句,td!

    永州距离顺京五百里,是大越太祖最后打下的领地,炳城东守内陆,西扼商道,有天然猎场千顷,兼之有忠烈祠建于此,从来都是君王春狩祭祀之地。

    萧羌这次前往炳城,除了例行狩猎之外,最主要的其实是和沉国国主沉烈相约,在云林江畔会盟的事情。

    二月二十七,车驾出京。

    妃嫔送銮驾出大内宫门,众臣出城相送三十里。

    没有人知道,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华丽马车里,并没有他们的皇帝——在车驾离京的当天,早就出发的萧羌一行,已经到达炳城的前站容城了。

    当马车驶进容城高大城门的时候,海棠脑子里就一个想法:t t,老娘总算活着到了口胡!

    古代的路况极差,即便是皇家制造的马车,也不过是木包铁皮的轮子,没有平衡杠没有减震器,她的屁股都要被颠成四瓣了。

    当萧羌伸手把她抱下来的时候,她小小的抱怨几句,“要致富,先修路,陛下您好好修修路吧……”

    萧羌笑着拿起旁边的斗笠给她罩上,道:“叫我老爷,笑儿。修路是肯定的,朕……我也想效法始皇帝那样天下车同轨,海滨之畔到天子之京只用数天。只不过现在内忧外患,万事无暇罢了。”

    说完,他又把沉寒抱了下来,旁边早有侍卫把萧远带了过来,长得粉雕玉琢的小少年规规矩矩向两个母妃问了好,就站到了沉寒身边。

    宫里只有他们两个年纪仿佛,萧羌经常带着萧远去沉寒宫里,连带着沉寒也和萧远很亲近,沉寒长得娇小,两个人往那里一站,金童玉女仿佛。

    到了容城,行程就可以放松了。

    萧羌递给萧远一个本子和一根石炭笔,命他去把满城上下百货物品的价格记回来。看萧远在十几个龙神护卫的保护下走远,他拉过沉寒的手,笑吟吟道,“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大家一起走走吧,当松松乏。”

    说罢,大越的皇帝就信步沿着城门大街走了下去,身旁是娇小纤细的沉寒,身后是四五个龙神军,如果不考虑跟在他后面走得一拐一拐有损形象的海棠,萧羌一行就几乎会被人以为是谁家公子携眷出游了。

    容城自古有双绝。

    一绝商贾,二绝鱼羹。就是一说这里的商人是天下无双的狡猾,二说这里的鱼羹是天下无双的好吃

    容城是永州最富庶的城市,一向湍急的云林江流经此地,独独就有一大片缓缓浅滩,一来二去,这里就成了云林江流域最大的货物集散地,不独运到大越的,很多运到密云、荣阳、塑月、沉国等国的物资都在这里中转,萧羌即位之后,对容城采取的是重商重工的政策,轻徭薄赋,一时之间容城就成了云林江流域最大最繁华的商城。

    连孩子都知道,大越赋税多出永州,永州赋税半出容城。

    至于鱼羹,拜云林江所赐,号称天下珍味第一的珍奇鱼,成就了容城美食盛名。

    容城鱼羹最有名的就是玉味楼的珍奇鱼羹,乃是公认的翘楚,常有人说,到得容城不上玉味楼吃碗珍奇鱼羹,那就是莫大的遗憾。

    宅女好的是什么?一宅二腐三美食。

    所以当萧羌一行在茶馆喝茶,听到小二眉飞色舞推荐的时候,海棠就觉得从牙花子往外冒口水。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她用眼神水汪汪的恳求着。

    萧羌几乎要笑出来,摸摸她的头,意味深长的笑道,“时候还没到……笑儿。”

    带着海棠和沉寒沿路赏看风土人情,到了晌午时分,萧羌施施然登上了玉味楼。

    今日天气晴好,又正是吃饭的时候,玉味楼里人满为患,龙神卫里领头的一个倒胸有成竹,上前说了几句话,小二立刻恭敬百倍,把他们领上楼去。

    整个三楼是四面通透的格局,中间用屏风围成一个个小隔间,楼下那么热闹,三楼却一个人都没有,看来早被萧羌包下了。

    沉寒和海棠坐在靠窗的一桌,在等菜上来的时候,两个人就趴在栏杆上吹风,萧羌站在她们旁边,心不在焉的朝外看。海棠给沉寒描述眼前的景色,托了中文系的福,还算描述得活灵活现,活色生香。

    一时说high了,“山如剥笋根,又如旋螺顶”啦,“桃花流水,胡麻正香,不意老山之中,有此嫩妇”啦,明清山水小品文的句子就蹦了出来。沉寒没注意,反倒是萧羌回头说了句话,“这句子绝妙,出自哪本书?”

    海棠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忘记了。”

    换了是平常,那个男人肯定眯起一双桃花眼调侃过来,他今天却简单放过了海棠,哦了一声,看向楼下。

    这么微服简行的过来,现在又在这里摆出一副贱妾茕茕守空房的样子,莫非是等着在这楼里会老情人?

    就在海棠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龙神卫一声厉喝!

    “谁!”

    男人们的怒吼里却掺杂着一个调笑声音,轻飘飘的,尾音软软一吊,“呀呀呀呀,这位小哥的脸真嫩~~来来来,让奴家摸一摸~~”

    “大胆!”

    “呼呼,奴家好~怕~哟~”

    哇,好强大,海棠立刻转头,就看到楼口飘上来一道淡黄|色人影,来人动作极快,也没看到来人如何动作,杜笑儿只觉得眼前黄影一动,一双手已然从她和沉寒脸边摸了过去,那软绵绵尾音上吊的独特嗓音笑吟吟的拂过,“这两位小娘子的脸也好滑哟~~”

    貌似……自己被调戏了?搂住立刻扑到自己怀里抖缩的沉寒,海棠琢磨着,那道黄影已经闪到了萧羌身边,一双手朝他颈子上一挂,轻轻一笑,语气软糯含娇,“你还知道来找我?”

    那是个身材高挑极火辣风情的女子,一身淡黄|色连环合欢衣,浑身上下包得严丝合缝,可偏偏从眼角眉梢流露出张扬媚态。她五官深刻,一双凤眼勾画得精精致致,深绿色的管子螺勾了眼线,唯独眼角用了一抹极张扬的艳红,眼波轻轻一转,一双琥珀色的眼在阳光之下就变得像是金黄|色一般清澈透明,勾魂摄魄。

    她软软靠在萧羌胸前,涂了大红蔻丹的指尖在他额上亲昵一点,鲜艳红唇惹人怜爱的微微一咬,幽幽怨怨,“……你啊!”

    “……我还没吃饭,我还希望一会儿吃得下去,所以,您先下来好不好?”萧羌对天翻了翻白眼,海棠大惊,居然能在这只春风温柔桃花眼的狐狸身上看到类似于人的表情真是不容易啊。

    美人委委屈屈的下来,坐在桌沿,水波样的长裙边缘不规矩的被她踢来踢去,耳边一挂明月九环坠子也晃来荡去,竟没半分安静踏实。

    沉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害怕的躲在海棠身后,海棠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她,看着对面的美女,却怎么看都有丝怪异的不和谐。

    明明是个大美人,够辣够媚,但是怎么说呢,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海棠摸着下巴琢磨着,看萧羌和美人寒暄,她看着看着,看到淡黄罗裙下葱绿绣鞋一点的瞬间,她忽然一击掌!

    男的!对面是个男人!

    凭她看x女和好x这么多场看出来的经验,对面的美人是个男的!

    哦哦哦哦哦~鬼畜受皇帝和美貌女装帅哥楼台相会?!那下一步……她甩口水

    就在海棠双眼冒光只差摇尾巴的时候,萧羌听对面的美人说了一句什么,点头,就和美人向也空着的四楼而去。

    那下一步……就是清闲杂人等的场了……海棠失望到尾巴贴地耷拉耳朵蹲地画圈,只好忧伤明媚的和沉寒蹲在一起等鱼羹。

    四楼一水通间,连屏风都没有,所有窗户都是开的,现在初春时刻,江风洌冽带着寒气,美人不高兴的一甩水袖,“找我也就罢了,还带我来吹冷风,萧羌,你好有良心。”

    萧羌头疼的认命,就要脱身上的披风,美人身形一动,已按住了他的手腕,嫣然一笑,嗔道“谁要你真脱?”

    好吧,萧羌现在开始觉得胃都在疼了。

    他想叹气,却又无奈摇头,最后轻轻唤了一声美人的名字,“同衣……”|

    没等他继续说,美人眉开眼笑,“羌儿,你果然知道我最喜欢听你唤我名字。”

    胃疼改青筋,萧羌终于被一声羌儿雷到,声音拔高,低喝一声,“洛?同?衣!”

    美人似乎觉得他愤怒的样子可爱之极,柳腰款摆,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娇软动听,萧羌再度提高声音,“长乐侯!”

    “我会助你。”

    笑声在长乐侯三字出口的瞬间嘎然而止,洛同衣慢慢的抬起脸,一张浓脂重粉,艳丽非常的脸看向萧羌,四个字带着金石之音出口,字字刺耳。

    “我会助你。”洛同衣再次重复,然后毫无感情的弯起了唇角。“只要你能完成你的承诺。”

    他脸上妆面本来就重,一旦失去了表情,就仿佛带上了一层面具一般。他沉声道,“陛下,你希望我如何做,做到如何地步?”

    “……一网打尽。”

    洛同衣没说话,他只是极目远眺,忽然转身一笑,“云林江畔一会,人人都以为自己是螳螂身后那只黄雀,可是到最后,谁是那个手持弹弓的人呢?”

    “沉烈是一代明主,沉冰亦不可小看,明面上的势力已每个都不好对付,何况这次想做黄雀的又那么多。长昭、塑月莫不想分一杯羹,即便……”萧羌随意看了一眼身边衣带飘飘的洛同衣,轻轻一笑,“侯爷所在的‘白玉京’,不也是想分点好处?”

    “呀呀,那一点儿都不关奴家的事啊~白玉京是苏荷苏京主的,可不是奴家我的~”洛同衣恢复了一派爱娇,捧着脸蛋转了几圈。

    萧羌选择性忽视,继续正事,“不过说起来啊,同衣,你这次来见我,不怕被苏荷发现?妨害计划吗?”

    “呀呀,小羌儿你担心奴家呢……放心啦~奴家我这次是正大光明的来哟~”洛同衣笑得欢快可爱,“是苏京主让奴家来带话给小羌儿你的哟~”

    说完,他轻轻一弹指,窗外忽然跃入十数名戎装少年,瞬间在萧羌面前立起一片帷幕,只听内中衣衫摩擦之声,里面时不时传出来一两声小羌儿你觉得我穿紫的好还是蓝的好啊当然了我知道小羌儿你最喜欢我~什~么~都~不~穿~

    萧羌和洛同衣才沧录书院断断续续同学将近十年,早已习惯他的疯疯癫癫,现在只当一切是东风,假装自己听都没听见。

    过了片刻,,帷幕撤去,里面走出的是一个俊秀青年,紫衣翩然,长袖委地,头上是切云碧玉之冠,掌心握着一柄晋见君主时候所持的玉圭。

    他走到萧羌面前,单膝点地,声音里再没有绵密的娇媚软音,只有青年男子的清脆,微微上挑的尾音里隐约有清冷之气。

    “白玉京之下天上重重主,大越敕封长乐侯洛同衣参见陛下。”

    随着他话音落地,身后十数名少年尽皆拜倒,萧羌微微颔首,“平身。”

    “是。”谢恩之后,洛同衣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封明黄封面的折子递给了萧羌,萧羌展开之后,只见里面用一笔娟秀簪花小楷写着八个字。“三月初四,臣妾并沉国国主于白玉京涤尘而侯。”底下署名是臣敕封理王白玉京主苏荷。

    萧羌点头,淡淡说道,“如京主所愿。”

    洛同衣点点头,长袖一展,整个人飞掠出去,随他而来的少年也随之掠出,等萧羌再往外看,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点点头,缓步下楼,看到楼下已经开吃的海棠腮帮子塞得圆滚滚的,正在跟沉寒叽歪,“我说了,刚才上去的那个一定是男的,我以我的经验发誓……”

    萧羌远远听到不由得有一点想发笑,便真的在脸上笑了出来,温软的唤了她们,慢慢走去。

    窗外长空如洗,一江秋水,向西而去。

    第十四章 兔子蹬鹰

    回到下榻客栈的时候已是傍晚,他们单独包了一个院落,沉寒年纪小,又是第一次这样满城晃,略吃了几口晚饭就早早歇下,海棠吃到一半,萧远回来,把一叠本子递给了萧羌。

    里面记的全是容城的各项百货的价钱,萧羌仔细看过之后,问道,“远儿,你觉得如何?”

    “儿臣……啊不,我觉得很多东西远比京城价格低廉。”

    “你说为什么会比京城的东西价格低廉呢?”

    “因为沿路经过州府加税的缘故?”

    “答对其中的一部分了。”萧羌宠爱的摸摸萧远的头,让侍从带他下去休息,转头看了一眼正胡吃海塞得不亦乐乎的海棠,问了一句,“笑儿,你说呢?”

    当人满脑子满胃都是食物的时候反应是会迟钝一点儿的,海棠也不例外,听到笑儿两字她楞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叫自己,一时慌乱,脱口说了一句,“和运费也有关系吧?”

    说完之后她立刻就想抽自己两个嘴巴,丫的嘴贱,怎么就不会说不知道啊!

    萧羌眼睛温柔的眯起来,他刚要继续说话,却看到海棠身子一晃,整个人软软倒下——

    海棠只觉得脑子一昏,意识就干干脆脆的没有了。这次眩晕来的比往次都厉害,迅速而猛烈,在她日后想来,不得不心有余悸的承认,这次的眩晕真的仿佛死亡一般。

    海棠的头发本来就是很随意的扎着,倒下的时候漆黑的发遮蔽了半张脸,从萧羌的角度看来,烛光跳动,她本就娇小的身体简直就要湮灭在了蜡烛的残照中。

    仿佛随时都会化成灰,不留一丝痕迹。

    已过了这么久,荷带衣的毒性也确实应该发作了。

    在睡梦中慢慢死去,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希望她临死前的梦境会是一个好梦。

    只是低头看了海棠一眼,就继续批阅奏章,批阅了几份,那种身边有个人在慢慢断气的奇妙感觉仿佛爬行动物冰冷的身体攀附上了他的全身。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唔,想想杜笑儿的谥号吗?应该可以追封为妃,那她的父亲也要追封了。

    思绪随着面前蜡烛一个跳动就忽然飘远了。

    就想到了那个在掖庭的晚上,那个在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的少女用笔直清澈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他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说。

    太后告诉他,你是皇帝,你不是普通人,你做任何事都要对得起你的帝位。

    现实告诉他,这世界上,最不需要的就是良心,那是成功的牵绊。

    然后他的妃子们就用一双含露眼幽幽而无声的说,陛下,你可曾对得起我们?

    为什么就在那时候,偏偏是杜笑儿,这个被他下毒,随时都会死去的少女对他说,做人要对得起良心。

    实在是……很有趣呢。

    放下笔,他把海棠轻轻抱起来,温柔的为她理着凌乱的头发,心里散散的想着有的没的。

    他想,他从一开始就是很欣赏这个女孩子的。

    杜笑儿是他生命中唯一一个遇到的,非常明确的对他手中的权力毫无兴趣的女子。

    如果不是她知道和看到了太多不该知道和看到的东西,他大概会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就象是对待沉寒一样,纵容的,娇溺的看她成长。

    这样一个让他欣赏的生命要断绝在他的手中,他是觉得遗憾所以才补偿她——比如带她来永州,希望让她可以死在自己出生的地方,晋封她的品级。

    不,萧羌自己笑了起来,他没这么好心。

    晋封她就是为了让杜笑儿成为宫廷斗争中的焦点,再借助她的死平衡后宫势力。

    那么,当她被诬陷的那晚,他为什么会去看她?他现在又为什么会带她来永州?

    摇头,不去思索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萧羌伸出手,缓慢的,完全的,把少女娇小的身体拥入了怀中。

    灯花闪动,满屋熏黄光彩刹那变成无边无际的碎片。

    冰冷的黑发流淌过他的脸颊,如同死去女人开始腐烂的指骨。

    就这样安静的死去吧,慢慢的,毫无痛苦……

    就在萧羌觉得怀里的少女已经咽下了最后一丝气息的时候,他感觉到微妙的异动。萧羌下意识的紧了紧手臂,怀里的挣扎也大了一点儿。他讶异的松开手,发现怀里的人气息不稳的慢慢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有些模糊的看着他,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居然……没死?

    萧羌真的有些惊讶了,海棠慢慢的回神,过了好一会,意识彻底回来了,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萧羌怀里——

    我靠!这跟傻羊自己剃干净了毛背着盐巴柴火到狼面前有哈密区别啊?

    ——如果是没昏迷糊的海棠,此刻就定然敌不动我不动,皮笑肉不笑的敷衍过去就好,反正萧羌看起来对强x也没啥爱好,但是她现在刚醒过来,大脑反应慢了那么半拍,条件反射的就朝外一挣!

    萧羌没想到她刚一醒过来就会挣扎得如此用力,被她一下挣脱,海棠刚要下榻,就被萧羌从后面抓住了手,男人带着微笑的声音夹带着浓热的气息扑到了她的耳后,立刻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笑儿,你跑什么?”

    意识清醒了一点儿,海棠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不智,她放松身体,长袖掩住嘴唇假装低低咳嗽了几声,虚虚的抬起眼帘看向萧羌,随即又虚弱的垂下,“陛下,臣妾不甚舒服。”

    萧羌从身后抱着她,看着她低垂的侧面,黑的头发,半侧的脸庞在暖黄烛光下却是雪白的颜色,没有一点儿温度,他开口,声音从她耳畔滑过,带了微笑的意味,“还是说,朕实在让笑儿你走避不及呢?”

    海棠白毛汗立刻就出了一身,她干笑两声,“陛下,臣妾……真的不甚舒服。”

    如果说刚才她不舒服,萧羌还信,现在她一双眼睛滴溜乱转,叫他心里只有好笑。

    他慢慢俯身下去,漆黑的眼睛里却带了几分近似于宠溺的神情出来,“笑儿,朕觉得,在朕所有妃子里,只有你对朕走避不及。”

    谁说的,还有如花呢!海棠在心里悲愤的高呼,随着男人的温度越来越靠近,海棠脑子也越转越快——

    就在这瞬间,萧羌手指若有若无的滑过她的嘴唇,男人对方气息从她的颊边掠了过去——

    问题:当电风扇高速旋转的时候把手指头捅进电风扇叶子里会发生什么?

    答案一:电风扇停转。

    答案二:手指头被削掉。

    现在海棠和萧羌之间的关系正如电风扇和手指头。

    脸颊上的一热让海棠呆了一下,她瞪大眼睛的样子似乎让萧羌很愉快,紧接着,嘴唇被分开,男人的舌尖掠过她的牙齿和口腔——

    然后脑袋正如急速回旋中的电风扇一般的海棠兔子就完全本能了——

    她使出狗急跳墙一般的火灾现场实力,一把推开萧羌!

    萧羌猝不及防,只听一声巨响,烛台倒地,房间内陡然漆黑,海棠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看着伏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咽了口口水。

    不会……死了吧?= =||||

    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空气里血腥味道淡淡弥漫。片刻,海棠终于听到了男人平稳缓长的呼吸,萧羌慢慢起身,摘下发冠,黑发披散而下,他转头看向海棠,额边隐约有一道鲜红的痕迹。

    似乎……刚才那一推……太用力了让他撞伤了?海棠没骨气的缩缩。

    萧羌抹了一下额角,看着手指上的殷红。

    屋子里没有了灯,只有月光,男人的脸渗出一种极其微妙的白来,“……朕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自己的血了。”他温柔的说,伸手擒住她下颌,手指的力道缓慢加重。

    萧羌在生气。

    海棠的直觉这么告诉她,从她的角度看去,男人的笑容几乎可以用诡丽来形容。也许是月光的缘故,额头上散了几丝纤细黑发的男人,眼瞳深处泛着雾一般的淡色。

    “笑儿,伤了朕的罪过很重哦~~”这句话说完,海棠以为面前这男人下一秒就会变脸唤进卫士把自己丢出去,萧羌却笑了起来,染血的指头拂过她的嘴唇,漆黑的眼只定定的看着她。

    下一秒,温润的触感和着鲜血的铁锈味造访了她的唇,因为长时间执笔写字而有一层薄茧的指头探入了她的口内,男人靠近她的耳边,低声笑语,“笑儿,你吻朕一下,朕就原谅你,如何?”

    看着面前倏忽放大又的俊美的脸,海棠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保命t t。

    “……那陛下……可以闭上眼睛吗?”她很少女很白花的小小声问。

    萧羌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象蝴蝶的翅膀。

    属于少女的纤细指头探入了男人漆黑的发里,触手的刹那冰冷无温,海棠几乎以为自己触摸到了云林江底满把冰冷的水草。

    少女的嘴唇接触,离开,如蜻蜓点水。

    欲离开的手腕被抓住,睁开眼的男人摩挲着手里细嫩的肌肤,微笑,“笑儿,女孩子啊,如果真那么讨厌一个男人的话,记住,不要去反抗他,才是让他远离你的好方法。”

    象个宠爱自己妹妹的大哥哥一样,大越王朝的皇帝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松手,“去休息吧,笑儿,明天还要赶路。”

    海棠如逢大赦,立刻连滚带爬的滚出,偏偏在出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男人靠在榻上,手托着下颌,正在看他,满把漆黑乌发衬着额头一丝红艳,让她的脚步犹豫了一下。

    啊,好纠结……虽然自己被吻了还吻了他,但是到底还是自己兔子蹬鹰害他受伤的。好吧,显然其实他受伤是罪有应得。

    不过这就好比领着工资啥都没干还把你老板k了满头包一样么……

    于是乎海棠姑娘默默转过身,站到她面前,“……需要我帮您包扎吗?”

    萧羌怔了一下,看着面前脸上写满不情愿的女孩子,忽然便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挥手,“不不,真的不用,卿去休息吧……咳咳。”

    到底哪里好笑?

    海棠翻白眼,转身去外面寻来药箱,放在他面前,转身离开。

    身后继续传来男人抑制不住的笑声。

    海棠一肚子委屈郁闷的向楼上走去,在走廊尽头看到了萧远,萧远向她行礼后递上了一方小小的盒子,里面是非常精致的一个用芦苇编成的小草鞋,大拇指指节大笑,却连绣花等等纹路都有,萧远道:“这是儿臣在路上买的,觉得母妃可能会喜欢。还有一个要送给沉母妃,请杜母妃和儿臣一起上去好吗?”

    海棠点头,把玩着这东西慢慢走了上去,两人在沉寒门前站定,海棠刚要敲门,门忽然被从里面推开,一道急速掠了出去!

    海棠厉喝一声,“谁!”

    厉喝的同时,萧远眼疾手快的把海棠迅速朝墙角一推,自己闪身到了门边,早有龙神卫冲了过来,几个人护住萧远和海棠,一部分去追破门而出的那人,一部分冲入沉寒的房间查看,拖了沉寒就出来。

    海棠一把扑了过去把沉寒抱到怀里,把她带到自己房间,上下一顿拍打之后,确定沉寒没事之后,才想起来要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寒面色苍白,浑身在细弱的颤抖。

    可怜的娃,看被吓得。“怎么了?”海棠递过热茶,沉寒接过热茶,手一抖,几乎洒了自己一身。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勉强笑了一下,无色的嘴唇微微颤抖。

    萧远也进了来,他屈膝半跪在沉寒身边,仰头望着她,却没说话,沉寒察觉到是萧远到了自己身边,看不到的明眸准确的凝视向萧远的方向,又勉强笑了一下。

    小少年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他把手放在沉寒裙边,低低的道,“现在没事了。”

    萧远的安抚似乎起了作用,沉寒点点头,放松的靠在海棠怀里,就着海棠的手,小口小口的喝进去。

    过了片刻,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萧羌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可以进来吗。”

    海棠脱不得身,应了一声,萧远站起来恭敬肃立,萧羌推门进来,沉寒听到萧羌进来,一手还抓着海棠的衣袖,人就扑到了萧羌怀里,带得海棠一个趔趄。

    摸着沉寒的头发安慰,萧羌转头去问侍卫,侍卫摇摇头;来人轻功极好,虽然已伤了他,却还是让他逃了。

    “也许是盗贼吧。”侍卫下了判断,萧羌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转头询问沉寒,沉寒的回答是半夜觉得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她刚要叫,海棠就敲门,把那人惊走了。

    萧羌点点头,吩咐侍从用屏风把房间间隔起来,让沉寒和海棠睡在一处,,他坐在床旁小几旁,把萧远抱在怀里,给他讲今天抄回来的账册上的奥妙。

    海棠放下床帐,也没宽衣,打算和衣而睡。

    在睡前,头又晕了一下,她想了想,大概是上次转轮王的药力未清,最近又忘记继续吃萧逐给的清毒药了,便从怀里拿出玉瓶,倒出一粒来塞到嘴里。

    也别说,皇家的药就是好用,一颗塞下去,脑袋里的淤塞立刻轻了好多,几乎都有点儿神清气爽起来。

    萧羌看到她吃药,问了一句,“笑儿,你在吃什么?”

    海棠伸出一颗头去,摇了摇玉瓶,“平王殿下给的药。”

    萧羌伸手接过,倒出来一颗闻了闻,眉毛轻轻舒展开,嘴角带的笑软腻了起来,他把药瓶还给海棠,笑道,“小心收好。”

    海棠不明所以然的睡下,刚躺下,沉寒就整个蜷缩了过来,小小的象只小奶猫一样。

    她还在颤抖。

    是吓得太狠了……还是……另有隐情?

    海棠下意识的想到了这个,但是随即甩甩头,算了,别人的事情不要胡乱猜测比较好,她自己的事情才比较烦好不好啊……

    海棠叹气,她这算不算遇尸不淑?本来以为小小一个永州司马的孤女应该身份单纯,结果却每个人见到她都拿“笑儿,你莫非真的忘了我”当打招呼的口头语。

    想也知道,如果杜笑儿真的普普通通,怎么会惹上史飘零,让沉冰这个异国亲王甘冒奇险入宫找她?

    杜笑儿的身上必然有什么绝大的秘密。

    难道杜笑儿真的是把沉冰那个粉嫩小正太先o后x,再o再x,然后抹抹嘴巴入宫了?

    诶……饶了她吧好不好啊……

    算了,既然都这样了,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到底有什么她也不知道,自然也做不出来相应的防范,只知道目前大概哪方都没有立刻杀了她的意思就好。

    想着想着,倦意渐渐掩了上来,她闭上眼睛,慢慢睡去。

    海棠醒来的时候,是在颠簸的马车上。

    “……”她茫然的睁开眼睛,看着马车顶上油漆的木料,眨眨眼,过了片刻从身下传来的微微震动才让她发现自己正在马车上。

    呀,那为什么不怎么颠簸呢?

    左右看看,扫到了属于男人的胸膛,僵直,她僵硬的朝上看,果然看到了萧羌那张笑得清雅端秀的脸。

    “早啊,笑儿。”

    在皇帝陛下温柔高雅的招呼声后,pia的一声立刻响起,马车左右摇了摇。

    马车外的侍卫们一脸严肃,目不斜视,全然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萧羌被一把推到扑墙,撞到额角伤口的皇帝默默抽了口冷气,在心里的记事本上记下,女人的起床气很可怕。

    海棠在马车由右向左摇回来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干了啥,她呆呆的看着萧羌,萧羌慢慢的为自己又多了一块红肿的额头换药。

    一时之间马车内静默无声,就在海棠觉得人家好歹把自己从床上弄下来又出借身体当床垫让自己睡了个安生觉,现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应该说一句对不起的时候,行进中的马车一震,有人跃了上来,车外的人沉声道,“陛下,平王殿下有急报传来。”

    “给朕。”

    龙神卫递进一个蜜蜡封的小信筒,海棠很有自觉性的躲远,萧羌展开一看,里面用密码写着这样一句话,“闵王伏诛,齐州已定。”

    萧羌眉峰一动,漂亮细长的眉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拿起放在小几上的便携文具,用同样的密码文写了回函,封好蜜蜡,用上自己随身小玺,交给了龙神卫。

    回函上只有五个字,按计划进行。

    箫逐接到萧羌回函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二十九了。

    他这次围城不欲多伤人命,最后等于是无血开城,只是闵王纵火自焚,恰巧刮的大风,几乎烧掉半城,安抚灾民和重建城市这方面费的功夫反倒比攻城还要多。

    因为大火烧掉了粮仓,恰好又是要播种的季节,总不能把种子粮也吃了吧?在青蒙二州的补给到来之前,箫逐只好拨出一部分军粮以备灾民赈济。

    当侍从把萧羌的信筒交给他的时候,尊贵的平王殿下正效法牧羊犬,蹲在城外的一片草甸子上牧马加牧羊——所有军队全部投入重建工作,箫逐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好歹是亲王,总算被分配了一个相对轻松的活儿。

    当他到的时候,被草场上的老妇人拜托去牧羊,所以现在蹲在山头上,兼职牧羊犬。

    收到回函,箫逐如逢大赦,抓了个倒霉侍卫代替自己当牧羊犬,火红身影一路飞奔回城门。

    军粮不足,补给又未到,城又还在重修,最重要的是闵王自焚而死,到底真的死了没有,以及会不会有人假冒闵王的名义继续作乱都是未知之数,现在开走军队,显然不智。

    箫逐稍一权衡,决定先行